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山那場驚天動地的大鬥法、大搏殺不同,鬼厲與林驚羽這兩個童年好友的一戰,規模遠小於前者,但激烈的程度,卻彷彿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任誰也不曾想到吧!曾經親如兄弟的男兒,終於是到了這種地步,兩個人的身影忽而分散,忽而衝撞,如狂風暴雨一般席卷了幻月洞府周圍地方,所有的樹木盡數倒下,或連根拔起,或當中斬斷,就連堅硬厚實的大地,也完全被這兩個人強悍之極的術法之力搞的變了模樣,坑坑窪窪,到處是深坑碎石。


    若單論道行法力,鬼厲身懷數門真法,又修習三卷魔教經典《天書》,其道行法力之高,其實已絕非普通修道之人可比,直逼方今天下第一等的人物,縱然是林驚羽這等奇才,比他也頗為不如。


    但此刻二人相鬥,不知怎麽,竟然是旗鼓相當。若論情由,其實不外二者,第一便是林驚羽本身性子激烈,這十年來追隨祖師祠堂之中神秘老者修行,所學的正好乃是激發本身潛能之剛猛異術,配合他之本性和斬龍劍無往不迴的氣勢,其戰力氣勢倒是比本身實際修行更高上了一籌。而此刻他憤恨滿胸,劍劍奪命,幾乎與百年前那位傳說中的萬劍一一般,勢不可當。


    而鬼厲本身道行雖高,根基紮實,但卻有一個弱處,始終製約著他。當年他同時修行青雲門道家“太極玄清道”真法和天音寺佛門“大梵般若”,彼此抵觸,以至進境緩慢,日後雖然僥幸學得天書總綱,能將這二者奇功真法貫通,道行大進,但其本身處,根基大法卻已換做了魔教經典之《天書》異術。


    隻是這《天書》異術玄妙艱深,更有一番壞處,雖然總綱皆在,但書中道法,三卷之內並不完全,每每修習到關鍵地方,便有斷裂處,如人行坦途,大道往來,忽而竟有絕壁懸崖隔於身前,不得前往,欲行別途,卻又更無去路。如此種種,實不在少數,這些年噬血珠戾氣反噬,鬼厲無力抵擋,也多半由此而來。以至鬼厲一身修行,竟是不能完全發揮了。


    不過饒是如此,鬼厲一身數門真法,豈是等閑,《天書》異術雖然不全,但畢竟是開天辟地之奇術異法,種種神妙,非常人所能想像。


    二人激鬥許久,終於還是鬼厲漸漸占到上風,噬血珠紅芒血氣,如毒蛇吞吐,漸漸將斬龍劍碧光壓了下去。


    林驚羽又驚又怒,雖然十年來鬼厲反出青雲,投身魔教,與正道為敵,但一向並未與青雲正麵衝突。而林驚羽一向在祖師祠堂裏修行,所以二人其間雖然在西南死亡沼澤中見過一次,但可以說一直都未交手。在林驚羽心中,鬼厲其實還多半是當初那個木訥的張小凡的印象。


    從小到大,從草廟村到青雲山上,林驚羽哪一點不比張小凡強,雖然在他心中,一向都把當初的張小凡當作兄弟一般,但不知不覺之中,以他從小那般驕傲性子,在許多事上是看不起張小凡的。而許多年來,事情也的確如他所想,張小凡沒他聰明,沒他英俊,上了青雲山上,眾多師長也是搶著要收他為徒,卻無人理會張小凡。日後他二人分道揚鑣,他去了龍首峰,張小凡去了大竹峰,道行更是與他差了老遠。


    這種種情況,在在都顯示張小凡實是比不上他的,隻是後來到了青雲山七脈會武那一次,張小凡不知怎麽走了好運,竟然擠進四強,而自己卻在當時遇上了師兄齊昊,敗下陣來,雖然心中有些鬱悶,但想來眾人也知道當時原因,林驚羽心中也並未改變什麽想法。一直以來,他看張小凡如兄弟,張小凡有事被欺,他也凜然出頭,彷彿是在照看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般。


    直到今日決裂,生死相搏,林驚羽卻愕然發現,原來這個一直在自己之下的人,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有勝過自己的模樣了。


    一股無名憤怒之火,從心中霍然燃起,林驚羽英俊的臉上,突然有些猙獰了。他這般驕傲性子,唯一的壞處便是太過愛走極端,一時之間,他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碧光乍起,如驕龍狂嘯,憤而反噬。


    激鬥中,但見得二人盤旋的紫氣光柱因為天機印已破,更比剛才粗大了數倍不止,騰騰紫色,已將二人都籠罩起來。林驚羽身處劣勢,卻突然反攻,劍勢若排山倒海一般湧來。鬼厲吃了一驚,眼看著林驚羽身隨劍走,劍劍飛馳,威力雖然極大,卻已是置自身安危於不顧,直如拚命的打法。


    鬼厲眉頭緊皺,此刻距離二人開始交戰已有一段時間了,或許是因為此地乃青雲山聖地,更有誅仙古劍引發的紫色氣柱緣故,最初開始,鬼厲心中激發的戾氣,非但沒有像往常一般控製心神,反而由著本身精純功法,緩緩消退了下去,鬼厲心頭也漸漸迴複清明。


    隻是頭頂天空,便是那誅仙劍陣,十年來他無日無夜不想到此物,當真是刻骨銘心,碧瑤的身影更是在他眼前不斷晃動,又是傷神傷心。而眼前此人,神誌清明之後,鬼厲又想起了多年情誼,而此刻他這番憤怒,多半也是由自己引起,想起剛才在祖師祠堂裏的那位老人,鬼厲心頭多少有些慚愧,由此,竟漸漸沒了相鬥之心。


    長歎一聲,心煩意亂之下,鬼厲再也無心纏鬥,隻覺得此時此地,實在是痛苦不堪,便欲離開,心中更有一番痛楚思念,恨不得轉眼就迴到狐岐山中,見見碧瑤模樣,對她訴說一番。


    便在此時,前方林驚羽已然是一劍憑空,銳嘯而來,碧芒如電,刺破長空。鬼厲麵色一沉,連退三步,噬魂魔棒當頭劈下,正劈在斬龍劍劍刃之上。


    林驚羽身體大震,隻覺得一股怪異絕倫的血腥戾氣從那個燒火棍模樣的黑棒上傳了過來,同時有古怪吸附之力,竟然牽動了一身精血,就要向外湧動,幾乎不能自己。


    林驚羽大驚失色,料知乃是鬼厲手中之至邪大兇法寶,但他性子剛烈,竟是怡然不懼,不退反進,斬龍劍若劍底遊龍,反騰而起,不顧自身胸口大開,逕直攻向了鬼厲麵門。


    鬼厲目光閃動,此刻他若出手,雖然自身不免重傷,但卻有十成把握擊殺林驚羽,隻是看著那張熟悉臉龐,鬼厲心頭忽地如閃電般掠過當初二人一起玩耍的身影,隨後,還有碧瑤的麵容。


    這個世上,還有多少人是我可珍惜的,還活在人間的呢?


    彷彿是自嘲,他這般微微苦笑著問自己,收迴噬魂魔棒,將這個千鈞一發的危機,騰空而起,躲了過去。隻是他的苦笑容顏看在林驚羽的眼中,卻如同譏笑一般,更令他怒火萬丈。


    就在這個時候,身在半空的鬼厲忽然身子一震,向遠處望去,隻見一個白色身影,迅若閃電般飄了過來,待看清了這裏場中情況,那人竟也似身子大震,一張絕美臉上,呈現出驚喜交集、悲喜難明的神情,甚至連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


    “你……當真是你……”


    正是陸雪琪。


    在她雪白麵頰之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生平第一次的,在人前悄悄滑落了兩滴珠淚。


    那個男子,愕然看著自己,在半空中緩緩落下,那麽熟悉的麵容,多少年來刻骨銘心的思念?


    當初以為他終究已經死去時候,卻又是怎樣的傷懷與痛楚?若不是此刻還有外人,簡直就想撲進他的懷中,好好痛哭一場。


    誰願意孤苦一生?


    誰願意孤單度日?


    若不是情到深處難自禁,又怎會柔腸百轉冷如霜!


    鬼厲也有些呆了,張開口似要說些什麽,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出口來。不料便在這時,身後的林驚羽卻並沒有停手,斬龍劍如風如火,大喝聲中,依然席卷而來。


    鬼厲陡然驚醒,翻身迎敵,已是失卻先機,眼看碧芒耀眼,就要衝到跟前,鬼厲麵上戾氣大盛,噬血珠瞬間紅了起來。


    便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突然,彷彿曾幾何時的記憶,幽幽又醒了過來。


    一隻白皙手掌,從身旁伸了過來,將鬼厲的手腕握住。


    鬼厲身子一顫,突然間,身上的力氣竟似乎是全部消失了,一股從最深處就要迸發出來的激情湧上心頭,腦海深處嗡嗡作響,驟然迴頭,一聲“碧瑤”就要唿喊出口。


    隻是他愕然而止,擋在他麵前的,白衣飄飄,正是陸雪琪。


    “嗆啷……”


    如鳳鳴九霄,清脆悅耳,天琊神劍如秋水流淌,出鞘而來,一劍將勢不可擋的斬龍劍擋了開去,陸雪琪更是自己擋在了鬼厲身前。


    那張清秀豔麗的臉龐之上,柔情無限,卻又哪裏管的著,這世間所有?


    林驚羽怒喝道:“陸師妹,你瘋了麽?”


    陸雪琪身子一震,似從夢中驚醒一般,然後,她默默轉頭,望著鬼厲,眼光中迷離而柔美,輕輕一笑,她慢慢放開了鬼厲的手。


    “瘋了啊……”陸雪琪幽幽地笑著,眼中似隻有鬼厲的模樣,低聲道:“我許久之前,想必就已經瘋了吧!”


    鬼厲默然,麵上戾氣消散,隻有痛楚之意,掠過臉龐,默然垂頭。


    林驚羽為之愕然,場中,一時寂靜下來。


    便在此刻,忽然天際之上,傳來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山脈頓時劇烈震動,以他們三人如此道行,竟也立足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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