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中蘭訝問道:“為什麽?”


    冷於冰輕輕一歎道:“唯有讓她繼續姓穀,才能使她永遠不會忘記她那不平凡的身世,也唯有讓她繼續姓穀,才能使她永遠記得她那偉大的母親,當年曾經有過多麽大的犧牲,受過多麽深的痛苦。”


    穀中蘭淒然一笑道:“好,這一點,我不堅持。”


    冷於冰目光深注地道:“中蘭,到目前為止,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除了我之外,是否還隻有一位上官姑娘?”


    穀中蘭搖搖頭道:“不!還有一位範文娟姑娘。”


    冷於冰身軀一震道:“她?你是幾時告訴她的?”


    穀中蘭道:“就是獅克在朱仙鎮上大挫‘離恨宮’高手,拯救範姑娘的那一天晚上。”


    冷於冰禁不住“哦”地一聲道:“原來那天晚上的上官姑娘,就是你?”


    穀中蘭道:“事實上,早在長沙五湖鏢局中,我就以本來麵目跟你見過麵了。”


    冷於冰啞然失笑道:“原來那次的上官姑娘,也是冒牌貨,怪不得當時你臨別時表現的那一手,是那麽帥。”


    接著,又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文娟也幫著你,共同欺瞞我。”


    穀中蘭道:“這不能怪她,那是我使了一點手段。”


    冷於冰好奇地問道:“使了些什麽手段?能不能透露一點?”


    穀中蘭神秘地一笑道:“我現在已算是半個佛門子弟,佛曰:‘不可說,不可說’,我也隻好暫時秘而不宣了。”


    冷於冰故恍然若有所悟地道:“其實,你不說,多少我也能猜到一點。”


    穀中蘭笑道:“你如果不是木頭人,看到她目前的態度之後,委實是應該猜到一點了。”


    一語提醒夢中人,冷於冰已算是真的由恍然中鑽出一個大悟來了,當下微微一楞道:“你是否向她提過什麽保證了?”


    穀中蘭道:“是的,我保證她,完成她的心願。”


    冷於冰“哦”地一聲,又喃喃地自語道:“怪不得……”


    穀中蘭含笑接道:“怪不得她的心情開朗多了,是麽?”


    冷於冰長歎一聲道:“吹綠一池春水,幹卿底事?中蘭,你這是何苦來?”


    穀中蘭正容道:“冰,你忍心讓她單戀你一輩子?”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冷於冰再度長歎一聲道:“中蘭,別人不諒解我,你總該了解我的心情。”


    穀中蘭幽幽地道:“我知道,可是,我不這麽做,衷心難安。”


    冷於冰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中,已沒有容納另一個人的餘地了?”


    穀中蘭茫然地道:“我知道,我知道……”


    冷於冰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做這種傻事。”


    穀中蘭目注虛空,像自語似地接道:“她向我說過,她不計較在你的心中有沒有地位,她隻求像月亮旁邊的孤星,能夠永遠伴著你,分享你散發的一點點清輝,就心滿意足了。”


    冷於冰的鳳目中湧起一層薄霧,嘴唇翕張著,卻沒說出什麽來。


    穀中蘭娓娓地接著說下去:“她說,這心意也曾向你表白過,是麽?”


    冷於冰茫然地點點頭道:“當是的,她向我說過。”


    穀中蘭道:“她說,你也曾經點了頭?”


    冷於冰道:“是的,當時我向她說過,等這一場大劫消弭之後,隻要我還活著,必然給她一個妥善的安排。”


    穀中蘭注目接道:“那不就得了麽。”


    冷於冰幽幽地道:“中蘭,當時,我還拿不準你是否還健在……”


    穀中蘭截口笑道:“這跟我活不活著有什麽關係呢?”


    “這關係可大了。”冷於冰目光深注地道:“中蘭,你奈何忠於謀人,而忽於謀己?”


    穀中蘭淒然一笑道:“冰,別將我扯在一起。”


    冷於冰正容道:“你是所有問題的核心,怎能將你撇開。”


    微頓話鋒,長歎一聲道:“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世間事變化太多,目前,大劫方興,你知道未來又是怎樣的一個局麵,那時候……”


    穀中蘭毅然地接道:“那時候,我保你依然活得生龍活虎似的就是。”


    “話不是這麽說。”


    “那該怎樣說呢?”


    冷於冰聲容俱地道:“中蘭,我要重複一句:‘你為何忠於謀人,而忽於謀己?’”


    穀中蘭黛眉緊蹙地道:“冰,你又何苦老將我扯在一起。”


    冷於冰輕歎一聲道:“誰教咱們是一對同命鴛鴦呢?”


    穀中蘭神色一整,目光深注地道:“冰,你究竟是愛我的靈魂,還是愛我的軀殼?”


    冷於冰道:“靈魂與軀,本來是二位一體,我,兩者都愛。”


    穀中蘭俏臉上肌肉一陣抽搐,默然少頃,才幽幽地一歎道:“冰,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對麽?”


    冷於冰點點頭道:“對,我十分讚同。”


    穀中蘭正容接道:“那麽,相愛呢?”


    冷於冰一楞道:“這……自然也應該是心心相印,互尊互諒……”


    穀中蘭點頭截口道:“說得好,互尊互諒,冰,那麽,你勉強我做那使我內心痛苦的事這算是互尊互諒麽?”


    冷於冰痛苦地柔聲道:“中蘭,請原諒我,此刻,我方寸已亂……”


    穀中蘭也柔情無限地接道:“冰,你是明白人,該懂得愛不一定要占有,是麽?”


    冷於冰苦笑道:“這話說是簡單,但做起來,又談何容易。”


    穀中蘭道:“沒什麽不能做到的,冰,但得兩心長相憶,又何必要朝朝暮暮長相廝守,更何況你我的黃金時代都已經過去了,又何必……”


    冷於冰截口接道:“正因為你我的黃金時代都已虛度過去,所以我才要以這有生之年,好好地補償你啊!”


    穀中蘭輕歎一聲道:“冰,我求求你,別再談這些了。”


    冷於冰方自嘴唇一張,穀中蘭又注目正容接道:“如果你能接受我的安排,並讓我保持超然的地位,我答應不離開你。”


    冷於冰茫然地道:“保持超然地位?不離開我?這話怎麽說呢?”


    穀中蘭道:“在避塵山莊的後園中,撥一幢精舍給我,讓我安安靜靜地度此餘生。”


    冷於冰長眉緊蹙地道:“這……”


    穀中蘭正容接道:“冰,你該明白,我已經做了最大的遷就了。”


    冷於冰默然良久,才點點頭道:“好,先說說你的安排看。”


    穀中蘭神色肅穆地道:“第一,與範文娟姑娘結成連理。”


    冷於冰掙了掙,才無可奈何地道:“好,我答應了。”


    穀中蘭如釋重負地長籲一聲道:“謝謝你,冰,希望你好好愛護她,別讓她徒擁虛名。”


    冷於冰木然地道:“我將盡力去做。”


    穀中蘭接道:“第二,如果你……”


    她的俏臉上陡地飛起一片紅雲,訥訥地接道:“對我的軀彀仍然不能忘懷,那麽……我……我建議你不妨將上官婉兒……”


    冷於冰臉色一變道:“中蘭,這是什麽話。”


    穀中蘭訕訕地一笑道:“冰,我是為你著想。”


    冷於冰苦笑道:“說得好,為我著想,你把我當成了什麽人?”


    穀中蘭道:“這一點我不堅持,你不同意,也就算了。”


    冷於冰道:“當然我不會同意。”


    穀中蘭道:“那麽,你我之間的事,就這麽決定了。”


    冷於冰輕輕一歎道:“是的,就這麽決定了。”


    穀中蘭沉思著道:“目前,對外,我想還是暫時保持水長東的身份。”


    “對內呢?”


    “也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難道你連我大哥二哥也還要瞞著?”


    “最好也暫時瞞著。”


    冷於冰無可奈何地道:“好,都依你就是。”


    遠處,三條人影,浴著朝陽,疾奔而來。


    穀中蘭微微一楞道:“怎麽她們三個也來了?”


    原來來人竟是範文娟、穀憶冰,和上官婉兒三人。


    冷於冰微微一笑道:“來了不是正好麽!那就省得晚間再向憶冰解釋了。”


    說話問,穀憶冰已像一隻紅蝴蝶似地當先飛掠而至,人還未到,銀鈴似的笑聲已先行傳來:“爹、師傅,您找得我們好苦。”


    香風微拂,人已乳燕投懷似地偎向冷於冰胸前,目前微掃,不禁脫口驚咦道:“咦!師傅您……”


    口中說著,妙目卻又掠向隨後趕來的上官婉兒。


    冷於冰禁不住熱淚盈眶地道:“癡兒……癡兒……還不見過你母親……”


    穀憶冰微微一楞之後,一下飛縱穀中蘭身前,緊緊摟住乃母,清淚雙流地仰臉顫唿道:“娘,您……您……您好忍心……竟然瞞得我這樣久……”


    穀中蘭緊摟愛女纖腰,熱淚像斷線珍珠般滾滾而落,咽聲說道:“孩子……孩子……苦命的孩子……”


    穀憶冰那有如帶雨梨花似的嬌靨上,綻出嬌憨的笑容,道:“不,娘,憶兒的命一點也不苦,憶兒有您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還有一位俠名滿天下的父親,憶兒太幸福了,也太值得驕傲了,娘,您說是麽?”


    穀中蘭珠淚紛拋地喃喃自語道:“憶兒……好孩子……真正值得驕傲的,該是你那沒有盡到父母責任的爹娘……”


    穀憶冰螓首連搖地道:“不!值得驕傲的還是憶兒,你們兩位老人家實在太偉大了……”


    範文娟緩步近前,向著穀中蘭母女,嫣然一笑道:“蘭姐,憶冰,讓我說句公道話如何?”


    穀憶冰扭頭笑問道:“什麽公道話啊?四叔。”


    範文娟道:“就是那究竟是該誰值得驕傲的問題,依我之見,你們母女兩都值得驕傲,連有你們這麽一位姊姊和侄女的我,也分享到無上光彩,是麽?”


    穀憶冰笑道:“四叔,您真會說話。”


    穀中蘭也帶淚微笑道:“憶兒,從現在起,你該改稱你四叔為阿姨了。”


    範文娟不自禁地粉臉一紅,穀憶冰猛然掙脫乃母的擁抱,拍手嬌笑道:“對啊!稱阿姨可比稱四叔要親切多了,阿姨,您說是麽……”


    冷於冰適時岔開話題道:“文娟,上官姑娘,你們是怎會找到這兒來的?”


    範文娟方自尷尬地一笑,上官婉兒卻嫣然一笑道:“三爺,說出來,您可別生氣,您前腳離開客棧,範姑娘和憶冰後腳就跟上來了,我纏不過她們兩位,隻好遠遠地跟上了三爺……一直到現在。”


    冷於冰尷尬地笑了笑道:“真是胡鬧。”


    範文娟強抑心中激動,卻把滿懷愉悅堆疊在眼角眉梢,微笑著接道:“三哥,首先是憶冰來找我,她說她爹和師傅都不見了,要我幫著她來找。”


    穀中蘭含笑接道:“於是你們首先找上了上官姑娘。”


    穀憶冰笑道:“是啊!不找上官阿姨,怎能找著娘和爹。”


    妙目一瞟上官婉兒,嬌媚地道:“上官阿姨,你也壞,幫著娘欺瞞我這麽久。”


    上官婉兒笑道:“這真是過河拆橋,才幫著你找到娘了,立刻就編排起阿姨的不是來。”


    冷於冰目光環掃,禁不住心頭五味雜陣地,長籲一口大氣道:“好了,咱們該迴去啦!要不然,可能又有人出來找了。”


    ×      ×      ×


    翌日午後。


    開封城中,最大也是最豪華的鴻運賓館中,住進一位錦袍老者。


    這錦袍老者,年約五旬以上,紅光滿麵,麵團團如富家翁,而且隱隱有一股懾人的威儀,看情形,十九是京中微服私訪的大員。


    他所住的房間,是他自己待別指定的,最後一進二樓上麵對花園的一間上房。


    他行裝甫禦,立即請來鴻運賓館中的掌櫃,兩個人關著門,密談了足有頓飯工夫之後,那掌櫃的才帶著滿臉諂笑,哈腰退出房間。


    不久之後,一個中年店夥端著幾色精致的茶點,敲門而入,緊接著,房門又關上了。


    也許是這位店夥服務特別周到,一直等那位錦袍老者吃完茶點之後才出來,因此,當他端著空盤子走出房間時,已經是頓飯工夫之後了。


    從此之後,那錦袍老者的房間,就一直沒開過。


    這也難怪,上了年紀的人,經過旅途勞頓之後,自然該好好地歇一會兒啦!


    晚餐時分。


    兩個店夥,分挑著兩擔食合,走進離恨宮宮主淳於慧和黑衣怪人所住的那幢精舍之中。


    這兩個店夥中,那走在後麵的一個,竟赫然是曾經給錦袍老者送過茶點的那一位。


    他們兩人一直將食盒挑進精舍的客廳中,並張羅著搬動桌椅時,由左側的廂房中走出一個灰衫人,向著兩人沉聲吩咐道:“今晚不要你們伺候,你們先去外麵花圃中等著,吃完之後,我再招唿你們來收拾杯盤。”


    兩個店夥連聲恭著哈腰退出,即待在客廳外的走廊上坐下來,不料那灰衫人見狀之下,連連揮手道:“去去,走遠一點,最好先迴去,待會再來。”


    那中年店夥哈腰答道:“大爺,小的兩個是專門派在這兒伺候爺們的,迴去也沒什麽活要做……”


    那灰衫人不耐煩地揮手道:“少廢話,不迴去也行,但要走遠一點。”


    兩個店夥連聲應是地走向花圃中,迴頭見那灰衫人沒再唿喝了,才席地對坐下來。


    那中年店夥向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店夥訕訕地一笑道:“小吳,昨晚,我沒睡好,我想趁這機會打一個盹……”


    那小吳到蠻夠朋友,不等對方把話說定,立即爽快地接過話鋒道:“你隻管放心打盹吧,裏麵的爺們有什麽招唿時,我會叫醒你的。”


    那中年店夥沒再答話,隻向對方投過微微一笑,立即雙臂交疊膝蓋上,打起盹來。


    他,真的是在打盹麽,那真是天曉得。


    原來這中年店夥就是冷於冰所喬裝。


    他,為了了解敵情,同時也希望趁機能將申屠寅救出虎口,所以才以一位京城中私訪大員的姿態,住進鴻運賓館,緊接著,與掌櫃的一席懇談,才順利地獲得目前的這一份工作。


    事實上,那個真正的中年店夥,此時正在他所訂的房間中,好夢方酣哩!


    可是,他的運氣似乎不太好,平常吃飯時,需要店夥在一旁伺候的那些“爺們”,今宵卻偏偏有了反常的行動,所以,他隻好假裝打盹,藉以施展“天視地聽”的功夫來窺探一番了。


    首先傳進他耳中的,是那些“爺們”在客廳中進餐的雜亂聲音。


    這些,是不需使用特別功力也可以聽得到的,而且那些談話內容,也根本無關緊要。


    此情此景,不由使他大失所望地,暗中蹙起眉頭。


    就當他暗中籌思著,如何采取下一步的深入行動,以免不虛此行時,陡地,那客廳中傳來一個威嚴的語聲:“大家肅靜一點。”


    客廳中的雜亂聲音立即靜止下來,竊聽中的冷於冰也不由精神為之一振,以為該有所收獲的了。


    可是,他等了少頃,卻沒有了下文。


    就當一絲失望之感,再度湧起時,他聽到了出自客廳後麵的一個低弱的女人的語聲“你們……折磨我幾十年了……還……還不肯放過我……”


    那語聲雖然遙遠而微弱,但在此刻施展“天視地聽”功夫中的冷於冰聽來,卻是清晰得字字可聞。


    他,聞聲心中一動間,另一個蒼勁的語聲接道:“不,你誤會了,今宵,咱們對你是一番好意。”


    聞聲知人,那是那黑衣怪人的語聲。


    那微弱的女人語聲道:“哼!好意?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好意。”


    隻聽另一個嬌柔的語聲接道:“你要怎樣才能相信呢?”


    冷於冰心中一喜地暗忖道:“這是淳於慧……能夠勞動這兩個老魔頭親自談判的女人,必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了……”


    他的念轉未畢,那微弱的女人聲音道:“除非先還我的文兒。”


    淳於慧道:“可以,隻要你肯合作,不但還你的文兒,也還你的老伴,使你一家骨肉團聚。”


    那微弱的女人語聲道:“也還我的自由?”


    淳於慧道:“不還你自由,怎能使你骨肉團聚。”


    那微弱的女人語聲似乎非常激動地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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