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龍七先生前往“金獅鏢局”托鏢,行事非常謹慎,商議諸事之時也在密室進行,除了龍七先生和海東來、司馬如龍,就隻有洪不諱參與了商談,連海如飛都不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在這四個人中,最沒有嫌疑的人就是洪不諱和海東來,司馬如龍雖然不敢肯定,但由此看來,這個內奸也絕不會是他,那麽,龍七先生……


    龍七是福建省總捕頭,他明知“萬劫重生”是官府之物,又豈會知法犯法,見寶起貪婪之心?但凡事都沒有絕對,龍七本來與他們約好在這裏會麵,卻始終遲遲未到,這是巧合,還是精心的安排?但洪不諱還是不願意相信,這個內奸就是龍七。龍七身為六扇門第一高手,沒有人不知道他是一個德高望重的“神捕”,為人公平、正直,嫉惡如仇,一身正氣,像“中原四盜”這些綠林大盜,他更是恨之入骨,絕不可能被金錢收買、為女人折腰,而至英名盡毀。


    然而,如果這四個人都不是內奸的話,這個人究竟又會是誰?洪不諱突然感到手足冰涼,整顆心都沉入了穀底,他想到了一件事。也許,這件事本來就是個圈套,一個挖好了的陷阱,正等著他們自己掉下去。如果事實就是如此,也未免太可怕了。


    他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苗烈輕咳一聲,緩緩道:“也許,這件事的真相,就連‘神捕’龍七都始料不及。福建省巡撫周大康本非科舉出身,原來的名字也不叫‘周大康’,他原來的身份,倒也不便說出來。一個月前,他從一個死囚得到‘萬劫重生’的秘密,本想據為己有,但不知為什麽,皇帝老兒也知道了這件事,硬是下旨叫周大康把這東西進貢朝廷。周大康怕烏紗不保,不敢不遵,但又實在舍不得,於是就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洪不諱臉色一變,沉聲問道:“什麽辦法?”


    “這個辦法就是,找一個替死鬼。”


    “這個替死鬼就是‘金獅鏢局’?”


    “周大康讓龍七把這東西托付給你們,卻又暗中通知我們兄弟在途中劫鏢。我們得手之後,朝廷肯定會追查下來,但卻絕對查不到周大康頭上,因為整件事都是龍七一手包辦的,朝廷最多也隻能把龍七和‘金獅鏢局’拿下治罪,而這東西,最後還是會迴到他的手裏。”


    “果然是好計。”洪不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周大康為什麽要陷害‘金獅鏢局’?”


    “這不是他的本意,他真正想要除掉的人是龍七。也許是陰差陽錯,‘金獅鏢局’是福州唯一可以讓人信服的鏢局,所以龍七才找上了你們,無意中也把你們扯了進來,遭受這池魚之殃。”


    “龍七豈非也是被人欺騙,迷迷糊糊地掉進了這個坑?”


    “龍七既有‘神捕’之美譽,破案本領尤其到家,入行多年,大小案例數百宗,到了他手裏就變成小菜一碟,從未懸案。周大康覺得留下此人後患無窮,他正好借此機會除去龍七。”


    洪不諱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此人工於心計,實在令人毛骨悚然。你告訴我這個秘密,難道不怕我泄露出去?到時朝廷追究下來,周大康固然難逃王法,你們也難辭其咎。”


    苗烈大笑道:“既然這東西是寶貝,人人垂涎,我們為什麽要還給他?我告訴你這個秘密,就是要你以後指證他的罪行,等到真相大白,我們兄弟早就遠走高飛了。”


    “原來你們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聽說你鷹爪功夫獨步武林,昨天沒有機會領教,今天好歹也得留兩手真功夫給我們見識見識。”苗烈嘴裏說著話,人已退後七步,忽然“嗆”地一聲,拔出了刀。


    洪不諱立即凝神戒備,隻道他要出手了,誰知苗烈一反手,將旁邊幾上的一個碟子挑了起來。碟子裏裝的是炸蝦球,刀光一閃,蝦球突然飛起。刀風嘶嘶,破空之聲連綿不絕,刀光如匹練般一轉,十多個炸蝦球竟都被他斬成兩半,紛紛落下。


    “隻要你能照樣玩一手,我立即拍拍就走,絕不再打劫寶的主意。”苗烈滿臉得意之色,他這手刀法實在不弱,洪不諱本非使刀,自然不能同樣來上一手,苗烈根本就是抓住他的弱點,故意刁難。


    “這隻能算是廚子的手藝,也能算武功麽?”洪不諱臉色微變,突然長長吸了一口氣,剛落到地上的蝦球,竟又飄飄的飛了起來,一隻幹枯的手倏地一閃,滿天的蝦球居然全都不見了。


    洪不諱緩緩攤開手掌,消失了的蝦球又一次紛紛落地。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刀劈蝦球雖也不容易,但若想將蝦球抓在手中,而且一隻不落,那手勁、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難多少倍。


    苗烈的臉色也變了,冷笑道:“既然你玩不來這一手,我也隻好無禮了。”


    “如果各位真要動手,就請出去再說。我們出來走江湖的,都要遵守江湖上的規矩,絕不傷害無辜。”


    “好,這一次就依你,反正那東西已是我們囊中之物,也不怕會飛了。”


    酒寮突然變得安靜而冷清。


    任我殺一口一口地喝著酒,慢慢地喝著。他既不想看熱鬧,也不想卷入這場是非之中,他隻想喝酒,衝洗他心裏的煩惱憂愁。酒雖非美酒,但他並不在乎,隻要是酒,他就喝。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居然還能喝上酒,已經是種很快樂的事。他不停地喝著酒,喝得越多,人越精神,天卻已漸漸黑了。


    任我殺望著外麵飄飛的雪,耳邊不斷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還有低沉的怒吼和嬌媚的浪笑。他沒有迴頭,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酒寮的老板是個很普通的中年漢子,他既沒有出去看熱鬧,也沒有打擾這個不停地喝著酒的少年。但他卻從未見過喝了十八斤劣酒,卻依然不醉不倒的人。


    任我殺開始感到漸漸有了一些微醺的酒意時,黑色的夜幕終於降臨,他忽然發現,老板竟已不見了。


    就在這時,酒寮外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聽到這聲慘叫,任我殺忽然箭一般衝了出去。


    慘叫聲是洪不諱發出來的。任我殺一衝出去,就看見了一道刀光。刀光像暗夜中的赤紅精靈,從洪不諱的喉嚨輕輕掠過,朦朧的雪夜中,依稀可以看見一絲血箭標衝而出,然後洪不諱就倒了下去。


    楊衝、許思文和柳月媚、風飛花遠遠地站在一邊,既沒有出手,也不說話。


    司馬如龍高大的身軀竟蜷縮在雪地上,似乎已暈了過去。海如飛雖然還是清醒的,但顯然受傷不輕,一襲青衣已無完整之處,臉上、手上、身上,傷痕累累,渾身浴血,模樣既狼狽又恐怖。


    海如飛駐劍而立,那把劍深深雪裏,幾乎已支撐不住他的身體。但他不敢動,一動,就會摔倒,憤怒的目光,看著洪不諱慢慢倒下去,俊臉已經完全扭曲。除了痛苦和絕望,他幾乎已經再無表情,他的眼睛也已變得空洞,呆滯地看著苗烈提刀獰笑著,從洪不諱懷裏掏出一隻拳頭大小的檀木盒子。然後他就看見了任我殺,看見這個冷漠的少年,仿佛瞎子看見了光明。他並沒有忘記這個曾經為他們解圍的殺手。


    他立即掙紮著撲過來,卻突然摔倒下去,再爬起,又跌倒,隻能抬起頭,用一種哀求的眼神凝望著任我殺。他絕不能讓那個小木盒被苗烈帶走,否則不僅“金獅鏢局”多年的名譽全毀於一旦,“神捕”龍七也將遭受無妄之災。他沒有放棄,他已不能放棄,因為在這個時候,唯一可以救他們的人隻有任我殺。


    任我殺隻覺熱血衝湧,突然狂奔而來,冷冷的瞧著得意揚揚的苗烈,沉聲道:“留下東西,你們走。”


    這句話本是苗烈曾經對洪不諱說過的,此刻從他口中說出來,竟是如此的冰冷刺耳。


    苗烈怔了怔,冷笑道:“你說什麽?”


    “這不是你們的東西,你不能帶走。”


    “你是誰?莫非也是為劫鏢而來?”


    “我隻是個過路人。”


    “你走你的路,何必多管閑事?”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這事隻怕你管不了。”苗烈手已揚起,黑暗中,一道赤紅掠過,仿佛飛瀉的流星。


    刀光驟起,又有兩道刀光風馳電掣般飛出,三道刀光就像是三條毒蛇,分別襲向任我殺身上的三處要害部位。


    任我殺沒有閃避,也沒有退,今天和兇手全力一搏,所受的傷令他的武功大大打了個折扣。他隻有拔刀,但他的刀還沒有出手,三道刀光中的那道赤紅突然淡了下去。


    沒有人想得到,苗烈居然會全身而退。他的刀,其實隻是輕輕一晃,刀光還未消失,他的身子已向後飛掠而去,在空中一個飛旋,穩穩地落在一匹馬的馬背上,叫道:“老二、老四,你們擋他一擋,我先去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人一馬早已消失在黑黝黝的雪夜中。


    楊衝和許思文又驚又氣,怎麽也想不到老大居然不顧手足之情,攜寶而逃,一呆之間,刀光未免有些停滯。


    就在這時,任我殺已出手,他沒有拔刀,隻是擊出兩掌。楊、許二人立即被他擊飛出去,重重跌落雪地,一動不動,就算沒有立即就死,隻怕也已活不成了。他們胸前的肋骨至少斷了七、八根,折斷的肋骨又從心髒,如果這樣還能活下來,這世上就沒有永遠不會死的人了。


    柳月媚和風飛花同時發出一聲驚唿,嬌軀扭動,仿佛歸巢的小鳥投入了夜色,寒風中猶自飄來女人的發香,但她們的影子卻再也瞧不見了。


    任我殺沒有追,輕輕歎了口氣,還未迴頭,就聽見海如飛嘶聲道:“快追,一定要把那小木盒拿迴來……”


    任我殺想也不想,突然就像一支離弦的箭衝了出去。他並沒有興趣知道那小木盒的秘密,但他卻不忍心拒絕一個快要死了的人的最後一個要求,正如他沒有反對米玨中毒之後,還提出酩酊大醉的想法——所以他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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