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輕輕一歎道:“鴻運賓館後花園中左邊第二精舍。”


    水長東目光一亮道:“這地方,我並不陌生,好,你先歇息,我走了……”


    話聲未落,人已穿窗而出,夜空中,但見人影一閃,已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


    水長東的身形剛剛消失,在距那客房約十一二丈的一處陰影中,像幽靈似地陡然冒出一個頎長的人影。


    這人影就是冷於冰,敢情他是追躡上官婉兒而來,隻是為了怕被水長東察覺,才不敢過份欺近,獨個兒躲在那兒,以“天視地聽”之術竊聽水長東與上官婉兒二人的談話。


    他站起身形之後,似乎想立即追躡水長東而去,但他於身形將起未起之間,又猛地頓住,略一沉思,才閃身在那客房的窗下,屈指在窗欞上輕輕彈了一下。


    室內的上官婉兒,獨自對燭沉思,並未做安歇的打算,聞聲之後,微微一楞道:“誰?”


    冷於冰低聲道:“我,冷於冰。”


    上官婉兒訝問道:“三爺是找水老人家麽?”


    “不錯。”


    “水老人家已走了,三爺請明天再來,可好?”


    冷於冰道:“水老人家走了不要緊,先跟你談談也一樣。”


    上官婉兒猶豫地道:“這……”


    冷於冰道:“上官姑娘已就寢了麽?”


    上官婉兒道:“是的。”


    冷於冰笑道:“上官姑娘撤謊的本領太差勁了,水老人家人才走,你怎會就寢得這麽快?”


    “格”地一聲,窗門打開了,露出上官婉兒那嬌豔如花的俏臉,尷尬地一笑道:“三爺請原諒,實在是因為夜太深了,我……我不得不……”


    冷於冰截口笑道:“彼此均非世俗男女,隻要心地光明,縱然獨處暗室之中,又有何妨。”


    上官婉兒俏臉一紅道:“三爺夤夜蒞臨,莫非有什重大事故麽?”


    冷於冰道:“不錯,委實是有重大事故。”


    上官婉兒不自然地一笑道:“什麽事啊?三爺。”


    冷於冰神色一整道:“方才你跟水老人家的談話,我已全部聽到了。”


    雖然這是上官婉兒意料中的事,但當她聽到這話之後,卻仍然禁不住嬌軀一震地,失聲驚唿道:“怎麽?三爺您真的都聽到了?”


    冷於冰淡淡一笑道:“你們又沒有什麽事情瞞著我,用不著緊張呀!”


    上官婉兒強自鎮定地道:“是啊!我們也沒有什麽需要瞞著三爺您的。”


    冷於冰神秘地一笑道:“是麽?可是我卻已知道,你們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在瞞著我。”


    上官婉兒嬌軀再度一震,冷於冰卻神色一整道:“上官姑娘,請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上官婉兒穿窗而出,兩人就在窗前低聲交談了數語,隻聽冷於冰以激動無比的語聲道:“真的?啊……真是謝天謝地……”


    接著,又向上官婉兒道:“姑娘,謝謝你,打擾你了,請早點安歇吧!”


    話落,一道白影,劃破夜空,疾射而去。


    ×      ×      ×


    譙樓正敲著四更三點,距黎明已不遠了。


    蒼茫夜色中,一道人影,像殞星下墜似地射落鴻運賓館後花園中左首第二幢精舍之前。


    這人影才落,精舍的暗影中,立即響起一聲低沉勁喝:“什麽人?站住!”


    那人影沉聲答道:“煩請通報貴上,就說水長東專程拜訪。”


    暗影中人似乎一楞道:“你就是水長東?”


    水長東道:“正是。”


    暗影中人道:“你要拜訪的是哪一位?”


    水長東道:“就是你們口中那位身著黑衣,頭套布袋的‘老爺子’。”


    暗中響起那黑衣怪人的蒼勁笑聲道:“芳駕夤夜蒞臨,不知有何見教?”


    隨著話聲,那黑衣怪人已緩步而出。


    水長東道:“不敢當‘見教’之稱,老婆子深夜打擾,是有幾句話要當麵請教一番。”


    黑衣怪人道:“不會是毀約尋釁吧?”


    水長東正容接道:“老婆子是以禮拜訪。”


    黑衣怪人笑了笑,伸手做肅客狀道:“請室內待茶。”


    水長東道:“不,咱們換一個地方談談。”


    黑衣怪人笑道:“尊駕不惜大兜圈子,藉我那不成器的義子帶路,找到我的住處,怎會又過門不入?難道說是怕我老頭子翻臉毀約,來個以眾淩寡麽?”


    水長東淡淡地一笑道:“我相信閣下不是翻臉毀約的人,閣下也該相信我老婆子並非怕事之輩。”


    黑衣怪人道:“這話說得好,既抬舉了我,也奉承了你自己。


    水長東道:“我隻是就事論事。”


    黑衣怪人目光一閃道:“那麽,尊駕之意是——”


    水長東道:“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談話,有第三者聽到。”


    黑衣怪人沉吟地道:“有如此必要麽?”


    水長東正容沉聲道:“為了你我雙方的身分,當然有此必要。”


    黑衣怪人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水長東,少頃之後,才點了點頭道:“好,咱們到那邊樹下去。”


    說著,當先向精舍旁約箭遠外的一株參天古柏下走去。


    水長東也立即相隨跟進。


    兩人在古柏下相距一丈,就地盤坐之後,黑衣怪人注目沉聲道:“尊駕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水長東誠懇地注目接道:“閣下,能否說明你的來曆?”


    黑衣怪人搖搖頭道:“不可以。”


    水長東道:“閣下,如果你能說明你的真實來曆,我老婆子也將以本來麵目相見。”


    黑衣怪人道:“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本來,事實上,我隻要知道你是冷於冰的同路人就夠了。”


    微頓話鋒,又注目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知道我的真實來曆?”


    水長東輕輕一歎道:“因為,我猜想你是我所認識的一位前輩異人。”


    黑衣怪人道:“這也算是很重要麽?”


    水長東正容道:“當然很重要,如果我的猜想不錯,我自信有辦法可以說服你放棄目前的立場。”


    黑衣怪人笑了笑道:“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斷定你必然猜不著。”


    水長東注目道:“如果我大出你的意料之外,猜中了呢?”


    黑衣怪人道:“猜得中與猜不中,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鄭重提醒你,我的立場,是沒人可以影響我的。”


    水長東笑道:“不見得吧,我知道,目前至少有一個人可以影響你的立場。”


    黑衣怪人似乎微微一楞道:“你說的是誰?”


    水長東注目淡笑道:“離恨宮宮主淳於慧。”


    黑衣怪人點點頭道:“不錯,這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微微一頓,注目接道:“由於你與我同樣的神秘,也由於你的高明,到引起了我的興趣,你不妨說說看,在你的心目中,究竟把我當成了誰?”


    水長東目光深沉地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錯,你該是‘風塵三絕’中的‘陸地神龍’薛前輩。”


    黑衣怪人笑道:“我早就說你猜不著的。”


    水長東道:“你既已隱去本來麵目,縱然我猜著了,你也可以否認的。”


    黑衣怪人道:“沒有否認的必要,不過,你既然認定我就是薛滌塵,那我也就不妨暫時算是薛滌塵吧!隻是,你究竟是根據哪一點,斷定我就是薛滌塵的?”


    水長東道:“主要是根據你的武功。”


    黑衣怪人笑了笑道:“也許我的武功有點近似薛滌塵的路數,不過,天下武功,萬流同源,本來都是大同小異的,同時,我還得提醒你一句,請莫忘了,離恨宮的淳於宮主本來就是薛滌塵的師妹……”


    水長東淡笑著截口道:“不管你怎樣巧辯,目前,我總是認定你就是‘風塵三絕’中的薛前輩。”


    黑衣怪人道:“認定我是薛滌塵又怎樣呢?”


    水長東正容道:“如果你真是薛前輩,那麽我水長東不揣冒昧,要為天下蒼生向您請命,請珍惜過去的令譽,不要再為虎作倀了。”


    黑衣怪人道:“閣下,你這一番苦口婆心,至足感人,可惜的是你找錯對象了,姑且撇開我並非薛滌塵一節不論,縱然我就是薛滌塵,那麽,為我自己的師妹捧場,又總能談得上是‘為虎作倀’?”


    水長東道:“如果你的師妹是抱著悲天憫人之旨,行道江湖,您這做師兄的,自當為她捧場,可是,目前……”


    黑衣怪人截口笑道:“方才我說的不過是一個假設,你怎能當真起來,而且,退一步說,人各有誌,彼此立場不同,觀點各異,那是誰也沒法勉強誰的事。”


    水長東長歎一聲道:“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將相王侯,到頭來,還不都是一坯黃土,三尺孤墳,閣下是明白人,奈何卻執迷不悟。”


    黑衣怪人笑道:“莽莽江湖中,如果人人都抱著你這種想法,那真是天下太平的了。”


    水長東漫應道:“那不是很好麽?”


    黑衣怪人道:“我也承認那是很好,更明白你的話是一番善意,毋如對我個人而言,你的話,卻有格格難入之感。”


    水長東目光深注地道:“格格難入?這話有點言不由衷吧!如果我的猜想不錯,你應該是有騎虎難下的隱衷。”


    黑衣怪人不自然地一笑道:“笑話,當今武林中,誰能勉強我做我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水長東披唇微哂道:“至少有那麽一個人能勉強你,否則……”


    黑衣怪人冷然截口道:“不必談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所說的話已經太多了,請吧!”


    說著,已站起身來,水長東也站起身來,卻同時正容說道:“閣下,請容許我再說幾句逆耳良言,說完之後,不管你聽不聽,我都立刻就走。”


    黑衣怪人沉聲道:“我的時間寶貴得很,希望你言而有信。”


    水長東道:“那是當然。”


    微頓話峰,臉色肅穆地接道:“閣下,王侯白骨,紅粉骷髏,希望你多多三複斯言,以免誤人而又自誤。”


    水長東這幾句話,語聲雖低,卻是貫注了佛門的“獅子吼”功夫發出,字字如黃鍾大呂,撼人心弦。


    那黑衣怪人,盡管他頭套布袋,看不到臉部的表情,但由於他聞言之後的身軀微微一震,也足以證明他的感受甚深,隻見他雙目中異芒連閃,凝注著水長東半晌之後,才輕輕一歎道:“教言心領,老夫告辭。”


    微微一拱手,縱身飛射精舍之中。


    水長東方自輕輕地長籲一聲,精舍中傳來黑衣怪人的蒼勁語聲道:“恕老夫下逐客令,閣下可以請了。”


    水長東霜眉一挑,但她卻強忍著沒吭氣,飛身射向院牆之外???


    當她的身形落地,足尖微點,正待騰身再起之瞬間,院牆內突然傳出一聲斷喝:“姓水的站住!”


    緊接著,紅白灰三色人影連閃,幾乎是同時著地,成鼎足之勢,將水長東包圍在當中。


    白色人影是白衫飄忽的是冷於冰。


    紅色人影是一個高頭大馬,貌僅中姿,身著大紅襖褲,外表看來,年約四旬的中年婦人。


    另一個身著灰衫的老者,身材矮瘦,雙目圓而深陷,且滿布紅絲,開闔之間,精芒如電,算得上是火眼金睛,衫托上他那尖而微翹的下巴,和那矮瘦的身材,可像煞一隻大馬猴。


    水長東目光一掃之下,先向冷於冰投過訝異而微顯不安的一瞥,然後目注那馬猴似的灰衫老者微微一哂道:“閣下有何見教?”


    灰衫老者精目中煞芒一閃,沉聲問道:“知道老夫是誰麽?”


    水長東漫應道:“本來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是什麽東西,不過,看了你們這一份長相之後,我已經心中有數了。”


    微頓話鋒,向著冷於冰淡然一笑道:“冷大俠,你說這兩個是不是那海心山天外三魔中的老大冉立功和老三冉金蓮?”


    冉立功(灰衫老者)陰陰一笑道:“認識老夫兄妹就好……”


    同時,冉金蓮(紅衣婦人)目注冷於冰,微訝地道:“你就是冷於冰?”


    冷於冰淡然一笑道:“不錯。”


    冉立功嘿嘿陰笑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三妹,這兩個既然一個是那小賤人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師傅,咱們不為已甚,暫時隻要他們留下一條命和一隻手臂就行了。”


    冉金蓮搖搖頭道:“不行,咱們老二的一條手臂和晶兒的一條命,豈是他們兩個所能抵償,多少咱們也得收點利息才對。”


    冷於冰微笑地道:“真是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


    水長東方自冷哼一聲,微風颯然,那黑衣怪人已悄然卓立院牆之上。


    水長東目注黑衣怪人冷然一哂道:“閣下來得好,請問:你自己提議訂下了協定,還算不算數?”


    黑衣怪人連聲道:“算數,當然算數。”


    水長東伸手一指冉立功、冉金蓮二人,沉聲道:“那麽,他們這兩個人的行動,算什麽玩藝?”


    黑衣怪人尷尬地一笑道:“這……”


    水長東注目震聲接道:“閣下,水長東不惹事,可也不怕事,要打,咱們不妨毀去那名存實亡的協定,痛痛快快的打一場。”


    黑衣怪人雙手連搖道:“不不,尊駕請莫誤會,記得我好像跟你說過,他們三位在本宮中是客卿身分,他們想做或者不願做的事情,連宮主也未必能勉強他們……”


    水長東截口冷笑道:“如此說來,現在他們兩個,也算是個人的行動了?”


    黑衣怪人道:“正是,正是。”


    水長東影聲接道:“水長東雖已在佛前盟誓,此生不開殺戒,但對人人皆曰可殺的萬惡之徒,卻不在此限,一旦動上手,生死存亡係於一發,屆時,閣下是插上一手?還是置身事外?”


    黑衣怪人道:“胳臂不向外彎,必要時,我自然會插手,不過,老夫保證不以眾淩寡……”


    水長東冷笑一聲道:“好一個‘胳臂不向外彎’。”


    扭頭向冉立功、冉金蓮二人目光一掃,冷然接道:“這兒是鬧區,而且也快天亮了,你們兩個要見真章就趁早。”


    冉立功向冉金蓮道:“三妹,咱們男對男,女對女……”


    水長東截冷笑道:“你們兩個,最好是齊衝我老婆子來。”


    冷於冰適時接道:“水老人家,這不公平,理該讓一個給我,而且,我建議換一個偏僻一點的場所。”


    冉立功冷笑一聲道:“哪來這麽些羅嗦。”


    冷哼聲中,向冉金蓮一施眼色,大喝一聲:“小輩領死!”


    身隨掌進,轉身撲向冷於冰。


    另一邊,冉金蓮也同時向水長東發動攻勢。


    “砰砰”連震聲中,但見兩團走馬燈似的人影,在拳腳翻飛中,團團直轉。


    罡風激蕩,拳掌銳嘯聲中,傳出冷於冰的清朗笑聲道:“閣下,這樣打法,你不但要不了我的命,極可能還要賠一條老命,我看你還是亮出家夥來吧!”


    冉立功怒叱一聲:“小輩既求速死,老夫就成全你……”


    怒叱聲中,已摘下腰間的三節鐵棒,隨手一抖,“嗆’地一聲,已變成一根恰好與他的身材相配合的齊眉棒,“唿”地一聲,一招“橫掃千軍”,向冷於冰攔腰掃來。


    冷於冰朗笑一聲“來得好。”


    說話同時,身形騰拔三丈有奇,避過對方的一記橫掃,左簫右掌,罡風如潮,簫影重疊,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冉立功兜頭下撲。


    冉立功冷笑一聲,齊眉鐵棒由“橫掃千軍”順勢轉為“玉柱擎天”,迎著冷於冰的下撲之勢,直搗過去,同時左掌以十成真力發出一記蘊含“冷焰七毒掌”力的劈空掌,以攻還攻,一點也不含糊……


    頃刻之間,兩人已交換了五招,卻是勢均力敵,誰也沒占到便宜。


    另一邊的水長東與冉金蓮那一對兒,情況可就不同了。


    兩個老魔可能是氣昏了頭,也可能是自矜身分,低估了對方的實力,以致事先都沒亮出兵刃。


    冷於冰可能是今宵心情特別興奮,還特地讓對方亮出兵刃來,但水長東可沒這麽好說話,讓過冉金蓮一記搶攻之後,接連三招快攻,不但迫得冉金蓮沒法再取兵刃,而且三招中,足足將冉金蓮迫退了九步。


    目前,他們狠拚的地方,本是一條橫巷,寬度不過丈許,以如此場地,在這四個頂尖高手的惡鬥中,當然難免波及兩旁的民居,在激蕩的勁風中,還夾雜著門窗破裂,牆壁洞穿,與居民的驚惶唿叫聲,膽子較大一點的,還衣衫不整地想走出來一瞧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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