青雲山下。


    天高雲淡,站在山腳之下仰首看去,隻見得蔚藍一片,徐徐微風吹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陸雪琪看了好一會,周圍無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發覺這僻靜山腳下,有這麽一個美麗女子靜靜看天。清風吹來,她披肩的秀發輕輕飄動,掠過她略顯得清瘦的臉龐。


    水月大師的臨行叮囑,不絕迴響在她的耳旁:


    “當年從道玄師兄和萬師兄的對話裏,我們知道原來曆代青雲門掌教真人,都會在自己還算清醒的時候,將這個秘密告訴下一代將要傳位的弟子,而曆代祖師傳下的遺命,便是為了青雲門的聲譽和天下蒼生,為了免造更多的殺孽,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傳位弟子可以弑師。。。。。。”


    “今次道玄師兄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以我推想,不外乎兩個原因,其一:道玄師兄在下定決心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之前,已然被誅仙古劍之魔靈反噬;其二,便是道玄師兄自恃道行深厚,特別是十年前一場激戰,他動用了誅仙劍陣但並未見心魔反噬,故而以為這次也可以抵擋過去,待到真正魔靈反噬其身的時候,已經遲了。”


    “隻是雖然變故如此,但我們身為青雲子弟,無論如何不能置身事外,田不易失蹤,蘇師妹方寸大亂,隻有我來做此危難決斷。隻盼一片都在山上結束,你也不必參予其中,但若是果真竟在山下發現了他們,你也當盡心擔此大任,青雲曆代祖師有靈,必然會庇護你我師徒二人的!”


    陸雪琪緩緩睜開眼睛,深深唿吸。


    轉過頭眺望,背後那片巍峨山川,俊秀挺拔,遠山起伏含黛,近看危岩突兀,處處都是風姿,在在皆為風景。


    高聳入雲,淩絕天下。


    是為青雲!


    她嘴角邊,慢慢的浮現出一絲淡淡而溫暖的笑意,這片山脈,終究是養育了她長大成人的地方,有她尊敬的師長,親密的師姐師妹,還有曾經擁有的。。。。。。迴憶。


    她轉身,邁步而去,白衣正如雪,飄飄而動,天地如許之大,蒼穹無限,縱然是絕世容顏,蓋世英雄,也許隻不過還是滄海一粟罷。


    說來,也還是第一次,受了師長之命下山而來,卻沒有任何明確的地方可以去。雖然身負重責大任,可是卻不知道到底該去何處完成這個任務,想想倒有幾分可笑。


    天琊安靜地握在手間,卻沒有熟悉的感覺,應該說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了罷,淡淡的藍色光輝,也已收斂在劍鞘之內。一人一劍,信步走來。


    該向何處去呢?


    天地如許之大!


    眼前是一條三岔路口,陸雪琪停下了腳步,倒並非她不識路,青雲門弟子之中,她算是下山較為頻繁的人了,眼前一條平坦大路,她也走過了無數次,正是青雲山向外最便捷的路途,直接通往青雲山下最大的城鎮河陽城。


    而另外一條岔路,看去荒廢了許久了,野草橫生,也隻有岔路口附近的一段依稀可見,遠望進去,更遠的地方早已被荒草淹沒了。


    其實這種小徑山路,從青雲山上下來不知有多少,有許多小徑都是生活在青雲山腳下附近村莊的村民們,為了生計上山砍柴或是采摘野果走出來的,也有很多的路,由於種種原因,年深月久,便也成了這番荒廢模樣。


    這條路,誰又知道通向何處,又有誰會記得,有什麽人曾經走過呢?


    陸雪琪微微搖頭,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從南疆迴來之後,與那個人分離至今,她的心境,真的已經改變了許多。


    她輕輕甩了甩頭,想要將這念頭拋開,便要重新走上大路而去。這時,從大路那頭走過來三三兩兩的村民,有老有少,看衣衫服飾,多是帶了斧子麻繩和扁擔,看來都是附近村莊裏要上山砍柴的樵夫。


    走到近處,這些樵夫看到陸雪琪,一個個都側身讓開,麵上露出尊敬的神情,青雲門弟子在這方圓數百裏內,原本就被人尊崇,何況陸雪琪絕世容顏,飄然若仙,更是令人不敢逼視。


    陸雪琪站住腳步,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迴了禮,然後便打算離開,就在此刻,忽然其中一位看去已經頭發發白但精神仍然矍鑠的老樵夫,似乎很是熱心的樣子,嗬嗬笑道:“姑娘,你是不認識路麽?”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目光流轉,看了那老樵夫一眼,遲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隻是還未等她說話,那個熱心的老樵夫已然說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青雲門的修仙人厲害,許多時候都是飛來飛去的,不過要說這腳下的路嘛,有的時候反而沒我們這些鄉下人熟悉哦。”


    旁邊的幾個樵夫聞言,都笑了起來,陸雪琪看著他們和善的臉龐,不知怎麽心中忽地一陣暖和,本來要邁出的腳步,也再一次停了下來。


    老樵夫嗬嗬笑道:“你前麵那條大路,是通往南邊的河陽城的,那裏是附近百裏內最熱鬧的地方,你到了那邊,再想去其他地方也容易的多。”說著,他又一指那條廢棄的小徑,道:“那條路你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謝老丈。”


    老樵夫揮了揮手,嗬嗬笑了兩聲,和其他人繼續向著青雲山上走去,同時旁邊有一個歲數稍微比他年輕些的樵夫歎息了一聲,道:“本來那個村子裏有個廟,聽說挺靈的,十多年前我和老伴去了那裏拜菩薩求子,結果果然有了,可惜現在也沒了啊。”


    老樵夫點頭道:“是啊,我也記得,那廟沒了真是可惜了。。。。。。”


    話語聲漸漸低沉,他們的身影也漸漸遠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遠處吹來的輕風裏,似乎還有他們開朗豪爽的笑聲,陸雪琪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還在,不知怎麽,她的心情似乎也好的多了。


    笑了笑,她抬頭邁步,向著那條大路走去。


    腳步原本是輕快的,可是不知怎麽,她的步伐突然變慢了下來,秀氣的雙眉,微微一皺,心底深處,像是突然掠過了某個重要的東西,卻一時沒有抓住。


    迴憶的深處,似乎有什麽,悄悄蘇醒了。。。。。。


    她站住了身子,靜靜地不動,剛才的畫麵,從她腦海中飛快地重演,樵夫們的話兒,再次迴響:


    “那條路你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本來那個村子裏有個廟,聽說挺靈的。。。。。。”


    陸雪琪忽然全身一震,片刻之後,她緩緩的轉過身子,再一次的,看向那條荒草叢生、仿佛已經湮沒在歲月殘影中的小路。。。。。。


    十年光陰,可以改變多少事呢?


    容顏,心情,或是仇恨?


    誰都不能了解別人,甚至有的時候,連自己也不能真正了解。但隻有這一條路,是真真切切的改變了。


    因為這裏已經沒有了路。


    茂密生長的野草,年複一年的生長,掩蓋了過往的曆史,見證了時光的無情。直到一個白色孤單的身影,悄悄走近了塵封的地方。


    野草叢中,還依稀可以看到殘垣斷壁,迎麵吹來的微風中,早已沒有那曾經的血腥氣息,有的隻是野草略帶青澀的芬芳味道。


    走過了一扇又一扇殘破的門扉,看著東倒西歪靜靜被青苔掩蓋的石階牆壁,那些生前曾有的笑語歡顏,曾經擁有的快樂,都隨風散去了罷?


    陸雪琪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修長而秀氣的手,也將天琊握的更緊了。這廢棄的村落裏,仿佛有什麽人的目光,悄悄注視著她。


    她甚至有那麽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但她一直沒有停下腳步,就這麽靜靜地走著,走過了每一間房子,曾幾何時,誰還記得這裏的人們?


    直到,她看到那間破廟。


    與周圍環境不一樣的,那間早已破敗不堪的破廟周圍,不知為何竟然寸草不生,說是一間屋子,其實不如說是幾根柱子更為恰當,隻不過倒在地上殘留的三三兩兩碎裂石塊上,還依稀有神像的模樣,才看出這裏曾經的所在。


    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


    沒有野草,沒有青苔,這裏的一切都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連那麽頑強生長的野草,也不願進入這裏。


    還是說,曾經的怨念怨恨,都集聚在這個地方?


    那麽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哭泣低語,傾訴往事?


    陸雪琪猛然轉身,不知何時,她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草廟村!


    這個早已湮沒的地方啊。。。。。。


    她在牆角,悄悄的坐下,一動不動,仿佛在靜靜地聆聽著什麽,又或是感受著什麽。


    遠處有風兒吹來,吹動她黑色的秀發,在鬢邊輕輕飄動。


    日升月落,晨昏日夜,朝朝暮暮,星辰變幻。


    蒼穹上白雲如蒼狗,消逝如流星,時光如水,終究這般決然而去,從不為任何人而停留。


    遠處的野草叢中,不知哪裏傳來了蟲鳴的聲音,除了風聲,這是這裏最有生機的聲音了。也許,再過十年,這裏會重新變做人丁興旺的地方罷?


    又或者,還是一成不變的老樣子。


    誰又在乎呢?


    三天了,陸雪琪在這荒僻的所在,靜靜的坐了三天,世間約束,重責大任,卻原來隻有在這樣一個地方,才有了喘息逃避的所在。


    悄悄的,就當是放縱一下,讓自己躲藏起來。


    隻是,她終究還是要走的。


    白衣晃動,悄然而來,陸雪琪的身影,重新出現,離開了那個破敗的小廟,重新走過一間間殘垣斷壁下的小屋門扉,不知怎麽,她看著這裏的目光中,仿佛已經蘊含了依依不舍的深情。


    遠方天際,天雲飄飄,雲層隱約中,像是被風吹過,有一條白線悄悄劃過天空。陸雪琪最後看了一眼這些房子,轉身離去,再也沒有迴頭,那白衣飄飄的身影,在荒草叢中靜靜的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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