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肅殺。


    忽地,一道光芒在黑暗中劃過,迅疾無比的從遠處飛近,但遠遠看去,那光芒似乎隱約顫抖,有不穩跡象。


    地麵之上,孟驥正來迴焦急走動,在他身後的是長生堂殘存弟子,粗粗看去,大致還有五六十人,一個個麵帶驚懼神色,望向來路。


    直到他們看到了那道光束。


    普通弟子頓時騷動,有不少人歡唿起來,孟驥卻是看著那道飛來的人影,焦慮麵色更加重了幾分。


    那光芒掠到近處,停了下來,玉陽子飄落在地,頓時眾人“門主、門主”叫成一片,不料還不等眾人擁上,玉陽子臉色一白,“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染紅了身前衣襟。


    眾人無不失色。


    孟驥搶上,扶住玉陽子,觸手冰涼,隻覺得玉陽子全身一片冰冷,大異尋常,且衣物之下,身子竟然還在微微顫抖,忍不住大驚失色。


    玉陽子感覺到孟驥的驚駭,目光又向左右一掃,隻見門下這些弟子臉上亦有驚恐之色,知道如今這些人已經是驚弓之鳥,軍心大亂,若是自己也撐不住的話,立刻便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麵。


    當下他強振精神,壓下胸口翻騰不已的氣血,朗聲道:“你們不必慌張,剛才是我自行用功逼出體內淤血,並無大礙。”


    平日裏玉陽子在長生堂門人心中,便和神人一般,如今這般一說,倒也有幾分效果,許多門眾麵上神色稍緩,顯然安心了許多。


    隻是玉陽子話雖如此,麵色卻實在太差,白的如紙一般,而且左邊身子一片血跡,連袖子也無影無蹤,狼狽之極。也還好現在正是深夜,夜色濃重,否則若在白日,百多道目光刷刷看來,立刻就看出他現在早已經是強弩之末。


    孟驥眉頭緊皺,隨即迴頭向長生堂門人喝道:“門主並無大礙,你們先到一旁休息,待天亮之後,再做打算!”


    眾人依言逐漸散開,待長生堂門人走的遠些,孟驥突然感覺手邊玉陽子的身子猛地一沉,連忙扶住,向玉陽子望去,一顆心險些就跳了出來。


    隻見玉陽子麵上沒有一絲血色,重重喘息,若不是自己扶著,險些就要支撐不住。


    孟驥連忙扶著玉陽子坐了下來,玉陽子打坐地上,緩緩吐納唿吸,過了半晌,喘息聲才漸漸平和,麵色也好看了些。


    其間孟驥一直站在玉陽子身旁,麵上神情又是緊張、又是擔憂,同時不住的四處張望。


    周圍夜色深深,除了附近有長生堂弟子生的小火堆,到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夜色猙獰,仿佛也窺視著長生堂這個風雨飄搖的落難派係。


    玉陽子緩緩睜開眼睛。


    孟驥立刻低聲道:“門主,你沒事罷?”


    玉陽子苦笑一聲,在他眼裏,自然不能把孟驥與那些普通門眾相提並論,微微歎息道:“我剛才被正道那些小崽子圍攻,大耗元氣,後來居然還有個女子施展青雲門的‘神劍禦雷真訣’……”


    孟驥麵色大變,吃驚道:“這些人中竟然還有如此高手?”


    玉陽子恨恨道:“何止,我交手數人,至少有三四個道行資質都高的出奇,弄到最後,我隻能施展‘血咒’,這才強行衝出!”


    孟驥臉上神色一變再變,血咒乃是長生堂有名的真法魔咒,能在瞬間增強道行,但事後反噬之力卻是極為可怕,道行大損自不必說,隻怕還折損了人之陽壽。


    怔了片刻,孟驥才迴過神來來,對玉陽子道:“門主,那如今我們做何打算?”


    玉陽子麵色凝重,沉默片刻,恨聲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待天亮之後,我們立刻向死澤深處走,進‘內澤’尋找寶物!”


    孟驥麵色大變,忍不住道:“門主……”


    玉陽子手一揮,將孟驥的話頭擋住,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如今我們撤出死澤,遲早也要死在其他三大派閥之手,還不如就此一搏!”


    孟驥怔怔望著玉陽子,見他蒼白麵色中兇狠之色卻更加濃重,料到已經勸不迴來,隻得慢慢站起身,仰首望天,在心裏輕歎一聲。


    這個位在神州浩土西南的巨大死亡沼澤,方圓幾達八千裏,連綿不絕,自古人煙罕見。而其中又分作兩層地界:一是外澤,便是如今眾人所在地方,屬死澤外圍,占去死澤十之七八土地,其中無底泥坑密布,毒蟲極多,但對於修道之士來說,卻並不放在心上,隻要小心不踏錯,也並無大礙。


    而在死澤的最深處,卻還有處神秘所在,便是有一片終年被劇毒沼氣圍繞的地方,從來也無人得知其內模樣,便是偶爾有修道高人進去探險,竟也是從此毫無生息,故正邪兩道一般都不願貿然而入。


    而這些日子以來,無數人在死澤之內搜索寶物,但到現在也沒有什麽消息,玉陽子心中早就料到,隻怕這寶物便在那最兇險不測的內澤之中。換了平日,玉陽子也許還要顧慮重重,至少也要仔細準備多日,但如今形勢逼人,他自己又像是賭急了的賭徒一般,再也顧不上其他了。


    夜風吹過。


    忙累拚鬥了一天的長生堂門人大多困倦睡去了,地上火堆的火焰,也漸漸熄滅,玉陽子仍舊低首打坐,剛才還站在身邊的孟驥,此刻大概也到門徒那邊去了。


    忽地,玉陽子猛然睜開雙眼,目光兇狠,卻又似乎竟然帶著一絲畏懼,向四周望去。


    夜色深深,黑暗彌漫。


    他全身的肌肉忽地繃緊,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唯一的一隻手,抓緊了陰陽鏡。


    風寒透骨,吹在他身體之上,仿佛冷到了心間。


    黑暗深處,漸漸響起了腳步聲音。


    “啪、啪、啪……”


    “沙、沙、沙……”


    “嘩、嘩、嘩……”


    仿佛帶著各自不同的節奏,同時的,從三個方向,輕微卻整齊的腳步聲音,向著長生堂匯聚過來。


    玉陽子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絕望,突地大喝道:“畜生,給我滾出來!”


    這大喝聲音,雄渾中卻隱隱中氣不足,但仍然在這沼澤上遠遠傳蕩開去,頓時將遠處長生堂門人從睡夢中驚醒,驚叫聲中,慌忙爬起,迅速匯聚到一起。


    玉陽子麵色陰晴不定,一顆心不住往下沉去,迴首左右,忽地一怔,大聲道:“孟驥呢,他到哪去了?”


    長生堂眾人麵麵相覷,半晌竟無一人迴答,顯然都不知道。


    玉陽子氣往上衝,腦中一陣眩暈,險些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便在這個時候,忽地黑暗中傳來一個平和的男子聲音,和聲道:“玉陽子師叔,莫非你是要找這個人麽?”


    “嗚”的一聲,從長生堂正前方黑暗裏飛出一物,劃過一道弧線,落在玉陽子和眾長生堂門人麵前,滾了幾滾。


    旁邊早有人打過火把,火光照亮下,突然驚唿,這竟是剛才還站在這裏與眾人說話的孟驥的首級。隻見他雙目圓睜,眼中卻有驚駭神色,隻怕是死不瞑目。


    玉陽子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自己最後一個得力手下的首級上移了開去,盯著前方,冷冷道:“秦無炎?”


    一個年輕人慢慢走了出來,麵色微微蒼白,但麵上卻有溫和的笑容,微笑道:“師叔果然眼光過人,小侄站在暗處,您竟然也能認得出來,佩服,佩服!”


    玉陽子麵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冷然道:“算你狠,不過你們萬毒門如此對待聖教同門,你那個老毒物師父,難道不怕死後被天煞明王打入地府麽?”


    “啊!”秦無炎以手按胸,做驚嚇狀,但麵上神色微笑平和,哪有一絲恐懼模樣,轉頭對另一側道:“金仙子,這麽大的罪名,我們萬毒門可不敢一肩擔下,你還不出來麽?”


    玉陽子麵色大變,霍地轉頭,隻見左側黑暗之中,果然緩緩走出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眉目間盡是風情,在這黑暗的夜色裏,她這一走出來,登時仿佛亮堂了幾分。


    “金瓶兒!”


    玉陽子聽起來仿佛是咬牙切齒的念出了這三個字。


    金瓶兒嫣然一笑,道:“玉陽子師叔,許久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這句問候當真是比最惡毒的咒罵還要刻毒幾分,玉陽子死死盯著她,寒聲道:“我長生堂向來與合歡派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要和萬毒門這些家夥一起落井下石?”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您老可當真健忘啊,數日之前,你得知我來到死澤,擔心我們合歡派跟你搶奪寶物,便命人殺了萬毒門門下弟子,搶來獨門毒藥‘黑蟾散’,又用此毒在大王村村北害死我合歡派弟子四人,可有此事?”


    玉陽子麵色一變,失聲道:“你怎麽……”說了一半,他立刻收聲。


    金瓶兒淡淡道:“師叔你深謀遠慮,要挑撥我們合歡派與萬毒門爭鬥,果然高明,隻是多虧秦無炎秦師兄講道理,細心調查,終於查出真相,否則我們還真要被您害了一道呢!”


    秦無炎在一旁微笑道:“仙子哪裏話,能為仙子效勞,是在下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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