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瑤的這件往事,對她來說,仿佛是傷得極深的痛楚,這些年來深埋心裏,不料在這生死關頭,又再次迴想起來,心神激蕩,加上這些日子來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虛弱,竟是連著昏迷了許久。


    張小凡望著此刻依然緊緊抓著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覺搖頭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還是一個到鬼門關頭走了一圈迴來的病人,不料這個時候,卻掉轉了過來輪到碧瑤病了。這兩人竟是一先一後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難。


    又過了一陣,張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強撐著坐直身子,隻因為碧瑤此刻正躺在他的懷裏,看著她那張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臉龐,張小凡竟是不忍離開。


    隻是這般坐著可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腳懸空一腳踩地,半斜坐著,身子挺得筆直,又沒靠的地方,時間一久,身子上各處酸疼不說,尤其是碧瑤緊緊抓著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過去之後,那勁頭居然也不稍減,真是疼入骨髓。也是張小凡性子還算堅忍,居然咬著牙忍了下來,換了別人,隻怕早就跳將起來。


    不過饒是如此,受的這份罪卻是著實不輕,張小凡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卻終究沒有離開,時間一久,困勁也上來了,便在這份漸漸麻木的痛楚與酸疼中,居然坐著也打起盹來。


    “啊……”


    張小凡伸了個懶腰,醒了過來,便覺得全身都疼,正自歎氣處,忽然間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邊的碧瑤卻不知去向。


    張小凡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向四周一看,依然沒有碧瑤的影子,整個山洞之中,空蕩蕩的,竟連一絲聲音也無。張小凡突然之間,心中浮現起一陣寒意,就象是一個人突然呆在了墳墓中一般。他皺了皺眉,站起身來,想也不想,便開始找碧瑤。


    找過天書石室,又去了那間藏寶室,都沒有看見碧瑤的身影,張小凡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沒多久,便在那間供奉魔教兩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碧瑤的身影。


    隻見在慈眉善目的幽明聖母和麵目猙獰的天煞明王座前,碧瑤跪在地上,肩頭聳動,雖然極力壓製,但依然發出了低低的哽咽聲。


    她竟然在哭。


    張小凡呆在當地,任他如何想象,也不會想到這一直以來堅強好勝的魔教女子在這神像麵前偷偷哭泣。他立在當地,一時竟不知所措,但終究是慢慢走了過去,遲疑地道:“你、呃,你,你怎麽……不要哭了!”


    不料他不說話還好,一聽到他的話語,碧瑤心中原本強忍的悲傷突然一下子爆發出來一般,聲音立刻高了許多,大聲悲泣,慢慢抬起頭來,原本玉也似的臉上,此刻也掛上了珍珠般的眼淚。


    張小凡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少年,如何懂得這些女兒家的心思,立刻間手忙腳亂,倒好似碧瑤是被他弄哭的一般,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你不要、這、這個樣……我,我、不,你,不是,我是說我……”


    碧瑤淚眼朦朧,看著張小凡忙亂樣子,搖了搖頭,咬緊了牙關,但傷心處竟是忍無可忍,忍了十數年的傷心淚水,就在今日,一湧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親的!”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帶著幾分淒楚,哀哀地道。


    張小凡立刻搖頭,看著她此刻脆弱無依的身影,心中一陣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樣一個無助的自己的身影:“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著聲音,柔聲道:“你娘親是最疼你的人,那時你還小,什麽也不懂,又怎麽會害人呢?”


    碧瑤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老人家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親!”


    張小凡低聲道:“不會的,你不要亂想,你爹他不是沒有怪你麽,他不是來救你了麽,這些年來,他可曾對你不好麽?”


    碧瑤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臉龐也白了一白,張小凡從這裏看去,她原本清麗的容顏處,梨花帶雨,傷心處的風情,竟也是動人心魄。


    隻是她抬起頭,那淚光背後的,看著張小凡的目光,張小凡卻是不敢直視,轉開了眼睛。


    許久之後。


    “你很好。”她忽然這麽,幽幽地道。


    張小凡深心處,不知哪裏,忽地一跳,隨即立刻強自鎮定下來,微笑道:“沒有,隻是我們眼看就要死在一塊了,臨死前安慰你幾句,不算什麽。”


    碧瑤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淚水,低聲歎了口氣,道:“是啊,我們就要死在一起了。”說到這裏,她忽然似想起什麽,對張小凡又道:“你和我死在這裏,心裏可曾後悔過麽?”


    張小凡怔了一下,刹那間腦海中轉過了無數畫麵,仿佛在這一刻,又迴到了青雲山上,大竹峰裏,“我自然是後悔的。”


    他這般低沉地道。


    碧瑤聽了,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道:“哼,在聖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與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張小凡氣往上衝,但看了碧瑤一眼,忽然間氣又消了,隻歎了口氣,搖頭道:“或許吧,隻是我若是能埋在大竹峰上,卻真是死而無怨了。”


    碧瑤臉色陰沉,盯著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為了你那靈兒師姐罷?”


    張小凡跳了起來,指著她訝道:“你,你怎麽知道?”


    碧瑤轉開頭,道:“是你前些時候重病說胡話時說的。”


    張小凡呆住了,正想說些話指責於她,但轉念一想,眼看自己與她就要死於此地,從此非但見不到師姐,隻怕就是死後,自己便是化做陰靈,也是看不到大竹峰的景色了!


    隻不知,師姐可會記得我麽?


    他想到此處,忽然之間,心灰意冷,長歎一聲,悲苦之意深深難以自拔,轉身走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碧瑤竟是怔怔出神。


    過了許久,她緩緩轉過頭來,望著那兩尊神像,拜了下去:“聖母娘娘,願您垂憐世人,護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開天之力,救……”


    她的聲音忽然中斷,整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靜了下來,但在她腦海之中,卻如波濤洶湧的大海,而一絲光明就在這波濤之中閃現著,卻又若隱若現,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緩緩抬頭,小心地向右手邊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個念頭大聲地唿喊:“不對,不對,這神像上少了件東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著,大氣也不敢喘,終於,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躍而起,再也忍不住歡喜,大聲叫道:“開天斧,是了,開天斧到哪兒去了?”


    魔教傳說,幽明聖母乃撫育萬千生靈之神靈,而天煞明王卻是開天地,掌刑罰之兇神,這與古老相傳的巨神盤古開天大不相同。傳說天煞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開天巨斧”,故而後世為其雕像時也必然有著這巨斧模樣。但眼前這尊神像,右手卻是空空如也。碧瑤深知在魔教之中,天煞明王乃二大尊神之一,決不會有人故意不敬了,而當初建此滴血洞的煉血堂也是魔教派係,這其中必然有因。


    張小凡迴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無語,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處,忽隻見碧瑤滿臉喜色,衝了進來,一看他正坐在那裏,大聲道:“你若想活命,便快過來。”


    “什麽?”張小凡吃了一驚,卻見碧瑤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右手邊的藏寶室,他猶豫了一下,但終於敵不過對生的渴望,跟了進去。剛剛踏進石室,便聽見碧瑤一聲歡唿,隻見碧瑤費力地從一堆鐵器垃圾中揀起一把巨大的鐵鑄巨斧,看她的樣子極為吃力,應該頗為沉重。


    張小凡跑了過去,幫她扶住這柄巨斧,果然覺得入手極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還有些吃不消,訝道:“你做什麽?”


    碧瑤也不跟他多說,徑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幫我把這鐵斧頭搬到神像那裏去。”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你、你要做什麽?”


    碧瑤懶得多說,拖著這斧頭就走,但沒走幾步就是身子發虛,唿唿喘氣,張小凡搖頭歎息,但終究還是走了過去,二人合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把這斧頭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個石室,然後張小凡翻著白眼,千不甘百不願地聽到碧瑤說,居然還要把這重家夥裝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來張小凡心下就老大的懷疑,如今聽到居然是要為魔教邪神做事,登時就瀉了氣,但還是拗不過碧瑤,看著她滿臉大汗一個人在那裏努力著,心下一軟,想到在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個心願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幫助,。


    這個斧頭看起來就很巨大,如今實際搬運起來,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加上二人久無食物,到後來奇跡般地完成了這看起來不可能的任務,把斧頭裝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後,張小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氣,道:“你,唿唿,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唿唿,原本我們可以活三日的命,現在就隻剩下三個時辰了。”


    碧瑤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興奮之色卻是掩飾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邊,仔細觀察了一會,隻見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後,果然大是威風,氣勢逼人。她對著天煞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中道:“明王尊上,請恕弟子無禮。”


    說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試探地搖動著,上上下下,卻都沒什麽動靜,本來嘛,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進去的,若是有動靜,剛才也有了,張小凡坐在地下,看著她古怪動作,大搖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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