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古都金陵城,依鍾山,臨長江,自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踐在此築城以來,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曆史的硝煙彌漫在千古巍峨的煌煌古都之上……


    秦淮河自東水關至西水關,延綿十裏,畫船簫鼓,花舫笙歌,聚結六朝金粉,朦朧多少樓台。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


    一艘華麗的畫舫中,隨著一陣悠揚的弦樂聲響起,傳出曼妙卻悲傷的歌聲,歌宛轉,宛轉淒以哀。人似已醉了,醉倒在柔美的歌聲裏,醉倒在豔麗的鮮花旁,醉倒在琥珀般的酒色前,醉倒在美人的懷抱中……嬌弱的美人就像是一朵不堪折的玫瑰,承受不住他身軀的迫壓,搖搖欲倒。他的身軀高大而魁梧,白皙而英俊的臉上,微帶著一抹浪蕩不羈的輕笑。


    時值隆冬,金陵城正處於風寒雪冷之中,他身上隻穿著一襲嶄新、柔軟的名貴錦衣,卻仿佛並未覺得寒冷,反而敞開了衣襟,露出一叢茂密的黑色胸毛,在他的膝邊,另一個美人正手持一把水晶般的象牙梳,溫柔地為他梳理。他的右邊,是一隻矮幾,幾上擺著一個景德鎮的青花瓷,瓶中插著一束豔麗的一串紅,濃鬱的陰影之下斜斜擺放著一把刀。刀柄是用上好的鬆木製成的,古老而光滑,刀鞘同樣古老,陳舊的綠鯊皮上,古色古香的紋路依稀可見。刀未出鞘,卻已有一種冰涼的寒意滲透出來。這把刀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人就是這把刀的靈魂。他的人、他的心都已和這把刀連成一體,彼此間從未離開過一尺的距離——把刀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殺人的時候才最方便,這是他經過了數十次戰役之後才總結出來的經驗。


    錦衣人輕輕晃動著手裏的酒樽,雙目筆直,瞪視著坐在他對麵的年青人。這個年青人長得相當英俊,但臉色卻像雪一般的蒼白,隱隱透出一種慵懶的病態。他的身上穿著一襲珍貴的狐裘,卻似難禦風寒,不停地搓著手掌,湊到嘴邊不斷地嗬著熱氣。


    “大少,如果你覺得冷,可以喝幾杯……”看著他的樣子,錦衣人忽然笑了笑,如刀鋒般的目光充滿了憐惜之意,輕輕歎了口氣,“隻是幾杯酒而已,這對你的身體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張一帖說過,三年之內,我絕對不能沾花惹酒,不然一輩子都會變成廢人。”年青人搖頭苦笑,仿佛非常懊惱,“我現在武功盡失,但終究還能自由活動,可不想真的變成一個廢人,看來美酒佳人,今天我是無福消受的了。”


    “民間郎中,多是欺世盜名之輩。”錦衣人滿臉不以為然,“我看那張一貼所言,未必可信。”


    “他是金陵城裏醫術最高明的大夫,在江南一帶也是赫赫有名,我不能不信。”


    “雖然我不知道武功被廢的滋味究竟有多麽痛苦,但也非常明白你的心情,想來一定很不好受。”錦衣人輕輕晃動著手裏的酒杯,不無遺憾說,“堂堂金陵第一公子龍大少,正是人生得意須盡歡的大好年華,命運卻如此多桀,可惜可惜!”


    龍大少笑了笑,神情間居然毫無懊惱之意,淡淡道:“我並不覺得沒有什麽不好,當初學武本非我願,如果不是我那兩個師傅強人所難,非要傳我武功,今日我也不會落到這種生不如死的地步。”


    “他們夫婦是名揚四海的世外高人,武功深不可測,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得到他們的點拔,卻苦於無此良機,你居然一點也不在乎?”錦衣人目光中露出一絲詫異。


    龍大少又笑了笑,閉口不語。


    錦衣人淺淺啜了口美酒,緩緩道:“梁百兆廢了你的武功,你難道不想報仇?”


    “這個仇當然要報,但不是現在。”龍大少目光一冷,眼神中充滿了仇恨。


    “要到什麽時候?”


    “應該不用等太久,家父早有安排。”龍大少的聲音忽然變得沉穩而冷酷,“這一次,他一定可以完全打倒梁百兆,讓梁百兆欲哭無淚,永遠都站不起來。”


    “哦?他要徹底打倒梁百兆?我認為根本就不必再等下去。”錦衣人眼中閃動著狡黠的光芒,“梁百兆的勢力近年來已有所削減,他現在唯一能幫得上忙的人就隻有米高一人而已,你爹還顧忌什麽?”


    “米高隻是一介窮儒,自然不足為懼,也許……家父隻是不想讓梁百兆存留任何翻身的機會。”


    “他認為現在時機未到?”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他究竟有什麽計劃?”


    “你也很了解家父的性格,在沒有十成的把握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吐露隻言片語的。”龍大少搖搖頭道。


    “可是……”錦衣人的話沒有說完,忽然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刀爺……刀爺……”一葉輕舟隨波蕩來,舟上有人放聲唿叫。


    錦衣人又皺了皺眉,臉色有些不悅:“宋老三,你來這裏做什麽?”


    那葉輕舟轉眼靠攏過來,宋老三一躍而上:“刀爺,有人送來一封信。”


    “信?什麽人送來的?”


    宋老三從懷裏模出一張信箋,搖頭遲疑著道:“一個陌生的少年……在我的感覺中,他應該還是一個少年人……”


    “他說什麽?”錦衣人皺著眉,伸手接過。


    “他隻說了一句話。”宋老三囁嚅著,“他說,他要說的全都寫在信裏。”


    錦衣人迎風一抖,信箋張開,目光及處,臉上卻忽然變了顏色。


    “信上說什麽?”龍大少見他臉色有異,忍不住狐疑地問道。


    錦衣人緊緊抿著薄薄的嘴唇,一言不發,緩緩將信箋遞了過去。刹那間,龍大少的臉色也突然變了。隻見信箋上寫道:今日午時,出太平門五十裏;我等你,等著你的腰斷在我的刀下。落款處沒有署名,但在簡單而明了的語言裏,每一個字仿佛都充滿了冰冷徹骨的殺氣。


    “這封信是什麽時候送來的?”錦衣人臉色陰鬱,冰冷的目光落在宋老三的臉上,沉聲問道。


    “就在半柱香之前,我一接到,立即就趕著送來了。”宋老三小心翼翼地迴答著,連大氣都不敢稍喘。


    “那個少年長得什麽樣子?”


    “不知道。”宋老三搖頭苦笑道,“真的不知道。”


    錦衣人大眼一瞪,怒道:“不知道?你的眼睛難道瞎了?”


    “就算沒有瞎也等於是個瞎子。”宋老三又苦笑著搖搖頭,“那個少年走過來的時候,我根本不敢抬頭看他的樣子,因為他太冷,殺氣太濃,隻要他走近一點,我就像是活在地獄裏……”


    “荒唐,荒謬!”叱聲中,錦衣人一掌揮出。


    他出手並不快,宋老三明明看見了他的出手,卻偏偏閃避不開,“啪”的一聲,狠狠地挨了個耳刮子,直打得他飛了起來,跌在艙外的甲板上。


    “刀兄,來者不善,依我看,索性不理算了。”龍大少斜眼看了看滿臉怒氣的錦衣人,輕聲說道。


    錦衣人大眼一瞪,餘怒未休:“這人竟敢向‘索命刀’挑戰,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能耐斬斷我的腰。”


    “你一定要去?”龍大少忍不住也皺起了眉頭。


    “當然要去,我勢必挖出這個人的心來下酒。”錦衣人怒目瞪視了滿臉冤屈的宋老三一眼,喝道,“宋老三,備馬,要最快的馬。”他抬頭望了望天,喃喃道:“午時,午時,為什麽要到午時?午時太久,我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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