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師的臉色似也有些淒涼,布滿滄桑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分明是一種悲傷。隻是他依舊沉默。隻是揮手。慢慢走遠。圖麻骨也停下了腳步,站在人群前端,默默地凝望著那個佝僂的背影。


    人群中驚唿哭叫聲音此刻已然響成一片,許多人驚慌失措,更多的人已經向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老人跪了下來。走在大巫師身後的鬼厲,默默向那個老人看去,赫然發現,那個蒼老的臉龐上,不知何時,淚水橫流。終於,走到了通往山穀外麵的那條通道,背後的哭聲已經響徹整個山穀。老人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忽然,他猛的迴過身來,再一次的,眺望這片土地,這片山穀,這片天空……遠處的苗人驚唿著,許多人驚喜的從地上跳了起來。


    然而,下一刻,大巫師緊緊閉上眼睛,像是要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心中一般,皺緊了眉,又一次轉過了身子。山穀中,突然一片寂靜。無數道目光,彷彿在身後無聲地呐喊!大巫師麵上肌肉輕輕抖動,慢慢的、慢慢的踏出腳步,消失在那條通道裏。七裏峒中,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哭出聲來,片刻之間,整個山穀裏一片悲泣之音。十萬大山。穿過黑森林,再翻過七座險惡山脈,就是一座終年黑氣環繞、陰風唿嘯的高山。而在這座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一根草的高山之下,赫然有一個大洞。


    洞口高三丈,寬丈五,終年不停地有陰風從中唿嘯而出,更夾雜尖銳異響,彷彿是某個狂怒靈魂,在永不停歇地咆哮著。洞口正中,端端正正地立著一座石像,如真人大小,看去正是個美麗女子,麵向鎮魔洞深處,默默佇立。終年唿嘯陰冷的風,永不停歇地吹在石像之上,發出低沉的聲音,就像是狂風暴雨中,那一麵脆弱的、遮擋風雨的木板。


    隻是,她卻彷彿永不退縮!一身黑衣的巫妖,此刻就站在這座石像之前,默默地凝望。他身邊的那條惡龍,似乎對這座石像也特別畏懼,下意識地遠離,東張西望一會,叫了一聲,放開四足,向高山之上跑了上去。


    不久之後,就消失在黑氣之中。冰冷刺骨的陰風,拂動巫妖的黑色衣衫,在這片荒涼景色之中,這個人似乎也漸漸顯得虛無飄渺起來,帶著一絲不真實。他就這麽一直望著,許久許久,久到了連金瓶兒都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也變做了石像。


    從那座黑森林中僥倖逃生,同時意外地在那座懸崖巨岩下發現了一把深深插入巖縫的殺生刀,令金瓶兒隱約猜測,難道鬼王宗的大將殺生和尚竟然比自己更早就進入了這裏?隻是殺生刀雖在,殺生和尚卻不見蹤影,人去法寶在,這危險可想而知,隻怕殺生和尚多半已遭不測。十萬大山裏,當真是步步殺機。


    但金瓶兒沉吟過後,卻還是暗中追著巫妖腳步跟了上來。一路上她知道了巫妖身有異術,更加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隨意接近那個黑衣怪物和那條惡龍,加上巫妖多半以為這身後追蹤之人已死在黑森林中,居然也沒發覺身後的金瓶兒,就這樣讓金瓶兒一直跟蹤著來到了鎮魔古洞之前。此刻金瓶兒伏在遠處一個小山包後,遠遠地望著那個黑色身影,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難道要在這個女人石像前站上一輩子麽?從到達鎮魔洞到現在,巫妖已經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這個石像超過四個時辰了。


    就在金瓶兒無聊的快要閉上眼睛睡著的時候,巫妖的身影終於動了動。金瓶兒精神為之一振,連忙仔細看去。隻見那個黑衣巫妖似乎經過了長久的沉思,或是掙紮,終於做出了決定的樣子,向著那個女人石像,默默地彎下了腰,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遠遠的,金瓶兒望見那個巫妖,口中對著石像,低低的說了一句什麽話,隻是相隔太遠,一點都聽不到。隨後,巫妖的身子慢慢轉了過去,向著鎮魔古洞深處飄去。金瓶兒眉頭緊皺,心中謎團越來越大,那個古洞中顯然有什麽絕大秘密,很有可能就是上官策與這巫妖談話間所說的那個神秘人物所在。


    但在這荒僻之極、窮山惡水的地方,又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女子石像,還剛剛好就豎立在石洞門口正中呢?而看巫妖對著這個石像神情,分明與這個石像關係密切,隻怕還有說不清的往事。就在金瓶兒眼看著巫妖就要消失在古洞之中,打算探出身子,悄悄潛過去仔細看看那座石像的時候,忽地,巫妖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金瓶兒吃了一驚,幾乎以為自己急切間竟然暴露了身形,不由得心中大悔,正著急時,發覺巫妖根本沒有迴頭向自己這裏望來,似乎不像是發現了自己的模樣。


    她這才放下心,連忙藏好身子,方再次偷偷探出頭,向那個古洞方向望去。這一望之下,她不禁看直了眼睛。就在那個女子石像的前方,鎮魔古洞的洞口,忽地淩空生出一團白氣,與周圍黑氣陰風形成強烈對比。


    而巫妖也停下了身子,默默注視著這團白氣。白氣越聚越多,漸漸凝聚成形,變做一個人形模樣,從金瓶兒這裏看去,赫然是一個高大男子,右手持巨劍,左手握大盾。他的身體完全由白氣組成,在陰風中飄搖不定,但身體動作甚至臉上神情,竟然完全清晰可見。


    金瓶兒愕然無語,半晌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自語道:“好一個陰靈!”她乃是魔教出身,對這等鬼魅之事多少也知道幾分:古老相傳,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滅,一世壽終,便有魂魄離體,往投來生,生生世世,輪迴不息。


    然而世間之中,卻有怨靈存在,以貪、嗔、癡三毒故,以畏、惡、怕恐懼故,眷戀塵世,迴首前塵,不願往生,是為“陰靈”。當年鬼厲還是青雲門小弟子張小凡時候,與陸雪琪一起落入空桑山萬蝠古窟中的死靈淵下,在那無情海邊,便遇上了無數深淵之下的陰靈。


    隻是那些陰靈俱是凡人魂魄,被當年煉血堂殺害而不能往生,常人遇見固然被害,但在修真之人眼中,卻並非什麽厲害妖孽,所以當年張小凡、陸雪琪道法未成,還能苦撐許久。金瓶兒所望見的這個陰靈,卻絕非那些普通陰靈,而是傳說中最為罕見的“兇靈”。


    這類魂魄,生前多半就是修行高深的人物,死後卻因為某些極大至深的憤慨癡念,竟然舍棄往生,甘願守護某物,做個淒涼野鬼,飄蕩於陽世之間。這等兇靈,本身道行已然頗高,再加上死後具有鬼力,更加兇厲,普通的修真之人根本不是對手,可以說乃是萬中無一的兇悍鬼物。隻是修真中人,往往對往生看的比常人更重,鮮有舍棄往生的,所以兇靈才如此罕見,金瓶兒此番突然看見,倒還真是嚇了一跳。


    不過看過去,那個黑衣的巫妖卻似乎沒有表現出什麽意外,麵對著這個擋住他對路的兇靈,他隻是慢慢抬頭看去。兇靈由白氣組成的身體極為高大,幾乎擋住了整個鎮魔古洞的洞口,巫妖望著這個如戰神一般手持劍盾的兇靈,忽地歎息了一聲。“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他幽幽地道。


    兇靈冷冷地注視著巫妖,他的白氣與巫妖的黑衣黑影,就像是兩個絕不妥協的極端。“你這個背棄了娘娘的叛徒,有什麽資格敢說這話?”巫妖身子似乎顫抖了一下,永遠深不可測的他竟然被這麽一句話刺的全身都劇痛一般。他抬頭望著那張憤怒的臉龐,半晌,卻始終默默無語,慢慢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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