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所以的林老太太果然被誤導了。


    大概是記起了安欣的妻主就是在陳家海船上遇的難,老太太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安慰式的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安小子,也別想太多了。在林奶奶這邊,沒有那種嚼舌根的嘴應該爛掉的人。”


    這句話映射的味道實在太強,無辜被流彈擊中的幾個小學童全部深深低下頭,個個做出專心熬藥的模樣。


    見狀,哈哈笑了幾嗓子的林老太太伸手召喚過來一個距離她們最近的,拎著小姑娘的耳朵罵道:“剛剛你們幾個那耳朵都快豎成兔子了,別以為我眼睛花就看不到!快去!一幫沒個眼力價兒的,擺上桌椅沏上茶,讓奶奶看看你們的手藝!”


    在林家醫館裏,泡茶和點心都是功課。不大一會,桌椅茶具便一一備齊。盡管頭上的陽光很是不錯,但在周圍滿是床單,旁邊又蹲坐著好幾個熬藥小學童的,毫無景色可言的院子裏坐下來品茶,著實是怎麽看怎麽不搭的場景。


    不過,韶陳和安欣對這種場麵都不陌生,坐下去的姿態也都很是隨意自在,就好像此刻在她們麵前的,不是四麵是牆的一方院子,而是如詩如畫的名勝風景。


    坐在那裏聽著小學童背書一樣解釋茶壺裏的品種搭配與茶點的選擇講究,韶陳注意到,她斜對麵的男子隻是低垂著眼安靜坐著,既不品茶,也沒什麽吃茶點的意思。那樣子,似乎連抬頭禮貌性的與她對看一眼,都不願。


    有必要如此麽?


    介於男子之前的那番發言,韶陳自認再怎麽麵皮厚,也不至於去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真是沒必要防她跟防狼似的。


    表揚了功課做得不錯的小學童幾句放其過關,老太太看了看內室依然沒什麽動靜的屋門,轉過頭對韶陳歎道:


    “這麽長時間還沒出來,看樣子,那個孩子的情況比想象中更嚴重啊。”


    “會危及生命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韶陳將注意力從男子臉上移開,開始專注於同林老太太的聊天上。


    畢竟,她過來這邊是有正事要辦,不是來吊美男的。


    “聽脈象,短期內倒不至於危及生命。但,畢竟是賤籍的孩子,先天就不足,後天又虧欠太多,壽命一般都不會太長。當然,具體還是得樸小子檢查過才知道。不用擔心,這個,他有經驗。”


    “哦?”表示出適度的好奇,韶陳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語氣隨意的,“這個有經驗是指……?”


    “就是給賤籍的孩子看診啊。自從樸小子出師,花街裏那些重了髒了的活兒,基本都是他去看的。”


    “那倒是難得。”好似漫不經心的,韶陳夾了一口點心在嘴裏,細細咽下去之後,才繼續說道,“我還以為,很少會有人願意帶賤籍的人來看診呢。”


    “的確是很少……”表示同意的點了點頭,老太太仿佛迴憶起什麽似地,語氣頓了一下,又說道,“除了店裏那些還能繼續賣錢的,我在這裏這麽多年。私人帶賤籍過來看診的,就隻遇到過兩個。一個是你這次,還有一個,就是你的母親。”


    聞言,韶陳握著杯子的手指猛然一震,剛沏好的茶水立刻隨著那震動驟然翻滾旋轉,有幾滴還突破了杯身的限製,濺在了韶陳的手背。


    渾然不覺得燙的韶陳隻是被提醒了般的迴過神,鎮定了一下反應過快的手指,垂下睫毛,長長的歎了口氣。


    “林奶奶說的是可江叔叔?陳家家業是多虧了江叔叔才有今天,母親對他自然是不吝嗇……”


    那個優雅端莊的江叔叔,


    那個才情卓越的江叔叔,


    那個運籌帷幄於千裏之外的,將名不見經傳的陳家發展為海上第一大家的,不會墨守成規,勇於開拓創新,又果斷又謹慎的,她最最敬愛的江叔叔,


    的的確確,是身份卑微到塵土中的,賤籍。


    “哦?你是說江南風?”


    沒有察覺到她突然沉重到有些僵掉的臉,林老太太隻是陷入迴憶的搖了搖頭,否定了她的疑問,


    “當然不會是他。你江叔叔就是頭痛腦熱都用不上我。你母親能誇張到八百裏加急,直接殺進宮中把太醫綁過來。實際上,你家那一片也的確住著好幾個退下來的太醫,並且隻給你們陳家人看診。”


    母親?


    怎麽可能?


    在她的記憶中,母親雖然從很早就開始獨寵畢叔叔,但每隔兩三年,還是會去駙馬那邊,或者在父親那裏住上一陣兒。但江叔叔……自她記事起,母親就鮮少在明濱城長留,就算江叔叔為她打拚出大半家業,母親也隻是尋一些念風雨的字畫,給獨愛這個作家的江叔叔送去而已。


    每每看著江叔叔隻能全神貫注的臨摹著母親送過來的字畫,她都會為他感到不值。


    “你母親當年送過來的,是一個在巷中被共產了很久的少年,病的很重。我本以為你母親會放棄那個孩子,可你母親卻決定下重金救他,哪怕明知道隻能多吊幾天命而已。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女子真是和旁人不同啊。後來才知道,她就是那個名滿全城的海客。”


    現在的母親,早已經是名滿天下。幾十年來,奉臨帝國多少男女都抱著母親為她們帶來的夢想,將自己的畢生奉獻給海洋。


    “可是我,從不知道陳家有這樣一個人……”躊躇著,韶陳的腦袋多少有些混亂。林大夫說的,是她完全不知道的一段過往,那樣的母親,也不是她記憶中的母親。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那孩子沒活多久就死了。話說,那還是你母親初到明濱城,尚未去天池,也沒成為駙馬之前的事情。”


    喉中緊了緊,韶陳端起茶杯,借喝茶的動作來緩解自己的思緒。母親的過往,實在是眾說紛紜到撲朔迷離的程度,而她知道的,並不比一個陌生人更多。


    那些傳說究竟哪些是真的?


    為何她不是繼承母親的姓氏?


    為何韶家產業要從陳家獨立出來?


    麵對長年留在桃花鎮獨守空閨的父親,永遠都是在臨摹字畫的江叔叔,獨寵畢叔叔的母親,那些話她實在是,對誰都無法問出口。


    “這我倒是很意外,那人可是有什麽特別之處?據我所知,母親可不是那麽容易就同情心泛濫的人。”就像她,這次送這個賤籍過來,也不是平白無故的。


    故意拿出就事論事的態度,表現出適度的好奇,果然,話題開始朝著她想要的方向發展。


    “哦,那個孩子啊,我沒記錯的話,是沈家出來的人。”


    江叔叔原來的家族?那就難怪了。


    “沈家?真的假的?明濱城這些勾欄院,隨便拽一個賤籍出來,就敢說是前朝皇子的後人。你想那前朝都亡國上百年了,連編都不靠譜。”


    這倒是實話,就因為這種沒邊兒的編造,相當加大她們尋找的難度。


    說出來的話遭到質疑,老太太相當之不滿意,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老太太將身子往韶陳的方向傾了傾,想要耳語一般,壓著嗓子道:


    “我怎麽可能會弄錯?我開的可是花街醫館!別的不敢說,這風月場的事兒,我這裏可是信兒最多的!再說,那是什麽地方的烙印,烙上了大概多少年,我可是一眼就分辨得出來!更別說這些年窯子裏有多少都是我去給看過的,父子我都認識呢!”


    這話雖然是湊到韶陳身邊說的,音量也聽得出被刻意壓低了一些,但老太太顯然是低估了自己中氣十足的程度。用眼角餘光看著坐在那裏表情越發尷尬的男子,韶陳的嘴角不由得就微微往上勾了勾,心情也突然變好了不少。


    “好了好了,林奶奶,我相信當年那人是沈家出來的還不成麽?我母親會幫扯一把的人,是沈家的可能性很大啦。”


    明顯敷衍的語氣果然戳到了老太太的逆鱗,聽了韶陳的話,老太太一下子直起腰身,眼睛瞪得老大。就在韶陳想著要不要再加兩句澆點油時,林老太太已經徹底忽略了還有男子在場的事實,完全忘記控製音量。


    “你不信?我告訴你,就是現在明濱城這些大大小小的窯子洞,誰家的賤籍是哪裏出來的,我都知道個j□j不離十!”


    “哦?”強壓住心中的驚喜,韶陳繼續掛著敷衍的笑容,安撫式的伸出手一下一下的順著老太太的背,越發的放低姿態,“好啦,我相信,我相信還不成麽。”


    “你還是不信!”


    果然不吃那一套的老太太眼睛瞪得越發溜圓,那模樣幾乎就差直接用手點住韶陳的鼻尖,以示抗議了。


    “那好吧。”


    心中得逞的笑到開懷,韶陳表情萬分無奈的攤了攤手,幹脆的放棄了安撫的動作,姿態懶散的往椅子上一靠,無限配合地,


    “那林奶奶就說幾個,我聽聽與我知道的,差距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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