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城,連一向風騷無限的勳暮生也換了車子。


    不那麽耀眼,也不那麽自絕於燕城這個小城的普羅大眾們。


    他隻是開了一輛很普通的黑色奧迪。


    從這裏迴勳家的院子,勳暮生一句話也沒有。


    我坐在他的副駕位子上,忽然想到自己曾經也是這樣坐在他的車子中,隻不過,窗外不是燕城的夜景,而是倫敦郊外的黃昏。


    一望無際的草地,有一些舒緩的山巒起伏,沿著蜿蜒而古老的小路,兩旁全是獨屬於英格蘭的灰色石頭鄉村小屋。而遠處,則聳立著墨綠色的喬木森林。由於緯度高,所以天空顯得格外的低矮。


    晴天的時候,空氣中飄蕩著的都是《仲夏夜之夢》的氣息,而一到雨季,狄更斯筆下那種陰暗、潮濕,並且伴隨著似乎是黑色thorntons巧克力的那種綿密、滑軟的味道。


    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我總是對勳暮生說,等放假,和我一起迴我的家鄉看一下,那裏幾乎沒有青山綠水,可是那裏有許多倫敦吃不到的傳統小吃。勳暮生對燕城這裏的小吃一直保持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結果沒有想到,許多許多年後的今天,他還是來到了這裏。


    十年。


    不知不覺當中,我們走過了十年。這麽多的時間,究竟是從我們的手指尖,還是我們的眼角,還是已經變的複雜而無法還原清澈的感情中如同流水一般,一去不返了呢?


    猛然,一個刹車!


    我感覺肩膀上的安全帶把我的上身勒的一窒。


    勳暮生把手柄推到park車檔上。


    “到了。”


    五老太爺家宴,連勳雲濤都來了。老人家上了歲月,喜歡一些孫男娣女圍繞在他周圍,也喜歡從自己的院子裏麵拔一些新鮮的瓜果蔬菜,配上自己池塘撈出來的肥美鮮魚。他一生戎馬倥傯,讓他缺少一些文人纖細的靈魂,所以不會對已經逝去的歲月,外加看起來似乎比我們更加逼近的死亡有一種或多或少的憂鬱,他是一個幸福的人。


    晚飯吃的很開心,老人家甚至還喝了兩口葡萄酒。


    麵對他,我總能感覺出某種莫名的感覺。


    似乎,生和死,不會成為人生幸福或者不幸福的標準。


    死了,也許,可以終究歸於圓滿。


    而活著,雖然很多時候被各種各樣的鬱悶包圍著,可是,除了自殺傾向很嚴重的家夥們,很多人都選擇漫無目的的活著。


    啊,我忽然覺得,我也有一種稱為矯揉造作文人的本質,於是,我想要把一些貌似深刻,實則堆砌的辭藻放入我明天的劇本當中去。


    迴到房間,我拿出手機,勳世奉那邊依然沒有消息。


    我發過一條短信,are you sleeping?


    隨即,我去拿浴巾,想要去洗澡,可是令我意外的是,手機上有短信傳進來,from arthur hsun。


    隻一個字:yes。


    我感覺有些哭笑不得。現在剛10點,他不可能這麽早就睡覺,在我的大腦中,他辦公室依舊是燈火通明。


    我用英語發了另外一條短信,睡著了還怎麽發短信?


    我去衝澡。


    等我出來之後,發現一條短信溫和安逸的躺在我手機的屏幕上:


    you are in my dream.


    from arthur.


    ……


    第二天拍一場大佬的車子駕臨的戲。


    廖安他們向有關部門申請到了文件,隻能把一段路封住24個小時,於是,當過了今天的零點,廖安就領著人上去了。他們在日出之前連夜趕工,把所有的器材,像神馬攝影機,照明器材,還有各種音像設備都弄好,就等日出之後,開始拍攝。


    這場戲的鏡頭原本設計成,一條封閉的路,南北兩道,一道路上車水馬龍,另外一條路上一輛汽車也沒有,然後長鏡頭拉起來,就看見幾輛警車開道,外加一些閃動著紅藍色的摩托,中間一輛黑色的奧迪a8穩重而堅定的行駛過去,直到鏡頭的最終端。


    第二天,我起床要出門的時候是早上5點,開始下雨。


    我讓保姆告訴五爺爺,我不在這裏吃早飯,也不吃晚飯,讓他們不要再照顧我,給我留飯了。然後,我想借一輛普通一些的車子,就那邊的一輛桑塔納2000,我自己開去片場。


    保姆幫我去拿鑰匙。


    忽然,一把巨大的黑色傘出現在我的頭頂,周圍馬上出現了一方隔絕雨水的空間。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勳暮生一手撐傘,一手扭住我的手腕,向他開的那輛奧迪走過去,“alice,我送你到片場。”


    我,……


    “走吧,我送你到那邊的路口,你自己走過去。不會讓別人看到。”


    他按響了手中的鑰匙。


    biu biu……


    黃色的小車燈閃了一閃。


    一天的拍攝讓我們所有人苦不堪言。暴雨後的燕城冷的如同竇娥再冤一般。


    我們的拍攝器材被保護的很嚴密,於是所有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迴到酒店,他們餐飲部用大鍋熬煮可樂薑絲。一大部分人裹著猶如大粽子,而另外一部分人裹著如同冉莊地道戰裏麵偷地雷的日本鬼子。


    廖安連連說,“大家辛苦,大家辛苦!”


    餐飲部趕緊擺上自助餐,餐盤裏麵的每一道菜都冒著白色的熱氣。


    我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也餓到不行了,所以根本不顧我一般不吃晚飯,就過去排隊拿餐盤。


    沒有想到,當我往那裏一站,我前麵那幾個小姑娘(她們沒有去外景,而是由另外一台攝影機拍攝一些室內的群演場景)看到是我,居然趕緊說,“alice,你在外麵一整天了,還是蠻累的,你到前麵去拿餐盤吧,早些吃飽,就好早些休息。”


    人家說著,就把空間給我讓出來了。


    我,……


    我趕緊點頭,多謝多謝。


    我往前麵走了幾個人的距離,結果,再前麵的幾個同事看到我,也紛紛說,“alice,你先拿吧,看你餓的,臉都白了。”


    我這輩子幾乎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禮遇,用王熙鳳的那種強調說話,就是,我是真真兒的一邊忐忑不安,一麵連忙道謝。


    等我拿了餐盤,挑揀了一些好吃的,就端著一碗米粥到旁邊。隨後,我被一桌人熱情的招唿過去,和他們坐在一起。我還分享了其中一個姑娘媽媽給帶過來的新疆杏幹,還有另外一個姑娘的菲律賓芒果幹。


    我忽然覺得,似乎我的人緣在我沉默的努力工作當中,慢慢好了起來。


    今晚散夥之前,我們有一個會議。


    大家追憶一下《野狗》開拍以來的風風雨雨,並且對於我編造的故事,以及新換的女主演蕭容的演技給予充分的肯定。


    會議完畢,我把我自己今天的新發現和廖安分享。


    我說,我似乎好像變得受歡迎了,大家對我都很nice。


    廖安自己住了一個房間,她打開陽台的門,自己走到外麵的陽台上,對著夜空吸煙。她聽見我這麽說,嘿嘿笑了兩聲,“得了吧。你又不是人民幣,還能做到人見人愛?”


    “alice,打開我的電腦。”


    我,……?


    她手指一揮動,“打開我的電腦。”


    我把她的alienware m18x筆記本,看著那個紅色的外皮上的小外星人腦袋隨著屏幕被我掀開,我一直很疑惑,——為毛一個總是使用word文檔的廖安,會花4萬買一個她幾乎用不到的遊戲本?難道,僅僅因為她人傻錢多?


    廖安,“點開xx網財經的首頁,那裏有一個關於‘rinehart(萊因哈特)鎳鉑礦業的ceo,nce hsun先生’的訪談,你可以仔細看一下。”


    rinehart鎳鉑礦業的總部位於紐約。


    這個公司以在澳大利亞做鐵礦生意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隨後,他們在加拿大發現了巨大的鎳礦,隨即,公司的資產由7億美金飆升為20億,然後他們‘幸運’的‘無意’之間在非洲發現了鉑金礦,進而,公司資產直升為50億。


    鉑金除了做為首飾的貴重金屬之外,它主要被用於汽車工業,醫學,化工等等其他重要的工業生產當中。自從2007年之後,中國對於鉑金的需求與日俱增。


    rinehart大概於上個世紀70年代成為勳氏家族的資產,之前一直由職業經理人執掌經營權,今年nce hsun作為家族成員,首次坐上ceo的寶座。


    2013年開始,這個公司今年的投資主要側重於中國四川的鉑金礦,以及湘桂地區的重金屬生意。


    而rinehart新任ceonce hsun也是一個話題人物。


    不說他那個財閥四世的豪門背景,隻說他曾經披過三一學院的黑袍,還擁有一張上帝精心雕刻一般的麵孔,而他本人又曾經在娛樂公司et做過執行總裁,他與娛樂圈曾經那麽的接近,這些足以讓少女尖叫。果然,即使在異常boring的財經版麵,這個訪談的視頻也在10個小時內擁有令人無法蛋定的點擊量和轉發量。


    這個訪談大約是在2個星期之前錄製完畢,今天放出來。


    我看了,訪談在一種很束縛的狀態中進行。


    大概的問題隻是側重於一些皮毛一般的問題,諸如公司的曆史,勳暮生本人在三一學院時候的軼事,公司以後的大致的戰略,還有一些有的沒的,聽了和不聽都一樣的東西。


    記者並沒有側重問及巴蜀、湘桂地區的重金屬汙染,以及開礦對當地資源和生態環境造成的幾乎不可逆轉的破壞,也許這些問題沒有人願意聽,也沒有人願意問,於是,最後,訪談的側重點不可逆轉的向八卦的方向開始大踏步的前進。


    記者,“勳先生,最後,我們想問一下您的私人話題。”


    勳暮生認真的看著他,那雙眼睛猶如黑色瑪瑙一般,忽然,他的身體向後側了一下,架起雙腿,黑色的手工西裝拉長了他身體的比例,讓他看上去像一把鋒利的長劍。


    他笑著,“好,請說。”


    記者,“我們都知道,您在做rinehart的ceo之前,曾經是娛樂巨頭et公司的執行總裁。”


    勳暮生,“是。”


    記者,“因為您的特殊背景,您的名字經常與一些演藝女星聯係在一起……”


    勳暮生微微垂下眼瞼,眼神有些柔和,像是在迴憶什麽。


    記者,“而在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緋聞當中,似乎,您唯一承認過的女友就是et的女星alice。”


    勳暮生點頭,“是,她是我最愛的女人。”


    記者,“……”


    然後,勳暮生笑了,居然,他的笑容仿若孩子一般的天真。


    記者,“坊間傳說您因為家族壓力而與她分手了。”


    勳暮生隻是笑,並不說話,而他的笑容中帶著如同蜜糖一般的甜美,他似乎在輕輕搖頭,又似乎隻是微微側了一下自己的麵頰,讓他的眼睛可以離開攝影鏡頭的聚焦。


    而,記者則像一隻在上帝手邊迷路的羔羊。他似乎恍然大悟,“勳先生,你的意思是,您與alice小姐並沒有分手?”


    勳暮生說,“我是一個生意人,我的私事可以說,也可以不說,大家似乎並不太感興趣。可是alice不一樣,在我看來,她是一個很努力的女孩,也是一名成功的女演員。也許,大家應該把注意力多側重一下她的作品與才華。言盡於此,謝謝您,也謝謝大家。”


    他自己先站起來,隨後,記者起身,與他握手,互相道謝。


    “怎麽樣?”廖安關上陽台的門,“看完之後是不是很那個?嗬嗬,別人對你好,是因為似乎你依然有很大的機會嫁入勳家。我都說了,別自作多情,你又不是人民幣,不可能人見人愛。”


    我到沒有為了大家對我好背後的動機難過。


    我隻是……


    看到勳暮生這個樣子,為什麽我的心頭好像壓了一碗甜酒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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