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老管家才說了一句話,韶陳卻在聽到某個詞的瞬間,頓覺自己被一記劈頭蓋臉的響雷給猛然擊中了——眼前金星直冒不說,甚至還伴隨著逼真的耳鳴。


    “等一下!”


    一伸手止住了老管家的下文,韶陳不敢置信的挖了挖耳朵,企圖糾正這種不可思議的說辭,


    “我曾經問過娘是怎麽認識的父親。娘說,她們是在從瞭望到明濱城的路上認識的,還說當初在九天別院見到父親站在一排桃花樹下,讓她頓時驚為天人。如果父親曾是花親王的小待,那他根本就不能離開明濱城,更不可能會在九天別院見到母親。”


    隻說了一句就被粗暴打斷的老管家,深深看著麵前這個已經炸毛的晚輩。韶陳的臉上滿是母親不可能說謊的堅信,一時之間,老管家拿不準自己是該繼續將話說下去,還是應該就此打住。


    “趙奶奶,你倒是說話啊?!如果是真的,這麽多年我不可能一點都沒聽說,不是麽?嗯?”


    看著晚輩已然瞪大了的眼睛,正焦急的等待自己迴答,老管家一雙滿是歲月痕跡的唇張了幾張,最終還是下定決心一咬牙,說出了麵前女孩絕不願意聽到的答案:


    “當初的情況比較複雜。公子在進花王府之前,就已經與陳當家認識。而正是因為那段相識,才致使在後來的王府宴會上,你母親向當時的王府嫡女花惜語提出,想要迎公子進門……這些年你都沒有聽說過,大概是因為,沒人有膽子在韶家的少主人麵前多嘴吧……”


    目瞪口呆的看著麵前長者一開一合的嘴巴,韶陳隻覺得腦中仿佛有萬隻蜜蜂在同時嗡嗡飛舞。老管家說的每一個字她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但又仿佛,那些話都被一汪深而遠的水給過濾了一般,傳進她的耳朵,就隻剩下一片甕聲甕氣的迴音。


    所以,母親當年雖然沒有對她說謊,但卻是對她隱瞞了部分實情,誤導了她?


    “……大小姐,無論你在明濱城聽誰說了什麽,都別埋怨公子。那個時候,韶家沒落到隻剩下一個名頭,公子他一個男子,被送入花王府也是,身不由己啊……”


    痛苦的閉了閉眼,韶陳企圖用理智沉澱下來腦中無比混亂的嗡鳴,然而她卻發現,無論她怎麽努力,老管家的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刺中了她的軟肋。一下,又一下。


    “趙奶奶,你是說……”


    袖子下的拳頭鬆了又緊,韶陳緩緩睜開已然充血的眼睛,含在嗓子裏的聲音已然分不清是在質問,還是在嘲諷,


    “你是說,父親當時,是被什麽人送給花惜語做小待,然後又在皇家宴會上,用來以色相款待賓客?”


    所謂三夫四待,按照律例和民俗,那一正二側才算是明媒正娶。所謂小待,說白了,不過就是暖床之流。在市井民間,用小待來換酒、換馬都不是新鮮事情,而世族大院,用小待來款待賓客就更是屢見不鮮。而現在老管家竟然告訴她,她那個天人一般的父親,竟然曾經……


    “大小姐!”


    大概是沒料到會從她嘴裏聽到如此直白的用詞,老管家出於維護本能的拍桌而起,而下一秒,卻因看到韶陳已然泛紅的眼睛,而氣勢銳減,滿眼隻剩痛心。


    雕花實木的桌子應聲而四裂坍塌,飛濺起來的木屑有幾粒劃過韶陳漲紅的臉,擦出細小的傷痕。


    全然感受不到臉上微乎其微的痛,坐在椅子上,韶陳仰起脖子望著身體僵硬的老管家氣弱的站在自己麵前。兩人腳下是已然成為廢品的桌子殘骸,而韶陳的目光則始終集中在老管家的臉上,視線一寸一寸從那些堆砌在眼角的皺紋,看到兩鬢的花白。


    “趙奶奶,不用擔心……”


    慢慢從椅子上站起身,韶陳迎著老管家擔憂又擔心的目光,後退一步避開了對方向她伸出的手。看著老管家的眼睛因為她的躲閃而迅速黯淡,韶陳啞著嗓子,又上前一步,主動伸出雙手,合握捧住了老管家的手,


    “代我轉告父親,我是他的女兒,無論如何,我都會與他站在一起,他永遠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人。”


    鬆開雙手後退了一步,看著老管家已然鬆懈到不成樣子的臉皮,看著那些時間流逝過去的證據,韶陳扯出了一抹苦笑,接著說道:


    “正因為父親對我太重要了,所以,現在我沒辦法自然的麵對他。趙奶奶,我這次迴來想了解的,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我先迴去,轉告父親,等我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利索了,就迴來。”


    不等老太太反應,韶陳頭也不迴的直接轉身出了屋子。見守在外圍的林家姐妹欲過來與她說話,韶陳一抬手止住了兩人的動作,腳下則不停歇的直徑奔向馬棚,隨手牽過一匹速度不錯的馬,無視周遭幾個不知如何是好的馬童,一個翻身上了馬背。


    看到她來去匆匆的韶家下人們大概都會議論紛紛——她們的少主子,怎麽會一路快馬飛奔歸來,卻連口飯都沒吃,隻是換了一身衣服,換了一匹馬,就匆忙的離了開?甚至,連家主的麵沒都見著。


    那些人看不出她走的有多倉惶。


    理智上盡管知道老管家說的都已經過去,但隻要一想到她那麽優秀出色的父親,竟然曾經做過花親王的小待,就……


    根本沒有辦法再聽下去。她實在沒有自信在聽到對方的名字後,還能夠自控。如果不避開,就算當下老管家嘴裏吐出來的名字是當朝天子,她也能魯莽到直接提刀殺過去!哪怕明知那些已經是成年往事,明知自己是以卵擊石。


    憤怒與心痛的感覺,實在太過澎湃。


    她很清楚如此倉促逃離,會多麽傷父親的心。可用眼下這種狀態去麵對父親,也許她會失控的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可能會更加的傷到父親。她,沒有能克製住自己的信心。


    那麽那麽愛的父親,盡管她不是乖巧聽話的孩子,卻是發自內心的,不舍得父親受到一丁點傷害。


    看到明濱城門的時候,天色尚且大亮。進了城拉緊韁繩讓馬兒放慢速度,韶陳坐在馬背上遠眺著沿海大街的蜿蜒。觸目所及處是一望無際的藍,三兩船帆正往海港的方向緩緩駛進,每一艘上麵都圍繞著鷗鳥三兩隻,偶爾吹起的風也帶著充滿海味的鹹。


    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色,韶陳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激昂的情緒慢慢沉澱下來。


    如果不是周身塵土,如果不是汗流浹背,如果不是身上穿的衣服和胯.下的馬都與早上出來時不同,恐怕連她自己都會有一種今天不曾離開過明濱城的錯覺。那些落英紛飛的桃之夭夭,遙遠的仿佛隻存在於夢中。可桃花鎮明明就是她的故鄉,甚至,她剛剛才迴去過,親眼見證過。


    父親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韶陳握著韁繩的手不由得一緊,嘴角也跟著上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真的很希望自己,根本就沒有迴去!


    直徑迴到陳家街區,藍叔叔和陳羽都不在。韶陳將馬交給街中小童,三步並作兩步的直奔江叔叔那棟宅子。一進院,韶陳就屏退了所有小廝,並交代影衛們迴避,然後才推門進了主屋。


    時間在江南風身上仿佛已經停止流動,韶陳看著男子那萬年不變的臨摹姿態,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幾跳,第一次感受到些許不耐。


    父親的事情,江叔叔一定清楚,而她今天快馬加鞭迴了一趟桃花鎮,想必也瞞不過江叔叔的耳目。她沒必要掩飾自己的情緒。


    幾步過去,韶陳不客氣的從男子手中抽出畫筆,啪的一下拍在桌上。瞬間,飽滿的筆尖飛散出數滴細小的墨珠,在尚未完成的宣紙上濺出一小片黑跡,畫算是整個毀了。


    被擾了興致,又被破壞作品的男子也不生氣。看著晚輩氣喘籲籲的站在自己麵前,還瞪大了眼睛,江南風也隻是淺淺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怎麽了?火氣這麽大?”


    “江叔叔,我問你,上麵那位為何要找那個少年,你是知道的對不對?不要敷衍我。”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情緒暴走的女孩,知道對方此刻正心急如焚,江南風幹脆的點了點頭,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的給出對方想要的答案:“大概知道。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但基本有j□j份把握。”


    “很好,我不想知道那個原因。江叔叔你隻要告訴我,如果我現在去衙門戶籍科大張旗鼓的查底案,不控製手腳,會不會給你,或者給我父親惹麻煩?”握緊了拳頭,韶陳仰著脖子直視麵前的男子,眼中燃燒著火焰。


    去他娘的秘密!


    去他娘的皇家!


    讓那個該死的任務見鬼去吧!她才不管那兩個少年是什麽身份,是死是活!那些過去的事情和她沒有關係!她現在隻想知道,當初父親身上發生過什麽?!那個將她父親隨便當禮物送出去的人是誰?!


    如果是在父親麵前,她一定不能問,不敢提,會生怕自己說錯一句什麽,會傷到父親。但,不問桃花鎮那邊的人,不等於放棄了。這裏是明濱城,她不需要控製情緒,可以盡情的放手去查她想知道的。


    隻要,不給江叔叔惹出他也解決不了的麻煩。


    “沒關係,你去做你想做的就好。”


    用那雙深潭一般的墨色眼眸平靜的看著她,江叔叔的語氣聽起來平淡無奇,可韶陳就是覺得,那股肆虐在她胸口處無可宣泄的悶氣,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江叔叔平複了不少。


    “隻是,韶陳,你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麽,這裏都是你在明濱城的家。無論何時,你都可以來我這裏。”


    “嗯,我知道,多謝你,江叔叔。”


    在說出感謝的時候,她隻以為這是江叔叔對晚輩的一種支撐,並不知道這番話的深意。後來多少個夜晚,她躺在碧落城郊的稻田草甸上,嘴裏咬著草根,看著滿天的繁星點點,腦海中都會迴憶起這番話。


    而每次迴憶到最後,她都會引不住的想,如果那個時候她放開了胸襟,沒有那麽拘泥於過去,沒有那麽迫不及待的去查那些過往,是不是就會幸福的更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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