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夢,向來是一個人的狂歡,一個人入夢,當然也就隻有一個人會在夢中,不論在夢境中遇到誰、和誰交流並行動,其實隻有自己,才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人。


    那麽那個高聞…


    承諾不動聲色,默默斷了和外界的聯係,他所學不多經驗也不足,仔細迴想gerald所教關於夢魘的一切,他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一個心思縝密經驗豐富的夢魘老手,因為現下他不理解的,實在太多了。


    拋開無縫銜接的現實和夢境、難以察覺的劇情規劃不談,最要緊的一點是,他居然能意識到這是夢卻還不醒來、精神如此劇烈活動卻未對夢境有絲毫幹擾。


    “如真,如幻,如另一世界,有真正自我。”


    大靈公的金絲白袍中曾閃過這句話,不知何年何月由何人體味撰寫,但言簡意賅、耐人尋味。


    造夢其實與造幻覺等舉動在本質上並無差別,做到極致,就是新成一個世界。既然完全由自己作成,那所有規則和細節都隨心所欲,隻要能力到了,做出的東西可到達的水平幾無邊界。


    隔絕了精神上與外界的聯係,承諾依靠感官來接觸周圍,如他所料,這的確是一個夢境,因為那與他共同思考的高聞,在精神聯係斷開後至今也沒有闖入戰場——這並不是他的作風。


    藍天碧海白沙,不釋放精神,突然間這片天地隻剩他一人,火焰向著下風向燃燒,鋼鐵巍然不動,提出息風揮舞幾下,承諾抑製不住地低語一聲:


    “好真啊…”


    他知道這個夢的位置了。


    在這世上能於夢境中知道自己在做夢的,有一種可能性,科學上叫做清醒夢。但如果確實在清醒夢中,承諾也應該擁有控製它的能力,所以顯而易見,這個夢境的灌入將他的意識恰好困在可知不可動的位置,介於清醒夢和普通夢之間。


    “好一個老手。”這是要有目的地做過多少夢、在夢魘能力中翻滾多少年才能找到的點位?又是要磨練多少次才能成功的灌輸?承諾全然不知。以他的年紀即便在過去一天不落地訓練,現在也絲毫觸不到門檻,時間的差距成為他當下逾越不了的鴻溝。


    “幸好…”


    幸好他是要和這個夢境對著幹而不是複製,毀滅總比創造來得簡單些。


    承諾在這舍己無他的天地間盤腿坐下,息風放於膝上,腦中靜靜迴想,迴想那真與幻、夢境與現實交互的一瞬間,那種醒過來的感覺,他曾練習過無數遍的、夢魘離開靈所前必須要掌握的感覺。


    然而…


    以夢中的時間來計算,不知多少分鍾多少小時過去了,承諾甚至差點意識一鬆跌到普通夢裏去,可什麽都沒有發生,他用盡方法、數次睜眼,還是這個世界,這個越發空洞寂寥難解劇情的世界。


    他拔劍四顧、心下茫然。


    是什麽呢?是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承諾。”


    “高聞?”


    “鏘!”息風摩擦過沙子,在日光和揚塵間閃耀生輝,不知哪來的一聲召喚,不知是夢裏的高聞還是現實的高聞,亦或是內心深處的幻覺,但他懂了,就在那一聲召喚裏,他知道那個靈的意圖了!


    解夢,無限的解夢,讓你知道自己在夢裏,讓你思考,讓你嚐試,越是聰明,知道的越多,就會陷得越深,一步步放棄對現實的認可、對同伴的依靠,執意全憑自己一人琢磨,永遠永遠陷下去。因為這個夢的劇情,就是一個可憐的人窮盡一切辦法試圖離開夢境而不得!


    正因知夢,沉醉入夢。


    可怕,可怕,承諾遠遠低估了這個靈,他必然是當世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即便現不成名,後世也必流傳其事。能力、技巧這都好說,但這是鬼謀,洞悉人的心理,設下如此精妙夢境,雖然是事先作成,但幾乎算好了入夢者每一步的反應,承諾不知道是哪來的靈光一現,但他深深相信幾秒前的自己有可能困此至死。


    反夢魘,大概是nathan提過的那種能力救了他,也同樣告訴了他一個真正能破解此夢的方法。


    精神重新展開,承諾鎖定了那片闊別已久的精神海。


    “高聞,有什麽辦法能離開這裏?”


    在日常的認知中,承諾就相信隻要有高聞在,隻要問他,一定能獲得可靠的答案,既然相信,那在自己的夢裏,這個高聞就一定有答案。他就像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意識,觸碰必能獲得本層意識所不知道的東西。之前承諾因為他不是真人而選擇斷絕聯係,差點就失去了擺在麵前的出去機會。


    “閉上眼。”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承諾的意識無條件相信照這個並無實質意義的話做,一定能達成目的。


    再次閉上眼睛,他不管什麽醒來的感覺或跌入普通夢的傾向,放鬆身心,不想不顧。


    浪潮的聲音、人的聲音、陽光透過眼皮生成的紅光、細沙粗沙流過指縫,是這個世界,熱鬧的、熟悉的現實世界。


    但是,身體好累,全無力氣,精神細絲慢慢地、艱難地在身邊飄蕩。


    “往右滾…往右…”


    真正的高聞的精神微弱異常,承諾好不容易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他的身體一絲力氣也無,全部的努力最後隻夠他…睜開眼睛。


    閃爍著電火花的代能器,直朝他的身體而來,可他動不了,他隻能轉動眼睛,向上看。


    真是個瘦削的男人。


    昏迷離他隻有不到20厘米距離的這一刻,他終於知道這個靈是誰了。


    當世夢魘之王西奧多羅斯。


    17歲成靈,19歲走出靈所,20歲接替gerald成為希臘特派員,30歲退任迴到奧林匹斯,從此靈所對他再無了解。不過誰也沒有忘記,在他20歲接任後的某一天,駕訪的奧靈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掃描一圈後說道,“那邊站著的第二個,當世夢魘之王。”


    而在這漫長20多年間,少有人和西奧多羅斯在夢魘能力上交過手,也就沒有人真正理解奧靈的判斷,畢竟西奧多羅斯沒有絕對出眾的天賦或超凡脫俗的附帶能力,還漸漸消失在了靈的視線中。


    但是現在,承諾真真切切體會了西奧多羅斯在夢魘能力上的超高造詣,說他是當世夢魘之王,他全身沒有一個細胞會反對。


    想來他本是一個不願涉世太深的人,或許因著舊交情待在奧林匹斯,但極少和人交手,可一旦真正出手,就是石破天驚之勢。


    承諾知道自己撞在槍口上了,他無可奈何、無力迴天。


    除非有外力相助。


    “啵。”


    很輕很輕一聲響,承諾還沒有搞清楚來自哪裏,就發現西奧多羅斯全身一軟、倒在沙灘上,代能器瞬間關閉,壓著高聞、展鈞、展坤的精神也消失了,身體不受控製向還堅強聯接著的空間門飛去,眨眼間,已到了一個新的地方,藍天白雲綠樹青草,他們緊緊挨著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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