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鬼厲的目光向他們望去,法相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似歡喜,似愕然,種種神情一一閃過。


    金瓶兒妙目向場中掃了一眼,以鬼厲在鬼王宗的地位權勢,他的出身來曆,金瓶兒自然是了如指掌,對鬼厲和此刻在場的正道眾人的往事糾葛,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此刻看著場中形勢,她微微沉吟,腳下已經悄悄向鬼厲處移去,和他站在一起。


    正道那裏,法相和陸雪琪看見金瓶兒的動作,同時都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說話。


    打破的沉默的,反而是站在最後麵的林驚羽。


    在他的眼中,似乎此刻根本就看不到金瓶兒的人影,隻有一個當年的張小凡站在他的麵前。他緩緩的走上幾步,嘴角動了動,似乎連說話也感覺到有一絲的困難。


    “你……你還好麽?”


    鬼厲慢慢收迴了眼光,不再和他對視,麵對著林驚羽,不知怎麽,他突然間竟是不敢看那個兒時好友的眼睛。


    林驚羽看著鬼厲臉色,神情更是激動,說出來的話仿佛都有些嘶啞:“小凡,你……”


    鬼厲身子一震,忍不住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正是那一張熟悉的臉龐,此刻那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有的隻是激動和歡喜。


    “驚羽……”他澀聲道。


    林驚羽這十年來在青雲山祖師祠堂修煉,也曾無數次的想象過自己與張小凡再次相見的景象,他也曾不停的問自己,麵對著已經入了魔的張小凡,自己要怎麽麵對?


    是正邪不兩立,拔劍決生死?


    還是苦口婆心,勸他迴歸正道?


    可是,當今日終於再見的時候,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往的歲月一幕一幕,悄悄泛上心頭,到了最後,分明定格的不是青雲山,不是馭劍飛行、不是縱橫天地,而是兩個童年好友,在那個破敗的草廟裏,歡笑的奔跑!


    時光如沙,曾經磨去了你心中最可珍惜的東西麽?


    兒時的朋友,曾經的兄弟,十年之後,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踏上一步,林驚羽臉上有著從未有過的激動,以至於似乎連鬼厲也為之動容,身子輕顫。或許,就在鬼厲自己的心裏,也是一般的激動吧?


    站在鬼厲身邊的金瓶兒眉頭微微一皺,她對這兄弟兩人的感情自然沒什麽興趣,不過看這情形,正道中人倒似乎人多勢眾,如果這下鬼厲再出什麽問題,自己不免勢單力孤。


    當下咳嗽一聲,微笑道:“啊,鬼厲公子,想不到你比我們還早到了此處,不知道那件異寶你可到手了?”


    此言一出,林驚羽與鬼厲身子都是一震,法相和曾書書同時向陸雪琪看去,陸雪琪緩緩搖頭,他們這才放下心來。


    簡單的一句問話,突然就把人拉迴到了現實中來,鬼厲微微閉上雙目,片刻後再睜開時又隱隱有紅芒閃動,目光也變得銳利。他深深看了林驚羽一眼,終於一轉頭,再不看他,而是向後退了一步,與金瓶兒並肩而站。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盈盈如水,眼波流轉,仿佛都灑在了鬼厲身上,柔聲道:“你還好吧?”


    鬼厲哼了一聲:“你我暫時合作,如何?”


    金瓶兒立刻道:“好,事過之後,你我再說。”


    鬼厲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隻片刻工夫,這兩個人已經看出這場麵並不易與,故而立刻決定聯手。鬼厲淡淡道:“你合歡派門下不是高手眾多麽,怎麽隻有你一人進入內澤,反被他們給占了上風?”


    金瓶兒目光向法相等人處望了一眼,麵上居然有些微紅的羞澀,看去更是惹人憐愛,輕聲道:“我們合歡派乃是小門小派,我生怕多帶幾個進來,外麵的那些人就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了。”


    她微笑著向鬼厲望了一眼,道:“倒是鬼王宗向來藏龍臥虎,怎麽除了一隻灰毛猴子,公子身邊都沒有人了呢?”


    鬼厲聽她話裏隱隱有譏諷之意,淡淡道:“大家彼此彼此,我多帶幾個人才進來,隻怕外麵的人馬就被你們合歡派和萬毒門給吞了。”


    此次魔教三大派閥大舉西來,表麵上大家合力消滅長生堂,但暗中卻是勾心鬥角,互相提防,以至於三大派閥互相牽製,竟然都不敢將座下高手盡數啟用,倒是被正道這些人給占了便宜。


    曾書書站在遠處,心中也是頗為激動,當年在青雲山上,他與張小凡向來交好,算得上是除了林驚羽外張小凡最好的朋友。奈何世事弄人,竟變做如今境地,心中不免有些痛心。


    他正有心向鬼厲說些話兒,不管有用沒用,倒想著讓這位朋友重迴正道,隻是一轉眼間,目光落在金瓶兒麵上,忽地心頭一跳,隻覺得那女子麵如桃花,風情無限,一雙明眸更是水汪汪的如潭水一般,那目光迴眸,隱隱約約便似乎會說話一般,凝視著自己。


    他看了幾眼,登時覺得腦袋裏轟的一聲響,仿佛喝醉了一般,隻想著要醉到那女子的眼波之中,忍不住就跨出了一步。


    “嘟!”


    忽地,一聲斷喝,如暮鼓晨鍾,在他耳邊霍然響起,法相月白僧袍閃動,突然出現在他身前,擋住了金瓶兒的目光,同時麵對曾書書做伏魔吼聲。


    曾書書悚然一驚,這才迴過神來,片刻間一身冷汗涔涔而下,口中對法相稱謝不已,心中暗暗咒罵:“這魔道妖女好生可怕!”


    法相臉色嚴峻,轉過身來盯了金瓶兒一眼,剛才上來之前,金瓶兒已經與這幾人交過手,知道這法相和尚看著年紀不大,但一身天音寺佛門修行卻著實了得,自己的媚心奇術對著他幾乎不起作用,想必是此人定力太深,不懼這等外物所擾,當下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法相皺眉,隨即目光落迴到張小凡身上,對著張小凡,他的神色便沒有那麽從容,一向平和慈悲的麵容之上,隱隱更有著愧疚之意,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張師弟……”


    鬼厲突然冷冷截道:“我叫鬼厲,沒有其他的名字。”


    法相窒了一下,後頭的曾書書忍不住叫了起來:“小凡,你別這樣,我們一直都還當你是……”


    法相突然揮手,將曾書書的話給攔了下去,同時低聲道:“曾師弟,有些話你不可亂說,萬一被你的青雲長輩知道,隻怕還有禍端。”


    曾書書怔了怔,又看了看前頭的鬼厲,終於還是閉上了嘴。


    法相轉過身來,似乎還想對鬼厲說些什麽話,但就在這時,忽然間眾人腳下的巨大樹幹竟然又是一陣劇烈顫抖,這次抖動強度之大,遠過於不久之前的那一次,眾人幾乎看的到這樹幹竟然在空中搖動,同時立腳不住,大都踉蹌了幾步。


    眾人幾同時失色。


    也就在同時,下方的迷霧深處,忽地再度傳來一聲震天的嘶吼,如惡獸對天狂嘯,那無形聲浪,竟然是化作洶洶巨風,從下往上洶湧而至,將眾人衣衫吹的獵獵作響。


    而在嘶吼聲中,同時傳來了一陣怪異莫名的“噝噝”聲音,似毒蛇爬動,又似繩子摩擦的聲音,迴蕩在天地之間,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金瓶兒忽然失聲道:“糟了,是那畜生,它竟然上來了!”


    在場中人,除了鬼厲和陸雪琪,突然全部失色。


    鬼厲霍然轉頭,卻見金瓶兒臉色微微蒼白,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驚,雖然他與這女子敵過於友,但也知道金瓶兒實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而且前幾日在聯合消滅長生堂一役之中,這女子談笑之間,心思慎密,手段狠辣,實在不是好對付的人。


    但此時此刻,竟然連她的臉上,似也有幾分懼意。


    空氣中,突然多了一股腥氣,伴隨著那漸漸響亮,如魔鬼腳步一般踏在他們心頭的噝噝怪響,越來越是濃烈。


    “這是什麽東西……”


    鬼厲剛剛問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不說,眼光直直的向著前方望著。然後,他下意識地,竟然向旁邊望去,那裏,一身白衣如雪的陸雪琪,不知怎麽,突然也向他望了過來。


    晴朗的天空裏,巨大樹枝延伸過來的方向,原先還有些許雲氣的地方,忽然像是燃燒起了兩團巨大火焰。


    幽綠的火焰!


    火焰之中,是兩道細長豎立的深邃眼瞳,閃著冰冷的光。


    空氣的腥氣,突然大盛,聞之欲吐。


    鬼厲不知怎麽,身子微微顫抖,半晌,他望著前方慢慢清晰、慢慢現身的那隻巨獸,那隻不可思議的巨獸,嘶啞了聲音,仿佛迴蕩在過往歲月裏一般的,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地道:


    “黑水玄蛇,黑水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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