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於冰接問道:“薛老伯,有關您老被挾持的經過,能否請說明一下?”


    薛滌塵反問道:“賢侄與賢侄女到這兒有多久了?”


    冷於冰微微一楞道:“大概是這位吉前輩進入洞中之前,小侄與中蘭就已到達這個洞的對麵。”


    薛滌塵道:“那麽,以你們二位目前的成就,方才應該已全部聽到了我們三人的談話,是麽?”


    冷於冰點點頭道:“是的,大概已全部聽到。”


    薛滌塵苦笑道:“既然你們知道當年的往事,又聽到了方才的談話,那我這被挾持的經過,就沒什麽可說的啦!”


    冷於冰道:“可是,有關薛老伯公子的事,江湖上卻沒人知道有這迴事。”


    薛滌塵點點頭道:“這倒不錯,事實上當年秀貞被淳於慧劫持時,還隻有三個月的身孕。”


    冷於冰“哦”一聲,目光移注吉維臣道:“吉前輩,薛老伯的公子,是否就是那宇文琛?”


    吉維臣冷冷地道:“不錯。”


    薛夫人(青衣老嫗)插口問道:“怎麽,冷賢侄,你已見過我那琛兒了?”


    冷於冰道:“是的,伯母您那公子很好,武功也很高。”


    頓住話鋒,轉向吉維臣問道:“吉前輩,您這瞞天過海的手段,真夠高明,薛老伯的公子,怎會姓宇文的呢?”


    吉維臣道:“那宇文琛的姓名,本是他母親取的,與老夫不相幹。”


    冷於冰向薛夫人問道:“這話不錯麽?伯母。”


    薛夫人微微點首道:“是的,那是我婚前就跟潤之說明了的,第一胎如果是男的,就該姓宇文,以接續我娘家的香火。”


    冷於冰“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吉維臣冷冷地一哼道:“現在,你小子不再把這筆帳算到老夫頭上了吧?”


    冷於冰笑道:“那是當然,不過,吉前輩的障眼法兒也夠高明的了,當我初次見到您時,幾乎懷疑您就是薛老伯的化身哩!”


    微頓話鋒,轉向薛滌塵歉笑道:“薛老伯,當初那忖想,對您老可是非常不敬,不過,事後經與中蘭仔細分析之後,又將這忖想自動推翻了。”


    薛滌塵微微一笑,接著又輕輕一歎道:“賢侄,你還是先說說武林中的近況吧!”


    冷於冰恭應道:“小侄遵命……”


    當冷於冰向薛滌塵解說武林近況時,那薛夫人卻向穀中蘭招招手道:“姑娘,你坐到我這邊來。”


    穀中蘭恭應著走向薛夫人身邊坐下,薛夫人卻拉著她的手,問起宇文琛的近況來。


    顯然,這位不懂武功的薛夫人,雖然對冷於冰所述說的江湖事不感興趣,但對那位被強迫分離的愛兒的近況,卻是非常關心。


    穀中蘭對宇文琛的印象本不甚佳,但此時此地,她隻好避重就輕地予以應付。


    就當她對薛夫人那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嘮叨勁兒,幾乎窮於應付時,冷於冰對薛滌塵的江湖近況也已大致說完,而那東門鼎也做好了幾樣頗為精致的臘味,和自行釀造的美酒送了上來。


    別瞧這荒山名洞,也別瞧東門鼎是粗人一個,但那菜肴卻是色香味俱佳,而酒更清香撲鼻。人多,石洞中久沒桌椅及足夠的杯筷,大夥兒隻好將就著席地而坐,邊談邊吃,倒也別饒風味。


    大夥兒都顯得很高興,唯一例外的是吉維臣,悶聲不響,猛喝悶酒。


    酒過半酣,冷於冰試探著向薛滌塵問道:“薛老伯,目前這一場武林浩劫,恐怕非您老親自出山,沒人收拾得了。”


    薛滌塵撚須微笑道:“賢侄,你太謙虛了,方才,你跟穀侄女的表現我都已見識到,有了你們這些一個比一個強的後起之秀,還用得著我這老廢物出去丟人現眼麽?”


    冷於冰道:“薛老伯,並非小侄過謙,實在是那淳於慧所網羅的前輩人物太多……”


    薛滌塵截口道:“這個,我已經了解,方才你也說過,你們還有青勝於藍的徒弟和女兒,都可獨當一麵了,是麽?”


    略為一頓,又淡笑著接道:“至於那淳於慧所網羅的前輩人物,當然也包括吉老兒在內,可是,方才吉老兒在穀侄女的手下,沒走過兩百招,這是我親目所睹的事。”


    穀中蘭截口嬌笑道:“薛叔叔,您這話不公平啦!”


    薛滌塵舉杯笑道:“我哪一點不公平了?來,大家喝酒。”


    穀中蘭正容答道:“薛叔叔,方才吉前輩的失招,分明是因為您的出困並發話,使他分心,才使侄女有機可乘,是麽?”


    薛滌塵一口飲盡杯中的酒,點點頭道:“這個,我承認是事實。”


    穀中蘭接道:“那您老方才的話,豈非有失公允?”


    薛滌塵笑了笑道:“這個,我也承認一部分。”


    穀中蘭答道:“薛叔叔這話真是玄妙得很,是就是,否就否,怎會承認一部分,同時又否定一部分呢?”


    薛滌塵正容答道:“因為,據我方才的觀察,我敢斷定,縱然是在絕對公平的情況之下,吉老兒也絕難在你的手下走過千招之外去。”


    扭頭向臉色陰沉,默默無語的吉維臣問道:“吉老兒,老夫這話,你服不服氣?”


    吉維臣冷然點首道:“薛老,您老的意思,是不打算重出江湖了?”


    薛滌塵笑道:“是還用問麽!這王屋山中湖光水色,足夠我夫婦歡度這垂幕之年的了,我還跑到那烏煙瘴氣的江湖中去幹嗎?”


    穀中蘭道:“吉前輩,我有幾句不中聽的話,不知該不該說?”


    吉維臣道:“不該說的話,最好是免開尊口。”


    穀中蘭苦笑道:“可是,我這幾句話,卻有如骨鯁在喉,有不吐不快之感。”


    吉維臣道:“你盡可以說你的,毋須征求我的同意。”


    穀中蘭神色一整道:“吉前輩,您老能否急流勇退,就此不再過問武林中事?”


    吉維臣竟然是出人意表,爽快地答道:“可以。”


    穀中蘭嫣然一笑道:“謝謝吉老從善如流……”


    可是,吉維臣卻冷然地話鋒一轉道:“可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須先行辦到。”


    穀中蘭道:“隻要我力所能及,絕對遵辦,吉老請吩咐。”


    吉維臣冷冷一笑道:“事情簡單得很,你先行砍下老夫的頸上人頭。”


    穀中蘭微微一楞道:“吉老,你這是何苦來?”


    吉維臣冷哼一聲,披唇不語。


    薛滌塵淡淡一笑道:“賢侄女,這叫做人各有誌,誰也勉強不來。”


    穀中蘭輕歎一聲道:“吉老既然執意如此,我也不便再說什麽了,不過——”


    微頓話鋒,神色一整道:“有關薛叔叔的公子之事,希望吉老能做一個了斷。”


    吉維臣冷然一哂道:“對一個階下囚說話,還用如此商量麽?”


    穀中蘭正容道:“吉老,您自己該明白,這兒所有的人,可並沒誰將您當成階下囚。”


    吉維臣雙目中厲芒一閃道:“可是,老夫的真力直到現在還被封住,這又作何解釋?”


    吉維臣這一說,冷於冰和穀中蘭二人心中的疑團才算解開了。


    尤其是穀中蘭,她記得很清楚,明明已將吉維臣的雙臂穴道製住,可是,自從她進入這石洞中之後,發覺吉維臣一切與常人無異。


    當然,她知道必然是薛滌塵代為解除禁製,但對於如此狼子野心的人,就不怕他暗中乘機下手麽。


    卻想不到薛滌塵於解開吉維臣雙臂被製的穴道的同時,卻也封閉了他全身的真力。


    當下她轉望著薛滌塵怔了怔道:“薛叔叔,原來您封閉了吉老的真力。”


    薛滌塵淡然一笑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賢侄女,薛叔叔已經上過一次當了,還能上第二次當麽?”


    扭頭向吉維臣笑了笑道:“吉老兒,我之所以要封閉你的真力,完全是基於防患未然,絕不含一絲乘機報複你的企圖,不論你是否改邪歸正,也不論你對我的兒子如何處置,我絕對毫發無損地讓你離開這兒,並在放你走之前,解除你所受的禁製,現在,你該放心了吧?”


    吉維臣冷笑一聲道:“說得仁至義盡,真不愧是風塵三絕中的人物。”


    薛滌塵淡笑如故道:“吉老兒過獎了,其實,我不過是求心之所安而已,而且嚴格說來,我之所以能有目前這一份涵養,還是拜淳於慧和你吉老兒兩位的厚賜哩!”


    吉維臣不再答話,徑向穀中蘭問道:“對於宇文琛,你丫頭打算要老夫怎樣處理法?”


    穀中蘭注目反問道:“到目前為止,宇文世兄大概還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吧?”


    吉維臣道:“不錯。”


    穀中蘭道:“當年吉老收他做義子時,是怎麽說的?”


    吉維臣木然地道:“老夫當時告訴他,他是一個路邊的棄嬰。”


    穀中蘭聲容俱莊地接道:“吉老,解鈴還須係鈴人,您該知道怎麽辦的。”


    吉維臣注目道:“你的意思,是要老夫親自向他解釋一番?”


    穀中蘭沉思著道:“當然最好是由吉老您親自解說一番,不過,目前卻有點困難……”


    薛夫人插嘴問道:“姑娘,還有什麽困難?”


    穀中蘭道:“叔母,據侄女來此途中所獲消息,宇文世兄業已糾集不少同黨,趕往北京。”


    薛夫人道:“那孩子去北京幹嗎?”


    穀中蘭猶豫著道:“宇文世兄誌在帝位,此行當然是……”


    薛滌塵臉色一變,怒聲截口道:“這畜牲,簡直該死!”


    吉維臣幸災樂禍地笑道:“這還不好,令郎如果做了皇帝,你薛老兒不就是現成的太上皇了麽?”


    薛滌塵怒視著吉維臣,冷哼了一聲。


    薛夫人卻霜眉緊蹙地道:“這孩子,真是胡鬧,什麽事不好做,卻偏要去造反,那可是要滅九族的啊!”


    緊了緊握住穀中蘭的手,促聲接道:“好侄女,你可得快點想辦法去阻止他……”


    穀中蘭連連點首道:“叔母請放心,侄女正在想法子哩!”


    吉維臣目注穀中蘭道:“你丫頭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穀中蘭道:“我的消息如果不靈通,怎能有膽量幫助冷大俠跟淳於慧對抗。”


    吉維臣向冷於冰淡淡一笑道:“冷小子能有這麽一位賢內助,真是可喜可賀。”


    也不知他是不知道冷於冰、穀中蘭、和卞天鵬之間的三角關係,還是故意譏諷,他竟將穀中蘭當做冷於冰的夫人,稱起“賢內助”來。


    但冷於冰根本沒在乎這些,隻是淡淡地一笑道:“這些與吉老無關,吉老還是留點精神說正經事吧!”


    穀中蘭目注吉維臣道:“吉老,那宇文世兄該認識您的筆跡,是麽?”


    吉維臣點點頭道:“當然。”


    語聲微頓,又訝然接問道:“怎麽?你丫頭又改變主意了?”


    穀中蘭道:“是的,為了時機緊迫,也為了您老這不友??的態度,最好是由您老親筆寫一封信,由我兼程赴北京,比較妥當。”


    吉維臣笑道:“說老夫態度不友善,老夫承認,但你口中那時機緊迫,又作何解釋?”


    穀中蘭反問道:“吉老知道護送皇上返京的是些什麽人?”


    吉維臣道:“什麽人都不足道,能夠得上稱為人物的,那該是你們的徒弟和女兒。”


    穀中蘭微微一笑道:“吉老過獎,事實上,負責護送皇上返京的,正是冷大俠的愛徒沈獅克,所以,我必須在他們雙雄碰頭之前,趕上其中之一才行。”


    吉維臣沉思著道:“好,這事情我照辦,你拿文房四寶來吧!”


    穀中蘭目光移注薛滌塵道:“薛叔叔,這兒有文房四寶麽?”


    薛滌塵道:“有的,東門鼎,去將文房四寶取來。”


    時間已經黎明,當吉維臣致宇文琛的親筆信寫完之後,業已天光大亮了。


    穀中蘭接過那寫好的信箋,略一審視,雙手遞與薛滌塵道:“薛叔叔請先瞧瞧。”


    薛滌塵臉色漠然地搖搖頭道:“不必了,你瞧過就行啦!”


    薛夫人卻與乃夫神情完全相反,顯得非常激動地緊握穀中蘭的柔荑道:“好侄女,如果你見到琛兒加以說明之後,他仍不相信時,你可以說出他身上的特征……”


    穀中蘭笑問道:“叔母,宇文世兄的肚臍上是否有一塊手掌大小的胎記,同時左乳下還有一粒朱砂痣?”


    薛夫人駭然訝問道:“好侄女,你……你……你怎會知道這些?”


    穀中蘭淡笑接道:“叔母,您起程來此之前,與吉老等人所談的語,當時都被化裝成店夥的冷大俠聽到了,不然,我們怎會知道跟蹤到這兒來。”


    吉維臣情不自禁地一“哦”道:“原來如此……”


    穀中蘭笑道:“不如此,難道吉老還以為我們是大羅金仙,能預知您的行動?”


    扭頭向薛夫人道:“叔母,現在您該可以放心了吧?”


    薛夫人慰然一笑道:“放心了,放心了,能夠有你們這樣的好侄兒好侄女幫我的忙,我還能不放心麽?”


    這時,薛滌塵一抬右腕,朝著吉維臣輕輕一拂,接著沉聲說道:“吉老兒,你真力已複,可以請了。”


    吉維臣微微一楞道:“你老真敢放我走?”


    薛滌塵雙眉挑了挑,但旋即淡淡一笑道:“東門鼎,代我送客。”


    吉維臣飛快地接道:“不用客氣,盡管目前時移勢易,但我畢竟曾是此間的主人,這條路,我最是熟悉不過了。”


    頓住話鋒,陰笑著注目接道:“薛老兒,我吉維臣人雖壞,但說話可一向實在,今天,你好意放我走,我可並不承情……”


    薛滌塵淡笑截口道:“沒人稀罕你承情。”


    吉維臣道:“而且,盡管使申屠寅速成的計劃已無法實現,但我仍將在這半年之內,竭盡一切力量,糾集同道,與你一較雄長。”


    薛滌塵微微一哂道:“老夫等著你就是。”


    吉維臣一聲“告辭”,起身大步向洞外走去。


    東門鼎連忙起身道:“老人家,屬下送您一程。”


    吉維臣扭頭喝道:“免了,從現在起,好好伺候你的新主人……”


    話聲未落,人已飛身射向洞外而去。


    冷於冰臉色肅穆地,目注薛滌塵道:“老伯,他這一走,可能會勾出一些更厲害的黑道人物出來。”


    薛滌塵神秘地一笑道:“一勞永逸,那樣一來,武林中至少可以平靜個百十年,那不是更好麽?”


    冷於冰不由心中一動,迴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穀中蘭也禁不住心中暗付:“畢竟薑是老的辣……”


    但她口中卻嬌聲問道:“薛叔叔,您老如果沒有別的吩咐,侄女要告辭了。”


    薛滌塵沉思著道:“賢侄女,不論此次北京之行,能否找到我那逆子,也不論他的生死如何,一個月之內,你跟賢侄,再到我這兒來一趟。”


    穀中蘭恭應道:“侄女記下了……”


    ×      ×      ×


    保定府,西倚叢山,東匯群川,與北京天津形成鼎足,街道整潔,貿易興盛,是河北省的腹心重地,也是由河南、山西等地,前往北京的重要城市。


    這是一個暮色蒼茫的傍晚時分,北國的初秋,早晚已有相當的涼意。


    晚風蕭瑟中,四騎長程健馬,風馳電掣地馳進保定城,止於保定城中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嘉賓客棧前,躍下四個商旅打扮,風塵滿麵的漢子來,這四位,赫然竟是護送皇上返京的先遣人員林化平、申屠哲,和兩位大內侍衛。


    這四位,剛剛準備將馬匹交與客棧門口的接待人員,林化平陡然一聲沉喝:“走。”


    翻身上馬,當先朝府衙方向馳去。


    其餘三人,雖然心中有點納罕,但卻不便動問,隻好紛紛上馬,跟蹤而行。


    這一行人,一直到保定府的府前,才再度下馬,林化平並向兩個大內侍衛低聲吩咐道:“兩位請進去通知知府大人,立即準備接待聖駕,並嚴令不許聲張。”


    兩個侍衛楞了一楞,立即向守衛兵勇亮出身份之後,匆匆走向衙內。


    申屠哲忍不住低聲問道:“林幫主,啊!兄弟又忘了改口……林兄,咱們一路行來,都不曾驚動沿途地方官,今宵難道……”


    林化平低聲截口道:“申屠兄,今宵情況相當嚴重。”


    申屠哲道:“莫非林兄方才已有所發現?”


    林化平道:“不錯,方才在嘉賓客棧門口,我看到宇文琛和‘一丈翁’邵元吉二人的背影。”


    申屠哲微微一楞道:“宇文琛有沈少俠可以對付,邵元吉那老魔倒是有點麻煩。”


    林化平苦笑道:“有點麻煩,申屠兄說得太輕鬆了,老兄,說句不怕你見怪的話,縱然你我二人聯手,恐怕也非那老魔頭的百招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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