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探到懷中,摸著了那根冰涼的燒火棍。一個月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會注意的情況下,張小凡驚訝地發現了自己竟然可以勉強操縱這根黑唿唿的燒火棍,那一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當他在夜深人靜無數次地重複之後,隨著他的念力驅動,這根燒火棍的的確確在移動著。


    “驅物”,這是青雲門修真道法中如雷灌耳的一個詞,是太極玄清道修煉至玉清境第四層境界的表現,更是每一個新近弟子在無數年修煉的日子中都在深心處重複念著,盼望著,努力著,而張小凡甚至於隻敢在夢裏才想著自己達到這個境界,能夠在師父麵前爭一口氣,能夠讓師父開顏一笑。


    可是,這可能嗎?


    張小凡拚命壓抑住了自己,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此事,而與此同時,他在試著用念力去驅動其他物體如廚房的鍋碗瓢盆時,卻沒有任何動靜,這也打擊了他的自信心。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會出現這麽古怪的情況?


    深夜夢迴,他爬起凝視著這似乎注定與他糾纏不清古古怪怪的燒火棍時,都能感覺到那一絲冰涼之氣,在他身體裏緩緩遊蕩。


    “當!”清脆的鍾鼎聲響了起來,嚇了張小凡一跳,把他驚醒過來。轉頭一看,隻見台下仍舊是那十幾個朝陽峰弟子,白胡子老頭仍然坐在那裏昏昏欲睡,但是在台上對麵,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男子,三十左右模樣,正向自己微笑著看來。


    張小凡臉上一紅,連忙行了一禮,道:“大竹峰弟子張小凡,向楚師兄請教。”


    楚譽宏微笑道:“不敢不敢,江山代有才人出,張師弟年紀雖輕,但大試在前,依然神色自若站在台上,毫無焦急神色,更無膽怯之情,比起我當年強得太多了,佩服佩服。”


    張小凡呆了一下,呐呐道:“不瞞師兄,我剛才其實是在發呆。”


    “嘩”,台下一片嘩然,那十幾個朝陽峰弟子無不笑得打跌,楚譽宏也愣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又感覺不妥,強忍住道:“張師弟說笑了,呃,時辰已到,我這就向師弟討教了。”


    張小凡心裏一跳,一陣緊張,慢慢道:“請楚師兄手下留情。”


    楚譽宏笑而不答,看他樣子似是成竹在胸,隻見他右手一震,“哐啷”一聲,一柄散發了淡淡黃光的仙劍祭起。


    “劍名‘少陽’,張師弟,請。”


    張小凡向那少陽仙劍看了一眼,隻見那劍上黃色光芒純正溫和,遠遠的便感覺精神一振,看來並非凡品。他暗地裏吞了口口水,不覺麵上有些發熱,但終於還是伸手到懷中,握住了那跟燒火棍,拿了出來。


    場中所有的人,楚譽宏和台下十幾個朝陽峰的弟子,目光都落到了這黑唿唿的燒火棍上。


    一時無聲。


    “哈哈哈哈……”不知是誰第一個笑了出來,打破了寧靜,反正片刻之後台下笑成了一片,夾雜著不知道是誰怪辛苦地說道:“那、那是什麽?”


    “我早就說過,大竹峰的人個個古怪,你別說,昨天那個瘦子用骰子法寶就成了笑柄,沒想到今天,今天居然還有用燒火棍的人,真、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此刻就連台上的楚譽宏也忍耐不住,笑了幾聲才辛苦忍住,道:“張師弟,這就是、嗬嗬,是你的,嗬嗬,對不住,我控製不了,啊,這就是你的法寶麽?”


    張小凡聽著身邊之人笑成一片,臉色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本也知道用這根燒火棍太過難看,必定惹人恥笑,但偏偏其他事物不能驅動,而且他深心處也隱隱有那麽一絲小小的、微微的希望,希望這真的可以證明他自己,所以到了最後還是把這燒火棍帶了出來。


    可是,到了最後,這燒火棍帶給他的,卻還是別人的蔑視與嘲笑。周圍的人大聲笑著,張小凡低下了頭,目光所及,這個世界隻剩下了他手中那根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


    他們笑著,大聲笑著,一如臨行前同門師兄們那樣大聲笑著,甚至連他深深念著的靈兒師姐也一般笑著。


    他低下了頭,合上了眼。


    冰涼的感覺仿佛從身體深處幽幽叫喚了一聲,緩緩在他身體裏遊蕩。


    一個人,感覺最孤獨的時候是什麽?


    是不是獨自麵對著整個世界的冷漠,是不是獨自麵對著所有的恥笑?


    一個人的血,是冰冷還是沸騰?


    他霍然抬頭,看著前方。


    這時,陽光正照在他的臉龐,沒有人看清他的表情。


    楚譽宏手中的少陽仙劍,在台下的笑聲與喝彩中,迸發出幾乎可與此刻初升太陽一般的光輝,燦爛輝煌,正氣凜然。隨著他法訣引處,一聲斷喝,少陽仙劍如煌煌日光,堂堂正正壓了過來。


    一股熱氣,撲麵而來,但張小凡的心裏卻寒冷如冰。不知為了什麽,看著前方那團襲來的光明,在那一個瞬間,他忽然想起了許久以前的那個早上:他與林驚羽在野外度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迴到草廟村時,卻看見了一片屍山血海,就在那個早上,他所有的幸福都失去了,他甚至感覺到自己被埋在了那片血海之中,拚命掙紮,妄想找到自己的親人卻終究無法可施,痛入心間。


    熱氣仿佛要炙傷了他的皮膚,他眼前卻又浮現起那一個幽靜的夜晚,碧水潭邊,那一個美麗女子站在水邊,與愛人緊緊相擁。


    “啊!”這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低低呻吟,莫名的痛楚竟這般強烈,以至於他完全忘記了迎麵而來的光芒卻咬破了嘴唇,殷紅的鮮血,輕輕滴落。


    落在那黑色的,玄青中帶著紅絲如血的燒火棍上。


    下一刻,他被那團太陽般燦爛的光芒吞沒了。


    台下一片歡唿,朝陽峰弟子無不喜形於色,隻有夾雜在他們笑聲中的一聲驚唿,顯得那麽刺耳。


    突然出現的曾書書無視於旁邊十數道充滿敵意的目光,大聲歎息,為了這新交的朋友惋惜不已,可惜按大試規則不能幫忙,不然看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多半便衝上台去了。


    就連坐在一旁的白胡子老頭似也被曾書書驚動,瞄了一眼過來。


    台上,燦爛的金黃光芒與天際初升的陽光交相輝映,輝煌耀眼,楚譽宏心裏一陣得意,這一刻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修行已經達到了從未豈及的巔峰,而他,在勝過了眼前這不中看更不中打的對手之後,必將高歌猛進,就算是最後折桂也未可知!畢竟,過了今天,也隻是需要再勝四場而已。


    念及此處,他嘴角壓抑不住地露出笑容,少陽仙劍光芒更盛,眼看著前方那少年在熾熱的光芒中痛苦地皺起了臉,甚至咬破了嘴唇。


    忽然,就在此刻,他的心髒猛地一跳,就像有人在他身體裏用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在所有人都看不清張小凡的這個時候,楚譽宏,這個站在張小凡對麵的人,卻分明透過自己少陽仙劍燦爛光芒,看見他抬起了頭,睜開了眼。


    那一雙血紅色的充滿暴戾殺戮的眼神!


    一股無形未知的冰冷迅速擴展開來,楚譽宏眼看著那根黑色的燒火棍在這一刻似乎活了過來一般,黑氣騰騰,棒頂端那顆圓珠更是青光大做,映在張小凡的身上,仿佛已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一切變化都發生在少陽仙劍的光芒之內,除了楚譽宏再也沒人看見。


    楚譽宏驚駭之極,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冰涼氣息就已藏在少陽仙劍光芒下纏上了他,他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全身上下惡心欲吐;片刻之後,燒火棍上那顆圓珠發出的淡淡青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台下,曾書書緊張地看著被那團光芒包住的張小凡,一想到張小凡現在就像一隻被燒烤的猴子(按常理應該想到是豬被燒烤,可不知怎麽曾書書腦海中出現了猴子的念頭),他幾乎都不願意再看下去了,相反,朝陽峰弟子們卻都是鼓掌歡唿,樂不可支。


    便在此時,忽然間眾人隻聽得台上楚譽宏一聲大吼,少陽仙劍振天而起,光芒立刻消散,現出了張小凡的身影。而楚譽宏竟似乎身負重傷,連連後退,片刻之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裏,他麵上七竅竟同時都湧出血來,顫巍巍地伸出右手指著張小凡,好象想說什麽,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隻見他身子搖晃了幾下,咚的一聲摔倒在地,昏了過去,不醒人事。


    台上台下,一片寂靜,眾人麵麵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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