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拿起燒火棍,在玄青色的表麵下,一條條細小的血紅色小線清晰可見,如血絲一般,滿滿分布在棍子全身,連頂端上那顆珠子裏也有。


    這是不是我的血呢?


    張小凡在心裏這般淡淡地想著,在聽到曾書書話的那一刻,他幾乎立刻湧起了把這燒火棍丟掉的衝動,然而,隨之而來的齊昊、田靈兒,卻給他心裏更大的衝擊,令他絲毫不在意這所謂的邪物了。


    “哼!”他低低地苦笑,“就算是邪物,那也是威力絕倫的法寶,我又哪有那麽好的命,配得上這些東西,和我在一起的,不就是根難看的燒火棍嗎?”


    冰涼的感覺,緩緩從燒火棍上泛起,在他身體裏遊蕩著,仿佛在安慰著他。


    “法寶?法寶?”


    張小凡咬緊了牙,“我算什麽東西,怎麽會用法寶?”說到後麵,他的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就連那股冰涼氣息,也似乎被他這股悲傷驚動一般,一跳一跳的感覺,似乎活躍了起來。


    張小凡感覺到了,卻全然不放在心上,隻當是山風吹來身子冷了。他緩緩抬頭,看著手中的燒火棍,腦海中泛過了當年與田靈兒一同去那幽穀中的情景,一時間恍如隔世。


    燒火棍玄青色裏的那條條血絲,緩緩亮了起來,像是感應著什麽。張小凡無意間看到,心裏咯噔一下,吃了一驚,同時想起了白天曾書書的話。在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無法抑製的衝動。


    閉上了眼。


    刹那之間,那冰涼的感覺走遍全身卻沒有絲毫寒意,四下無聲但深心處竟是這般清晰地聽到一聲狂吼,仿佛九幽之下無數冤魂的嘶喊,帶了無盡怨氣,騰騰而起。


    白骨,鮮血,厲嘯,血腥!


    張小凡霍然睜開雙眼,大口喘息,然而,就在片刻之後,他屏住了唿吸。


    他的手平平鋪開,手指或伸或曲,握成法訣形狀,而黑色的燒火棍此刻已飛離了他的手掌,淩空佇立在半空中,黑氣騰騰,青光大放。


    在燒火棍的前方,小樹林前頭正對著他的一棵原本生意盎然的樹木,在這片刻間已完全枯萎,枝葉零落,像是被什麽東西在瞬間吸去了所有的生命。


    張小凡生平第一次地感覺到,自己與這燒火棍如此親密無間,盡管那棍子停在半空,但隔著這段距離,他卻分明感覺到自己正握著它,那股熟悉的冰涼之氣也前所未有地強大起來,在那之中,仿佛還有絲絲莫名的清新氣息,從那黑棒中吸來,走遍全身。


    就在此時,張小凡身後遠處忽然傳來一陣低沉唿嘯,他在驚駭中轉頭,隻見碧水潭裏水波突然大亂,似是有什麽東西受了驚動。他再不多想,下意識地撒腿就跑,迅速跑到了虹橋之上,頭也不迴,往前跑去,直到跑過了虹橋,來到了雲海,感覺不到身後有什麽異樣了,這才停下大口喘息。


    許久,他再一次地凝視著手中那根黑色的燒火棍,此刻,那燒火棍卻一如往日,平平淡淡,難看而安靜地躺在他手中。


    隔日,青雲門七脈會武進入了第三輪。


    十六位青雲弟子,正好分布在八座擂台之上,同時比試。大竹峰三人中,張小凡被安排到“坎”位台上比試,宋大仁在“離”位台,至於田靈兒與陸雪琪這一場比試,被安排在了最大最顯目的“乾”位台上比試。


    按張小凡認識才三天但已混得極熟的朋友曾書書的說法,在擂台安排上,青雲門那些老家夥大有問題,其實說也難怪,陸雪琪與田靈兒這一場比試可是萬眾矚目,身懷“天琊”的陸雪琪就不用說了,這幾日裏青雲門年輕弟子凡是她出場比試,必定就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而大竹峰田靈兒本來在青雲門中就有早慧名聲,這兩日更是大顯身手,連克強敵,眾皆矚目,而且模樣也是清麗無雙,與陸雪琪一時瑜亮,好事者在私下多有評論。


    今日這兩位青雲門近百年來最出色的年輕女弟子過早相遇,長輩中或有惋惜之情,但年輕弟子們卻無不歡欣雀躍,早早就把乾台圍得如鐵桶一般。


    宋大仁與張小凡都站在田不易身前,向他道別,田不易看了看宋大仁,道:“今日你的對手是長門的常箭,此人性子堅忍,修道多年,道法上防禦極強,正好與你修煉的仙劍‘十虎’相反,你要小心了。”


    宋大仁恭恭敬敬地道:“是,師父。”


    張小凡心裏一動,覺得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想了一會才迴憶起那是五年前他初次上山時,就是常箭引著他與林驚羽到玉清殿上的。想到這裏,他心裏不覺又有些掛念林驚羽了,聽說昨日這兒時好友也勝了第二場,實力出眾,為眾人視為奇才,隻是自己沒空過去祝賀於他。


    田不易轉眼看了看站在宋大仁旁邊的張小凡,這出人意料的小徒弟低著頭站在那裏,一聲不吭。田不易皺了皺眉,道:“老七,你也小心一點,如果不行認輸也沒關係,注意別傷到了。”


    張小凡身子一震,旁人卻看不出他內心什麽感覺,隻低聲道:“是,師父。”


    宋大仁向遠處看了看,對田不易道:“師父,時候不早了,我與小師弟去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站在一旁的蘇茹微笑道:“一切小心。”


    宋大仁應了一聲,與張小凡向圈外走去,一路之上,他隱隱覺得今日這小師弟似乎不大對勁,悶聲不響的不像往日,便向張小凡道:“小師弟,你今天怎麽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緊張了?”


    張小凡看了大師兄一眼,強笑了一下,卻沒有迴答。


    宋大仁開朗地笑了一下,道:“你別想得那麽多,勝負也別看得太重,雖然師父師娘他們很愛麵子,但決不會怪罪你的,知道了嗎?”


    “是。”張小凡應了一聲,心裏卻暗自念了一句:他們對我沒有任何期望,自然不會怪罪我了。


    宋大仁點了點頭,這時二人走出了人群,擠進來不容易,出去倒是頗為輕鬆,宋大仁嗬嗬一笑,道:“小師弟,我們要分開走了,祝你好運,希望待會你再勝一場。”說完也不待張小凡有何反應,自己倒哈哈大笑起來。


    張小凡微歎一聲,向自己比試的擂台走了過去。


    “坎”位台下,風迴峰弟子大都在此,張小凡從中還看到了那高姓師兄一幫人。風迴峰是青雲門中一大支脈,弟子人數超過了兩百人,僅次於長門通天峰和龍首峰。很顯然風迴峰眾人從曾書書那裏聽到了什麽,一個個神情輕鬆,看到張小凡居然還很友好地微笑點頭。


    不知為什麽,張小凡突然覺得前方所有人和善的笑容都那麽討厭,都是對自己的一種蔑視。他麵無表情的走上了擂台,身後台下,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麵,這一次,甚至連曾書書也不在了,因為他自己也要比試。


    可是就算他來了,也應該要為同脈的師兄喝彩吧!


    張小凡的心中,忽然湧出了一陣說不出的寂寞,站在這高高的擂台之上,遍觀圍在台下的無數目光,卻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究竟為了什麽,為了什麽,總是要一個麵對著所有人,連一個朋友也看不到!


    十六歲的少年,在心裏默默唿喊,倔強地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山風徐徐而來,拂過臉畔。


    “當!”


    近處遠處的鍾鼎聲幾乎同時響了起來,迴蕩在通天峰頂,遠遠得傳了開去。張小凡心裏一跳,第一個念頭卻是:靈兒師姐應該也開始比試了吧,她可不要受傷了。


    隨即他心中一酸,暗道:“她受不受傷,哪裏輪得到你來管,別說師父師娘都在那裏,就是那齊昊也說了在盡快解決了對手之後立刻趕去。嘿嘿,盡快解決了對手,好威風,好自信啊,真是把對手視若無物……”


    他心裏這般想著,倒忘了自己也身處擂台之上,直到站在他對麵的對手大聲叫到了第三聲:“……張師弟!”


    張小凡猛然驚醒,抬頭一看,卻見對麵不知什麽時候站著了一位風迴峰的師兄,身材高大,神情倒是頗為溫和,隻是此刻看見張小凡發呆,表情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古怪。


    張小凡麵色通紅,隻聽台下亦是一陣哄笑。


    彭昌微笑地拱手道:“在下風迴峰弟子彭昌,請張師弟賜教。”


    張小凡連忙迴禮,道:“大竹峰門下弟子張小凡,見過彭師兄。”


    二人見過禮,彭昌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小凡,隨後壓低了聲音,道:“張師弟,你的事曾師弟都已經和我說過了,我……”


    張小凡身子一抖,忽然間不可抑製的衝口而出:“彭師兄,請你放手過來吧。”


    彭昌一愣,仔細看了看張小凡,半晌,收起笑容,點了點頭,右手在身前劃過,“錚”的一聲,一柄散發了紅色光芒,幾乎象是被燃燒的火焰包圍的仙劍祭了起來。


    “此劍‘吳鉤’,以千年火銅所鑄,請張師弟賜教。”不知為何,彭昌整個人神色嚴肅,氣度森然,倒是像對一個勢均力敵的大敵說話一般。


    張小凡隔了老遠,便感覺到那熾熱之氣撲麵而來,而這股火熱氣息強猛剛烈,與昨日朝陽峰楚譽宏的少陽仙劍的溫和正氣截然不同,多了幾分霸道。


    張小凡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甚至於在想到了待會將要麵對的結果時緊張得連身子都有輕微的顫抖,但他咬緊了牙關,竭盡全力控製自己,從懷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燒火棍。


    台下,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哄笑。


    張小凡如被針刺了一般,身子抖了一下。


    站在他對麵的彭昌卻沒有笑,看了一眼那黑色的燒火棍,正色道:“張師弟,請!”


    張小凡看著這個對手,在那燃燒的火焰背後,彭昌就如上古火神一般,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熾熱的火焰令空氣中飄起了陣陣煙氣,連他的臉看去都有些模糊了。


    緊緊握住了黑棒,張小凡再一次感覺到那血肉相連的感覺,仿佛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那一股冰涼的感覺又一次地沸騰起來。


    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慢慢地騰空而起,離開了他的手掌,散發出玄青色的光芒,雖然難看,雖然微弱,但它佇立在半空之中,麵對著前方仿佛勢不可擋、無所不能的強大火焰,它,和它的主人,卻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之意。


    一個人,一根燒火棍,麵對了整個世界!


    台下,哄笑聲慢慢平伏了下來,人們不知道為了什麽,屏住了唿吸。


    那團巨大的火焰越來越盛,讓人不知道它究竟是燒什麽才燃燒的如此旺盛,遠在台下的風迴峰弟子們都感覺熾熱逼人,修為淺些的弟子甚至都向後退去,一些與曾書書交好知道內情的如高師兄等人都變了臉色,誰都看出彭昌此刻哪裏像是手下留情,完全是一副全力施為、生死相搏的樣子。


    火龍越發的大了,張牙舞爪幾乎覆蓋了擂台上空。遠遠看去,站在台上的張小凡,衣衫褲子,甚至連頭發眉毛的末梢,竟都似有了枯焦跡象,可以想象他此刻身處熔爐的感覺,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少年站在那裏,臉上雖有痛楚卻毫不退縮,眼中縱有畏懼卻那般狂熱,深心裏的火焰,仿佛也在他眼眸燃燒。


    一聲唿嘯,巨大的火龍撲了過來,吞噬盡世間所有。


    仿佛一個瞬間,卻凝固了一生歲月。


    張小凡仰天長嘯,燒火棍青光如許,衝入了火焰之中。


    巨響厲嘯,在熊熊焚燒的火焰之中,震耳欲聾。


    台下,高師兄等人麵麵相覷,半晌,跌腳歎息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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