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大吃一驚,道:“你,你……”


    曾書書嘴一撇,道:“看你嚇得那個樣子?這有什麽。從我修習禦劍之術,自然是要經常練習,飛著飛著飛到這裏,累了下去逛逛街有什麽了不起的!”


    張小凡為之啞然。


    聽著他們二人在後邊嘀嘀咕咕,齊昊微微一笑,向身旁的陸雪琪道:“陸師妹,天色已晚,今晚我們就在這裏過夜,明日再趕路吧。”


    陸雪琪一張臉上冷若冰霜,沒有絲毫表情,隻淡淡點了點頭。


    進到城內,他們為了避免麻煩,一早便把青雲門弟子服飾給換過了,倒也沒引起什麽懷疑,但陸雪琪相貌絕美,卻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惹得不少路人駐足觀看。張小凡在一旁瞄了陸雪琪一眼,見她雖然麵無表情,但一雙明眸卻閃過一絲怒意,不由得為這些路人擔心起來,萬一天琊出鞘,隻怕這曆史悠久的古城先毀了一半。


    不過陸雪琪的涵養顯然要比張小凡料想的要好得多,一直到他們住進一家名叫“山海苑”的客棧之後,陸雪琪也沒有什麽動靜。齊昊在眾人中閱曆最深,四人隱隱便是以他為首,像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張羅,其後他們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後園居住。


    這家山海苑規模頗大,後園中共有四個別苑,他們四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間房子,迴去休息了一下,齊昊便叫上眾人,到前頭酒樓吃飯。


    山海苑自帶酒樓,地處河陽城最熱鬧的大街之上,但在三樓貴賓廳裏,卻是清淨的很,寬敞的大廳裏隻擺了不到十張桌子,現在大概有五桌有著客人正在吃飯。齊昊叫過小二,點了幾樣菜,看他樣子對這裏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了。


    張小凡心裏這般想著,他出身農家,從未到過山海苑這等奢華之地,剛才經過二樓時看見大廳裏富麗堂皇,但走到三樓卻見雕龍畫鳳,紅木橫梁,古香古色,與二樓完全兩樣。他自然不知道世間人若是到了富貴處,便反倒追求起身份品位來了,縱然有些人喜歡光彩奢華,但為了讓人說上一句自己有些修養,附庸風雅也是常有的。


    他們四人坐在靠窗的一張小桌上,曾書書向廳堂裏的布置看了一眼,對齊昊道:“齊師兄,這裏的價錢不便宜吧?”


    齊昊微微一笑,道:“這裏是河陽城裏最好的酒樓,自然便宜不到哪去,不過我們青雲門在這裏素有名聲,他們老板巴不得我們來,不會收我們多少錢的。”


    曾書書“啊”了一聲,點頭稱是,過了一會,店小二便端了數盤小菜鮮炒上桌,尤其最後還有一盤新鮮燉魚,看那魚身魚體延長,前部亞圓,後部側窄,體暗褐色,有須兩對,粗長。最緊要處是肉質白潤,香氣四溢,登時讓人食指大動。


    張小凡對烹飪一向有著興趣,又從未見過這種魚類,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這魚叫做什麽魚,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嗬嗬笑了一聲,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這道‘清燉寐魚’,乃是我們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這河陽城百裏之內,可是大大有名……”


    張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到嘴裏,立刻閉上眼睛點頭不已:“啊,肉質真好,不過煮得更好,甜處是放了些糖,加了薑片去腥,呃,有爆蔥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鮮小蔥頭,啊,最難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對了,還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厲害,厲害!”


    他一臉陶醉的樣子,看得齊昊、曾書書目瞪口呆,便是陸雪琪也看著他,臉上露出古怪神色,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卻當真是佩服之極,大聲誇道:“客官真是行家,識貨!”


    張小凡此時方才注意到身邊眾人的樣子,臉上一紅,連忙放下筷子,但還是追問了一句,道:“請問小二哥,這寐魚產自何處?”


    店小二還未說話,忽聽隔壁一張大桌旁有個女子聲音道:“這寐魚乃是南方諸鉤山的特產,離此有千裏之遙,如何能夠運來,你這店家豈不是騙人麽?”(注一)


    眾人吃了一驚,看了過去,隻見那一張大桌之上,坐了八個人,六個身著黃衣的男子,另有兩個女子,一女身著淡紫長裙,麵蒙輕紗,看不清楚容顏,但露出的幾分肌膚卻是雪白;另一個女子便是說話之人,年紀不大,看去隻有十六、七歲,一身水綠衣衫,相貌秀美,細眉雪膚,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極是靈動,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陸雪琪也不輸幾分。


    張小凡“啊”了一聲,卻見那女子說了這一番話後,眼光便落到了他這一桌的陸雪琪身上,似是也為陸雪琪容貌所驚。女子愛美,便是陸雪琪這等平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卻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店小二此時賠笑道:“這位客官說的是,不過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這寐魚的確是南方諸鉤山獨有,但後來青雲門道玄真人路過諸鉤山,特地將這寐魚移了迴來,就放在青雲山陰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漸漸繁盛。我們都是托了青雲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說著說著,臉上便露出崇敬之極的神色來。


    張小凡等青雲門人看了,自然個個高興,麵露笑容,但那少女聽了,迴頭與那麵蒙輕紗的女子對望一眼,坐了迴去,嘴裏卻是哼了一聲。


    吃完可口的晚飯,張小凡等人心滿意足地迴到住處,齊昊在西苑門口對眾人道:“今晚諸位就先在這裏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便趕路前往空桑山。”


    張小凡與曾書書應了一聲,陸雪琪卻是一聲不吭,直接便走迴自己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齊昊呆了一下,向他們二人苦笑一聲,道:“二位師弟,也早些休息吧。”


    張小凡看了他英俊的麵孔一眼,隻見在夕陽之下,齊昊神采竟是絲毫不遜於往日,反而還有了幾分出塵之意,忽然間心灰意懶,提不起精神,勉強和曾書書打個招唿,居然也不理齊昊,自顧自走迴房間。


    曾書書嗬嗬一笑,與齊昊說笑了兩句,二人便也分別迴房休息去了。


    這一夜,是張小凡五年來第一次離開青雲山,翻來覆去的,不知為何一夜沒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糊睡去,赫然間卻夢到自己一身血汙,麵目猙獰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同時心裏深處竟翻湧著說不出的狂熱殺意,仿佛眼前紅色的鮮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著他,引誘著他,讓他忍不住地想通過殺戮來獲得這一切。


    “啊!”


    張小凡從夢中驚醒,猛然坐起,大口喘氣,全身大汗淋淋,過了好一會兒,他激烈跳動的心髒才緩緩平服下來。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無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邊的那根燒火棍,一股冰涼的感覺包圍了他。這個夢與這些年來他不停夢到的噩夢十分相似,那仿佛變做另外一個人的情景,那個夢中噬血的兇人,令他自己也感到畏懼。


    四下無聲,周圍一片漆黑。


    他盤起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深深唿吸,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放在身前。


    黑暗像是溫柔的女子,輕輕纏繞著他的身體,一層淡淡的金色的光,若隱若現地從他身體裏散發出來。映著那淡薄的光芒,張小凡的臉上,仿佛也蒙上一層他所不應有的莊嚴。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層金色光芒才漸漸散去,張小凡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心情一片平和。每到這個時候,他就特別想念那位慈和的普智和尚。


    他再也沒有睡意,走到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旁邊幾個房間都是漆黑一片,想必齊昊他們都睡著了。山海苑的後園建在一個花園之中,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分別建有四個庭院。張小凡從自己所住的西苑走了出去,便到了中心處的那處花園。


    這時已是夜深,仰望蒼穹,繁星滿天,一輪圓月掛在天邊。夜風習習,隱約帶著一絲芬芳。小徑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處。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開放。


    張小凡心頭一陣惘然,順著這小徑走了下去,微風拂麵,帶來絲絲涼意。


    這樣一個幽靜的夜晚,一個少年,獨自在幽深花園中走來,迴味往事。


    路旁,一朵小花兒在夜風中輕顫,有晶瑩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瓏剔透,張小凡停下腳步,不覺竟是癡癡看得呆了。


    隱隱幽香,暗暗傳來。


    忽然,一支纖纖玉手,仿佛從永恆黑暗處伸來,帶著一分幽清的美麗,印著天上月光星光,探到這支花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張小凡腦中“轟”地一聲響,仿佛滿天月華都失去了光彩,這個花園中頓時陷入黑暗一般。


    他轉頭,看了過去,帶著一點莫名的恨意。


    一個水綠衣衫的年輕少女,站在那兒,像是引住了滿天光芒,輕輕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聞了一下。


    注一:《山海經·山經第四卷·諸鉤山》:又南水行五百裏,曰諸鉤之山,無草木,多沙石。是山也,廣員百裏,多寐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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