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憶冰道：“‘恐怕……’那是說，師傅也不敢確定他們三位老人家，是否還在人間？”
水長東微一遲疑才點頭道：“不錯。”
穀憶冰目光一亮道：“這麽說來，他們三位老人家之中，至少該還有個把，依然健在。”
水長東笑道：“丫頭，你是根據哪一點，做此大膽的假設？”
穀憶冰振振有詞地道：“徒兒當然有根據。”
水長東訝問道：“有何根據？”
穀憶冰道：“徒兒是根據與他們三位老人家同時代的淳於慧還仍然活著。”
水長東意味深長地長籲一聲道：“孩子，你的話固然有道理，但“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你懂得這兩句話的意思麽？”
穀憶冰笑道：“徒兒懂得，可是有原則，就該有例外，同時，這兩句話也不過是一般人的牢騷話而已，事實上，壞人未必都能禍害一千年，而好人也不見得個個都短命，師傅，您說是麽？”
這幾句話，似乎觸發了水長東心中的靈感，隻見她雙目中異采連閃，楞了一楞，才淡然一笑道：“丫頭，故事已經說完，師傅沒工夫跟你鬥嘴，可要走了。”
穀憶冰笑道：“師傅也真是，每次說不過人家，就要開溜……”
水長東截口笑道：“丫頭貧嘴，事先師傅不是已經說過了麽，半個時辰之後，師傅必須要走的，現在半個時辰已超過了，難道放著正經事不去做，留在這兒跟你窮磨菇。”
穀憶冰掩口嬌笑道：“師傅，別教訓人了，就算徒兒說的沒有理，行了麽？”
水長東搖頭一笑，接著正容說道：“丫頭，記好方才師傅所說的話，別誤了時間……”
話聲未落，人已穿窗破空而去……
× × ×
時已黃昏。
做為正派群雄臨時總部的丐幫分舵，裏裏外外一片沉寂。
既聽不到嘈雜的人聲，也看不到憧憧人影，它，顯得那麽靜諡、安詳，一如它外表的荒蕪，也一如這初夏黃昏神秘。
這情形，哪兒像一個八方英豪蒼萃的龍潭虎穴，更哪兒像一個即將有一場龍爭虎鬥的場所？
在荒祠東側，箭遠外的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上，沈獅克、範英瓊、範天佑、朱致遠等四個年輕人，正在天南地北的閑聊著，不過，他們的話聲很低，旁人沒法聽到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
距這四個年輕人約十丈外的一角，冷於冰與範文娟二人，正負手閑眺西天的晚霞，遠遠看去。男的白衣勝雪，女的紫裙飄飄，渾如圖中人。
也許他們兩人都被這黃昏的美景所陶醉，而正在神遊物外，誰也不願意開口說一句話，使眼前這一片詩情畫意受到一絲幹擾。
良久良久之後，範文娟終於開口了，她輕籲一聲，以讚歎的語氣嬌聲說道：“啊！多美！”
略為一頓，又扭頭脈脈含情地注視冷於冰，婿然一笑道：“三哥，那天山絕頂，也有這美好的黃昏麽？”
冷於冰微笑著道：“當然有，不過，天山絕頂，終年積雪，那美好的景致，與眼前自是不同。”
範文娟不勝想往地道：“不錯，那粉莊玉琢的銀色世界，那群峰拱峙，海闊天空，一望無垠的情景，自是比眼前更為瑰麗壯觀的了。”
冷於冰不由笑道：“文娟，你雖然沒去過天山絕頂，但聽你這一番描繪，倒像是曾經在天山絕頂呆過一段時間的人哩！”
範文娟漫應道：“我不過是想當然耳，怎麽，難道有什麽不對麽？”
冷於冰道：“不，你說得對極了，就是要我這個老天山來描述，也未必比你說得更好。”
範文娟也漫應道：“是麽……”
同時，冷於冰卻沒來由地發出一聲幽幽輕歎。
範文娟披唇微笑道：“三哥，是否因為我提到天山絕頂，又勾起你的心事了？”
冷於冰長歎一聲道：“這是我畢生沒法補償的恨事，文娟，希望你莫再譏諷我。”
範文娟俏皮地笑道：“我的情聖三哥，小妹遵命就是。”
冷於冰神色黯然地道：“文娟，你這‘情聖’二字，等於是用鋼刀紮我的心靈，你想想看，我當年逃去天山絕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範文娟仍然是故意逗他道：“你當年的心情，我怎能知道？”
此刻的範文娟，有說有笑，眉宇間洋溢著一片歡娛，與不久前在長沙時的她，兩相比較，竟然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地。
這情形，很令人費解，如果要勉強找一個理由的話，那極可能是因為二十年的刻骨相思，眼看已接近酬償的階段，目前，陪伴著曾經為他魂縈夢牽的意中人，忘形之下，自然就顯得活躍起來了。
要不然，那該是前晚在朱仙鎮上，那位上官婉兒，曾經教給她什麽能使冷於冰乖乖就範的妙計和驗方……
但滿懷心事的冷於冰，卻根本沒注意到這些情況，他隻是苦笑著接道：“文娟，你知道的，當時，我因愛成恨，刺激過深，雖然沒像‘離恨宮’宮主淳於慧那樣淪入魔道，但我當時懷恨天下女人的程度，卻決不下於淳於慧的懷恨天下男人，目前，你竟然稱我‘情聖’，那不是比罵我、打我，甚至於是殺我還要更難過麽？”
範文娟道：“那是活該，誰教你當時不弄清楚情況，就那麽冒冒失失地怨恨別人。”
冷於冰幾乎是以哀求的語氣道：“文娟，我求求你，不要提了。”
範文娟笑道：“我偏要提。”
也許她自己感到對冷於冰作弄得夠了，妙目一轉之後，又柔聲接道：“三哥，說點你愛聽的，好不好？”
冷於冰如釋重負地長籲一聲，範文娟又道：“瞧你這可憐相。”
略為頓了頓，才嫣然一笑地接道：“三哥，如果那位穀中蘭女俠能幸逃不死，而仍然活在人間的話，你將怎樣安排她？”
冷於冰神色一黯地搖搖頭道：“這已經是不可能成立的問題了，雖然，以往我也曾抱過這種希望……”
說到這裏，在沈獅克等四小的一片問好聲中，水長東已快步走了過來。
冷於冰，範文娟二人含笑迎了上去，水長東卻向簇擁著她的沈獅克等小四含笑揮手道：“你們四個還是玩你們的去……”
冷於冰訝問道：“水老人家，有什麽消息麽？”
同時，範文娟也笑道：“水老人家，我要不要迴避？”
水長東笑道：“你當然不必迴避，其實我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情，不過是臨時想起點那黑衣怪人可疑之處，特地前來與冷大俠商討一下而已。”
略為一頓，目注冷於冰道：“冷大俠，有關晚間的應變事宜，是否已部署妥當了？”
冷於冰道：“是的，大致是跟上官姑娘所轉達給您的情形一樣。”
水長東點點頭，道：“很好……”
冷於冰截口問道：“水老人家，有關那黑衣怪人的來曆，您已經想出什麽線索來了麽？”
水長東笑了笑，道：“我老婆子連那黑衣怪人是一個什麽模樣都不知道，怎談得上想出線索來？目前我之所以有方才的說法，也不過是憑著上官姑娘所轉達的話，予以意測，再加上我自己偶然觸發的靈感，加以串連後的一個猜想罷了。”
冷於冰注目問道：“水老人家猜想那黑衣怪人可能是誰呢？”
水長東道：“由於那黑衣怪人口氣之大與武功之高，以及他與宇文琛的關係和宇文琛的武功路數等，互相加以串連，冷大俠也該心中有數的了，是麽？”
冷於冰沉思著道：“水老人家是懷疑他是‘陸地神龍’薛前輩？”
水長東笑道：“既然冷大俠也這麽想法，那就足以證明我老婆子並不是神經過敏了。”
冷於冰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水老人家，你我這想法都錯了。”
水長東訝問道：“何以見得？”
冷於冰道：“第一、他老人家不一定健在。”
水長東道：“這見解，我老婆子不同意，試想：與他同時代的淳於慧，不但仍複健在，並且繼續興風作浪，危害江湖，他這老頭子，又為何不能多活幾年呢？”
對了，原來水長東所說的“偶然觸發的靈感”，卻是她方才與穀憶冰密談時，由於穀憶冰的一段話所觸發，怪不得她當時曾經雙目中異采連閃地，楞了一楞哩！
冷於冰方自長眉微蹙地搖了搖頭，水長東卻淡笑兩聲，接口說道：“冷大俠，那第二個理由呢？”
冷於冰道：“第二、以薛前輩對其夫人用情之事，和以往的事實證明，他決不會投入淳於慧的懷抱中去……”
水長東截口笑道：“冷大俠，你未免說得太武斷了。”
冷於冰苦笑道：“我倒並不覺得。”
水長東道：“不錯，以薛老頭兒平日之為人，以及他當初寧可違背其恩師的意旨，而對淳於慧加以堅拒的這些情況而論，他似乎是不可能改變初衷，投入淳於慧的懷抱中去……”
冷於冰笑道：“既然您也如此說法，那不就和我意見相同了麽？”
水長東搖了搖頭道：“冷大俠，我的話還沒說完，您可別先自斷章取義。”
微微一頓，才正容接道：“曆史上，晚節不修的人，可不乏先例，冷大俠曾想過這一點麽？”
冷於冰苦笑道：“水老人家，經過您這麽一再強調，我的立場，竟也有點動搖了。”
水長東笑道：“擇善而固執，固然是一種美德，可是，如果你固執得不夠堅牢，或者是你本來的立場，並不十分穩固時，自然會受外力的影響。”
笑了一笑之後，又正容接道：“好，說你的第三點理由。”
冷於冰沉思著道：“薛前輩有當時武林第一美男子之稱，以往，我也曾不止見過一次，印象至為深刻，昨晚所見到的黑衣怪人，雖然沒看到他的麵目，可是由那神態、口音，尤其是身材方麵去推斷，那決不是薛前輩。”
水長東漫應道：“冷大俠，那薛老頭是怎樣的身材呢？”
冷於冰道：“身材頎長，如臨風玉樹。”
水長東道：“而你昨晚所見的黑衣怪人，卻是一個身材既矮又瘦的老人？”
冷於冰點點頭道：“不錯。”
水長東注目接道：“閣下自重出江湖以來，曾經以不同的麵目和姿態，在各地出現過，試問曾經有人認出過你的來曆麽？”
冷於冰一怔道：“這……”
水長東笑接道：“那是因為你使出了獨門絕藝‘九轉百幻神功’，是不是？”
“不錯。”
“薛老頭不會‘九轉百幻神功’，但他卻可以用頭套掩護本來麵目，同時還可以增強神秘感。”
“這……”
“同時，他也可以用‘變音丸’，改變嗓音。”
冷於冰蹙眉道??“可是，他那身材呢？”
水長東淡然一笑道：“以薛老頭的一身非凡成就，難道他不能使用‘縮骨神功’麽？”
冷於冰抬腕拍了拍自己的額角道：“唔！也許有此可能……”
水長東漫應道：“閣下還有沒有第四個理由？”
冷於冰沉思著道：“也許我心中還有疑問，但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具體的事實來。”
水長東笑道：“那麽，閣下不妨把心中的疑問，多多研討一下，現在，我老婆子先向你請教幾個問題。”
冷於冰苦笑道：“好，冷於冰洗耳恭聽。”
水長冷正容接道：“冷大俠，那宇文琛的‘太清罡煞’與‘玄玄掌法’，是誰的獨門絕藝？”
冷於冰一楞，道：“那當然是薛前輩的獨門絕藝。”
水長東道：“那麽，宇文琛為何不承認與薛老頭有關呢？”(事詳本書第七集第十九章)
冷於冰訥訥地道：“這個……”
水長東微笑地道：“還有，那黑衣怪人，為何要在頭部套上布衲？”
冷於冰道：“那可能是他認為我冷某人會認識他。”
水長東接道：“這不就得了麽？試想：你冷大俠所認識的人中，有誰能對你那麽托大？誰又有如此高的功力？”
冷於冰蹙眉輕歎道：“這委實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水長東笑道：“但我老婆子卻認為一點也不難解，如果再加上宇文琛所使的神秘武功而言，則那黑衣怪人的來曆事實上已經是昭然若揭的了。”
冷於冰蹙眉輕歎了一聲，但他還是沒表示同意水長東的這種推想。
水長東淡淡地一笑道：“冷大俠，我老婆子比你癡長幾歲，別的不敢說比你強，但對於人性的弱點，卻自信比你要看得透澈一點，你說是麽？”
冷於冰一臉苦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一旁靜聽著的範文娟，忍不住心中暗笑道：“有意思，她倒倚老賣老起來了……”
但她口中卻笑了笑道：“水老人家，站在我的立場，我是非常同意您的這種高明推斷。”
水長東笑道：“可是，你這位三哥，還不肯承認哩！”
扭頭向冷於冰笑問道：“怎麽樣？冷大俠。”
冷於冰正容道：“水老人家，我不能不承認你的推斷，幾乎已是無懈可擊，可是，此事關係一位前輩成名人物的令譽，可說是茲事體大，所以，在未獲證實以前，咱們還是暫時莫對外宣揚。”
水長東微笑地道：“這一點，我老婆子老早就預慮到了，冷大俠沒看到我一來就將幾個小調皮轟走了麽，原因就是怕他們年輕人隨便亂說。”
頓了一頓，又笑接道：“冷大俠，如果我老婆子連這點事情都考慮不到，還敢在你冷大俠麵前倚老賣老麽？”
範文娟心中暗笑道：“又來了……”
冷於冰淡淡地一笑道：“那我就暫時放心了。”
範文娟美目分別在水長東與冷於冰二人的臉上一掃，正容接道：“水老人家，三哥，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不知兩位考慮過沒有？”
冷於冰與水長東同時注目問道：“什麽問題？”
範文娟黛眉微蹙地道：“就是申屠當家的那位愛子被老魔劫走的事……”
冷於冰蹙眉截口道：“不錯，這是一個頗為棘手的問題，而且，嚴格說來，確如那黑衣怪人昨宵所言，這事情至少我也該負一部份責任。”
水長東雖已由上官婉兒口中，約略知道了此間的一切，但對於冷於冰與申屠寅在嶽陽樓上邂逅的一段經過，卻還不曾聽說過，當然她沒法明白冷於冰目前這一句“我也該負一部份責任”的話意，當下她霜眉一揚，微訝地注目問道：“冷大俠此話怎講？”
冷於冰苦笑道：“此事也算是說來話長……”
於是，他接著將與申屠寅在嶽陽樓上的那一段經過，以及昨宵在大相國寺中所竊聽到的，那黑衣怪人譏笑他錯過將申屠寅收入門下的話，詳細地複述了一遍。
水長東注目接問道：“那麽，冷大俠目前作何打算呢？”
冷於冰道：“本來我打算今晚擒下那宇文琛，做為交換申屠寅的人質……”
水長東截口笑道：“前此，你跟宇文琛打成平手，今宵卻突然有餘力將其擒下，不怕泄了底？”
冷於冰道：“經過昨宵那黑衣怪人那一攪，我這秘密已沒法保持，同時也沒繼續保持下去的必要了。”
略頓話音，眉峰雙蹙地接道：“目前，問題不在我本身的一些玩藝兒，泄不泄底，而是擒下宇文琛之後，那黑衣怪人肯不肯交換？”
水長東沉思著道：“不錯，那老怪物既然有意將申屠寅造就成為接替宇文琛的人，而且，他們今宵的目的是要扳迴以往失去的麵子，如果擒下宇文琛，那是更使他失麵子了，他確實未必肯予以交換。”
冷於冰道：“這固然是一個問題，不過，盡管如此，也還有一個樂觀的想法。”
水長東注目問道：“怎麽說？”
冷於冰笑道：“水老人家，您忘記宇文琛那廝是老怪物的義子，也會使‘冷焰七毒掌’的事了？”
水長東點點頭道：“對，老怪物縱然沒有義父子之情，他可不能不對海心山那幾個……”
倏頓話鋒，蹙眉接道：“隻不過，宇文琛那廝是否真跟‘海心山’那幾個老魔有什麽淵源？”
冷於冰道：“‘冷焰七毒掌’既然是‘海心山’天外三魔的獨門絕藝，宇文琛那廝決不致跟他們毫無淵源。”
水長東道：“武林中事，可很難說哩！”
冷於冰沉思少頃，突然微笑地道：“對，就這麽辦。”
水長東訝問道：“冷大俠準備怎麽辦？”
冷於冰道：“雙管齊下……”
接著，他壓低嗓音，以隻有他們三人能聽得到的語聲交談了一陣。
水長東微一遲疑才點頭道：“不錯。”
穀憶冰目光一亮道：“這麽說來，他們三位老人家之中，至少該還有個把，依然健在。”
水長東笑道：“丫頭，你是根據哪一點，做此大膽的假設？”
穀憶冰振振有詞地道：“徒兒當然有根據。”
水長東訝問道：“有何根據？”
穀憶冰道：“徒兒是根據與他們三位老人家同時代的淳於慧還仍然活著。”
水長東意味深長地長籲一聲道：“孩子，你的話固然有道理，但“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你懂得這兩句話的意思麽？”
穀憶冰笑道：“徒兒懂得，可是有原則，就該有例外，同時，這兩句話也不過是一般人的牢騷話而已，事實上，壞人未必都能禍害一千年，而好人也不見得個個都短命，師傅，您說是麽？”
這幾句話，似乎觸發了水長東心中的靈感，隻見她雙目中異采連閃，楞了一楞，才淡然一笑道：“丫頭，故事已經說完，師傅沒工夫跟你鬥嘴，可要走了。”
穀憶冰笑道：“師傅也真是，每次說不過人家，就要開溜……”
水長東截口笑道：“丫頭貧嘴，事先師傅不是已經說過了麽，半個時辰之後，師傅必須要走的，現在半個時辰已超過了，難道放著正經事不去做，留在這兒跟你窮磨菇。”
穀憶冰掩口嬌笑道：“師傅，別教訓人了，就算徒兒說的沒有理，行了麽？”
水長東搖頭一笑，接著正容說道：“丫頭，記好方才師傅所說的話，別誤了時間……”
話聲未落，人已穿窗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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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黃昏。
做為正派群雄臨時總部的丐幫分舵，裏裏外外一片沉寂。
既聽不到嘈雜的人聲，也看不到憧憧人影，它，顯得那麽靜諡、安詳，一如它外表的荒蕪，也一如這初夏黃昏神秘。
這情形，哪兒像一個八方英豪蒼萃的龍潭虎穴，更哪兒像一個即將有一場龍爭虎鬥的場所？
在荒祠東側，箭遠外的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上，沈獅克、範英瓊、範天佑、朱致遠等四個年輕人，正在天南地北的閑聊著，不過，他們的話聲很低，旁人沒法聽到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
距這四個年輕人約十丈外的一角，冷於冰與範文娟二人，正負手閑眺西天的晚霞，遠遠看去。男的白衣勝雪，女的紫裙飄飄，渾如圖中人。
也許他們兩人都被這黃昏的美景所陶醉，而正在神遊物外，誰也不願意開口說一句話，使眼前這一片詩情畫意受到一絲幹擾。
良久良久之後，範文娟終於開口了，她輕籲一聲，以讚歎的語氣嬌聲說道：“啊！多美！”
略為一頓，又扭頭脈脈含情地注視冷於冰，婿然一笑道：“三哥，那天山絕頂，也有這美好的黃昏麽？”
冷於冰微笑著道：“當然有，不過，天山絕頂，終年積雪，那美好的景致，與眼前自是不同。”
範文娟不勝想往地道：“不錯，那粉莊玉琢的銀色世界，那群峰拱峙，海闊天空，一望無垠的情景，自是比眼前更為瑰麗壯觀的了。”
冷於冰不由笑道：“文娟，你雖然沒去過天山絕頂，但聽你這一番描繪，倒像是曾經在天山絕頂呆過一段時間的人哩！”
範文娟漫應道：“我不過是想當然耳，怎麽，難道有什麽不對麽？”
冷於冰道：“不，你說得對極了，就是要我這個老天山來描述，也未必比你說得更好。”
範文娟也漫應道：“是麽……”
同時，冷於冰卻沒來由地發出一聲幽幽輕歎。
範文娟披唇微笑道：“三哥，是否因為我提到天山絕頂，又勾起你的心事了？”
冷於冰長歎一聲道：“這是我畢生沒法補償的恨事，文娟，希望你莫再譏諷我。”
範文娟俏皮地笑道：“我的情聖三哥，小妹遵命就是。”
冷於冰神色黯然地道：“文娟，你這‘情聖’二字，等於是用鋼刀紮我的心靈，你想想看，我當年逃去天山絕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範文娟仍然是故意逗他道：“你當年的心情，我怎能知道？”
此刻的範文娟，有說有笑，眉宇間洋溢著一片歡娛，與不久前在長沙時的她，兩相比較，竟然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地。
這情形，很令人費解，如果要勉強找一個理由的話，那極可能是因為二十年的刻骨相思，眼看已接近酬償的階段，目前，陪伴著曾經為他魂縈夢牽的意中人，忘形之下，自然就顯得活躍起來了。
要不然，那該是前晚在朱仙鎮上，那位上官婉兒，曾經教給她什麽能使冷於冰乖乖就範的妙計和驗方……
但滿懷心事的冷於冰，卻根本沒注意到這些情況，他隻是苦笑著接道：“文娟，你知道的，當時，我因愛成恨，刺激過深，雖然沒像‘離恨宮’宮主淳於慧那樣淪入魔道，但我當時懷恨天下女人的程度，卻決不下於淳於慧的懷恨天下男人，目前，你竟然稱我‘情聖’，那不是比罵我、打我，甚至於是殺我還要更難過麽？”
範文娟道：“那是活該，誰教你當時不弄清楚情況，就那麽冒冒失失地怨恨別人。”
冷於冰幾乎是以哀求的語氣道：“文娟，我求求你，不要提了。”
範文娟笑道：“我偏要提。”
也許她自己感到對冷於冰作弄得夠了，妙目一轉之後，又柔聲接道：“三哥，說點你愛聽的，好不好？”
冷於冰如釋重負地長籲一聲，範文娟又道：“瞧你這可憐相。”
略為頓了頓，才嫣然一笑地接道：“三哥，如果那位穀中蘭女俠能幸逃不死，而仍然活在人間的話，你將怎樣安排她？”
冷於冰神色一黯地搖搖頭道：“這已經是不可能成立的問題了，雖然，以往我也曾抱過這種希望……”
說到這裏，在沈獅克等四小的一片問好聲中，水長東已快步走了過來。
冷於冰，範文娟二人含笑迎了上去，水長東卻向簇擁著她的沈獅克等小四含笑揮手道：“你們四個還是玩你們的去……”
冷於冰訝問道：“水老人家，有什麽消息麽？”
同時，範文娟也笑道：“水老人家，我要不要迴避？”
水長東笑道：“你當然不必迴避，其實我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情，不過是臨時想起點那黑衣怪人可疑之處，特地前來與冷大俠商討一下而已。”
略為一頓，目注冷於冰道：“冷大俠，有關晚間的應變事宜，是否已部署妥當了？”
冷於冰道：“是的，大致是跟上官姑娘所轉達給您的情形一樣。”
水長東點點頭，道：“很好……”
冷於冰截口問道：“水老人家，有關那黑衣怪人的來曆，您已經想出什麽線索來了麽？”
水長東笑了笑，道：“我老婆子連那黑衣怪人是一個什麽模樣都不知道，怎談得上想出線索來？目前我之所以有方才的說法，也不過是憑著上官姑娘所轉達的話，予以意測，再加上我自己偶然觸發的靈感，加以串連後的一個猜想罷了。”
冷於冰注目問道：“水老人家猜想那黑衣怪人可能是誰呢？”
水長東道：“由於那黑衣怪人口氣之大與武功之高，以及他與宇文琛的關係和宇文琛的武功路數等，互相加以串連，冷大俠也該心中有數的了，是麽？”
冷於冰沉思著道：“水老人家是懷疑他是‘陸地神龍’薛前輩？”
水長東笑道：“既然冷大俠也這麽想法，那就足以證明我老婆子並不是神經過敏了。”
冷於冰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水老人家，你我這想法都錯了。”
水長東訝問道：“何以見得？”
冷於冰道：“第一、他老人家不一定健在。”
水長東道：“這見解，我老婆子不同意，試想：與他同時代的淳於慧，不但仍複健在，並且繼續興風作浪，危害江湖，他這老頭子，又為何不能多活幾年呢？”
對了，原來水長東所說的“偶然觸發的靈感”，卻是她方才與穀憶冰密談時，由於穀憶冰的一段話所觸發，怪不得她當時曾經雙目中異采連閃地，楞了一楞哩！
冷於冰方自長眉微蹙地搖了搖頭，水長東卻淡笑兩聲，接口說道：“冷大俠，那第二個理由呢？”
冷於冰道：“第二、以薛前輩對其夫人用情之事，和以往的事實證明，他決不會投入淳於慧的懷抱中去……”
水長東截口笑道：“冷大俠，你未免說得太武斷了。”
冷於冰苦笑道：“我倒並不覺得。”
水長東道：“不錯，以薛老頭兒平日之為人，以及他當初寧可違背其恩師的意旨，而對淳於慧加以堅拒的這些情況而論，他似乎是不可能改變初衷，投入淳於慧的懷抱中去……”
冷於冰笑道：“既然您也如此說法，那不就和我意見相同了麽？”
水長東搖了搖頭道：“冷大俠，我的話還沒說完，您可別先自斷章取義。”
微微一頓，才正容接道：“曆史上，晚節不修的人，可不乏先例，冷大俠曾想過這一點麽？”
冷於冰苦笑道：“水老人家，經過您這麽一再強調，我的立場，竟也有點動搖了。”
水長東笑道：“擇善而固執，固然是一種美德，可是，如果你固執得不夠堅牢，或者是你本來的立場，並不十分穩固時，自然會受外力的影響。”
笑了一笑之後，又正容接道：“好，說你的第三點理由。”
冷於冰沉思著道：“薛前輩有當時武林第一美男子之稱，以往，我也曾不止見過一次，印象至為深刻，昨晚所見到的黑衣怪人，雖然沒看到他的麵目，可是由那神態、口音，尤其是身材方麵去推斷，那決不是薛前輩。”
水長東漫應道：“冷大俠，那薛老頭是怎樣的身材呢？”
冷於冰道：“身材頎長，如臨風玉樹。”
水長東道：“而你昨晚所見的黑衣怪人，卻是一個身材既矮又瘦的老人？”
冷於冰點點頭道：“不錯。”
水長東注目接道：“閣下自重出江湖以來，曾經以不同的麵目和姿態，在各地出現過，試問曾經有人認出過你的來曆麽？”
冷於冰一怔道：“這……”
水長東笑接道：“那是因為你使出了獨門絕藝‘九轉百幻神功’，是不是？”
“不錯。”
“薛老頭不會‘九轉百幻神功’，但他卻可以用頭套掩護本來麵目，同時還可以增強神秘感。”
“這……”
“同時，他也可以用‘變音丸’，改變嗓音。”
冷於冰蹙眉道??“可是，他那身材呢？”
水長東淡然一笑道：“以薛老頭的一身非凡成就，難道他不能使用‘縮骨神功’麽？”
冷於冰抬腕拍了拍自己的額角道：“唔！也許有此可能……”
水長東漫應道：“閣下還有沒有第四個理由？”
冷於冰沉思著道：“也許我心中還有疑問，但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具體的事實來。”
水長東笑道：“那麽，閣下不妨把心中的疑問，多多研討一下，現在，我老婆子先向你請教幾個問題。”
冷於冰苦笑道：“好，冷於冰洗耳恭聽。”
水長冷正容接道：“冷大俠，那宇文琛的‘太清罡煞’與‘玄玄掌法’，是誰的獨門絕藝？”
冷於冰一楞，道：“那當然是薛前輩的獨門絕藝。”
水長東道：“那麽，宇文琛為何不承認與薛老頭有關呢？”(事詳本書第七集第十九章)
冷於冰訥訥地道：“這個……”
水長東微笑地道：“還有，那黑衣怪人，為何要在頭部套上布衲？”
冷於冰道：“那可能是他認為我冷某人會認識他。”
水長東接道：“這不就得了麽？試想：你冷大俠所認識的人中，有誰能對你那麽托大？誰又有如此高的功力？”
冷於冰蹙眉輕歎道：“這委實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水長東笑道：“但我老婆子卻認為一點也不難解，如果再加上宇文琛所使的神秘武功而言，則那黑衣怪人的來曆事實上已經是昭然若揭的了。”
冷於冰蹙眉輕歎了一聲，但他還是沒表示同意水長東的這種推想。
水長東淡淡地一笑道：“冷大俠，我老婆子比你癡長幾歲，別的不敢說比你強，但對於人性的弱點，卻自信比你要看得透澈一點，你說是麽？”
冷於冰一臉苦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一旁靜聽著的範文娟，忍不住心中暗笑道：“有意思，她倒倚老賣老起來了……”
但她口中卻笑了笑道：“水老人家，站在我的立場，我是非常同意您的這種高明推斷。”
水長東笑道：“可是，你這位三哥，還不肯承認哩！”
扭頭向冷於冰笑問道：“怎麽樣？冷大俠。”
冷於冰正容道：“水老人家，我不能不承認你的推斷，幾乎已是無懈可擊，可是，此事關係一位前輩成名人物的令譽，可說是茲事體大，所以，在未獲證實以前，咱們還是暫時莫對外宣揚。”
水長東微笑地道：“這一點，我老婆子老早就預慮到了，冷大俠沒看到我一來就將幾個小調皮轟走了麽，原因就是怕他們年輕人隨便亂說。”
頓了一頓，又笑接道：“冷大俠，如果我老婆子連這點事情都考慮不到，還敢在你冷大俠麵前倚老賣老麽？”
範文娟心中暗笑道：“又來了……”
冷於冰淡淡地一笑道：“那我就暫時放心了。”
範文娟美目分別在水長東與冷於冰二人的臉上一掃，正容接道：“水老人家，三哥，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不知兩位考慮過沒有？”
冷於冰與水長東同時注目問道：“什麽問題？”
範文娟黛眉微蹙地道：“就是申屠當家的那位愛子被老魔劫走的事……”
冷於冰蹙眉截口道：“不錯，這是一個頗為棘手的問題，而且，嚴格說來，確如那黑衣怪人昨宵所言，這事情至少我也該負一部份責任。”
水長東雖已由上官婉兒口中，約略知道了此間的一切，但對於冷於冰與申屠寅在嶽陽樓上邂逅的一段經過，卻還不曾聽說過，當然她沒法明白冷於冰目前這一句“我也該負一部份責任”的話意，當下她霜眉一揚，微訝地注目問道：“冷大俠此話怎講？”
冷於冰苦笑道：“此事也算是說來話長……”
於是，他接著將與申屠寅在嶽陽樓上的那一段經過，以及昨宵在大相國寺中所竊聽到的，那黑衣怪人譏笑他錯過將申屠寅收入門下的話，詳細地複述了一遍。
水長東注目接問道：“那麽，冷大俠目前作何打算呢？”
冷於冰道：“本來我打算今晚擒下那宇文琛，做為交換申屠寅的人質……”
水長東截口笑道：“前此，你跟宇文琛打成平手，今宵卻突然有餘力將其擒下，不怕泄了底？”
冷於冰道：“經過昨宵那黑衣怪人那一攪，我這秘密已沒法保持，同時也沒繼續保持下去的必要了。”
略頓話音，眉峰雙蹙地接道：“目前，問題不在我本身的一些玩藝兒，泄不泄底，而是擒下宇文琛之後，那黑衣怪人肯不肯交換？”
水長東沉思著道：“不錯，那老怪物既然有意將申屠寅造就成為接替宇文琛的人，而且，他們今宵的目的是要扳迴以往失去的麵子，如果擒下宇文琛，那是更使他失麵子了，他確實未必肯予以交換。”
冷於冰道：“這固然是一個問題，不過，盡管如此，也還有一個樂觀的想法。”
水長東注目問道：“怎麽說？”
冷於冰笑道：“水老人家，您忘記宇文琛那廝是老怪物的義子，也會使‘冷焰七毒掌’的事了？”
水長東點點頭道：“對，老怪物縱然沒有義父子之情，他可不能不對海心山那幾個……”
倏頓話鋒，蹙眉接道：“隻不過，宇文琛那廝是否真跟‘海心山’那幾個老魔有什麽淵源？”
冷於冰道：“‘冷焰七毒掌’既然是‘海心山’天外三魔的獨門絕藝，宇文琛那廝決不致跟他們毫無淵源。”
水長東道：“武林中事，可很難說哩！”
冷於冰沉思少頃，突然微笑地道：“對，就這麽辦。”
水長東訝問道：“冷大俠準備怎麽辦？”
冷於冰道：“雙管齊下……”
接著，他壓低嗓音，以隻有他們三人能聽得到的語聲交談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