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氣早已淡了下去,雪卻又開始飄落。


    任我殺挺直身子,目光又望向遠方。


    歐陽情就站在他的身邊,瞧著他蒼白的臉,悄悄拭去眼角的淚痕,輕輕道:“你傷得很重。”


    “我常常受傷,這一次我挺得住。”


    “我扶你到裏麵歇一歇。”歐陽情強忍眼淚,柔聲道。


    “不,我絕不能離開,如果兇手還在這裏,就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歐陽情輕歎道:“你為什麽不為自己也想一想?”


    “我是一個曾經死過的人,再死幾次又有什麽關係?但我絕不能讓別人傷害我的朋友。”


    “如果你倒下了,我一個女孩子……能做些什麽?”


    任我殺一聲輕歎,輕聲道:“別說了,兇手也許並未離開,他若知道我受的傷比他還重,一定還會迴來的。”


    歐陽情本想問他,那個人是怎麽受的傷,但見他一臉嚴肅,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咽了迴去,眼神裏充滿了敬佩和仰慕,同時也充滿了疑問和憂傷,心裏卻在不停地問:“任我殺,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是有情有義的熱血男兒,還是冷血殘酷的殺手?”


    她輕輕歎息著,柔聲問道:“你在看什麽?”


    任我殺緩緩收迴目光,淡淡道:“我在聽,聽雪的聲音。”


    歐陽情忍不住又笑了:“你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花開有聲音,雪居然也不例外。”


    “你聽,它的聲音就像情人的悄聲細語,在傾訴,也在聆聽……”


    歐陽情心頭狂跳,隻感到臉容發燙,眼睛裏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她並沒有聽見雪的聲音,卻聽見了門開了的聲音。她一迴頭,就看見梅君先生額頭上汗珠密布,神色疲倦地走了出來,身後是臉色嚴峻的醉妃夫人。隻不過短短幾個時辰,梅家夫婦竟似已老了許多。


    她立即迎上去,問道:“米先生怎麽樣?”


    梅君先生搖頭道:“進來再說吧!”


    歐陽情迴身扶著任我殺,道:“我扶你進去。”


    “不必。”任我殺輕輕掙月兌了她的扶持,不再看她一眼,挪動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進了石屋。


    歐陽情愣愣地站在那裏,淚水又已開始在眼眶中打轉。


    “你受了傷,而且還不輕。”梅君先生瞧了任我殺一眼,臉色微微變了變,“怎麽受的傷?”


    “兇手已經來過。我與他又交了一次手,我一口氣攻出十八刀,最後一刀才砍傷了他的左肩,但也挨了他一拳。”這一拳可不輕,幾乎把他打得站不起來。


    “你受的傷隻怕比他還重,如果換了別人,也許已經不能撐到現在。”這個少年實在是一個可怕的人,生命的意誌力居然可以堅強到連死亡都要退避三舍,梅君先生歎了口氣,問道,“什麽時候?”


    “一個時辰之前。”


    “你真是個鐵打的人。”梅君先生忍不住咋舌道。


    歐陽情幽幽道:“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身子當然也是鐵打的。”


    任我殺服下梅家夫婦獨門配製的療傷聖藥,臉色很快就有了一些嫣紅,精神氣色也恢複得相當不錯。


    “兇手用什麽兵刃?”梅君先生問道。


    “沒有兵器,就隻有拳頭和掌。”任我殺搖頭道,“可是他的拳、掌功夫,我連見都沒有見過。”


    梅君先生負著雙手來迴走了幾步:“他沒說什麽嗎?”


    “他已承認,他的確是從扶桑來的。”


    “那就是了。”梅君先生點頭道,“米大俠所中之毒,的確就是‘百花蝕骨散’和‘奪命神水’兩種毒藥混合而成的毒液,這兩種毒藥本是扶桑派上代掌門川島狂人的秘方。”


    “川島狂人?他是什麽人?”


    “三十年前,有一個扶桑武士孤身東渡中土,揚言打遍中土無敵手,奪取天下第一的頭銜。此人擅長刀法,尤其是‘絕殺一刀’這一招,傲視群豪,無人可破,據說這一刀使出,天上地下,諸神諸魔,都唯恐避之不及。”


    “此人就是川島狂人?”


    “不錯。此人專門向武林各大門派挑戰,少林、武當等七大門派的高手先後敗在他的刀下。後來他認識了一個女人,一見鍾情,兩情相悅,結為夫婦。那女人本也是俠義之後,但此後性情大變,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江湖上,人人都畏如蛇蠍,敬而遠之。”


    “莫非他們就是江湖四對奇異夫妻之一的‘狂人魔女’?”


    “嗯!正是他們。”醉妃夫人道,“後來他們在一個神秘的海島上創立了‘千杯島’,傳話江湖,隻要有人可以千杯不醉,就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財富。許多人經受不住這種誘惑,紛紛出海赴會,從此之後卻再也沒有迴來,就這樣神秘地失蹤了。大少爺韓徹覺得此事大有蹊蹺,為了揭開這個秘密,獨闖‘千杯島’,終於揭穿了他們的陰謀。”


    “大少爺韓徹又是什麽人?”歐陽情突然問道。


    “說起這個人,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他的故事。總之,他是一代大俠,有極高的名望,絕世的武功,至今無人能出其右,他的功績,也一直無人能步其後塵,隻能望洋興歎而已。”梅君先生道,“川島狂人戰敗,鬱鬱而終,他的妻子從此也銷聲匿跡,不知所蹤。川島狂人臨終之前,曾經留下一封遺書,遺書內容,誰也不知道。”


    “這封遺書呢?”


    “聽說這封遺書,川島狂人早已叫人送迴了扶桑。此人壯誌未酬,遺願未了,想必是囑咐他的後人完成他的遺誌。”醉妃夫人道,“這兩種劇毒如今又重現江湖,看來這人和川島狂人必然有極大的關係。如果他想重蹈川島狂人之覆轍,勢必又將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梁百兆本是個大好人,卻無端招來滅門慘禍,可惜……”歐陽情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任我殺想起梁府七十八條人命,體內熱血沸騰,直往上衝,沉聲道:“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這人簡直毫無人性。”


    “你呢?難道你比他更有人性?”歐陽情突然冷冷道。


    任我殺突然怔住,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他也殺過人,殺過一些不該死的人。


    歐陽情心中泛起一絲內疚和難過,這本是任我殺心裏難以愈合的傷疤,她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來刺激他?她開始在憎恨自己,輕輕道:“其實……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覺得,如果你可以不再做殺手,對江湖絕對是件好事……”


    “我既已走上了這一條不歸路,就注定做不了英雄。”


    “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歐陽情的眼淚幾乎又要掉下來了,她不明白,今天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淚水?為什麽總是為了這個少年傷心流淚?


    “對你,我心裏隻有感激,是你提醒了我,我的刀和雙手都沾滿了別人的血,永遠都洗不掉的。”


    也許隻有以血還血,才能洗清任我殺的殺孽。


    “你……你明明知道我並不是真的要傷害你……”歐陽情眼中的淚水終於決堤般滴落下來,狠狠地跺了跺腳,聲音已哽咽,“我是個女孩子,女孩子總難免會有任性小氣的時候,你為什麽要把我說過的那些話記在心裏……”


    “你說的話本來就很有道理……”任我殺的話還沒有說完,歐陽情突然掩麵飛奔而去。


    梅家夫婦雖然已發覺他們之間的微妙關係,但年輕人的情事,卻已不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事情。


    任我殺輕聲長歎,良久才道:“前輩,米先生他……”


    梅君先生搖頭道:“米大俠目前已經月兌離險境,毒液雖未盡除,但至少已沒有性命之憂,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研製解藥。”


    “既然如此,晚輩就把他托付給兩位了。”


    “你要走?”


    “嗯!十天以後,晚輩還會再迴來。”任我殺居然說走就走,絕不遲疑,更不停留,頭也不迴地走了。


    歐陽情並沒有走遠,她就站在門前那株梅樹下,望著任我殺遠去的背影,思緒如雪一般紛飛。與任我殺的邂逅,是如此的不經意地,可是他的出現,卻完全改變了她的生活。而她,可以改變他的命運嗎?


    他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卻覺得像天涯般那麽遙遠。他就這麽離去,沒有迴頭,也沒有任何留戀。她想留住他,嘴唇已張開,卻偏偏喊不出他的名字,手已伸出,落在掌心裏的卻隻是潔白的雪花。


    石屋中,又傳來梅家夫婦的聲音:“這少年人真不簡單,很倔強。”


    “他也很可愛。”


    “這種男孩子,豈非正是最容易讓女孩子心動卻又心碎的那一種?”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追出去,要不就是把他留下來,要不就是跟他一起走。”


    他們的聲音非常清晰,因為這些話,本來就是故意要說給歐陽情聽的。


    歐陽情跺了跺腳,突然像一隻翩翩蝴蝶,終於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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