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兇靈的身軀鬼氣,也漸漸模糊起來,但他的巨大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洞穴深處的黑暗。忽地,他向著那最深黑暗之地,發出了一聲如驚雷般的巨吼,那狂唿如洪濤排山倒海一般轟然而出,甚至連那凜冽陰風竟也為之倒流而迴,堅硬之極的岩壁轟然作響,如天崩地裂!


    那一片狂嘯聲中,兇靈巨大的身軀,緩緩隱沒於黑暗裏……


    隻是,在兇靈消失的同時,他卻並沒有注意到,在鎮魔古洞之外,那尊神像的背後,隱隱閃現出一個黑色的人影,正是當日策動南疆五族內亂,搶迴了五族聖器,將獸神複生的黑木。


    黑色而寬大的長袍如往日一樣,籠罩住了黑木的全身,散發著陰冷之氣,隻是他的眼眸之中,卻是閃爍著極其複雜的目光,望著那鎮魔古洞的深處。當那個兇靈也是他曾經的大哥消失之後,他才慢慢收迴了眼神,重新的,卻是落在他身旁那尊玲瓏巫女的神像之上。


    瑟瑟陰風裏,他似也在低語:“娘娘……”


    與此同時,鎮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遠處,那片廣袤的黑森林下,慢慢走出了一隊十幾人的隊伍。當先一人,卻是身著白衣若雪,容顏絕美的女子,手中一柄藍色天琊仙劍,麵若清霜,眼中卻似有幾分說不出的哀愁與滄桑,默默的,向這遠處焦黑色的山峰眺望……


    中土,河陽城外三十裏。


    大道之上,過了這麽久,逃難的難民們大都已經迴到了南方家鄉,此處位於青雲山腳下不遠的地方,卻還是不時能夠看到衣衫襤褸的百姓艱難跋涉。不過其間已經多了些來往的小商小販,比起數月之前那場浩劫發生的時候,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了。


    “仙人指點,看你半生命數啊……”忽地,一聲響亮吆喝在大路上響了起來,打破了這裏的沉默,顯得十分刺耳。


    “財運、官運,姻緣、行蹤;風水、麵相,測字、摸骨,無所不精,無所不通,來來來,一位隻需五兩銀子啊!便宜了啊……”


    周一仙手持“仙人指路”之招牌竹竿,邁著大步走了過來,一路吆喝,路人無不側目。


    跟在他後麵的野狗道人沒有說話,和往常一樣拎著全部的行李。


    倒是在他背後的小環似乎是怔了一下,從一路過來一直細細觀看的手中一本黑皮無字封麵的書上抬起頭來,有些愕然道:“爺爺,你剛才說什麽,幾兩銀子一位?”


    周一仙迴過頭,嗬嗬一笑,道骨仙風的如天降仙人一般,伸出了五個手指頭,鄭重其事道:“五兩銀子。”


    小環眉頭皺起,道:“可是昨天你才叫的是三兩銀子啊!還有,這幾天你到底怎麽了,三日前我們還是好好的和往日一樣,每位看相的客人收五錢銀子,可是你倒好,這幾日你蹦著跳著往上漲,五錢漲到了一兩,過了一日變成了二兩,前一天就成了三兩,今天倒好,你乾脆直接叫了五兩了……”


    小環走到周一仙身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周一仙一番,周一仙被她看的有些發毛,退後了一步乾咳一聲,道:“你個小丫頭又看什麽?”


    小環不去理會他,伸手卻是探向周一仙的額頭,周一仙嚇了一跳,又退了一步讓了過去,道:“你神神道道的做什麽?”


    小環“呸”了一聲,道:“你才是神神道道的呢!我是看你有沒有發熱,腦子燒糊塗了!”


    說著,她轉頭向跟在身後的野狗道人問道:“道長,你說我爺爺他最近是不是有些糊塗了啊?”


    因為此時正是白日,野狗道人同往常一樣臉上圍著布條,但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十分明亮,此刻被小環一問,嗬嗬笑了兩聲,然後立刻點頭道:“他,呃,我是說前輩年紀大了,難免有些……”


    “放屁!”


    周一仙在前邊跳了起來,大怒。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爺爺,你那麽激動做什麽,我就覺得道長說的很有道理,看你這幾天那個樣子,隻怕還真的有些老糊塗了。”


    周一仙似乎特別聽不得“老糊塗”三字,更是惱怒,怒道:“你們兩個家夥知道什麽,你們才多少年紀,知道多少人情世故,我這還不是……”


    小環搶道:“是麽,那你倒說說看,你為什麽拚命漲價?”


    周一仙哼了一聲,手中仙人指路竹竿一揮,向著周圍稀稀拉拉那些行人指了一下,道:“你們看看這些人,還有我們一路過來遇到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逃難的人?”


    小環點了點頭,道:“不錯,大家都是啊!包括我們也是。”


    周一仙窒了一下,老臉微微一紅,隨即當作沒聽到的樣子。


    小環又道:“既然他們都是逃難的人,離鄉背井的,我看根本就沒有幾個人想著看相這迴事,我本來還想著是不是該減價才對,可是爺爺你倒好,拚命的抬價。”


    周一仙雙手一背,將竹竿置於身後,冷笑道:“照你們這麽說,我倒是錯了,可是你看這幾日,找我們看相的人是少了還是多了?”


    小環怔了一下,皺了皺眉,野狗道人卻在旁邊插了口,道:“說起來,似乎這幾日看相的人的確多了一些啊!”


    周一仙又是哼了一聲,麵上有得意之色,對小環道:“你小小年紀,能知道什麽?我告訴你吧,本來說大難之下,人人背井離鄉,是未必有看相之意的。但此番則大為不同,浩劫之大,萬年罕見,天下蒼生塗炭,人人自危,誰也不知明日是否還能活著?在此異象之下,有我這仙人般為他們指點迷津,豈非是人人趨之若鶩?”


    小環低頭沉思,良久之後,緩緩搖頭歎息,麵上卻有一絲惘然。


    野狗道人卻是還有些迷惑,忍不住就道:“那你為什麽一直提高看相價碼呢?”


    周一仙怪眼一翻,道:“這等高深學問,我豈能教你!”


    野狗道人碰了個釘子,呐呐縮了迴來,卻隻聽身旁小環歎了口氣,道:“這個我現在多少明白一點了。”


    野狗道人與周一仙都是吃了一驚,周一仙道:“哦,你倒說說看?”


    小環聳了聳肩膀,淡淡道:“不外乎是你料到天下人人心惶惶,對自身性命都顧之不及,又有多少人憐惜身外財物?相反,你銀兩提的越高,尋常百姓反以為此人道行高深,不同凡響吧……這些我本來都是不信的,本想此等小伎倆,便是白癡也看的出來了,不料、不料竟還有這許多人看不出的。”


    周一仙搖了搖頭,道:“你錯了,小環。”


    小環愕然,道:“什麽?”


    周一仙道:“你前麵說得都對,隻是最後一句,卻並非他們這些人看不出,隻是他們自己看不開罷了。”


    野狗道人在一旁聽得糊塗,道:“什麽看不開?”


    周一仙向著周圍那些蹣跚行走的人們看了一眼,道:“天下蒼生,又豈能盡是愚鈍之輩,隻是生死關頭,卻不知有多少人不肯相信自己,寧願聽聽旁人安慰也好。我為他們指點迷津,所言所語,多半都是談及日後半生,將比今日之處境好上許多。有此言在,他們付出銀兩,便也安心了。”


    小環忽然道:“爺爺,你是真的從相術上說的,還是對他們胡亂說的?”


    周一仙微微一笑,道:“我是胡亂說的。”


    小環與野狗道人對望一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周一仙仰首望天,看著那悠悠蒼穹,注視許久,悠然道:“如此浩劫,可一卻不可二,否則天道亦不容之。”


    說到這裏,他迴頭笑道:“既然如此,這將來日子自然是要比現在不知生死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我也不算說謊騙人的吧!相反,老夫一路過來,安慰勸告了無數顛沛流離的百姓,更不知有多少人在老夫一番話下,重誕生機,死灰複燃,此番功德,又豈是那些和尚道士整日縮在寺廟之中頌經念佛可以做到的?”


    他伸手拍了拍小環的頭,一臉仙氣,正義凜然,大有老夫悲天憫人救世之情懷,獨下地獄挽救蒼生之悲壯,便是收了這許多白花花的銀子,也是大義之所在,不收不足以救人、收了更是大慈大悲之所為的正氣滄桑。


    他接著歎息道:“人生,真是寂寞啊……”


    ……


    一時悄無人聲,四下竟是一片靜默。


    周一仙皺了皺眉,將眼光從高高在上的天際蒼穹收了迴來,低頭向四周看了看。


    ……


    “喂,你們兩個,走那麽快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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