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緞底上繡著湖水綠的鴛鴦圖,而上頭兩側與齊中左右的絲帶子也是那種扭股的雙蕊——這是一件小巧緊窄又風光綺麗無限的肚兜。現在,這件肚兜正從那羊脂凍玉似的窈窕身段上解下,由一隻纖細白嫩,五指尖尖的玉手拈著丟向一邊。


    八角形的這個全以雪白大理石砌造的池子,約有丈許方圓,兩尺深淺,八角的每一隅,都鑲座著一個髹金的,咧開大嘴朝著池內的獅頭,而池子周沿的石緣上雕鏤著凸突的花紋,池中心,有一具略同微曲人臂狀的乳白色木質擱攀物具,這個池子,當然不是用來泅泳的,它實際是一個沐浴的所在,隻是,比一般情況下的澡堂高明華麗上不少。


    池中的水色是翠綠得泛藍的,清澈透明,一望到底,水由那些座髹金獅頭的大嘴中汩汩流出,散發著淡淡的幽香,水溫呢?大概也是不冷不熱的吧?


    脫下肚兜的女人,便在碧波浮漾裏享受恁般溫馨又恬怡的樂趣;細碎的水花濺潑到她滑若凝脂般的肌膚上,又散珠落玉般滾迴池中,這樣的滋味,該有著一種下意識的,由遐思而幻想成的滿足吧?譬喻輕輕的撫摸,柔柔的擁抱一類……


    她是個相當年輕的女人,大概不會超過二十二三歲,膚色之美,身段之佳,自不在話下,而她的一張麵容,更是有著出奇的嬌,眩目的豔,眼波盈盈的鳳目流盼裏,便更容易令人想到一股火熱的,窒息般的壓力;她的美,不止是俗凡的那等秀麗,她更帶著一種妖氣,一種無形的,勾魂攝魄般的妖氣。


    浴池四周的地麵上,鋪設著厚而軟的條花錦毯,靠牆的一邊,是一張狹長鏤花並襯著銀色暗紋軟墊的臥椅,牆頭頂上有兩扇支起窗框的玉棉紙糊格子窗,浴池的另一端,便是深簾重幕似的白色紗幔了。


    這年輕女人在戲水浮波之間,眉宇神韻是那等的悠閑安適,風姿嫣然,顯露出一個真正成熟少婦的嫵媚與誘惑,卻不似閨中少女般的生澀同羞怯;澄碧的水花濺漾,猶見成熟的是她那玲瓏透剔,凸凹分明的曲線……


    盛夏的時令,雖說這已是起更的辰光了,卻仍然有股子揮拂不去的燥熱。而顯然,她要盡興的在浴池中浸潤一會。


    牆壁頂端支起的窗隙中,突然被一陣急風拂得輕響,與風聲一起的,還有一條人影,幾乎在窗框的響動聲才起,那人已落了下來——正巧坐在軟綿綿的那張狹長臥椅上。


    浴池中的女人在微微一怔裏,迴頭盼視,這一看,卻驚得她猛的僵窒在那裏,睜著眼,半張著菱瓣似的豐潤小嘴,陡然間連唿吸都忘了。


    那是個男人,結實壯健的一個男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皮膚黝黑得發亮,略圓的麵龐上,生著一雙斜飛的濃眉,灼亮的大眼,挺拔的鼻準,嘴唇顯得有些憨淳意味的稍厚,但卻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穿著一襲純黑的夜行衣,頭上紮著黑巾,一件黑色罩袍搭在肩上,但模樣卻透出幾分狼狽——額頭上浮起一塊瘀腫,夜行衣上破裂了好幾處,破裂的地方全沁著血跡,頭臉上還沾著灰沙,而他正喘著氣。


    當這人發覺了所處之地是個什麽風光,當他的視線與那女子相觸時,他也驀地傻住了,他忘了喘氣,忘了說話,刹時直了一雙眼。


    這時,那女子才驚覺到自己赤身露體的袒陳在一個突如其來的陌生男人麵前,她“嚶嚀”一聲,急忙把自己一絲不掛的身子盡量朝水下麵掩藏。


    那人也立時醒悟過來,他擺擺手,露出一口白牙,語聲在低柔中卻泛著一股攝人心魄的霸氣:“我說姑娘——或是少奶奶,你可別叫嚷,我對你並無惡意,這裏是澡堂子我事先不知道,否則我也不會愣著頭朝裏闖了,你幫個忙,容我在此地避避風頭,麻煩一過,我馬上就走!”


    隱在水下的女子,隻露出頸部以上在水麵,她雙手交叉掩在胸前,碧波浮晃裏,卻仍可隱約看見水下她那胴體的輪廓,她此刻是又驚又羞又怒,卻不敢叫喊,隻惶急交加的輕著聲道:“你——你是什麽人?竟敢闖來我沐浴的地方?你簡直膽大包天,不知死活,你還懂不懂一點禮教,知不知一點羞恥?你,你真可卑!”


    那人笑吃吃的道:“別激動,我又不是故意的,所謂不知者不罪,你何苦生這份閑氣?再說,狗急跳牆,人急上梁,我他娘是被逼急了,隻要有地方鑽,那還管得到這是閻羅殿抑是溫柔鄉?”


    那女人氣恨的道:“不論你有什麽理由,若叫我們老爺知道了,他不剝你的皮才怪!”


    對方聳聳肩,道:“你們老爺是何許人呀?居然這麽個霸道法?”


    那女人咬著牙道:“別以為你也是武林中人,我們老爺的道行可比你要強多了,他就是七門山君祁蘭亭!”


    吹了聲口哨,那人“嘖”了兩聲:“乖乖,原來這座宅第是這老怪物的,難怪如此豪華都麗,像是人間仙府哩……”


    水裏的那一位憂心如焚,迫急的道:“喂,你快走吧,我答應你不把這件事向老爺提起,但你必須即刻離開——”


    搖搖頭,這人道:“你好歹包涵則個,我不是不走,實在是走不了,他們正在這附近大肆搜索我的蹤跡,若是一旦被那幹王八羔子圈上了,就不用你家老爺來剝我的皮,他們便會代勞啦!”


    氣得在水中一跺腳,而這個動作使得水波分蕩,她的身子便極快的展露出更多的部分。


    那人吸了一口氣。


    這美豔的小娘子把一張俏臉全漲紅了——宛若桃花般的嬌媚,別有風韻——她憤怒的道:“就算你不走,也不須老把眼睛對著我。”


    “啊”了一聲,那人歉意的道:“對不住,對不住,秀色當前,我是情不自禁……”


    那女人恨聲道:“見你的大頭鬼!”


    勉強挪開目光,那人更舒適的移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一邊搖晃,一邊閑閑的找話說:“聽你口氣,好像祁蘭亭那老怪物和你——呸,有一腿?”


    小娘子火了,尖銳的道:“汙言穢語,什麽有一腿沒一腿的?你嘴巴放幹淨點,祁蘭亭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丈夫!”


    那人的眼角斜睨了一下,又急忙移開:“天爺,祁蘭亭約莫六十出頭了吧?你才多大?至多二十啷當歲吧?這老怪物竟是你的丈夫?”


    女人重重的道:“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人似是十分惋惜的道:“那麽,你是他的第幾房?總不會是元配夫人吧?”


    女人怒道:“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感喟的歎了口氣,那人道:“說得好聽點,是白發紅顏,一樹梨花壓海棠,說得難聽點呢,就是他娘的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真叫人不平,祁蘭亭仗著有錢有勢,便這般糟蹋人家的青春,唉,他這把年歲,足可當你的祖父啦……”


    小娘子氣苦的提高了聲音:“你再要胡言亂語,我就叫了——”


    那人不慌不忙的道:“少奶奶,若是你要叫,就不算聰明人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身手相當之快,快到超逾你想象的程度,因此,我能夠在你唿叫之前便封你的嘴,或令你香消玉殞,即使退一萬步說,你這一叫叫來了人,眼下的光景像什麽呢?我難堪倒也罷了,你這副美麗的臉盤又朝哪裏擱呀?”


    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然而,這位少婦似也體悟到對方之言不僅是虛聲恫嚇而已,真個鬧了開來,姑莫論對方會采取何種劇烈手段,光是自己袒身以陳的這等風光,怕就再也見不得人了……


    那人語調溫柔的又道:“少奶奶,其實我對你毫無侵犯之心,更不想傷害你,我們無怨無仇,我犯不上拉你墊背,不過你也得多少替我想想,我還打算活下去,可不甘被那些灰孫子分剮了……”


    女人的麵容有若嚴霜,她冷銳的道:“不要稱唿我“少奶奶”!


    那人笑嘻嘻的道:“人總得有個稱謂是不是?譬喻說我叫黎莫野,你叫我黎大哥也行,老黎也可以,或者直唿我莫野更見熱絡,你不準我稱你“少奶奶”,至少得告訴我另一個代表你的符號吧?”


    那女的冷冰冰的道:“無此必要!”


    黎莫野道:“讓我猜猜你叫什麽名字——桂枝?鳳嬌?美玉?貞姑?還是招弟?”


    女人沒好氣的別過臉去,連迴答都不迴答,黎莫野正待再說什麽,浴間的門外,已突然傳來一陣低促的腳步聲,緊跟著是急切的拍門聲:“思思,你還沒洗好麽?”


    嗯,那是一個蒼勁又剛烈的大嗓門,叫人一聽,就知道拍門的這一位年歲業已不小了,而且,由聲辨人,必也是一位威猛霸氣的粗線條人物。


    叫思思的小娘子悚慄又驚慌的望向門口,又急急轉頭注視黎莫野——剛好,她可以看見黎莫野從軟靴的靴筒裏拔出來的那柄匕首,寒光熠熠的匕首。


    黎莫野衝著她呲牙一笑,壓著聲音道:“該怎麽迴答,思思,你心裏有數,可別把事情弄砸了,你固然不想死,我也一樣。”


    思思怨恨的瞪了黎莫野一眼,無可奈何的撥動著水花,她“入戲”的情緒卻極快:“是,老爺。人家還想再泡一會嘛,天氣這麽熱,一身汗膩,煩死人了……”


    外麵的人,不消說,正是武林中煊赫一時的黑道巨擘七門山君祁蘭亭。


    先是傳進來一陣窩心的嗬嗬笑聲,祁蘭亭似是被思思這嗲媚的腔調給弄酥了:“不急不急,我的小乖乖,心肝肉,我隻是來問問你還有多久才洗好?另外有件事情也令我不放心,順便進來知會你一聲——”


    思思柔柔膩膩,帶著迷人的鼻音道:“見鬼了,人家好端端的泡在水裏,你又有什麽事不放心的嘛?怕我被人拐跑啦?”


    祁蘭亭的笑聲令人聯想到他那副尊範的肉麻:“小乖乖,我當然知道你舍不得離開我,你對我是這樣的情深意重法,就算再世的潘安吧,也拐你不走哪……”


    不由得臉蛋飛霞,思思忙道:“別扯了,老爺,你方才說有件事要知會我,是什麽事呀?”


    隔著門,祁蘭亭的語氣轉為慎重:“剛剛門上李二虎進來傳報,說眩天刀嚴百忍、飛龍常蜀雲、月弧流星曹世洵、三目神通鄧滄、龍須拂申清等人率同銅山三義、白馬雙英,以及全勝鏢局總鏢頭火獅子郝彪以下十二名鏢師求見——”


    思思心裏著急,趕緊道:“得了,我的老爺,你又是龍,又是虎的念了一大串人名,和我又有什麽相幹嗎?”


    祁蘭亭迴答道:“這就要說到了,這些人大都是武林中的一方之鼎,睥睨之雄,皆乃拔尖的狠角色,他們突來見我,原來一麵是照江湖規矩向我招唿,一麵是請我幫忙他們擒拿一個人——”


    思思忐忑的問:“他們求你捉誰呀?老爺。”


    祁蘭亭大聲道:“那廝也是黑道上的一個難纏人物,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笑裏藏刀,非但行事兇殘,手段冷酷,更是個不折不扣的活煞星、劊子手;就在今天傍黑時分,他伏在前麵青牛崗獨自截襲全勝鏢局所押的一票紅貨,直搞得全勝鏢局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思思恐懼的望了那邊的黎莫野一眼,不安的道:“他——得手了嗎?”


    外麵的祁蘭亭嘿嘿地大聲笑道:“所謂上得山多終遇虎,那小子可正應了這句???啦,在他計劃動手打劫全勝鏢局的這趟買賣之前,不慎走漏了風聲,早叫全勝鏢局得了消息去,全勝鏢局的總鏢頭火獅子郝彪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人家在道上亦乃擺得開的人物;郝彪得信之後,立時暗裏準備,廣邀幫手,在行動之前,業已明暗布下了人馬一路隨護,那小子懵然不察,照舊下手,便落進郝彪的圈套裏嘍;——”


    思思惶然道:“捉住那人了嗎?”


    祁蘭亭卻又歎了口氣:“那小子果然好功夫,厲害得很,饒是有嚴百忍、常蜀雲、曹世洵以及鄧滄、申清這樣的能手聚力圍殺,卻也被他突圍而去,這還不說,尚有六七個硬把子吃他擺平了。”


    不禁打了個冷顫,思思脫口問:“這人是誰?”


    重重一哼,祁蘭亭在門外道:“二閻王黎莫野。”


    驀地噎了一口氣,思思僵木的瞪著緊閉的門扉,這大熱天裏,她竟覺得全身泛寒。


    祁蘭亭忙問:“思思,你沒有什麽不妥吧?”


    閉閉眼,使自己平靜了一下,思思強笑道:“我很好,老爺,後來呢?”


    祁蘭亭在外麵又道:“他們說姓黎的一路逃奔向我們這邊來,他們也沿途緊追不舍,誰知到了這附近姓黎的居然就不見了,因而他們特為此來見我,提醒我注意,並協助他們捉拿那小子……”


    思思急忙道:“老爺,這些人和你有交情嗎?”


    祁蘭亭道:“有的隻是耳聞,有的也僅隻數麵之識,談不上有什麽交情……”


    思思又道:“那,姓黎的和你有仇嗎?”


    笑了一聲——是那種自負的笑聲——祁蘭亭道:“姓黎的想和我結仇,他還得多琢磨點!”


    思思不敢迴頭看,隻道:“老爺,那些人和我們既然沒有什麽深交,姓黎的又不曾開罪過老爺,這件事,沾上了總是麻煩,老爺,不管也罷……”


    外麵沉默了俄頃,祁蘭亭方才笑道:“你不用擔心,小乖乖,那姓黎的在我眼裏,還算不上什麽成氣候的角色,我隻要——”


    打斷了他的話,思思搶著道:“不要嘛,老爺,人家不要你管這些閑事嘛,——”


    又起了嗬嗬的笑聲,祁蘭亭像在哄孩子:“好,好,心肝,我不管就是,但門戶內外可不能不小心檢點,免得被那小子摸了進來卻是有所不便;我已著葉子尊、甄鐵英、陸渭平他們加強巡視整座宅子,其他人也嚴為囑咐過了,那廝不來便罷,否則,我包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思思慌張的道:“得了,老爺,我知道你行,別再嚇唬我啦,老爺,你請吧,——”


    祁蘭亭的腔調突然有些曖昧起來——似正貼在門上說話:“我說寶貝,夜已這麽深了,你叫我“請”到哪裏去呀?”


    思思不由臊得恨不能一頭鑽進水裏去;她著急的道:“求求你,好老爺,今晚上別攪我,我……我身子有點不適,你到“那邊”去吧,或者“上樓”……”


    嘿嘿的笑得似狼嗥,祁蘭亭帶著那麽三分“心火上升”的味道說:“那邊前天晚上和我搞得不大愉快,上樓也不太方便,樓上的那位正在鬧病,小乖乖,今夜你好歹委屈一下,陪陪我,我包管叫你順坦,——”


    思思咬咬牙,隻得央求著:“老爺,真的,我身子不適,上下會軟綿綿的,心口處又犯嘔,好老爺,我知道你疼我,讓我好好歇上陣子吧,——”


    祁蘭亭似乎十分失望的道:“小乖乖,這,這不是煞我的風景嗎?你能不能——”


    思思柔柔的,但卻堅決的道:“老爺,你莫生氣,我的確是須要獨個兒休息一宵……”


    外頭傳來一聲煩惱又無奈的籲氣聲,祁蘭亭無精打彩的道:“好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思思,你早些安歇,別睡得太遲,夜裏醒著點,萬一有什麽風吹草動的話,馬上拉繩叫人;——”


    思思趕緊道:“我知道,老爺。”


    祁蘭亭像是又猶豫了一下,方才道:“你們女人家也真麻煩,洗個澡要洗上半天,我還想等著看看你哩,——”


    思思忙道:“老爺,你請迴吧,我知道你那毛病,你若見到我……我這付樣子,要肯老實才怪,求求你,老爺,別作賤我了,——”


    於是,祁蘭亭隻好在叮嚀了幾句之後,拖著步子走開,聽那蹭蹭挨挨的步履聲,不由令人想見他現在的形態,隻怕是那般舍不得,一步一迴首吧?


    扭過頭來,思思的目光觸及黎莫野那似笑非笑的視線,不禁令她又羞又惱的道:“你,你這鬼,有什麽好得意的?”


    黎莫野手中的匕首早已收迴去了——其實他亮出了這玩意來,目的全在一種恫嚇。他相當明白,某些不懂武功或是婦道之屬,大多不太畏懼於無形的技藝,雖然那些看不見的隱匿功能有更大的殺傷力,但這一類人毋寧相信利器的直覺脅迫,至少,他們知道那種閃閃生寒的東西是可以濺血奪命的;這時,他搓搓手,笑道:“我在想,思思,祁老怪的癮頭不小,六十多歲的“祖”字輩老漢了,居然還有夜夜春宵的雅興及精力,但你紅顏伴白發,就未免太苦了點。”


    思思怒道:“黎莫野,你這個強盜、土盜,不懂禮教的草莽流寇,你再不走,就是非逼我叫嚷不可了!”


    黎莫野安詳的道:“我會走,思思,但尚得再待一會兒,你沒聽到你老公說的話?他們還在這附近廣事搜索於我?等風頭稍過一過,不用你攆,我自己就上道。”


    思思恨恨的道:“黎莫野,你也得替我想想,如果萬一被人發現你躲在這裏,而我……我又是這個樣子,豈不是叫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黎莫野道:“我很小心,不會叫人看到,思思,你的名節固然重要,我的老命又何嚐不重要?所以我們現在是同舟共濟,同病相憐,理該互助互益才對,此外,你也用不著犯疑惑,我定力甚強,不似祁老怪那樣一見到你這“美人出浴圖”便清氣下降,濁氣上升!”


    思思窘迫加上焦急,卻亳無辦法,她悻然道:“好,就算你狠,但你總得讓我起來,不能老叫我躲在水裏——”


    一伸手,黎莫野道:“請自便,這是你的權利。”


    睜大了那雙足可溶人骨血的美麗鳳眼,思思怒衝衝的道:“你不迴避,莫非就叫我在你那兩隻賊眼的瞪視下站出來?”


    “哦”了一聲,黎莫野拱拱手,抱歉的道:“我一時忘記了,非禮原該莫視,包涵包涵。”


    說著,他站起來轉身麵牆,在他轉身的時候,思思可以看見他交叉插在腰後的兩樣家夥——一件是一杆粗若兒臂,通體金光璨閃的菱頭無纓短槍,一件是並合起來,比一般尺寸少上半截的純鋼三節棍。


    暗裏倒吸了一口寒氣。在先前還以為黎莫野全身隻有那一把短匕首呢!


    水聲細碎的響動著,又傳來輕促的唿吸聲,窸窣的穿套聲,而幽香四溢,綺麗無限,黎莫野舔舔嘴唇,心裏在想:“真個一嗅餘香死也甜!”


    他正在遐思著,這會兒,那美嬌娘該出水了,嗯,在擦拭身上的水珠吧?套上肚兜了麽?舉手投足,玲瓏綽約,那體態,那風韻,那情調,乖乖,幸虧是他!


    突然,思思在說話:“喂,把那件擱在椅邊扶手上的紗衣丟給我!”


    黎莫野目光掃視,這才發覺臥椅的扶手邊整整齊齊的折疊著一件紗衣——他一直未曾注意,還以為也是這張紅木雕花的豪華臥椅上某樣裝飾呢。


    將紗衣倒拋迴去,片刻後,思思才如釋重負的籲了一口氣:“好啦。”


    黎莫野緩緩迴過身來,頓覺眼前一亮,純白的紗衣罩著那樣一個窈窕卻又豐潤的身子,若隱若現的雲紗之間,是那種脂玉般的光潔,凝雪般的晶瑩,而骨肉勻婷,凸凹分明,更襯著那有如桃花似的一抹絳紅;她的長發披肩,烏黑柔亮,有若瀉下一片流瀑,眉目如畫,容光湛然,美豔嬈麗到令人不敢正視!


    又舔舔嘴唇,黎莫野喃喃的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女?”


    思思輕盈的伸手梳攏秀發——隻這個小的動作,卻也優美自然到令人心蕩——她皺著眉道:“喂,你直楞楞的老瞪著我看什麽?”


    黎莫野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人間世上有許多無價的珍寶,或在其藝,或為其值,但不可否認的,美麗無瑕的女人更是一件上天的傑作,而造物者賦予她生命、靈氣、品質,再融合了完美的形態,就成為至善的珍品了,——”


    思思瞋目道:“什麽鬼話?你竟把我比同一般物品……”


    黎莫野歎喟的道:“所謂“溫泉水滑洗凝脂”,原來竟是這般情調,難怪前朝漢皇要意亂情迷,又是“芙蓉帳暖度春宵”,又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了,他盡日猶看不足,換了別個男人,孫子才有看得足的辰光……”


    思思頓頓足,羞惱的道:“你別再瘋瘋癲癲的胡扯些閑篇——黎莫野,我算知道你了,你竟是個強盜!”


    笑笑,黎莫野道:“不要說得這麽難聽,何妨稱為“強人”?天底下有三百六十行,行裏行外,發財最快的就是這一行,不過散財最快的也是這一行,所以我們常常鬧窮,但窮得卻有骨氣,找財路也找得有道理,是所謂“盜亦有道”;這一行中,有其崇高的傳統,嚴肅的規律,以及不朽的美德,而且它也是一門極其深奧複雜的學術,從膽識、體魄的磨練,到武功、智慧的淬勵,再加以長久的經驗,血腥的陶冶,方才堪堪算是入門,待要熬到我這樣的“成就”,有許多人白了頭也不可及,更有許多人到了半途就轉向另一個人生了……”


    哼了哼,思思道:“聽你這樣說,倒不似打家劫舍,落草為寇,反像舉子會試那般的嚴謹方正,堂而皇之了!”


    黎莫野道:“行行都有它形成的原因以及神聖理想,思思,這無可厚非。”


    思思道:“謬論!”


    黎莫野一笑道:“我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些話你自然聽不進去,可是,有一點你要明白,如果你認為你那老公比我高尚到什麽程度,卻也是樁荒謬的事!”


    掙紅了臉,思思憤然道:“至少他現在和你不一樣!”


    點點頭,黎莫野道:“待我到他那樣的年紀,或者更早一點,我也和現在不會一樣了。”


    思思悻悻的道:“這些話要被他聽了去,他會生啖了你!”


    黎莫野皮笑肉不笑的道:“祁老怪說過,我要和他結仇,得多琢磨,不錯,但他若待同我架梁,恐怕也少不得會斟酌再三!”


    思思咬著牙道:“你更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二閻王。!”


    吃吃笑了,黎莫野道:“你老公把我渲染得過份了,思思,我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惡形惡狀。”


    思思冷凜的道:“思思、思思,思思有你叫的?不嫌肉麻?”


    黎莫野不以為忤的道:“不叫思思,莫不成也像祁老怪那樣心肝寶貝小乖乖的胡喊一通?我說思思,那才是肉麻吧?”


    氣極了,思思跺著腳:“你——”


    黎莫野懶懶的一抱拳,道:“祝你今晚有場美夢,思思,或者——小乖乖,後會有期了!”


    不待思思再有表示,他已倒弓著身體飛向窗口,就那麽準確,那麽利落,眨眼間失去蹤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柳殘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柳殘陽並收藏山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