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獸妖浩劫過後,從北往南,到處見到的都是慘不忍睹的荒涼景色,千裏無人煙,百村無人聲,都是經常遇見的事情。北方因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這般慘烈景象就越是嚴重。


    殘垣斷壁,敗落城鎮,比比皆是。甚至於在野外田邊空地土中,不時的竟然還能發現森森白骨,更令人觸目驚心。風煙蕭瑟,一派淒涼景色,這俗世紛紛,人若草蟻,竟是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數了。


    許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確定這一場浩劫的確已經退卻之後,開始緩緩返鄉。無限荒涼的大地上,慢慢開始有了人氣。隻是這一幕中,卻仍有許多悲涼氣息,道路兩旁,不時仍出現倒斃於地的屍骸,有些人是被獸妖所害,有些人,卻是在這場劫難之後,於迴鄉途中饑寒交迫,竟爾命散異鄉。間中,偶爾少許偏僻地方,還有著小股殘留獸妖,不時有獸妖害人的傳聞傳出。隻是這個時候,終究是大勢所趨,小股獸妖雖然仍是令人害怕,但已經無法阻擋更多的人返鄉的心願。


    而這些苟延殘喘的獸妖,事實上也很快就消聲匿跡了。因為在返迴家鄉的無數百姓之中,還有許多正道門下的弟子,一旦哪個地方傳出獸妖害人的事情,很快的就被這些正道弟子降服下去。


    當日青雲大戰,獸神敗在誅仙古劍之下,但並未當場斃命,正道中人也不是傻子,魔教知道的落井下石,斬草除根,正道自然也明白“除惡務盡”的道理!


    是故眾多正道門派紛紛派遣得意弟子,有些小門派更是傾巢而出,若是能有機會擒拿獸神,放眼天下,這功勞聲望,豈是等閑?何況獸神乃是絕世妖人,身邊要說沒有什麽絕世法寶神器的話,連傻瓜也不信。


    這種種猜度想法,混在人流中,潮水一般的傳散著,向著南方湧來,天下間漸漸安寧的背後,卻有無數人屏息觀望。相比之下,反是俗世中百姓的痛楚,少有人關心了。


    隨著這股南歸的人潮,人群之中行走跋涉的周一仙、小環與野狗道人,他們的感覺就與旁人不同。


    周一仙手上依然還握著那根竹竿,上麵還是那塊寫著“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隻是原先的白色,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裏,竟也黑黃不勻,一眼看去還有幾處破洞。雖然涼風吹過,這布幡依舊迎風拂動,但已無半分仙氣,而全是垂頭散氣的破落了。


    至於野狗道人,這麽長的時間以來,還是一直跟隨周一仙和小環,三個人一起浪跡天涯。不過此刻的他卻是用布塊包裹住了麵容,不為別的,隻是在這個時候,周圍所有的百姓都對麵容稍微古怪一點的人物有些過敏,一不留神多半便被人誤會是獸妖一員,如此不免太過冤枉。在經曆了幾次這樣的誤會之後,不要周一仙翻白眼或小環勸說,野狗道人自己也受不了了,找了塊布先將自己的臉圍了起來。


    在三人之中,小環看去最為清爽,本來麽,年輕美麗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與好看的。在這個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看去彷彿是最亮麗的身影。


    一路之上,與周圍人截然不同,她時常保持著笑容,但卻絕非那種幸災樂禍的模樣,相反,她一直不顧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勸告,力所能及的幫助著周圍那些無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饑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還會幾許醫術,上前看望一番;甚至於望見路旁倒地的屍骨,她也會在沉默中輕輕走過去,不避腥臭,將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種安慰。


    一路而來,風塵仆仆,除了麵對病弱死者的莊重,小環臉上竟似乎永遠都帶著一絲笑容,在這樣灰暗的路途上,彷彿是悲天憫人般的仙者。周一仙還是那麽永遠低聲嘮叨個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環身後,從來沒有勸阻過小環一句,他隻是小環要做什麽,他就搶先去做──掩埋屍骸,他動手挖坑;救助弱者,他親身負人。一路來,他的眼中,彷彿隻有那個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環做什麽,他也就做什麽,縱然這歲月再苦、旅途再累,彷彿他也不在意了。


    隻是,他們終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說了,饑寒百姓那麽多,食物隻有一點點,便是他們也很快沒有了。被迫之下,這一日三人隻得暫時離開了隊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慘狀如斯!


    周一仙手中持著那支竹竿,看著漸漸黯淡的天色,搖了搖頭,歎息道:“這年頭,真是讓人活不下去了。”


    小環走在他的身邊,笑了笑,沒有說話。不過這短短時日,她麵上雖有淡淡風塵之色,但仍然秀麗如昔,其中還多了幾分過往沒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後,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環纖細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他的臉龐,什麽都看不到,隻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此刻他們已經離開大道頗遠,置身在一個小山頭上,這一夜陰雲濃厚,隻見幾點遙遙星光,卻不見有一分月色。周圍山野,此刻寂靜一片,隻有不知名處傳來蟲鳴聲音,時長時短,不知所在。


    小環頓住了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頭對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長,現在沒有外人,你就把臉上的布取下來吧,包了一整日,隻怕你都難受壞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顯幽亮的一雙眼睛閃了閃,慢慢取下了麵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的臉龐,低聲道:“呃,其實我沒事的……不過你今天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壞了吧?”


    周一仙也停住了腳步,向周圍張望了一眼,見旁邊橫倒著一根枯木,趕忙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上麵,這才做了一個從心底鬆了一口氣般的懶腰,然後白了小環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爺爺的乾糧也送給別人吃了,搞得現在連她爺爺也挨餓。”


    小環臉上一紅,走過來站在周一仙背後,伸出雙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輕輕捶打,道:“爺爺,我們還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點東西,真的就沒力氣走下去,隻怕就此喪命了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們在這裏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獸,暫時充饑吧!”


    小環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勞道長了。”


    野狗道人裂著嘴笑了起來,周一仙突然哼了一聲,冷笑道:“你笑什麽笑?而且笑也罷了,偏偏老夫看你笑的怎麽那般猥瑣,莫非你心裏在想什麽無良念頭麽?”


    野狗道人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環,隻見小環略帶歉意的看著他,眼神立刻為之一亮,哪裏還有絲毫怒氣,直當周一仙不存在一般,根本無視於他,對小環念了一句,道:“那你們等我迴來。”說罷,快步走進林子裏去了。


    周一仙沒好氣的咕噥了兩句,小環在他身後微嗔道:“爺爺,那野狗道長跟我們在一起都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是不給人家好臉色看,再說,這一路上多蒙他照顧我們,而且他又不是壞人!”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你又知道什麽是壞人好人了?他跟著我們,還不是為了……”


    “爺爺!”小環叫了一聲,截斷了周一仙的話。周一仙呐呐抱怨了幾句,不再說了。


    林子中嗖嗖發出聲響,隨即又是一陣撲騰聲音,半晌過後,一陣腳步快速傳來,野狗道人麵有喜色,從林子中提了一隻野鳥跑了出來。


    前些日子那一場獸妖浩劫過後,萬物生靈盡皆塗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這些野獸山鳥,似也比往日少的多,今日還算野狗道人運氣好,居然捉到了一隻漏網之鳥!


    野狗道人興衝衝跑迴原地,大聲道:“你們看,我捉到了什麽……”突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無一人,周一仙與小環,都不見了蹤影。


    “啪嗒”,野鳥從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風冰涼,寒意似瞬間浸透了骨髓深處,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麽,隱隱有些發抖起來。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橫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還有周一仙剛剛坐下的痕跡。


    “他們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腦海中一片混亂,一張狗臉上神情變幻,竟是大為恐懼悲傷的模樣。


    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雞,但片刻之後,他忽然身子一震,目光亮了起來,卻是看見在那枯木背後,竟有幾處淩亂的腳印,而腳印旁邊的鬆軟泥土中,赫然是一個比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齒,絕非人類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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