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點。


    我以為這是正常點鍾起床,不過,身邊的位置已經成空。


    那個人已經在外麵的書房開始工作了。


    我帶的換洗衣服都放在《野狗》劇組包的酒店裏麵,沒有帶出來,正想著要不要把昨天的衣服再穿一天,或者今天就把它們洗了,用這裏的吹風機快速風幹。


    當我從浴室洗澡出來,看了看床上,就知道,也不用洗衣服,也不用風幹了,一切都已經準備好。


    千工床上擺好一整全新的內衣,還有一套剪裁精良的絲質裙子。


    裙子上麵有用法國手工蕾絲刺繡堆起來的一些花紋。刺繡的圖案很合適,並不誇張。床邊是一雙白色的紅底鞋,幾乎10公分高的鞋跟,腳跟那個地方是一朵蘭花,飄下兩條絲帶。床邊的梳妝台上,還擺著兩個黑色天鵝絨的盒子,裏麵是兩套珍珠首飾,一套是南洋一個手工製作的串珠項鏈,另外一個,則是chanel的重疊樣式珠鏈。


    此外,梳妝台上還放著一個黑色的專業彩妝箱子,裏麵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典型的勳世奉對女人的品味。


    我換好衣服,在臉蛋子上抹好隔離霜,正在對著鏡子黏假睫毛的時候,勳世奉進來。


    他沒有進臥房,隻是在門口站著。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


    我手指哆嗦了一下,假睫毛上的膠刷的有些多,所以我趕緊用鑷子把膠刮了刮,微微閉上眼睛,把假睫毛黏了上去。我比較懶惰,一般黏了這玩意,就省得我再刷睫毛膏,一遍又一遍的畫眼線和用眼影了。然後,我用泡芙狀的粉撲在臉頰上撲了一層散粉,最後塗唇蜜。


    勳世奉過來,他隻是低下頭,一下子就親在我剛塗好唇蜜的嘴唇上。


    花了妝。


    ——詭異,他不是非常不喜歡親吻女人嘴唇上的化妝品嗎?


    我用濕巾幫他整理了一下。


    外麵有保姆過來說,“四少,早上8點,五老太爺在正廳吃早飯,請您和艾小姐過去一起吃。”


    五老太爺的早膳很簡單。


    新鮮煮的豆漿,藥膳養生粥,芹菜豆腐幹,還有一碟子涼拌洋蔥,裏麵切入遼參,另外還有一些幹果,外加新疆的狗頭大棗。


    幾乎沒有我喜歡吃的東西。


    我喜歡吃的早餐是油條豆腐腦,或者是白米粥、白麵饅頭和王致和的醬豆腐。


    在英國的時候,每天早上,我都瘋狂的想要吃白米粥白饅頭和王致和的大塊腐乳,所以迴國之後,我幾乎天天吃它們。所以,今天我隻是喝了一杯豆漿,吃了一個狗頭大棗。


    相對於我,這裏的早餐對於勳世奉而言,就是災難。


    他拿了一杯豆漿,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吃。


    一起吃早飯的還有五老太爺的長孫,就是那個燕城地麵上的一把手,勳家這一輩的大堂哥。


    他見到勳世奉,很是抱歉的說了兩句,——什麽,自己識人不明,又說,不知道三叔居然能做的出這樣的事情,說到底,大家都是一家人。


    勳世奉隻是笑,迴了一句,“大堂哥不要再客氣,我們說到底都是一家人。”


    當時,這位堂哥的司機暗殺勳世奉的茬,明麵上算是揭過去。


    五老太爺慢條斯理的喝著米粥。


    他一麵與勳世奉隨便聊了一些最近發生的事,他倒是一句都沒有提勳暮生的事。


    不過,他略微說了一句上次三叔的人在燕城搶劫殺人的事情,讓他很頭疼。


    作為不被人知的幸存者,我的思路就開始不可逆轉的神展開了。


    似乎,我與勳世奉的關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走向一個扭曲的不歸路。


    如果當時我並沒有來燕城,並沒有在萬荷千峰園看到他,也並沒有接受他的邀請同他一起吃飯,席間,也沒有敏感的知道,他拿我隻不過當成他萬千花叢中的一個樂子,從而思路遊離注意到當時那個司機的詭異,我們之間,是不是根本就不會有交集了呢?


    ……


    “艾姑娘?”


    ……


    “alice?alice?你在想什麽?”


    我一定神,發現餐桌上另外三個人都看著我,勳世奉甚至伸手過來,攥住了我的手指,讓我迴神。


    我,……


    我趕緊低頭,嘴唇快速的說著,對不起。


    “沒事,你別緊張。”大堂哥從金絲眼鏡中露出和善的笑,“剛才爺爺知道你們還能在這裏住幾天,幾天又是十五,問你們要不要陪他一起去伽藍寺?”


    五老太爺忽然問勳世奉,“老四,你信的是洋教?”


    勳世奉點頭。


    “能去廟嗎?你們的那個耶穌上帝什麽的,會不會劈了你?”


    勳世奉,“……”


    ……


    伽藍禪寺建於公元196年,漢獻帝建安年間,最早稱為觀音院。


    後來,幾經興衰,闖過兵荒馬亂的年代,現在香火綿延。這裏不收門票,不收平民百姓的香火錢,在大門外麵也沒有賣九重雪蓮高香的老百姓。伽藍寺的主持說過,黃金能再造金身,可是,三炷香也能禮佛。


    所以,來這裏的善男信女們,每個人隻需要到山門旁取三柱細細的檀香,在香花寶燭前點燃,在佛前跪倒,心無雜念,一樣是無上供奉。


    ‘茶供’對伽藍寺來說很重要,這是用以供養諸佛菩薩的儀式。用以拔濟眾苦,得無上智。當年,趙州禪師以‘吃茶去’三字接引學人,開啟這一味禪茶的先河,千年來,無數人品味著這味茶,雖然這個大千世界,擁有萬種繁華,可終究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今天是十五,也是這一年的茶供。


    五老太爺到這裏來,規格很高,雖然不至於讓主持大和尚清場,可是也能讓主持從禪房走出來,一起喝茶。我爺爺當年也喜歡過來找這個主持大和尚一起喝茶下棋,我在一旁觀棋不語。多年未見,今天再看這個大和尚,還是那樣清瘦,卻依舊淡漠。


    五老太爺世家出身,信了一輩子馬克思,最終,他還是隱約迴歸了他童年的信仰——佛教。


    他與主持談論了一些佛經。


    我在一旁仔細聽著。


    精妙的地方,還會笑。


    勳世奉坐在一旁,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他根本不喝清茶,也聽不懂佛經。


    當時在譚酒桶的店裏,老譚因為給他到了一碗清茶,差點自我羞愧到要切腹謝罪,可是,如今他進得山門,上有五老太爺這座泰山壓頂,他對於清茶,自然是能喝要喝,不能喝也要喝。


    大和尚忽然問我,“姑娘因何不言語?”


    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五太爺代為迴答,“她工作太累,啞了嗓子。”


    大和尚,“姑娘是誰?”


    五太爺,“這個……,誒,勳家子孫的友人。”


    大和尚,“姑娘看著麵善,可曾來過這裏?”


    我比劃了一下,想逃出手機打字,可是,一抹口袋,我身上穿著這條昂貴的絲裙,沒有口袋,而我的手機也因為之前想要避開勳世奉而沒有充電,放在酒店的包包當中。


    大和尚讓人拿過來幾張宣紙,一支毛筆,還有硯台,和墨。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也不知道他怎麽知道我會寫毛筆字,可我看了看周圍,四周的人都很沉默的看著我。


    我想了一下,自己滴水研磨。


    本來,我想要寫‘沒有來過’,可是,一想,這裏是佛門重地,不打誑語,於是,我用毛筆蘸了一些,在紙上上寫了四個小字:進過山門。


    寫了幾筆,發現筆力比之前差很遠了,我這輩子沒有係統練過字,手腕和手的力量差很多,所以控製毛筆的時候不是那麽隨心所欲,如果有人拿我現在的筆跡和之前的對比,一定看不出是同一個人寫的。


    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大和尚微微點了點頭,“姑娘喜歡喝茶,是嗎?”


    我點頭。


    大和尚,“為什麽?”


    我寫到:茶有三德。


    大和尚又問我,“何為三德?”


    我寫到:坐禪不眠,積食消化,性\欲不發。


    大和尚,“姑娘信佛?”


    我信佛嗎?


    原先我堅定的相信自己是無神論者,自從我見識馮伽利略這隻神仙之後,我之前的模糊的信仰開始全麵崩塌。


    於是我寫到,少年時做過居士清課。


    大和尚,“有哪些?”


    我寫到,焚香,煮茗,習靜,尋僧,奉佛,參禪,說法,做佛事,翻經,懺悔,放生。


    大和尚最後雙手合十,“姑娘與我佛有緣。”


    五太爺忽然笑罵大和尚,“不成,不成!這姑娘以後是要做我們勳家孫媳婦的人,怎麽能說與佛祖有緣?這麽年輕的閨女,難不成你讓她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嗎?”


    大和尚說,“有緣,未必就要出家修行。紅塵中一樣是修行,難道為人處世,談婚論嫁,生兒育女,男歡女愛就不是修行嗎?”


    五老太爺眼睛轉了轉,沒有說話。


    這話……好像之前是我爺爺說過的。


    我聽了,也不說話,低頭卷好了宣紙,把紙筆還給他們。大和尚拿了一個開過光的小佛像給我,讓我放在包包裏,保平安的。


    吃過茶,五太爺要去上香。


    我們陪他過去。


    在大殿,供奉著佛祖釋迦摩尼,燃燈古佛與彌勒。


    他很安靜的上了香,迴過神,遞給我三柱細細的檀香,我也跪在墊子上,安靜的拜了三拜,將香插到外麵的香爐,最後,五老太爺居然還為我請了一朵蠟燭蓮花,點燃,供奉在香爐旁的燭台上。


    勳世奉隻在一旁看著,在這裏他是異教徒,五老太爺並不勉強他改宗叛教。


    中午,我們在寺廟中吃了素齋,燒豆腐,蘑菇,還有清湯與米飯。勳世奉照例,一口未動,我怕在這裏浪費食物他會遭天打雷劈,就把放在他麵前的素齋也一起吃光。迴去的時候,主持大和尚還送給我一盒子觀音酥,讓我在迴去的車上墊饑。


    我(……!)


    其實我想說,我沒有那麽能吃,我為了保持身材,還是很努力的!不過,嗯,這個觀音酥真好吃,普陀山都沒有這麽好吃的東西,於是,迴去的車程中,我時常叼出來一塊,慢慢吃著。


    等我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從早上到現在幾乎什麽都沒有吃的男人的時候,這一盒子觀音酥,我已經吃掉了三分之一。


    勳世奉看著車窗外麵。


    我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轉頭看著我,我指了指點心,問他吃不吃?


    他搖頭。


    中途,在我們經過一個超市的時候,我讓司機停車,然後問保鏢要了二百元現鈔,到超市買了一塊牛肉,還有洋蔥,胡蘿卜,青豆,土豆,牛奶,進口的新西蘭黃油,黑胡椒粉,海鹽。


    我們迴到隨園,我借用他們的廚房,給勳世奉做了一頓煎牛排,牛奶土豆泥,這似乎是他這一天中吃的第一頓飯。


    吃過飯,他的臉色好像好一些了,不那麽蒼白冰冷的嚇人。


    其實,男人就和小孩子一樣。


    餓了就會心情不好。有的時候,不知道哪裏惹到他,他也會亂發脾氣,要是真的計較起來,會氣死活人的。


    他說需要好好談一談。


    我等他吃飽了,就在紅木小院當中的椅子上坐好,我給他倒了一杯咖啡,並且,為了溝通,我專門找了一個本,還有鋼筆。


    勳世奉看著我,“為什麽要避開我。”


    我拿起鋼筆就要寫字,他忽然說,“為什麽不用毛筆寫?”


    我看了看他,拿著筆用英文寫到:毛筆寫英文很費力,毛筆隻能寫中文。


    他,“你換毛筆,我試著看。”


    五老太爺離休之後,在家裏很喜歡練大字,並且大堂哥做領導的,毛筆字寫的很異常出彩,這個隨園到處可見文房四寶。


    於是,我從書房搬出來。


    自己滴水研墨。


    拿了一根細狼毫,在宣紙上用小楷寫:我去國際醫院,沒有拿到藥。我想,我們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他看著我,“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搖頭。


    我謹慎的想了想,我喜歡你,想要與你在一起,可是,我們之間遠遠沒有達到結婚生子這麽嚴肅的地步。所以,我想要想一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麽。


    看清楚我寫的是什麽,勳世奉好看的藍眼睛眯了一下。


    他點頭,“好,我明白了。我給你時間。你需要多久?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


    我,……


    我寫到,我不知道。


    “既然你也不知道時間,那麽就算一個月好了。”勳世奉卷起來我的宣紙,也收走我的記事本,他說,“我當初收購華爾街郵報,從做出決定到收購成功,一共用了17天。對我來說,一個月可以決定一家價值數百億的公司的生死存亡。alice,你畢竟不是愚蠢的女人,你不需要再多的時間,你說,對嗎?”


    我手中沒有宣紙,也沒有記事本。


    聽他這樣說,我隻能微微苦笑的坐在這裏。


    一個月。


    30天後就要做出決定,我就可以成為一個好母親了嗎?


    誒。


    我歎口氣。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他終於開始做安全措施。


    雖然,晚上的時候他做的異常過分。


    他的動作猛烈到幾乎要搖碎了我們身下這張古董千工床。


    不知道為什麽,我居然有些小意外,他使用保\險\套的手法很熟練,我曾經一度悄悄以為,他從來不會用那個玩意(……!)。


    清晨,我衝澡,被他透支一般恣意妄為的地方有些發紅,可隻要衝衝水就好,不用再承受把靜液從身體中用泡沫揉出來那種辣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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