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厲舉目望去,果然望見那座十分怪異的山峰,遠遠的,那裏似乎一點陽光都沒有,相反,始終都籠罩在一層淡淡黑色薄霧之中,顯示著幾分神秘。


    鬼厲點了點頭,道:“那我們走吧!”


    說罷,他向前行去,金瓶兒卻沒有挪動腳步,還是站在原地。


    鬼厲走了幾步,感覺到金瓶兒並未跟上,微感詫異,轉身看來,道:“怎麽了?”


    金瓶兒白了他一眼,但即使是那嗔怪的神情,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中,也有著幾分妖媚,“你自然是厲害的人物,隻可惜在你麵前的是個弱女子,現在已經走不動路了。”


    鬼厲淡淡道:“天下女子數來數去,也輪不到你來當什麽弱女子的。”


    金瓶兒嫣然一笑,也不生氣,自顧自在旁邊找塊乾燥石頭坐了下來。


    鬼厲盡管並未將金瓶兒的話當真,但轉念間也覺得這幾日在這片詭異的黑森林中,兩人的確都沒有好好休息過,當下也不再堅持繼續趕路,而是在金瓶兒不遠處也坐了下來。


    一直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兩聲,似乎突然從委靡之中驚醒過來,一下來了精神,從鬼厲肩頭跳到地下,四下張望,三隻眼睛眨個不停,隨即尾巴一翹,嗖的一下竄到旁邊草叢裏,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金瓶兒向它去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道:“這裏處處兇險,你那猴子到處亂跑,不怕出什麽意外麽?”


    鬼厲搖了搖頭,道:“無妨,就算我們兩個出事了,那家夥一個人也會好好的。”


    金瓶兒“噗哧”一笑,掩口笑道:“什麽一個人,明明是一隻猴子嘛!”


    鬼厲向金瓶兒瑩潤如玉一般的容顏看了一眼,嘴角也不禁露出淡淡一絲笑意,隨即眼光向著小灰竄去的那個方向,緩緩道:“在我心中,它比天下無數的人都好的多了。”


    金瓶兒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自己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鬼厲,鬼厲卻似乎皺了皺眉,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或許,他是突然發現自己在別人麵前說了什麽吧?


    金瓶兒從來就是聰穎之極的女子,卻絕非那些世間安靜端淑的淑女,她靜靜看著鬼厲臉色,那目光水盈盈般的柔和,但鬼厲在她目光之下,臉色卻越來越是難看。


    便在這尷尬越來越濃,鬼厲眉頭越皺越緊的時候,金瓶兒忽然道:“你怎麽了?”


    鬼厲一怔,道:“什麽?”


    金瓶兒看著他,麵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卻似另有一番涵義,柔聲道:“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鬼厲咳嗽了一聲,道:“沒有。”


    金瓶兒似乎沒聽到他的迴答一樣,自顧自又道:“是不是在我這樣一個女子麵前,你突然說了一些心裏的話,讓你覺得有些尷尬?”


    鬼厲麵色瞬間冷了下來,但還不等他說話,金瓶兒已經緊接著道:“這十年來,特別是碧瑤出事以後,你從來沒有和一個女子單獨待過這麽久吧!是不是在不經意中,這數日相處,我們之間沒有了太多敵意,你無意中說了一些話,便覺得對不起她了麽?”


    鬼厲盯著金瓶兒,目光已經變得冰冷,冷然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還有,為什麽要提起碧瑤?”


    金瓶兒在他那似乎可以殺人的冰冷目光中,一點沒有畏懼退縮之意,相反,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卻似在挑釁一般,有種暗藏的興奮,目光閃動,道:“你是在害怕,對吧?”


    鬼厲霍然起身,怒道:“我怕什麽!你再胡說,我就不客氣……”


    “你怕自己忘了碧瑤!”金瓶兒突然提高聲調,如斷冰切雪一般清脆之聲,插進了兩人之間那無形之地。


    鬼厲張開怒喝的口突然僵住了一般,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了,如被人一下擊中了要害。金瓶兒也忽然沉默了下來,在彷彿還在周圍清音迴蕩的那句喝問聲中,周圍的世界突然靜謐了,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這時候,天空正是蔚藍的,遠方山脈起伏,似乎從天際風兒吹來,樹林與草叢開始嘩嘩作響。


    已經是午後時光了。風拂過了臉龐發間。


    陽光變得更加慵懶起來,兩個人默然相對,沒有人說話。


    金瓶兒看著麵前這個男子,眼光中不停閃耀著什麽,似可憐,又似冷笑。


    半晌,她伸手輕輕將被風吹落額頭發際的一縷秀發攏到耳後,聲音也放輕柔了些,淡淡道:“為了當年那一場情懷,如今你甚至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是怕自己在不經意的時候忘了她麽?”


    她的笑容似也淡淡的,如風中輕搖的野花,“拚命的壓抑自己,不時的提醒自己,天下間有誰知道,那個人人畏懼害怕的鬼王宗第一大將鬼厲,竟是這般一個可憐人呢?”


    鬼厲臉上神情變幻,青白相間,忽地他長吸一口氣,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後又徐徐吐了出來。當他再度迴眼望來時,他臉色已經平和如常,更不見有絲毫悲喜之色,隻是一派漠然。


    “你又當是什麽人,如此這般說我,自己卻又如何呢?”他淡淡的,眼中隱約有譏諷之意,似乎將剛才那刹那的失態片刻間都忘了。


    金瓶兒微笑道:“我?我什麽人也不是,隻不過是一個現在陪在你身邊的女人啊!”


    鬼厲不理會她話中隱隱的刺,轉開了頭,這時旁邊草叢突然一分,灰影閃過,卻是小灰跳了出來,兩三下跳迴到鬼厲身邊。仔細一看,隻見猴子手上慢慢抓著好些個野果,就連嘴巴裏也還在嚼個不停,難怪剛才聽不到熟悉的“吱吱”叫聲。


    鬼厲將它抱了起來,攤開手,小灰裂嘴一笑,將采來的野果放在鬼厲的手心。隻見那野果紅彤彤的,十分可愛,雖然並非很大,但看去果實飽滿,十分誘人。


    鬼厲拿了一個放在嘴裏,咬了兩口,隻覺得味道雖然微帶青澀,但汁多生甜,卻是難得的佳品。


    點了點頭,他分了幾個出來,看了金瓶兒一眼,遞了過去,道:“小灰天生有識毒之能,它采來的野果都是可以吃的。”


    金瓶兒卻沒有馬上接著,目光在伸到麵前的那隻手上轉了轉,忽地展顏微笑道:“你這般與我分而食之,心裏沒有又顧忌什麽了吧?”


    鬼厲眉頭一皺,哼了一聲,手掌翻起握成拳頭,就欲縮了迴來。


    不料就在此刻,金瓶兒忽然手臂疾伸,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我要,我要……”


    鬼厲麵色微微一變,看了看金瓶兒,慢慢展開了手指,露出那幾個野果。


    柔軟的手掌肌膚,遠遠的,有幽幽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在風間飄過。金瓶兒此刻的目光似乎突然柔的如水波一般,輕輕柔柔地流淌著,伸出蔥白細長的手指,將那幾個野果從鬼厲的手心中,一一拾起。


    纖細的指甲,在掌心粗糙的皮膚上似不經意的掠過,溫暖中,帶著異樣的冰寒。


    她凝視著麵前那個男子,輕輕而緩慢地放開了手,然後笑了笑,拿了一個野果放在口中,吃了幾下,微笑著說:“很好吃啊!”


    她的笑容,正是這午時最嬌豔的花朵,動人心魄。


    鬼厲看著她,一言不發。


    金瓶兒笑容越發嬌媚,笑道:“怎麽了,一句話都不說,像個呆子似的……”


    鬼厲看著金瓶兒掩口而笑,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隻是在片刻之後,忽然道:“‘紫芒刃’乃至陰兇邪之法器,你能將它修煉至‘納陰歸淵’,與自身氣脈相融一體,當真了不起。”


    “噗”,金瓶兒手上拿的幾個野果瞬間爆裂,連其中的果汁都未濺灑出來,便已被突然散發出的詭異陰寒之氣凍成冰塊,掉落在了地上。


    金瓶兒前一刻還在微笑溫和的臉上,瞬間失去了笑容,目光如刀,深深盯著鬼厲。


    鬼厲卻彷彿絲毫沒有感覺到一樣,淡淡道:“隻是你雖然乃是純陰之體,正與紫芒刃靈性相通,但寒陰之氣太盛,孤陰不長,你卻強要修行,陰氣入體,經脈氣血盡數為其所傷。你用這法寶威力自然是極強的,但是你將來要在修行道行上再上一層、再進一步,卻隻怕是難上加難了。”


    說完,他不理會金瓶兒此刻已經難看之極的臉色,轉身走去,同時口中招唿了一聲,在一旁吃野果的猴子小灰跳了過來,幾下跳到他的肩頭,邁步繼續向著遠方那座焦黑山峰走去了。


    隻留下金瓶兒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走遠的背影,又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默默看去。陽光下,那白皙纖細而美麗的手掌,如透明的玉石一般閃爍著光澤,隻是從那最深處,雖然不明顯,卻依然可以看見隱隱的不自然淡青色,像是細微的血管一般,分布在肌肉紋理的深處。


    金瓶兒麵沉如水,忽地冷哼一聲,什麽話也沒說,徑直向鬼厲去的方向走了下去。抬腳處,她重重的將原本凍成冰塊的幾個野果,踩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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