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天地間風雨吹打,不知道哪裏來的落葉,在風雨中輕輕飄蕩,隨風掠過。青綠色的油布傘下,她的衣裳輕輕拂動,有幾縷黑發,貼在她雪白的腮邊。張小凡站在原地,卻在那麽一刹那間,心頭有迷惘掠過。在這異鄉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卻有彷彿熟悉的風雨……他緩緩的,走了過去,走入了風雨之中。


    在他身後,隱約的黑暗深處,有幽深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走的近了,整個世界,也彷彿悄悄安靜了下來。她的目光,就在前方。溫柔如許。“你怎麽還沒有去睡?”張小凡慢慢地道。


    碧瑤沒有迴答,隻是看著他,明眸如水,倒映著他的影子。雨水漸漸打濕了他的衣衫,從他的發間,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瑩的水珠,流過他的黑發,輕輕滴落,從他的臉龐滑下。“你呢?”她反問道:“你怎麽還沒有睡?”張小凡沉默了一下,道:“石頭他睡覺打唿嚕,聲音太大了,我睡不著。”


    碧瑤怔了一下,然後“噗哧”一聲,輕笑出來,眼波流動,那隱約圍繞著她的淡淡光芒,彷彿也突然亮了起來。在張小凡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輕輕綻放的百合花。


    她微笑著,伸出手來,拉住了張小凡的手,張小凡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風雨中,那一把小小的綠傘,橫了過來,擋在他的頭頂。傘下,是她輕輕的唿吸聲。張小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便移開了目光,不去看她,隻是那隱約的彷彿從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卻圍繞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流波山了嗎?”碧瑤靜靜地道。張小凡心裏一動,道:“是啊!”說著,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你呢?”碧瑤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張小凡臉色一變,皺了皺眉道:“你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那裏的正派中人極多,我師父他的脾氣更不好,你去了會有危險的。”


    碧瑤不說話了,隻默默地注視著他。張小凡心裏隱約有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什麽,但心想自己與她這樣深夜站在雨中,總是不好,便道:“那我先迴去了。”碧瑤沒有迴答,張小凡便離開了她的身邊,向迴走去。可是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時候,身後,雨中,忽然傳來她的聲音。“小凡!”張小凡怔住了,這是碧瑤第一次這麽親暱地叫他。


    他緩緩轉過身子,風雨橫在他們之間,彷彿又大了些,於是碧瑤的麵容,也顯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聲音,卻是這般清晰地傳了過來。“剛才我一個人站在這裏的時候,心裏想著,其實若是我們兩個人就死在滴血洞中,逃不出來,那也不錯。”張小凡身子一震,隨即強笑一聲,道:“你別亂開玩笑了。”說著,快步走了開去。


    碧瑤望著他的身影,慢慢低頭,輕輕的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道:“起碼,我不會後悔。”張小凡走上迴廊,離開了風雨,心裏彷彿也鬆了口氣。不知道怎麽,他麵對著碧瑤這個魔教的美麗女子,總是感覺有不知名的緊張感,或許,這就是她的身分所帶來的壓力吧!他暗自歎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向後望了一眼,見風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佇立,搖了搖頭,便向自己的房間走迴去了。


    他走後沒有多久,碧瑤撐著青綠油傘,也走了上來站在迴廊之上,望著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語。就在這個時候,在她身後的暗處,忽然那黑暗動了一下,卻是走出了一個全身黑衣,便是麵上也用黑紗遮住的女人,走到了她的身邊。碧瑤轉頭,淡淡道:“幽姨。”黑衣女子往張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平靜而不帶感情地道:“走吧!你爹正在流波山等你呢!”碧瑤緩緩點頭。


    清晨,好不容易睡著的張小凡卻被石頭大聲地叫醒:“張兄弟,快起來了。”張小凡費勁地張開眼睛,隻見石頭精神奕奕,神充氣足,顯然昨晚睡得極好!他苦笑一聲,什麽也沒說,爬了起來,迷糊著眼睛往旁邊的臉盆處走去洗臉。石頭則坐在他的床上,笑道:“張兄弟,不是我說你,你年紀這麽輕,又是修道之人,一夜醒來,應當精神煥發才對。怎麽看你樣子,好像一晚上沒睡覺似的!”


    張小凡在心裏念了一句:“有你在誰能睡的著。”但麵上卻還是隻能苦笑點頭。他二人洗漱完畢,石頭便拉著張小凡準備叫上碧瑤一起動身。張小凡暗自皺眉,心中卻著實不願,卻又不好對石頭明說。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門,卻無人應答,再到掌櫃那裏一問,卻是碧瑤昨晚深夜就結帳走了,順帶也把他們二人的住宿費算清楚了。石頭怔了一下,搖頭覺得奇怪。張小凡站在一旁,心裏一盤算,聽王掌櫃所說的時間,大概在自己與碧瑤分手後沒多久,她就離開了。


    其實本來張小凡也一直煩惱碧瑤如果要跟他前去流波山,那該如何是好,但這番她突然不辭而別,他心裏卻又是一陣惘然。站在旁邊的石頭正好過來與張小凡商量,不料此刻王掌櫃多看了他幾眼,忽然道:“敢問這位閣下,大名可是叫做石頭?”石頭一怔,道:“正是,你怎麽知道的?”王掌櫃麵上有歡喜之色,從櫃台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間寄在我這裏的,說是給一位身材魁梧名叫石頭的年輕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石頭接過信一看,信封上果然寫著自己的名字,便打開來看,張小凡這時也迴過神瞧了過來。石頭看著看著,眉頭皺起,失聲道:“師父!”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你師父怎麽了?”石頭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這封信是我師父寫的,要我立刻前去城西土地廟見他。張兄弟,我看我們要暫時分開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沒關係,那你去好了,我也急著去流波山見我師父他們呢!”石頭笑道:“等我見了師父,與他一說,多半他老人家也一定會去流波山的,我們到時候再見。”張小凡與他相處時日不少,心中也有幾分親近,笑道:“好啊!”石頭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張小凡送他到了客棧門口,看著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會,便轉過頭去,獨自向東而去。在他們都走得遠了,海雲樓的大堂之內,周一仙與他的孫女小環這才慢慢走了出來。


    小環悄聲道:“好險,差點就碰上冤家了。”說著橫了周一仙一眼,道:“還不都是爺爺你,走到哪裏,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些被你騙過的人,想來天下間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周一仙白了小環一眼,不去理她。這時王掌櫃看到老神仙走了出來,自然是早就迎了上來,慇勤上茶上菜,熱情招待。


    周一仙也不客氣,與小環大剌剌坐了下來,與王掌櫃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著。王掌櫃道:“老神仙,你知道嗎?昨晚我們昌合城外聽說出了大事了?”周一仙一怔,道:“怎麽迴事?”王掌櫃道:“我也不大清楚,但聽說是這些日子聚在這裏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那頭遇上了魔教的人,兩邊鬥法鬥了起來,情況很是激烈。聽城西的人說,連城牆都在震動呢!”


    周一仙訝道:“魔教與正派已經打起來了嗎?”王掌櫃聳了聳肩膀,道:“消息都是早上傳過來的,但多半不會有假吧!”說著頗為關心地道:“老神仙,正道一脈都是修真之人,聽說魔教的一般也不會來找我們平民百姓的晦氣。但您道行高深,如果有人要請您出手懲治魔教,您可一定要小心啊!”“噗”,旁邊的小環正喝到一口茶水,一下子忍不住噴了出來。


    周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強忍住笑,見王掌櫃麵有關懷之色地看了過來,她頗為辛苦才保住正常口氣道:“啊!王掌櫃,我、我不要緊,是,嗬嗬,是喝水嗆到,嗬嗬,嗆到的……”東海流波山(註一),入海七千裏,是這世間極東之處,更遠處便是茫茫大海,茫無邊際。


    這裏偏僻之極,原本自然是渺無人煙,不料就在張小凡等人進入空桑山幾日後,魔教人士忽然從各地冒出,數日間便有數十個修真門派被魔教所滅,一時天下震動。魔教八百年後重新崛起,聲勢大盛。正道中以青雲門、天音寺、焚香穀為首的諸大門派,急忙商議。便在這時,焚香穀突然傳來消息,魔教中大批人物將在東海流波山這荒僻之處聚集,不知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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