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藏在腰間的燒火棍,也在此時騰起了熟悉的冰涼感覺,遊遍他的全身,但對那狂熱之火非但沒有降溫作用,倒好似火上澆油一般,一股兇殺戾氣,一絲噬血狂熱,就這般,扭曲了張小凡的臉龐。


    這個場麵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怔住了,原本和諧的氣氛在瞬間冰封。然後眾人就看到一直以來和順溫文的小師弟,突然間全身散發出連剛才那些魔教中人也沒有的殺氣煞氣,在他周圍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一步,看著這突然間變作兇神惡煞的人,殺氣騰騰地向著齊昊,也向著田靈兒,踏出了一步。


    流波山上的藍天,仿佛暗了下來。


    宋大仁首先站了出來,擋在張小凡的麵前,立刻便感到這個從小他看著長大的小師弟身上,此刻卻連一點熟悉的影子也沒有了。


    感覺到有人擋在麵前,張小凡緩緩地抬起頭來,瞪著宋大仁,宋大仁看著他此刻突然滿是血絲的眼睛,竟是一陣心寒,強笑一下,道:“小凡,你怎麽了?”


    張小凡沒有迴答,隻是低沉著聲音,微帶嘶啞地道:“讓開。”


    他的語調拖的很長很低,仿佛用了很大力氣才說了出來,但聽在眾人耳中,卻都有悚然之意。


    田不易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眾人也是一片愕然。


    隨之而來,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見宋大仁依然擋在身前,右手便握緊了那根燒火棍,登時一片清冷的玄青色光芒從那棍身上發了出來,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肅殺之意。


    宋大仁這一下可是當真嚇到了,倒不是肅殺之意這般濃烈,也不是張小凡下山一月之後,道行之高似比以前突飛猛進,而是這個從小敬他愛他的小師弟,此刻看來是當真有殺他之意。


    他看了出來,田不易自然也是看在眼裏,陰沉了臉往前踏了一步,雖然他心裏還是以為張小凡並非宋大仁的對手,但這小徒弟的那件法寶卻大是古怪,當日在七脈會武大會之上便出盡了風頭,隻怕宋大仁還不易對付。


    就在這個時候,田靈兒一臉訝然地跑了出來,擋在了張小凡與宋大仁的麵前,對著這個她從小最喜愛的小師弟,愕然道:“小凡,你到底怎麽了?”


    那一張鏤刻在深心的臉龐,那一雙明亮的眼眸,這魂牽夢縈的女子,就這般站在身前,關心地、關懷地問著……


    張小凡突然呆了,整個人呆住了,像是從夢中驚醒,體內的戾氣如潮水般退去,可是,可是,他竟感覺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師姐,有種想要痛哭的感覺!


    你可知道,生死的那個關頭,心中最眷念的人,便是你嗎?


    你可知道,夢迴青雲,萬千纏綿的心緒,隻為你嗎?


    你可知道……


    “啪”,重重的一聲脆響,張小凡的臉上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田不易打了一記耳光,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遠遠地落在了外邊。


    眾人聳動。


    張小凡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迴過神來的他,此刻卻更感覺到無比羞愧。怎麽竟然想要對從小一直照顧自己的大師兄動手,還起了兇念,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他艱難地爬起來,但身子還未挺直,腳下一軟,竟又是摔了下去,半邊臉頰高高地腫了起來,更有殷紅鮮血,從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體的痛楚此刻他竟似乎感覺不到了,隻在內心處帶著從未有過的畏懼,對著自己狂吼:怎麽了,怎麽了,你究竟是怎麽了,難道你瘋了嗎?


    他怔怔地抬起頭,望著前方師門的人,仿佛所有的人,此刻都陌生了起來。而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著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般。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了?


    張小凡艱難地站了起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看著他,但看著他的表情,卻是迷惑遠遠多於害怕,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宋大仁畢竟是從心裏愛護張小凡的,轉頭對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他並沒有不敬的意思,他隻是、隻是……”


    “住口!”田不易一聲斷喝,宋大仁不敢再說下去。身子矮胖的田不易,此刻看來卻如一尊高聳入天的怒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張小凡。


    張小凡臉上露出了一絲畏懼,這,畢竟是他從小最害怕的師父,他甚至不敢想像接下來他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擋在了張小凡的麵前。


    眾人大驚。


    林驚羽麵如寒霜,劍眉緊皺,但麵對著這一個名動天下的青雲門大竹峰首座,他竟依然如同少年時一般,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白衣如雪,站在那裏,恍如釘子釘在地上一般,沒有再移動一分,便是前頭有驚濤駭浪,仿佛也不能動他分毫。


    “匡啷”,龍吟聲中,斬龍劍霍然出鞘,碧綠的光芒籠罩了他與張小凡──這兩個身世相同的人。他帶著凜然之氣,根本就不看他一向敬重的大師兄齊昊正不停地給他打眼色,決然道:“你要敢再碰小凡一下,便先殺了我再說!”


    齊昊倒吸了一口涼氣,偷眼向田不易看去,隻見田不易此刻的臉色要多難看便多難看,幾乎成了豬肝色。他心中盛怒到什麽地步,不想可知。


    隻是齊昊身為龍首峰的大弟子,絕無迴避之理,而且林驚羽一向深受恩師蒼鬆道人喜愛,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齊昊看著田不易的神色,便知要去勸他根本是毫無用處,隻能迅速跑了過去,一拉林驚羽,低聲道:“你瘋了,師弟,這是他們大竹峰內部家事,你來管什麽閑事。就算是恩師在這裏,也不好說什麽的,快與我一起走罷!”


    不料林驚羽今日卻大異往常,哼了一聲,道:“我若一走,小凡還不知道要被這人折磨到什麽地步去了。他身世孤苦,與我一般,我若不站在他這一邊,世上便再也無人站在他這一邊了。”說話間目光如電,直看著大竹峰門下,雖然明知道實力差距太大,但看他神情,為了身後這個兄弟,竟是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齊昊啞然,見這林師弟犯了牛脾氣,真個是心急如焚。正焦急間,忽然一隻手搭上了林驚羽的肩膀。


    林驚羽一驚,迴頭看去,卻見是張小凡站到了他的身後,半邊臉腫得老高,但眼中已是熱淚盈眶,說話聲中已帶了哽咽:“驚羽,你、你的心意我領了。如今是我不對,我會向師父認錯的,你先隨齊師兄迴去吧!”


    林驚羽眉頭一皺,正要說話,但聽得齊昊在耳邊急道:“林師弟,你再在這裏,隻怕反而是惹得田師叔越來越怒,反而是害了張師弟了,走,快走!”


    說著強行把他拉了就走。林驚羽正自掙紮,但看了張小凡微帶懇求的目光,心中猶豫,拉拉扯扯,半天才好不容易地被齊昊拉走了,走的時候還一步三迴頭地看向張小凡這裏。


    田不易臉色難看之極,大竹峰門下人人麵麵相覷,無人敢說一句話。


    張小凡默默走到他的麵前,跪了下來,把頭俯在他麵前的地上,一動不動。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啊!我可不敢當,這是誰啊!道行那麽高,殺氣那麽大,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師父嗎?”


    張小凡身子一抖,隻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頭也不抬起,依然俯在地上。


    宋大仁等人一向都疼愛這個小師弟,看他這個樣子,早忘了剛才張小凡那副奇怪模樣,紛紛向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


    田不易一擺手,眾人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裏。田不易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怒哼一聲,冷冷道:“想不到我這些年來,竟是教出了一個忤逆之徒!”


    他說完頭也不迴,轉身走了,竟是不再理會張小凡。


    蘇茹歎了口氣,跟了上去,眾人無奈,隻得也跟了去,場中隻剩下一個張小凡,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他的頭,依然沒有抬起。


    天色黑了下來,正道中人紛紛到了流波山南麵山腰間休息。這裏有著天然形成的十幾個岩洞,很是方便,當日一上山來,便被正道中人看中了。


    青雲門以四脈區別,分占了四個山洞。大竹峰人數最少,在最西邊一個山洞,旁邊就是密林,在另一側過去的依次是龍首峰、朝陽峰、小竹峰。再過去的山洞便是由天音寺和焚香穀以及其他的正道人士所住了。


    這一次張小凡迴來,天音寺法相、法善是見過了,齊昊也過來打了招唿,陸雪琪站在小竹峰眾人中沒有過來,隻沒見到焚香穀的李洵和燕虹。


    不過此刻的他自是沒有心思想這些事,跟著眾人迴來,他不敢進洞,便一直跪在洞外岩石之上,從下午到現在天黑,整整跪了四個多時辰,田不易卻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


    青雲門其他各脈弟子和天音寺、焚香穀的人多有出來看到的,往往圍成一團,在遠處指指點點,譏笑聲隱約可聞。


    張小凡心中羞愧,但終究不敢起來。不過跪了這麽許久,膝下卻是酸疼無比。


    忽然間旁邊山洞,也就是龍首峰弟子所住之處傳來一陣喧嘩。張小凡沒有抬頭,但隱約聽到了林驚羽在那裏大聲憤怒說話,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就要衝了過來,但被齊昊等其他弟子死死拉住。


    正自喧鬧,在隔壁山洞裏忽然傳出一個帶著濃重威勢的聲音:“驚羽,你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張小凡知道這是龍首峰首座蒼鬆師叔的聲音,龍首峰弟子那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可見蒼鬆道人平素的威嚴。未幾,終於是不敢違抗師命的林驚羽走了進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黑夜裏又恢複了平靜,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去,隻剩下依然跪著的張小凡,匍匐在山洞門口。


    便在這時,大竹峰洞裏又傳來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等人懇求田不易的聲音,但田不易怒聲嗬斥了幾句,眾人便不敢再說。


    隻是還未沉默片刻,卻傳來田靈兒激動的聲音:“爹,你做什麽?小凡在外邊已經跪了快五個時辰了,他究竟是做錯了什麽?是傷了大師兄還是殺了他,他都已經認錯了,你還不讓他進來……”


    “轟”一聲大響,石塊橫飛,想是田不易餘怒難息,一掌打在堅硬的石頭之上,把岩塊打得粉碎。田靈兒卻似乎還欲再說,聽得師娘蘇茹低聲說了幾句,把她拉過去,便再也沒有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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