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何老板也偷偷想過,這男子該不會是個瘋子罷。隻是他雖然隻是個普通店主,但仍然感覺到了這男子與其他過往路人的不同。別的不說,單是這男子呆在這小店中的三日,以往夜間這個時節最多的蚊蟲,突然全部都消失不見了;更有甚者,往日每到深夜,小店外古道荒野中時常迴蕩起的鬼哭聲音,竟然也似被什麽東西嚇到一般,全部都消失不見。以至於何老板聽慣了這些鬼哭狼嚎,突然這三日裏如此安靜,他竟然睡不著了。


    這一日黃昏時候,何老板站在小店的櫃台後邊,合上剛剛算好的賬本,長噓了一口氣。隨後,他向自己的小店中望去。


    窗外西落的殘陽還有淡淡的餘光,照紅了天際晚霞的同時,也從小店的窗口照了進來,將這裏的桌椅都拉長了影子倒影在地上,仿佛時光也在這裏悄悄路過。


    何老板的心情忽然有些異樣,心頭一陣惘然,算來自己也已經過了五十了罷。雖然幫忙的夥計從來都說自己看著隻有四十左右,但他自己知道,身體還是漸漸不行了。


    歲月不饒人,就這麽過了一輩子麽?


    他怔怔地向著地上那些漸漸變長的桌椅影子望著,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這間小店四壁上斑駁脫落的痕跡。


    寂寂殘陽,照在他的臉上,有幾分人世莫名的滄桑。


    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這些事,還是不要想罷。何老板苦笑一聲,拿起賬本向著此刻小店中唯一的客人和他的猴子走去。


    那位客人總是坐在最靠裏的那張桌子旁,此刻如往常一樣,正喝醉了仆在桌子上,一動不動。而他的那隻猴子則蹲在桌上,左手拿著酒壺,右手從桌上幾個裝著菜肴的盤子中抓著美味,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何老板走到那位客人身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但眼睛卻是忍不住先向那猴子望了一眼,隻見三眼猴子顯然也不在乎他的到來,隻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到手中酒壺上去了。何老板歎了口氣,這隻猴子實在是他生平僅見的如此嗜酒的動物,而且看它背後還背著一隻大酒袋,雖然已經幹癟,但可想而知往日這裏麵是裝什麽的。


    何老板收迴目光,不知怎麽,心中卻有幾分緊張,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又咳嗽了幾聲,才小心翼翼道:“這位……客官。”


    他身前的男子一動不動。


    何老板有些尷尬,但還是說了下去:“呃,客官,是這樣的,三日前你付的那錠銀子,如今已然用完了,本店本小利薄,是不是……”


    那男子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伏在那裏,還是沒什麽動靜。


    何老板歎了口氣,呐呐道:“其實,客官你付的那錠銀子的確不少,別說在小店裏吃三日,便是吃上五日也盡夠了。隻是……隻是貴畜實在太過厲害,酒量太大,隻這三日工夫,已喝去了小店裏所有存酒不說,另差人分兩次送來的四缸酒,居然也被它喝完了……”


    何老板說到這裏,又看了看三眼猴子,卻隻見猴子瞪了他一眼,做了個鬼臉。


    何老板低聲下氣道:“能不能請您再付一些銀子,呃,對了,三日前您付的那錠銀子,還被貴畜給偷了去,至今未還,我……”


    話未說完,忽隻聽“叮”的一聲,一錠銀子在桌上蹦了兩下,出現在何老板麵前。何老板定睛一看,卻是猴子不知道從那裏又摸出了那錠偷去的銀子,丟在他的麵子。


    何老板連忙收起,收到懷中,但遲疑片刻,看了一眼那隻猴子,又將銀子取了出去,拉開衣襟,放在自己貼身衣服裏去了。


    就在他收好銀子,打算再次向那個男子開口的時候,小店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有人在麽?”


    何老板一怔,迴頭望去,隻見門口站著三人,兩男一女,為首一個老者,手邊拿著一隻竹竿,上邊掛著一塊白布,上書著“仙人指路”四字;在他身旁,是一個看去十七、八歲的少女,容貌秀美,臉上正掛著一絲微笑。


    這老少二人,老的是仙風道骨,少的是美貌秀氣,而在這二人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拿著所有的包裹,卻是生得古怪,身材高過前二人一個頭以上,一張臉卻長的如野狗一般,望之生厭。


    何老板連忙迎了上去,畢竟帶猴子的客人顯然不可能偷偷溜走,還是先招唿剛來的客人為好。隻見他迎上笑道:“有,有,三位客官,請問是吃飯還是住店呢?”


    為首那個老人嗬嗬一笑,眯著眼睛笑道:“怎麽,何老板,不認識我們了麽?”


    何老板為之一怔,仔細端詳了一會那位老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在這古道邊做生意,過往路人何其多,如何能一一記得,隻得尷尬搖頭,道:“抱歉,客官,在下年紀大了,記性不行了。”


    那老者麵有惻隱之色,搖頭歎道:“唉,可惜、可惜啊,世間凡人,多半如此,有仙緣在前,竟無慧眼可知。”


    何老板心中一驚,登時起了幾分敬畏之心,仔細看了看這老者,隻見他白須飄飄,鶴骨仙風,多半乃是得道高人。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得道高人看起來像是個江湖相士,而且那個老者身邊的少女看起來大是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想來既然是高人,自然是自己這等凡人無法明白的,若是自己明白了,豈不是自己也成高人了?


    想到這裏,何老板臉上早就多了幾分尊敬,恭聲道:“是,是,這位客官……不,大師裏麵請。”


    老者答應一聲,手持仙人指路的竹竿當先大搖大擺走了進去,他身後的少女苦笑搖頭,轉頭對背後那背著包裹的男人道:


    “野狗道長,我們也進去休息一會罷。”


    那男子應了一聲,也跟了進來,三人坐到一張桌旁,狗臉男子將身上包裹往旁邊椅子上一放,發出了“砰”的一聲,看來分量不輕。


    這三個人,自然就是周一仙和小環爺孫兩人了,至於那個狗臉男子,便是煉血堂一係僅存的野狗道人。自從死澤之役結束之後,野狗道人就跟著周一仙和小環兩人,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一開始的時候,周一仙對野狗委實看不順眼,三天兩頭地挑野狗的不是,時不時就出言諷刺,而野狗道人不知怎的,仿佛洗心革麵、重新變了個人一樣,居然聽若不聞,仍是一路跟了下來,而小環心地善良,看不過眼,多有出言維護。


    她年紀雖小,但牙尖嘴利,周一仙縱然是個老江湖,卻時常被說得無言以對,最後隻得接受這個事實。幸好時日一久,他倒漸漸發現野狗也並非一無是處,比如往常需要自己背的包裹重物,如今可以全部丟給這個“苦力”,而且“苦力”在小環略帶歉意的眼神中,居然沒有絲毫反感,反而很是高興的樣子。


    至於其他好處,諸如野外行走遇到野獸、行路見鬼、過山遇見強人等等等等,自然也是派遣這位野狗“大俠”一力擺平,一路下來,周一仙隻覺得舒暢之極,天涯路走了一輩子,還從未走的如這幾個月一般舒服,恨隻恨沒早點遇到野狗這廝。


    這段時日,他們三人重遊故地,反正是浪跡天涯,什麽地方都可以去得,走著走著,又走迴了這條古道之上。也虧得周一仙如精鬼一般,竟然還記得何老板這麽一個在路邊開小店的人,上來就裝扮了一迴高人,唬的何老板一驚一咋的模樣。


    看到何老板對自己必恭必敬的樣子,周一仙大是得意,大模大樣地點了幾個菜,待何老板快步走開前去準備的時候,他才迴頭正欲向小環和野狗道人吹噓一番,卻忽然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不知怎麽,突然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目光直噔噔地。


    周一仙奇道:“喂,你們怎麽了?”


    野狗道人抬起似乎變得有些沉重的胳膊,向小店內裏深處指了一指:“你自己看。”


    周一仙瞪了他一眼,轉頭看去,忽地身子也是一震。


    隻見黃昏殘陽餘光中,最後一縷光線從窗口落下,在小店深處那個昏暗的角落,仆著一個男子身影,而桌子之上,在陰影之中,一隻三眼猴子正向他們望來。


    小環愕然,低低叫了一聲:


    “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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