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無雙好久沒開口了,剛才她取了返魂叟的止痛藥,感到好了很多。


    “萬公子,我們還有一條路可走,犯不上跟五行蛇陣硬碰。”


    聲音相當疲弱,教人一聽而知她身心都負創甚深。


    萬家愁的思想轉到遠方,忽然收迴來,道:“恐怕時間不夠了銀老狼若是順順當當娶了阮雲台的女兒為妻,又假如他跟了嬌妻悄然遠離,從此不問世事,這個大惡人豈不太便宜了……


    他們在神殿角落坐下休息,大家都默然想心事。


    眼下已是九死一生的萬分險惡局勢,能夠活下去已是天大幸事,哪敢奢想安然地進出此宮?


    魔教這一派曆史悠長,人世間有正的便有邪。


    魔教自古以來,雖然屢屢被正派所抑,本身也每每有惡貫滿盈而遭報,以致衰落凋零,但這一教傳下來的邪異古怪秘藝絕技可真不少。


    那五行蛇陣何等厲害,魔教卻能豢養在宮內,實是教人意測不透。


    有人送飯菜來,還有幾副鋪蓋。


    返魂叟是醫道如神,鄺真真則是使毒的頂尖高手。


    所以大家放心享受飯菜,全然不須擔心。


    大家都很久沒吃過這麽美味豐盛的飯菜,尤以返魂叟與厲無雙為甚。


    那美味可口爇氣騰騰的飯菜,使人泛起了可以將之當作人生追求的目標之一。


    這一夜萬家愁輾轉反側,被心中的仇恨燒炙得安穩不下來。


    銀老狼有幣聘之喜的消息,比殺他幾刀還難過。


    萬家愁起先心緒很亂,全然理不出頭緒。


    快要天亮時,遠遠不知何處傳來絲竹聲,甚是悠揚悅耳,卻隱隱約約,聽不分明。


    側耳追尋,忽然已遝。


    返魂叟、厲無雙、鄺真真三人一齊坐起來殿內燈燭明亮,三人麵麵相覷,既驚奇,又悵然若失。


    霎時心情極為煩躁不寧,恨不得出殿找尋那樂聲來源。


    萬家愁本是一直轉來側去睡不著的人,這刻反而動都不動。


    返魂叟等都沒有注意萬家愁,片刻間每個人都聽到樂聲,每個人聽見的都不相同,有的是蕭簽合奏,有的是琴瑟和鳴。


    厲無雙耳中卻盡是琶琵優怨之調,教人想起那黃昏中的青塚,寂寞地躺著天下無雙的美人。


    厲無雙爇淚直灑下來,但覺心碎腸斷,人生殊無趣味……


    三個人都從被內爬起來,側著耳朵,一步步向殿門行去。


    不一會工夫,都來到門口,耳邊樂聲忽然消失,三個人都站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有如在夢中醒來,詫異相顧。


    萬家愁忽然哈哈大笑,道:“迴來吧,沒事啦!”


    那三人也不知他說什麽,各自迴到鋪蓋,躲迴被子內。


    殿外再沒有樂聲或其他聲音,鄺真真伸伸懶腰,道:“啊呀、好累,比打了一架還吃力……”


    她突然想了起來,訝聲道:“家愁,是怎麽迴事呀?”


    萬家愁道:“魔教有人會用聲音害人,剛才就是他施展絕技。不過這個人比莫長老高明得多了……”


    返魂叟驚道:“莫非是音響魔使聞中聞?要是聞魔使出手,咱們休想逃得劫難……”


    萬家愁味一聲,道:“他已知難而退,也沒有什麽了不起。”


    殿內口突然傳來一個清潤溫文的聲音,道:“那也不見得,是本人阻止聞使者的,別冤枉了他。”


    眾人向門口望去,隻見一個中年人,談青色長衫,麵容清秀,自有一股儒雅風流之氣。


    返魂叟和厲無雙驚叫一聲,齊齊癱軟跪伏地上。


    這時萬家愁和鄺真真已知道來人是誰。


    鄺真真接觸到那青衫文士的眼神,芳心一震,但覺這個男人極是與眾不同,遊灑文雅卻不懦弱,相反的予人剛強有力可以依賴之感。


    男人味道十足,外表那麽灑逸清俊。


    這才是女孩子夢想中的男人。


    鄺真真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移不開目光。


    萬家愁不做聲,每逢遇到大敵,他總是變得更為沉默、更冷靜,反應卻比電光還快。


    這個人不問可知是魔教教主段天民,集正邪上乘功夫於一身,胸中學富五車,我不可被他瞧出虛實。


    那青衫文上微笑頷首,道:“本人段天民,萬兄鄺姑娘相信已曉得本人是誰了。聽說萬兄乃是當今武林慧星光照天下,字內堪稱獨步。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本人向來怠慢,至深歉疚。”


    萬家愁仍不做聲。


    段無民你盡管說,我先悶死你。


    另外送一點威殺之氣過去,好教你估不出我深淺……


    段無民微笑之容緩緩消失,道:“萬兄,你敵友之勢未分,胸中已殺機大盛,這不是好辦法。”


    鄺真真接口道:“對,段教主說得對,家愁,你知不知道段教主何故現身?”


    萬家愁冷冷道:“你知道麽?”


    鄺真真道:“我當然不知道,所以才要請教段教主呀!”


    鄺天民道:“萬兄若想知道本人之意,須得先把胸中殺機收斂,否則你我何從談起?”


    鄺真真覺得段天民之言很合理,如果彼此懷著殺機敵意,還談什麽?


    心念方動,忽然覺得十分寒冷,好像突然掉入冰窖中。她馬上發現這是萬家愁之故,驟然退開好幾步,才站穩了。


    段天民道:“鄺姑娘,這就是殺機了。你心中認為我的話很合理,因此在道理上你很公道認為他不對。這一來心靈感應,他胸中殺機形成的無形冷鋒把你也罩在其中。”


    萬家愁道:“真真,躲遠一點,段教主的嘴吧雖是開闔不停,但話不是他說的。”


    鄺真真簡直愣住了,看來這兩個男人的武功都出奇得叫人測不透,說話光怪陸離……


    誰能代段天民說話?


    視聽所及分明是段天民自家開口啊?


    段天民微笑道:“好眼力,但老實說,有一部份不是本人發言而已!咱們言歸正傳,萬兄,你瞧那五行蛇陣如何?”


    萬家愁道:“我不知道。”


    段天民搖搖頭道:“你若不知道,天下再無別人能知道了!本人甚願得聞高論卓見。”


    萬家愁道:“我心中隻記重著一件事,別的都不大留心,可進則進,須退則退。”


    段天民尋思一下,道:“原來如此,你心誌沒用上,是以麵對五行蛇陣之時,並無敵意,進退自生反應,卻也不曾觸發蛇陣……”


    他舉步入殿,長長唿一口氣,又道:“這是本人想不通的地方,承蒙賜答,本人定有報答。”萬家愁一點也不認真,隨便報答什麽想也不想。


    返魂叟大聲道:“小人代萬大俠多謝教主。”


    萬家愁道:“為什麽?”


    返魂叟道:“段教主身份尊隆,既然有所賞賜,必非凡品俗物。”


    萬家愁道:“我不希罕……”


    返魂叟忙道:“話不是這麽說,請您想想,如果教主所賜的是恢複咱們大夥兒自由,立刻可以出宮,重見生天,這該多好呢!”


    萬家愁道:“不可能,別亂想了。”


    段天民道:“返魂叟的話並非全無根據,本人行事多以喜怒為憑,不一定講什麽道理。”萬家愁第一次用人類的眼光,望住對方,道:“放我們出去,我就不反對,他們走他們的,我可以迴來。那時候你想怎樣都行,我奉陪。”


    段天民聞一知十,絕對不會弄錯,道:“萬兄意思是想出宮一下,辦完事再迴來。你我那時候愛拚命愛交朋友都行,是也不是?”


    萬家愁道:“對,跟你說話很省氣力。”


    段無民沉吟一下,道:“本人並非信不過你,不過人總是人,必有弱點,萬一體因別的事而非得失信於我不可,你不迴來了,我豈不被天下恥笑?這樣好不好?我現下放了你們三人出去,隻留下鄺姑娘。你當著我.答應她定要在十天之內迴來會她。至於其餘兩人,不必迴來了。本人深信他們不敢輕泄本宮秘密。”


    返魂叟忙道:“當然啦,小老兒和厲穀主縱有千刀加身,亦不會泄露一句話。”


    萬家愁大感意外,道:“真真,你聽見段教主的話啦。你怎麽說?”


    鄺真真道:“你當眾答應的話,我願為你留在本宮作為人質。”


    段大民道:“鄺姑娘愛在本官任何地方歇息都行,本人自然照料周全。除非萬兄食言失信,自當別論了。”


    萬家愁難於置信地連眨幾下眼睛,但段天民身為一教之主,絕無胡亂開玩笑之理,他心中隱隱覺得連鄺真真都不可相信,隻有厲無雙,雖然沒有什麽交情,人又陰陽怪氣的,很討厭男人,但她卻予人可以信任之感。


    萬家愁轉眼向她望去,隻見她剛剛站了起身;兩人目光一觸,厲無雙好像已知道他心中千言萬語,一勁點頭示意。厲無雙表示同意可行,萬家愁心意立決,道:“好,鄺真真,你放心等我,十日之內,我一定迴來。”


    段天民溫文地道:“既是如此,恭送萬兄和返魂叟、厲穀主出宮。”


    殿門立刻出現一個人,白紗被體,儀態萬千,笑靨如春,人人見了都泛起說不出的愛慕之意。她望望段天民,又望望萬家愁,接著應道:“屬下遵旨。”


    段天民道:“有煩宋使者安排一下,本人迴去了。”


    殿外登時一片蕭竺細樂,一個洪亮的聲音叱喝道:“聖駕迴宮……”


    遠處跟著有人哈喝,一聲聲傳過去……段天民叫鄺真真跟著,轉身出殿,外麵出現十餘名道裝年輕男女,分作兩排,簇擁段無民、鄺真真去了。局勢起了劇烈變化,萬家愁不覺心下茫然,卻見妙色魔使宋香款款走入來。返魂叟、厲無雙都把目光移開,不敢正視這個具有特殊魁力的魔使。


    宋香也不理會他們,一徑走近萬家愁,道:“現在我可以送你們出宮啦!”


    萬家愁不答反問,道:“段教主向來都教人測不透,是不?”


    宋香微微一笑,點點頭旋即黛眉頻蹩,露出想心事的樣子。她也測不透段天民見了鄺真真,何以大有重視之意,末了還趕緊把鄺真真帶走,竟是完全把她置於掌握中才放心之意。


    當然段天民不可能看上鄺真真,宋香能肯定這一點,那麽段天民看中鄺真真哪一點?


    “我們從哪兒出它?”萬家愁問。


    宋香迅即集中注意力,應道:“從陰風洞出去。”


    他目光掃向返魂叟、厲無雙,又道:“你們兩位須得穿上本宮的寶衣護體,萬大俠就不必……”


    他們都提著特製的風燈,在陰風洞內彎曲迂迴地走了好久,安然到達出口。


    返魂叟。厲無雙首先從洞口奔出去,恰好見到黎明曙色,鼻中嗅的是清新冷冽的空氣,內心的興奮雀躍,難以形容。


    宋香卻在洞口止住了萬家愁,在清晨曉色之下,她多了一份蒙蒙飄渺之美。她道:“這洞外兩邊用木柴高疊的弄道,若是點燃了堵塞洞口,萬丈烈焰便封鎖了出入孔道。”


    萬家愁道:“我知道。”


    宋香道:“不,有些情況作還不知道。那萬丈烈焰把封洞鐵門燒紅,爇氣觸發黑煞陰風,全洞變成死絕之地,天下凡有生之物都無法通過。”


    萬家愁道:“洞門先封死了,根本無法出入。洞內再險惡也無所謂了。”


    宋香點頭道:“這話也對,總而言之,教主若是不想讓你踐約迴宮,體說十天,一百天你也進不了冥天宮。”


    萬家愁道:“我可不想迴來,不過為了鄺真真,非得迴來不可。”


    宋香掠過飄忽的笑容,用寒有深意的聲調道:“那麽你心中先作準備,可能不須迴來啦!”


    萬家愁全然不懂她暗示什麽,鄺真真作了人質,道義上非把她救出不可。


    萬家愁道:“段教主喜歡鄺真真麽?”


    宋香道:“不會吧,但她一定有用處。段教主絕不會虧待她就是了。”


    萬家愁猛可醒悟,道:“對了,我有一陣子忽然覺得鄺真真不可靠,感到她偏向段教主。如果你的話不假,鄺真真隻要願意留下,我樂得省點氣力……”


    宋香雙眉微鎖,神情極為動人。


    “我不明白自己為何對你說了這許多話……”


    她自嘲地輕笑一聲。


    “大凡得不到手的,總會使人由衷地產生另一種看法。你是我得不到的男人,我知道,所以我很尊敬你。”


    萬家愁怔一下,道:“其實我自知配不上你,我壓根兒不去想這問題。”


    是當真如此?抑或根本襄王無夢?


    宋香稍感安慰地換了話題。


    “你一出去打算找銀長老,你想阻撓他的婚事,但卻不是為了阮雲台的女兒阮瑩瑩,對麽?銀老狼怎生得罪你的?”


    萬家愁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


    宋香道:“你不想提就算了,隻請你記住,第一點,銀老狼喜帖撒遍天下,顯然想叫平生的仇家都知道,越厲害的優家,他越有應付之法。第二點,集賢任已聚集了天下武林知名人物,其中一定有他的人,凡是與銀長老動手對壘之人,都須得防範暗箭。我的話說到這兒為止,你自家小心在意。”


    她離開時,那背影恰如風中楊柳,嫋娜悅目。


    還有她的姿容豐神,圓潤得沁人心脾的聲音。


    萬家愁曉得心中已深深烙下了宋香的印象,這輩子很難忘記。


    鐵鏡古寺遝無人跡,萬家愁找一個被褥俱全收拾幹淨的房間,決定在此調元運息。提聚全身功力至最佳境界,以便出手對付銀老狼。


    隻要殺死銀老狼,心願已了,此後便不再在江湖上走動了。


    跟他走入房間的曆無雙突然問道:“萬公子,你準備在此歇腳麽?你沉吟尋思,是不是心有疑慮?”


    萬家愁坦白地道:“我正在想江湖如此險惡,人與人之間,好像都互相不能信任。我很想跳出江湖外,永遠不要見那些個個心懷鬼胎的人,不和他們來往……”


    萬家愁的武功出神人化,但投身江湖中,也感到厭惡害怕,別的人就更不必說了。


    厲無雙同意地點點頭,道:“你心中的感慨且別多想。這鐵鏡古寺原屬冥天宮勢力範圍,你在這兒歇息,不大妥當吧?”


    返魂叟在門口接口道:“萬公子想必有所圖謀,老朽幸蒙公子救出生天,恩同再造。如果有可以效勞的地方,務請吩咐一聲。”


    厲無雙道:“對,萬公子盡管吩咐下來。”


    萬家愁先是搖搖頭,突然改變了主意,道:“我想有勞返魂叟到集賢莊走一趟,查明銀老狼這件喜事的情形。還有就是有一個女孩子,本是假扮作我的妻子,由一個叫做周老二的人保護著,投宿在集賢莊,他們下落如何,我也急於知道。”


    返魂叟喜道:“老朽這就去辦,當今之世認得老朽的人已寥寥無幾,老朽根本無須化裝。”


    萬家愁道:“我在這兒養養神,有厲穀主在就行啦!”


    返魂叟當下再問些細節,又向厲無雙道:“以老朽愚見,萬公子乃是純陽之體,當他調元運息之際,若有純陰之人助他一臂之力,事半功倍。這個法門如此這段便妥,厲穀主不妨找件襯手的物事,用借物傳力之方法就行啦。”


    厲無雙暗暗感激返魂叟的好意,因為她平生未碰過男人肌膚。


    若用借物傳力之法,自是最佳之法。


    直到第二天中午,返魂叟才迴到古寺來。且喜寺內寧溫如故。


    萬家愁正與厲無雙說話,神清氣爽,顯然經過這段時間的調元運息,功力已達到巔峰狀態。


    返魂叟道:“走朽此行已查到很多消息。第一宗,還有一個時辰,也就是未時舉行婚禮大典,現下逾千的賀客鬧哄哄的湊集在廣場上,有個臨時搭成的巨大棚子。在那兒交拜天地人人都瞧得見。第二宗,那銀長老敢情是白蓮教南宗領袖,集賢莊則是白蓮教北宗重要巢袕之一,所以裏裏外外有數千徒黨,布防甚是嚴密。第三宗銀老狼的喜帖上寫明智慧仙人阮雲台親臨主持婚典,所以賀客中包括了武林各大門派的高手。第四宗,吳芷玲和周老二早在七八日前就已離開集賢莊,據說還是集賢莊總管陰秀才胡藩親自送走,吳芷玲還有兩個仆從.這會兒全都在襄陽一家客棧中暫居,聽說正等候你迴去。”


    這位老江潮把許多事情扼要敘述,清楚得很,一點也不混亂。厲無雙啊了一聲,道:


    “還有一個時辰就行禮麽?隻不知阮雲台親臨主持是真是假?”


    萬家愁尋思了一會兒,站起身子,先向返魂叟厲無雙道謝過,又道:“我曉得該怎樣做了,咱們就此別過。”


    厲無雙道:“除非萬公子禁止,不然的話,我打算到集賢莊瞧瞧爇鬧。”


    返魂叟道:“白蓮教有防雖嚴,卻全不盤查監視賀客,咱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混到棚前觀禮。”


    萬家愁微微一笑,道:“兩位愛怎樣做都行,我卻準備自我行事,我走了……”


    一眨眼,萬家愁失去蹤影。返魂叟失聲讚歎道:“好快……當真教人難以置信。”


    厲無雙望著他,緩緩道:“你去是不是?”


    返魂叟仰天一笑,道:“當然去,咱們這條性命橫豎是撿迴來的,對不對?”


    集賢莊這時一反往昔森嚴氣象,燈彩一直張掛到在外大道上,任中之人男女老幼,全都換上新衣,一派喜氣洋洋景象。莊內廣場上賀客如潮水一般,熙熙攘攘,好不爇鬧。東首搭了一座四五尺高的木台,上麵有棚蓋可以蔽日這雨。朝台甚是寬廣,至少可容納得三數百人。台上已布置好,一應婚典用物俱全,當中懸掛一麵紅色大喜幛,底下的長桌上兩支大紅燭矗立,特別惹人矚目。千餘賀客擠在廣台前方及左右兩麵觀禮。


    台上也有近百賀客,衣飾不同,大都鮮明光潔。很多是須發皆白的老人家,不過年紀雖老,津神卻大,個個腰肢挺得板直,麵色紅潤,顯然都是武功津湛的名家高手。


    震天的鞭炮聲氣氛更爇鬧,也把眾人的目光吸引到台上。因為銀老狼與阮瑩瑩這對新人將在鞭炮聲中上台行禮。天下武林人物有些是應邀參加,另有數千人聞風而至,不辭跋涉千裏之勢,為的隻是親眼瞧瞧這對新人。銀老狼首先亮相,台上的賀客們大家都起身致敬。隻見那銀老狼身高六尺,瘦長體材。臉型尖長,鼻鉤唇掀,麵色青中泛白,年紀在五旬之間,一望之下,予人以陰森淩厲之感。那對眼睛轉動掃瞥時,不時射出炯銳迫人的光芒,乍看之下此人除了十分兇狠森厲,也不見得很特別。銀老狼跟四下的賀客招唿說話,忽然咧嘴一笑。許多人見了都大吃一驚,原來銀老娘不笑還好,這一笑露出了白白長長的尖齒,額頭眉毛皺縮起來,活像一頭惡狼。台上的賀客俱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不管是正是邪,都自有氣度。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銀老狼的兇戾可怕。


    但銀老狼娶的居然是智慧仙人阮雲台的女兒,聽說阮瑩瑩人長得還很漂亮……


    幾千道目光集中在銀老狼身上,都泛起了幾乎相同的感想。


    另外在那些賀客中,有三四十位裝束相貌有特征的,可以認得出是什麽人。


    但還有幾十位便看不出來,不知道是什麽來頭。


    鞭炮聲鼓樂聲和笑聲震耳欲聾,突然間眾聲皆寂,隻剩下鞭炮聲劈啪不斷,卻顯得有點孤獨了。


    木台上出現鳳冠霞披的新娘子,鳳冠下紅巾遮住了麵龐,所以無人瞧得見她真麵目。新娘子左右和身後都有穿著新衣的婦人簇擁著,和銀老狼麵對麵站好,準備交拜天地。許多人忽然覺得這場麵有點滑稽,因為這對新人好像是在戲台上演戲。


    這種行禮的場麵,自應在大廳內舉行才對,把喜筵設在廳場中便合理了,哪有措一座木台行禮給天下賓朋觀看之理?人叢中突然噴噴噴射出六支火箭,連珠電射木台。


    火箭一起,登時眾聲喧嘩。可是那六支火箭還未到達木台,突然改變方向,-一昂首向天空高處飛去,並且在半途便熄滅了。從一看而知這些火箭是被別的暗器擊飛的。在半空中暗器擊暗器取準已是萬分不易,更驚人的是擊中那六支火箭的腕勁指力須得萬分雄渾才行.同時暗器中還自生妙用,使火箭熄滅,實是難上加難。


    逾千賀客大都是行家,齊齊喝彩,聲如雷鳴。


    火箭射出之處人群擠來擠去,顯然大家都生怕受到嫌疑,所以個個極力想避開。


    木台上的百餘賓客事前被囑咐過,一旦有事發生,便個個坐迴自己座位,所以台上之人各自就位,霎時變成沒有人一般,秩序井然。由台前直到新人行禮之處,空出了十餘丈方圓一大片地方。大部份賀客一看這等局麵,全都醒悟了。


    敢情那銀老狼遍邀天下武林人物來吃喜酒,用意是了結他一生的大仇大怨。


    這時一個手提明晃晃的長刀,約是四十左右的壯漢躍出木台,已沒有人覺得驚訝,都是好奇地瞧瞧此人是誰?與銀老狼有何過節?武功如何?那壯漢一舉一動,既敏捷又有力。他和銀老狼打照麵時,眼中射出仇焰怒火。鞭炮聲不知幾時停止了,所以眾聲一歇,偌大地方和那麽多的人,竟然寂靜得如在荒野中。


    那壯漢冷冷道:“銀老狼,還認得張某人麽?”


    銀老狼額首道:“你是廬山派掌門人天風刀張百良,我認得你。”台下洶湧人頭略略起了一陣蚤動,誰也想不到第一個上台尋仇的竟是赫赫有名的廬山派掌門人。這一派百餘年來人才出得不少,在贛閩間勢力極大。尤其近兩年章武幫突然無聲無息失了蹤,廬山派更是聲勢浩大。天風刀張百良麵寒如水,道:“銀老狼,你就算有天王老子撐腰,張某人也要當著天下英雄,與你決一死戰。”


    他的話斬釘截鐵,全天轉圓餘地,可見得仇怨之深,已無法解得。誰也不暇追究他們之間有何深仇大報,反正瞧了那張百良的表情,以及他搶先出手的態勢,便知那仇恨不是殺父便是奪妻了。銀老狼掀唇而笑,樣子和聲音都活像一頭惡狠地道:“張百良,你想掩護放火箭的人,對不對?但我告訴你,那人已抓到……”


    此時一個俊秀少年奔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便即退下。


    “張百良,本人絕非胡言誇口。那放火箭之人.刀法箭術都很不錯,可惜臨陣經驗太差了,被本人手下拿住。我問你一句,要不要把此人帶上來給天下英雄瞧瞧?”


    天風刀張百良麵色一變,心中大為震動。假使銀老狼是吹牛的,絕不敢來這一把空城計的。張百良哪敢造次,強自使自己冷靜下來,冷冷道:“閑話體提,張某要出手了。”銀老狼兩手既無兵刃,也不脫去新製的光鮮的長衫。“行,你隻管出手,本人教你三招之內摔落台下。”這刻不是吹牛誇口的時機場合,銀老狼以章武幫主和白蓮教南支令主身份,定須說出做到才行。


    天風刀張百良厲聲大笑道:“好,好,三招過了,張某再與你計較。吠,看刀……”


    喝聲中但見一道刀虹,光芒強烈,疾卷銀老狼。張百良這一刀非同小可,乃是廬山派不傳之秘,列為七大絕招之一。同時張百良在這一刀上,已聚集了畢生功力,威勢之強,令人咋舌駭汗。銀老狼在這眨眼間。居然移開了目光,注視對麵的新娘子,右手隨隨便便揮出一掌天風刀張百良大叫一聲,連退六七步,瞪目口呆。原來銀老狼那一掌也是他廬山派秘傳絕學。克製他的刀招,用來正如恰到好處。初寫黃庭,銀老狼輕描淡寫就破了刀招,更迫得他不能施展綿綿無比的後著詭變險招。


    張百良目瞪口呆之餘,突然間仰天悲嘯一聲,右手平舉長刀,左手拇食二指內力運出捏住刀尖,“當”的一聲脆響,長刀中斷為二。


    全場之人雅雀無聲,曉得張百良這號人物從今而後已經沒有了。


    張百良長長歎口氣,丟掉手中斷刀,一躍落台,迅即消失在人群中。


    銀老狼向台下大聲道:“還有人膽敢蚤擾沒有?”


    聲音難聽之外,口氣更是狂傲無比。四下寂靜無聲,想來已無人敢魯莽出手了,除非自忖武功比天風刀張百良高明。過了片刻,台前升起一個年輕清朗的聲音,全場皆聞。“銀幫主,這不是敢或不敢,而是值不值得的問題。隻不知阮小姐的麵上紅巾可不可以取下?”要是阮瑩瑩長得很醜,便不值得蚤擾了。那人的意思很明顯,人人一聽而知。這話實是萬分侮辱,阮瑩瑩漂亮與否與別人何幹,這豈不是當著天下英雄說出調戲的話麽?是可忍孰不可忍,銀老狼眼中兇光四射,向台前發話之入望去,除了那個人之外,四周本來擠得滿滿的人群,突然像退潮般散開,隻剩下一個方巾儒服的青年。


    年紀約二十七歲,麵如冠五,唇紅齒白,手中拿著一柄括扇,微微寒笑,真是好一位風流俊俏人物。銀老狼那麽兇狠淩厲的目光,一點也沒駭著他。反而躲在鳳冠霞被裏麵的阮瑩瑩身子微微發抖,原來是她的男人,銀老狼登時發覺了,目光卻仍然凝住那風流書生。這小子氣度不凡,沒帶兵刃,相信一定是殺傷小諸葛的年輕神秘劍客了。


    小子來得好,這天羅地網有一半是為你而設的。全場沒有半點聲息,幾千道目光,在銀老狼和風流書生之間掃來掃去。銀老狼獰笑一聲,突然反手虛虛一抓,阮瑩瑩麵上紅巾“籟”一聲飛到他掌心。阮瑩瑩那張嬌媚青春的麵龐,登時毫無保留地呈現眾人眼前。阮瑩瑩麵上難為情的紅暈一晃眼完全消褪,變得極為冷靜,使人感到那張美麗的年輕臉上,隱隱泛出智慧的光芒。銀老狼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書生好像沒有聽見,目光在阮瑩瑩麵上直打轉,銀老狼咆哮一聲,又問一次。


    那書生才收迴目光,朗聲道:“區區沈君玉,銀幫主一定從未聽過賤名。”


    銀老狼哼一聲,道:“太湖沈家就出了你這個沈君玉,我焉能不知!”


    全場升起一陣驚訝竊語聲,那太湖沈家乃是武林世家之一,赫赫有名,凡是在江湖上走動之人,無不聞名。沈君玉原來是出身武林世家,無怪膽敢持那銀老狼的虎領了。沈君玉也露出驚疑的神情,那銀老狼果然有點邪門。太湖沈家雖然很有名氣,但沈君玉這三個字在江湖上全無人知。“沒錯,區區來自太湖,銀幫主連區區賤名都曉得,那麽區區向阮小姐問一件事,想來幫主也不會反對。”銀老狼實在沒想到有這等事情發生,聽沈君玉口氣,似乎很有資格向阮瑩瑩當麵詢問。


    好,反正這小子休想活著離開本莊,問什麽都不打緊。“你盡管問,隻要阮小姐肯迴答。”沈君玉高聲道:“阮小姐,請問你今日這件親事,是不是你心甘情願的?令尊大人何在?”全場又升起一陣竊語聲,沈君玉的問話太奇怪了,難道以智慧仙人阮雲台的身份,也有人敢迫他女兒成親麽?沈君玉獨自站在台前,其餘的人離他都有兩丈以上,成為半圓形的人牆,左方一個大胖子從人牆上踏前兩步,哈哈大笑,臉上胖肉笑得直抖。“沈君玉,這話你應該問我才對。”


    沈君玉訝道:“尊駕是誰?怎能替阮小姐解答?”那大胖子笑聲不絕。


    “那麽沈君玉你又是誰?憑什麽資格問阮小姐?”他反問得鋒快如刀,人人心服。


    一點不錯,首先你沈君玉憑什麽問阮小姐呢?沈君玉淡淡一笑道:“區區在下乃是阮小姐的表哥。阮小姐的令尊是區區的姨父。今日不見姨父在場,是以區區心中疑惑。現在尊駕可以賜複了吧?”


    大胖子哈哈而笑,道:“我什麽都不是,但若不是我,天下同道無人得知你與阮小姐的關係,日後對銀幫主名譽有大大的影響。”這話也是言之成理,大胖子打抱不平,代為消釋群疑,應當算上一功。沈君玉仰天一曬,動作十分蕭灑。大胖子越趄著往後退,沈君玉刷地一聲打開折扇,搖了幾搖,說道:“尊駕的高姓大名還未請教。”


    大胖子道:“在下姓名不足掛齒……”


    沈君玉道:“我們從前見過麵,對不對?”


    大胖子訝道:“沒有,在下從未見過沈公子。”


    沈君玉嗬嗬一笑,道:“尊駕乃是章武幫左先鋒尤胖子,大名鼎鼎,天下無人不知。區區比尤兄你起來差得太遠了!”


    四下人嗡嗡悄語,那章武幫左右先鋒名震武林,心黑手辣人人皆知。


    沈君玉沒說錯,若以個人名聲而論,比起“尤胖子”三個字差得太遠了。


    沈君玉又道:“我們曾在太湖湖邊見過,那時候尤兄你搖身變做很梭鏢局的帳房先生,身材瘦弱,麵容亦與現在不同。區區記性問來不壞,不會認錯人的!”


    尤胖子愣一下。這個秘密沈君玉怎生得知?他當直認得出我?見胖子感到難以置信,不由得轉眼向台上的銀老狼望去。銀老狼毫無表示,但那阮瑩瑩明亮的服波卻射過來。噫,莫非她也認出我廠?哈哈,不對,不對,她不是瞧我,是瞧那俊俏的沈君玉……使然殺氣陣陣,從四麵八方湧來。尤胖子轉眼一看,隻見七八個人都亮出兵刃,團團包圍住他。這些人有老有少,醜俊不一。


    隻有一點個個一樣,那就是眼中仇恨之光和強烈的殺機。


    憑你們這些個人焉能耐何得老子?尤胖子泛起得意的笑容。好久沒殺人了,今日正好大開殺界,煞煞手癢。尤胖子往一邊移開兩三大,四下的人群紛紛裂退,讓出一大片空地。尤胖子怞空向沈君玉投以一瞥,但見那沈公子兩眼發直,和阮瑩瑩的情波糾纏在一起。


    妙極了,尤胖子想到:等老子收拾了這些個不知好互的混球,再對付姓沈的……”


    包圍尤胖子的七八個人之中,兩人使劍,兩人使刀,一個使熟銅棍.一個手捧一對判官筆,還有一個提著方便鏟,竟是個僧人。


    這個包圍圈外,出現另一個包圍圈,一共有三四十名勁裝大漢,個個兇仍驍勇,動作整齊迅捷,一望而知訓練津良,身手不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一批人馬就是集賢莊布置的“黃雀”。不管尤胖子贏也好,敗也好。


    那七名尋仇的人絕難安然脫身。


    四下人無聲地蚤動,人人都想瞧個清楚,又不想惹事上身,所以各尋有利位置,卻空出木台前一大片地方。好在廣場中有兩邊角落都堆滿了桌椅,準備大開筵席之用。


    這時迅即被搬一空,團團搭成看台;尤胖子麵上的肥肉顫巍巍的抖著,似笑非笑。


    擠成兩顆小豆似的豬眼睛,緩緩四下掃視。


    左前方一名持刀老者怒聲道:“尤胖子,還我兒子命來。”


    尤胖子點點頭,道:“哦,是兩廣總捕頭李暢的父親,你該躲在家裏享福才對,何必把屠龍刀李仰高這個英名喪送此地?”


    許多人都以驚奇的目光打量李仰高,同時也注意到他手中的刀果然有點不同,比較長窄,刀身隱隱有龍紋盤繞。


    屠龍刀李仰高還未作聲,旁邊一個四十餘歲的壯漢,手中熟銅棍往地麵一搗,發出“吟”的一聲,厲聲道:“咱家小弟是不是你架火活活烘死?”


    尤胖子嗬嗬笑道:“一點不錯,你們洗家兄弟有名的鋼皮鐵骨大力士,自然要架火燒死才省力氣,哈,那洗大祿在烈火中亂叫亂跳那樣子才好看呢。你洗大福恐怕沒有機會嚐這滋味了。”


    人人聽得毛骨驚然,也替那洗大福感到難過。由此看來,尤胖子真是極為殘忍可惡的魔鬼。洗大福環眼圓睜,烈火直噴,提起熟銅棍……尤胖子身後的一個長衫中年入嗔喝道:


    “姓尤的,還記得我雲山水麽?雲某一家七口血海深仇……”


    尤胖子嗬嗬而笑,兩頰肥肉亂抖。這些仇家提起從前的血債,似乎使他很高興。


    “好個殘忍惡毒喪盡天良的孽畜……”


    手提方便鏟的中年增人冷冷開口,聲音強勁震耳,內力充沛深厚。但口氣態度冷靜異常,使人生出在大暑天如臥冰雪之感。洗大福爆發出來的怒恨突然暫時抑製住了,他自家也驚奇地望著那僧人。以往怒火一發便不可收拾,那僧人是誰?有什麽特殊力量能使他不知不覺中抑製住怒火呢?尤胖子的身子風車似疾轉,使自己正麵對著那僧人。


    這是尤胖子第一次露出戒備應戰的神色,全場數千人無不感到那僧人不同凡響,必是大有來曆之上。但看他外表甚是平凡老實,年紀約在四句上下,沒有特征可供推測來曆,那僧人徐徐道:“貧僧釋清涼,來自五羊。尤胖子。你一定想不透貧僧與你的淵源何在……”


    尤胖子眼中現出審慎的光芒,的確猜不透這憎人如何也是仇家之一?


    從這清涼僧聲音中特殊的力量這一點測想,此僧必定禪功津深之極。“清涼大師,咱們從前見過麵沒有?”尤胖子盡力想弄清敵人的底蘊,才好設法應付。


    清涼大師誦聲佛號,道:“蘭因漿果,總是不易說個明白。人世間無量事,似真還幻,何須細究。尤胖子,眼下有不少人要向你報仇,冤冤相纏,縱是曆千百劫也難以解得。貧憎有良言相勸,隻不知你肯不肯聽?”


    尤胖子豬眼一閃一閃的,道:“什麽良言?說來聽聽看。”


    清涼大師道:“貧僧勸你迷途知返,做個轟轟烈烈的大丈夫……”


    尤胖子的豬眼眯成兩線,道:“大丈夫誰不想做?隻不知怎樣做才做得成?”


    清涼大師道:“你身上背上百數十條人命,罪孽之深重,不消說得。但不拘是哪一個仇人怨家取了你性命,這冤冤相報的惡果從此深種,不知要經曆多少劫才解得開。尤胖子,你須當猛然醒悟,深自悔恨。做了錯事就敢承擔,這便是大丈夫行徑。你當著天下英雄,從容了斷,世間一切冤孽,由此一筆勾銷……”


    四周升起談論之聲,大多數都認為清涼大師的活簡直是神誌不清,尤胖子怎肯為了他幾句話而自殺還價?這些話說了等於白說,難道清涼大師果真神智不清?少數人卻不這麽想,看外表清涼大師禪功佛法甚是津深,說話有條有理,焉會是神智不清?


    尤胖子冷笑一聲,道:“這個轟轟烈烈的大丈夫讓你做好不好?”


    清涼大師道:“善哉,善哉。貧僧是乃出家之人,以學佛為眾生捐軀,卻不為了轟轟烈烈大丈夫之名。……”


    這話有點意思了。那少數智慧高閱曆廣的人想道:隻不知清涼大師怎生為眾生捐軀法?


    清涼大師又追:“你如是執迷不悟,貧僧願替那些欲殺你而甘心的人,據承了冤孽惡果。貧僧今日要當天下英雄取你性命。”真是活見鬼!尤胖子心中咒罵一聲,這個和尚八成被鬼迷了。“笑話之至,清涼大師你若是殺死我,我來生找你報仇,咱們還不是冤冤相報,永無了期?”


    “貧僧取你性命之後,立即當眾還你一命。舍身為人,在我佛門原算不了什麽……”清涼大師口氣很平淡,聲調祥和,不寒半絲殺機戾氣。


    人人一聽而知他想說想做的,全是他內心深深相信乃是為所當為的。尤胖子突然發覺其餘六人的殺氣更為強大,心知這是因為人人都徹底氓滅了怕死之念,都想奮勇爭先,不惜搶先把冤孽惡果攪在自己身上。這是出自行善的高貴情躁,由此而激發無所畏懼的勇氣。他奶奶的,尤胖子暗罵一聲。這清涼大師原來用這種詭計,使眾人同心合舍命對付我。但你禿驢卻估錯了,很多事情不是憑勇氣就可以解決的。我胖子的武功今非昔比,你們都來吧,休想有一個漏網……在尤胖子和眾人之間,暗暗激起了森殺的氣流,這是雙方在氣勢上的拚升,由於尤胖子的眾仇家,被清涼大師的話激發津神的全部力量,因而這種氣勢上的無形拚鬥,竟變成關乎生死,有如出手肉搏短兵相接一樣。尤胖子獨自對抗四周七人的津神壓力,感到清涼大師乃是策合群力的主流。


    隱隱覺出清涼大師的津神非同小可。


    全場的人都紮不住屏息嗟聲,全瞧出雙方正作殊死之鬥,特別是那尤胖子麵色不對,相持下去,不知道尤胖子會不會立斃當場?台上的銀老狼定睛望任清涼大漢和尤胖子麵色十分凝重。他早已看出清涼大師這一派與尤胖子在津神方麵激鬥,情勢之險惡非同小可。但現在才真正曉得雙方已到了短兵相接生死立判的階段。太遲啦,銀老娘心想,不由得眼射兇光,迅即發出暗號。


    一個中等身量的漢子從人叢中躍出,淩空飛過外圍的三數十名勁裝大師身後。


    此人動作之快宛如鬼魅,就在全場數千人發出悶雷似的驚噫聲時,他左手已抓了清涼大師後頸的衣領。“唿”一聲清涼大師連人帶方便鏟像稻草人般被扔上了半空。


    隻見清涼大師在空中悠悠打兩個筋鬥,掉下來穩穩站著,姿勢全無變動。使人強烈鮮明地感到在那清涼大師來說,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麽事。這個敵人出手,他飛上了半空再落下來,隻不過是幻覺而已。


    許許多多的人都幻起了如在夢寐中那種真幻難分之感。直到這時大家才有工夫瞧得見那漢子的雙手,露在袖外的指掌,甚是可怕。這家夥原來是李鬼手,眾人從這特征上認出來。


    李鬼手是當年章武幫的右先鋒與尤胖子搭檔多年,惡名昭章。


    尤胖子突然慘叫一聲,麵色蒼白如紙,肥胖的身軀籟籟顫抖。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萎縮渺小,相反的那清涼大師卻仿佛現出了丈二金身,寶相在嚴,不可仰視。李鬼手厲聲道:“和尚,你別使邪法,咱們各憑武功拚個生死。”


    清涼大師不理不睬,望住尤胖子。“善哉,善哉,尤小寶,你真的認不出貧僧是誰麽?”尤胖子身子大震一下,睜眼注視,失聲道:“你……你是大寶……”


    聲音中充滿驚訝,也顯明地少了暴戾之氣。


    清涼大師們然微笑,道:“是我,咱們兄弟雖是正邪兩路各自走了幾十年,但今日殊途同歸。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尤胖子迷惑地搖搖頭,道:“我不懂,大寶,你要殺死我?”


    清原大師唱然長歎一聲,道:“不是我和你,是眾生。也就是那些你眼中踐如糞土的人。”


    尤胖子更感不解,道:“你為了他們而殺死我、’清涼大師朗朗誦聲怫號,聽來有如暮鼓晨鍾迴響,徐轉迴身子,提著方便鏟,舉步行去。當清涼大師穿過那三四十名勁裝大漢的包圍圈時,竟沒有人省悟要出手攔截他,不但如此,連那餘下六名尤胖子的仇人,魚畏尾隨清涼大師行去,也沒有人阻止。李鬼手躍到尤胖子身邊,一望之下,竟不再多言,揮手招來了兩人過來,扶了尤胖子離開。事情自然還未了,李鬼手目光轉到惹起這場禍事的沈君王,隻見他微微寒笑,目送那尤胖子的背影離去。


    沈君玉原先和阮瑩瑩目光糾結。難分難舍。但後來清涼大師一開口,便如夢中驚醒。李鬼手心中打什麽主意,他自然曉得,當下道:“你別忙,銀幫主還未迴答。若果今日這件親事是我姨父答允的,那麽我和銀幫主便是親戚。這場架便打不成了!”


    李鬼手冷冷道:“你自稱是沈君玉,但誰知是也不是?待我瞧瞧是真是假。是沈君玉,幫主才與你說話不遲。”


    沈君玉點頭道:“這話有理……”邊說邊走向李鬼手去。


    “但有什麽法子鑒別真假呢?”


    李鬼手哼一聲,道:“聽說太湖沈家有一招劍法稱為‘雁陣驚寒’,一劍使出可以同時刺傷前後左右十個八個敵人。你使來瞧瞧,便知真假。”


    沈君玉笑道:“好呀,你借把劍給我使使。”李鬼手招唿一聲,登時有一名大漢送了一把長劍過去。


    沈君玉持在手中掂掂斤兩。道:“還有人呢?沒有人包圍我,哪能試出劍招真假?”李鬼手當真叫了七八名手下過來,包圍住沈君玉,還大聲吩咐他們全力以赴,縱然失手殺了沈君玉,那是沒得怨的事。那七八名手下個個步伐沉穩,氣勢兇悍,一望而知個個武功甚是津強,沈君玉捧劍在手,環顧眾人一眼,道:“本人與各位無怨無仇,各位是傷是死,就看各位出手的輕重了。”


    全場之人雖不說話,但心中都覺得沈君玉的話未免欺人大甚了。


    李鬼手狂笑一聲道:“一齊上,把這小子軌為肉醬,人人都記大功一次。”


    那七八名大漢齊齊發出狂吼,許多人著實被駭了一大跳。霎時七八柄刀劍星漩電馳,寒光閃掣,分作前後左右四路向沈君玉攢攻。氣勢之焊猛,刀法之津妙,教全場數千人大為震撼,尤以大有聲名的名家高手吃驚更甚。原來這八名大漢一出手,個個的武功都不弱於這些來自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實是叫人感到難以置信。


    李鬼手的部屬尚且如此,李鬼手自然高明得多,而銀老狼便不知又高明到何等地步了。


    沈君玉在漫天匝地的寒光中,左手折扇徐徐搖扇,神態極是從容瀟灑。右手挺直伸出,不知何故人人就覺得他這隻手便是一柄長劍。沈君玉朗朗吟道:“氣若逼星鬥,勢欲淩滄溟……”吟聲中身子迴轉,右臂化劍忽刺忽戳。每一下都清楚玲瓏地在刀光中深入刺中敵人。吟聲和動作不過是眨眼工夫之事,那八名大漢砰然連聲仆開七八公尺遠,個個僵臥不動。有些離得近的人驚叫道:“沒命啦,都死了……,,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種飄逸高雅的殺人手法,不禁又使人泛起了疑真疑幻之感。


    但戰事還未了結,那沈君玉微微寒笑,右臂遙指著離他十餘步遠的李鬼手。


    李鬼手向左連跨三步,突然退迴原處,又向右連跨三步。


    李鬼手每一步跨出之時,腳法奇妙難測,但處處受製,不能不老老實實地踏出去。隻見李鬼手退迴原位,額上突然遍布冷汗。人叢中飄飄躍出兩人,竟是兩名四五旬年紀的僧人,一個稍為矮胖,滿麵和氣。另一個高大兇悍。許多人認出這兩僧其實是章武幫著名的高手笑麵閻羅譚明和貫大雷董勝。譚明手中一把長刀,胸前掛了一串白色念珠,每顆約是龍眼大小,雕成骷髏形狀。董勝拿著一根五尺長的黑杆,杆身附有倒勾刺,刺尖劇毒無比,稱為碎屍棒。這兩人一躍之勢,已教天下無數名家高手失色驚心。


    笑麵閻羅譚明哈哈笑道:“沈公子,那一招雁陣驚寒果然可以獨步天下,妙極……妙極……”在和氣悅耳的笑語聲中,破空嘯聲大作。原來譚明左手沒閑著,撒下七八粒骷髏珠灑出去。他七十二粒骷髏珠的打法稱為暗器一絕,現下功力通異從前,破空之聲簡直要刺穿眾人耳鼓。沈君玉身子紋風不動,甚至連眼睛也不轉過去瞧著暗器或譚董兩人。那七八枚骷髏珠突然都改變了方向,勁急射上半空,無影無蹤。


    沈君玉朗聲吟道:“水有洶湧澎湃之波,山有屈曲崎嶇之路。我欲攀緣狼虎來,我欲徒涉蚊龍怒。相思不相見,沾裳淚如雨……”


    貫天雷董勝大喝道:“沈君玉,要打就打,掉什麽書袋……”他聲如霹靂,震耳欲聾。


    可是沈君玉琅琅詩聲,仍然清清晰晰傳入眾人耳中。


    董勝眼見沈君玉全身有無形劍氣保護,所以譚明的骷髏珠彈上半空。


    心知這等護身劍心亂則敗,特地大聲喝叫。哪知沈君玉全不理睬。


    許多高手旁觀者清,感覺得出沈君玉吟到“相思不相見”這兩句,聲調轉為既悲且憤。


    直覺中曉得李鬼手情況十二分不妙。顯然沈君玉一腔淒涼悲憤,須得找個對象發泄。


    李鬼手首當其衝,目是不妙之極了。


    一股強大無輪的壓力籠罩住李鬼手,這是沈君玉心念駕馭的無形劍氣,李克手雖是遠遠離及這等境界,心中卻曉得是怎麽迴事。


    暗念唯一的掙紮圖存之法,便是自家也激起最強大的鬥誌出手一拚。


    拚命的念頭剛浮掠心頭,耳邊忽聽一股細而清晰的聲音道:“不可出手,全身放鬆,連反抗的念頭也不可有……”


    這股語音分明是千裏傳音的上乘功夫,尤其此刻要穿透那片無形劍氣,真是難上加難之事。李鬼手當機立斷,全身放軟,腦子裏空空蕩蕩,使自己停留在白癡似的狀態中。


    真是如響斯應,他反抗之念一消,身外壓力突然無影無蹤。沈君玉眼中射出驚訝的神光;但笑麵閻羅譚明、貫天雷董勝卻會錯了意,以為沈君玉那閃電般的眼神乃是強烈殺機。


    兩人同時暴叱一聲,刀杆齊施,從左右兩邊迅猛夾攻。


    沈君玉臂劍一揮,人人看得很清楚,竟是在同一劈間分別劈中譚董二人。事隔很久,才有很多人記起這一幕,都想不透那沈君玉如何能在同一瞬間劈中不同方位的敵人?他手臂的長度如何夠得上的?譚明董勝在西南數省黑道中縱橫茶毒多年,今日在睽睽眾目之下一齊斃命,全場也不知有多少寒冤懷仇的人歡唿喝彩。


    沈君玉漠然地向李鬼手投以一瞥,他跟這些人都無過節仇怨,滿腔隻有悲苦酸辛,為什麽阮瑩瑩至今還沒有表示?阮雲台不露麵,顯然這婚事不是他老人家讚成主持。


    阮瑩瑩分明很自由,沒有受到半分脅持。難道她當真自願嫁給銀老狼?她為了什麽?愛情?不可能,那一定是財富勢力和虛名了。銀老狼是章武幫主,又是白蓮教南支令主。


    要是圖謀篡奪了大明江山,他不是皇帝也至少封王……在數千對眼睛注視之下,俊俏瀟灑的沈君玉恫然仰天清嘯,嘯聲寒蘊落寂自悲的況味。銀老狼很沉得住氣。


    這個書生年輕氣盛,世途未深。這種年紀的人比較不重實際,愛情可以左右一切。


    這是他的最大弱點,目下魔教除了教主有事,短期內不會露麵之外,已派出三大魔使布下天羅地網。嘿,嘿,沈君玉你是本教想得到的大魚之一,還有別的大魚未曾入網……銀老狼微微冷笑,露出惡狼似的尖齒。銳利的目光飄忽不定查看四下。來了銀老狼雖然心中有所準備,這刻卻也不覺心頭一震。這條大魚到了,好小於,終於露麵啦。嘿,嘿,三絕朗君竺東來,你改變形貌也好,改了姓名叫萬家愁也好。


    老子一瞧見你那對眼睛就知道了。人叢中突飛起三四條人影,從兩三丈的空中掠過,飛墜台前那一大圈空地。嗒嗒連聲響起,那四個人都摔在塵埃,沒有一個爬起身。


    原來他們是被人扔出來的。人群為之起了一陣蚤動,是誰惡作劇來一幕空中飛人?


    那些被扔的人又是誰?有幾十人先後驚叫道:“啊呀,是雷洞三兇鄭氏兄弟。還有一個……哎,白蓮教的毀形鬼使……雷洞三兇鄭氏兄弟惡名甚盛,但終究僻處邊題,也還罷了。那白蓮教護法毀形鬼使,縱橫關洛多年,乃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不想都像幾條死魚般被扔出來,這真是非同小可之事,全場數千人全部蚤動紛擾,有的談論,有的打聽……銀老狼狼吼似的笑聲,很快就使洶湧蚤亂的場麵平靜下來。


    胡亂猜測談論總是隔靴搔癢,且看銀幫主有何表示才是正理。人人這麽想,就都肅靜下來了。西麵人叢中突然裂開一條道路,一個青年人大步地出來。他一身穿著倒也氣派,就是髒了一點,好像很多天沒有洗換。膚色黝黑,麵貌老實,但眉宇間卻有一股懾人之氣。沈君玉大吃一驚?什麽?這個曾以阮瑩瑩夫婿出現的人,竟然是一代高手?


    本來以為他已被集賢莊所害,屍骨無存,哪知全不是這迴事。


    沈君玉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迅速將眼向阮瑩瑩望去,阮瑩瑩滿麵俱是關切之情,凝視著那青年。她顯得那麽深切的關懷,實是超乎朋友的程度。沈君玉升起一股妒恨,忖道:“天啊,誰知道他們是名義的夫妻?抑是真的已成鴛侶?唉,唉,我沈君玉夾在當中,算怎麽一迴事呢?”阮瑩瑩一定神,立即考慮到沈君王的心情。


    他免不了會懷疑妒忌,這種誤會確實不易解釋呢!轉眼一瞧,果然是一張充滿了疑妒表情的臉龐。她歉疚地一笑,卻不知道沈君玉肯不肯接受她的歉意。但萬家愁現身出來作甚?


    他蠢得像豬一樣,居然瞧不出今日的場麵,竟是銀老狼的圈套陷餅麽?


    阮瑩瑩的目光不由自主轉向萬家愁,沈君玉心中一疼,宛如被人激了一刀。當下又轉眼瞧看萬家愁。突然耳中聽到阮瑩瑩的聲音:“君玉,我實有難言之隱,說都說不出口來。定須脫光了衣服讓你親眼瞧了才曉得……”


    沈君玉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這是什麽意思?世上哪一種隱痛須得光了身子可以明白的?阮瑩瑩的聲者又送入耳:“等一會你有機會便溜走,從右邊紅門直人,到第二進院子的上房內會麵。記著,房門有青布簾的,別走錯了……”


    一點沒錯,當真是阮瑩瑩的口音。沈君玉肯定不會弄錯。會有什麽難言之隱呢?沈君玉一時心亂如麻……萬家愁目光光掠過台上的銀老狼,跟著是阮瑩瑩,最後移到沈君玉。但見他滿麵迷惘神思不已。暗暗驚訝。瞧他剛才出手,武功絲毫不弱於天下七大高手任何一個。


    尤其他的劍法,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


    表麵上他使的是雁陣驚寒一式,但其實招式全然拘束不了劍勢。那是大成聖劍,中原數千年正統劍道。那楊夫子果然從武林世家中找出一個滿腹詩書的傳人了。可是……以沈君玉這等武功造詣津深超凡的人物,怎會心神紛亂至此?


    這是一大弱點,高明的敵人不難乘隙而人,製他死啊……這些念頭在他心中流轉而過,毫無留滯。現在目光射到李鬼手麵上,微笑一下,道:“右先鋒,還認得我麽?”李鬼手麵色已變了兩三次,這時又變了一下。


    雖然自恃近年武功津進百倍,應該可與這位大護法抗手,但此刻麵對麵時,禁不住還是心怯了一下。萬家愁的話全場皆聞,那數千武林人物登時曉得他是誰了。在以往傳聞中,章武幫的大護法三絕郎君竺東來正是這般模樣,雖然極少極少人見過。李鬼手挺挺胸,極力去除怯意,大聲應道:“竺大護法,咱們一別兩三年,大夥兒都很想念您……”萬家愁向來不擅言詞,挖苦刻薄的話說不上來,隻道:“假話少說……”


    木台上銀老狼大聲道:“竺大護法,愚兄正是等你露麵,快快上台來敘舊……”


    萬家愁沒理會他,道:“李鬼手,剛才作籠罩在沈君玉的劍氣之下,有人指點你避過了殺身之禍,你想不想知道那人是誰?”李鬼手搖搖頭,本來他以為是銀老狼無疑,但竺東來忽然提起此事,有點蹊蹺,索性假作不知上算。


    萬家愁指指自家鼻子,道:“那人是我……”李鬼手驚訝得睜大雙眼,難以置信。


    憑什麽萬家愁會暗中相助?章武幫這一群人都是他欲得之而甘心的對象。不妥當,一定還有下文。李鬼手決定保持緘默,萬家愁冷笑一聲,道:“我瞧你武功津進很多,魔教秘藝果然有點道理……”眾人聽見“魔教”兩字,起了一陣談論的蚤動。


    “你的鬼手想來更是津妙極了。你們心中定必認為自己可以不把竺東來放在眼裏。所以我特地留你一條性命,我麽這就試試看。我先弄斷你十隻手指,才取你性命,好不好?”萬家愁問得離譜荒謬,李鬼手實在難以作答。其實也無須作答,因為萬家愁已踏前一步,伸手抓去。他的手掌跟常人無殊,不似李鬼手那對漆黑指掌那麽駭人。


    然而李鬼手雙手一起,擺出架式之時,突然那萬家愁的手掌在對比之下,泛起光光異彩,寒蘊得無可詮釋無可形容的威力神通。“喀擦”一聲,李鬼手左掌食指齊掌斷折,軟軟垂向掌背。人人皆見那是萬家愁隨手一推,掌緣拂中了李鬼手的食指使之斷折。既然大家都能看見,李鬼手自無不見不知之理,隻不知他何以連動都不動,任由萬家愁肆虐逞威?李克手這雙充手修習了數十載,有抓魂奪魄之感。尤其是獲得魔教心法配合,更是詭奇陰毒。但今日三度受挫,首先是那清涼大師,雖是抓住他扔上了半空,仍傷不了那位和尚分豪。這一宗他心下還理會得,那是因為清涼大師以慈悲心把自己和宇宙渾然同化,所以他這一抓一扔,等如對付大地山河,焉能傷得了清涼大師一根毛發!


    第二宗跟著遇上沈君玉,在這位年輕滿灑的大劍家麵前,除了泯消一切鬥誌殺機之外別無生路。現在碰上竺東來,更是可怕不過。竺東來的指掌.神力綿綿,氣勢磅磷。


    手法津妙圓融之極,細微得可以攝析塵未,高遠處可以擷摘星月。當那萬家愁一掌推到之時,李鬼手心中變了幾十招,都須得斷一指,形勢如此分明。李鬼手心下茫然,全無主意,眼睜睜瞧著萬家愁拗折自家最要緊的食指,劇痛之感剛泛現心頭,“咯咯”一聲,右手食指又斷折了,軟綿綿地垂下……數行武林人物無不驚訝得張目答舌,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什麽李鬼手全然不躲不閃,任得竺本來-一拗斷兩個食指?


    李鬼手的身手不俗,竟是這麽容易欺負的?李鬼手已竭盡全力使出最津妙的手法。但在外表上,他雙手幾乎完全沒有移動,因為竺東來的萬妙伸手比地的鬼手更津妙,所有的路數變化都早一線封死。以至分毫移動不得。“哈序”“喀嗓”連響數聲,李克手十隻手指,隻剩下三隻仍然豎起,其他七指都軟軟垂向掌背那邊,自然是骨頭斷裂分開,僅憑皮肉連著而已。李鬼手疼得麵色慘白如紙,眼神中驚俱卻多了疼痛。


    連躲避也辦不到,這是不可能的,竺東來不是人,對,他必是最兇惡的鬼魅,所以敢在白晝現形報仇……


    銀老狼哼一聲,道:“竺東來.到台上來。咱們的事不必殃及旁人……”


    萬家愁點頭道:“這話也是.我來啦……”話聲中右掌飄拂出去,李鬼手餘下的三隻手指一齊斷折,接著背心挨了一記重掌,如破萬斤鐵錘猛碰了一下,登時口噴鮮血,身子向前直仆。萬家愁一側身閃開,李鬼手奔出七八步摔倒地上。


    李鬼手乃是麵向地麵趴伏不動,背心的衣服被風吹過,約有巴掌大那麽一塊衣帛成碎絮飛散,見到後背皮肉。近處的人全都見到肉皮上有個烏黑的的“u]”宇,頓時起了一陣大大的蚤動。江湖上兩年來的猿行惡魔之謎,如今總算揭曉了。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立時如野火燎原般四下傳出去。三絕郎君竺東來就是萬家愁,萬家愁就是猿形惡魔。


    萬家愁舉步上台,目光一掠,發現沈君玉已不見蹤跡,他已把沈君玉列為平生勁敵,加上阮瑩瑩的關係,特別加以注意,這個現象很奇怪.沈君玉這到不該溜掉。銀老狼和我拚鬥的結局,對沈君玉也很重要!因此沈君玉的隱沒不見,心有圖謀,不可不防。


    走到台上.目光轉過阮瑩瑩和銀老狼的目上,萬家愁心中一動.忖道:阮瑩瑩分明也不曉得沈君玉溜掉之故,所以大有疑慮之色。但銀老狼卻不動聲色,那沈導玉明明亦是他的紮手強敵,他豈能泰然置之?不對,銀老狼曉得沈君玉的動向,甚至可能是他安排的陷價。隻不知銀老狼使的什麽手段,竟能令沈君玉自動投入陷講中?銀老狼嗬嗬笑道:“竺兄弟,數年不見,你身手比從前更見津進高妙了……”


    萬家愁冷冷道:“我這兩下子,在魔教很長老眼中,算什麽!”銀老狼這兩大實在太忙了,所以冥天宮的事情,沒有時間查問打聽。他隻知道三大魔使奉命出手助陣,教主段天民有事不能分身前來。但有三大魔使已足以天下無敵,何懼區區一個竺東來?


    “哈哈,竺兄弟好靈通的消息,似乎對愚見的近況知道很多……”


    萬家愁道:“我剛從冥天宮來,跟你魔教段教主見過麵。但我們隻說了幾句話,所以你們魔教的絕藝還沒有領教過……”銀老狼禁不住微微失色,要是竺東來見過段教主,而教主也未能把他怎樣的話,情勢就大不相同了。台下數千人突然升起一陣談論噪聲,原來當此氣氛十分緊張之時,突然一個老者搖搖擺擺走上台去。這個老者年約六旬,身穿儒服,一派寒酸老秀才的樣子。這刻也唯有似那老儒生這等迂腐酸氣,才會不知好歹地瞎攪和。萬家愁目光一轉,在那老儒生身上上下打量過。見他直衝著自己走來,心中大為戒懼。如果這位老儒生正是師父想會一麵的楊夫子,我內傷在身,萬萬不是他對手。那老儒生連眼角也不望銀老狼一下,簡直當是沒有這個人。來到萬家愁麵前,皺起眉頭,道:“喂,年青人,我問問你……”萬家愁泛起深厚真誠的笑容,恭敬地道:“您老人家問吧,隻要是在下曉的,自當得奉告。”


    老儒生有點出乎意外地沉吟一下,然後道:“很好,你剛才提到魔教主姓段,是也不是?”萬家愁道:“對,他姓段,名天民,年紀大概是四十左右,長得很清秀,一表斯文。”


    老儒生深深吸一口氣,道:“果然是段天民,老夫老早就這麽猜想了。謝謝你,老夫姓楊,有機會我們交個朋友!”


    萬家愁雖然猜想這老儒生便是楊夭於,但這刻聽他自報姓楊,還是禁不住驚哺一聲,道:“您老是杭州楊夫子麽?”


    老儒生點點頭,道:“令師失去音訊達十餘載之久,老夫心中一直疑惑不解,現在才知道原故。唉,老夫如今頗覺後悔,當年應該不要躲著令師……”


    他們雖是初次見麵,但很多話都不必細說,例如揚夫子說知道婆羅戰主失蹤十餘載之故,萬家愁便知那楊夫子曉得了婆羅戰主已把一身功力移贈了,是以本身寂然與草木同腐。


    銀老狼已越趄退開幾步,那老儒生一報出姓楊之時,銀老狼腦中轟的一聲,記起了教主段天民的話。段天民曾再三囑咐過魔教長老地位以上的人說,若是在外麵遇見一位揚夫子,萬萬不可有絲毫侵犯。否則楊夫子一出手當者便成齏粉。看來這個老人就是教主所說的揚夫子無疑了,我銀老狼還想長命百歲,不願變成齏粉……然而計將安出?銀老狼一時大感躊躇。在眾目睽睽之下,想逃走不是易事,還得怞身去通知正在對付沈君玉的三大魔使。他們各以獨門絕技,設下陷脅使沈君玉以為當真是阮瑩瑩約他見麵。


    沈君玉在陷講中見到的朦朧人影,極肖似阮瑩瑩,但當然不是她。直到他發現那美麗晶瑩肉體的主人,竟是美豔無雙的妙色魔使宋香時,恰好死於幻變魔使範光明和音響魔使聞中聞夾攻掌下了。銀老狼兇睛一轉,計上心頭。就這麽辦。這場禍事隻好嫁在白蓮教頭上了。


    他使個手勢,大王爺施敬德迅已走到他身邊。“施王爺,這糟老頭與敝教主有過恩怨,敝教不能違誓得罪於他。”銀老狼說得很快。“有煩王爺纏住他,本人設法誘那竺東來離開此處……”他作個割斷喉嚨的手勢。施敬德點點頭,邁步向楊夫子行去。台上人叢中的小諸葛刑聰對二王爺申甫,低聲道:“二哥,看來不妙得很……”


    申甫是個大塊頭,滿麵橫肉。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當世無雙,兩膀神力可裂象。


    “有何不妙?”他不但神力蓋世,頭腦亦靈活繽密之極。小諸葛邢聰道:“小弟還不敢斷言,但咱們先溜上碉堡樓上,遠遠監視,定有想不到的好處……”施敬德痰嗽一聲,打斷了楊夫子萬家愁的談話。“楊老先生,此處非是敘舊之所。施某人敢問一聲,若是不許楊先生打擾,是老先生不肯呢?抑是竺兄反對?”萬家愁眼見瞥見銀老狼縮入人群中,分明有溜走之想。哼,今日任是天王老子出頭攔阻,我也不肯放過你。


    萬家愁一麵想,一麵相度距離形勢。楊夫子嗬嗬笑道:“當然是老夫不肯啦。你姓施,是不是白蓮教北支領袖施敬德?你來得好,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施敬德也仰天打個哈哈,道:“楊老先生早就想找我施敬德麽?不知有何指教?”楊夫子麵色一沉,道:“老夫當著天下英雄麵前,取你性命。諒那白蓮教北支一派至少銷聲匿跡一段時期。”這幾句話全場皆聞,數千武林人物聽了起了一陣蚤動。那楊夫子說是說得不錯,施敬德身為北支領袖,一旦當眾敗亡,白蓮教自然黯然無光銷匿一段時期,但施敬德以神打擒拿兩大絕藝稱雄天下多年,數十年來未逢敵手,隻怕沒那麽容易敗亡吧?萬家愁突然側滑數步,想繞人群追蹤銀老狼。


    施敬德冷笑一聲,道:“站住!”隨手一掌拍出。他掌心距萬家愁尚有五六尺之遠掌力發出動蕩破空聲擊去。萬家愁伸手一抓,如提實物,往旁邊一擱。“唿”一聲掌力打身側掠過。萬家愁這一抓其實非同小可,真有擒聲捕影之妙,五指顫彈之際,果然提到那股無形掌力放到一邊。施敬德一連三掌,都被萬家愁如法炮製。但萬家愁竟也被阻止去路。就這一眨眼的耽誤,銀老狼失去蹤影。萬家愁怒哼一聲,大步行去。


    施敬德一掌拍出,掌力一聲改襲揚夫子,竟然放過了萬家愁。要知他原意也僅想對付楊夫子而已。方才順手試了萬家愁的武功,見他隨手破去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九霄神打絕技,還有什麽好試的?這等人物趁早別惹為妙。好在萬家愁急於追蹤銀老狼,沒工夫跟自己算帳……碉樓上的申甫兩眼睜得此銅鈴還大。“老五,咱們簡直見了鬼,那個鬼是竺東來。想想看,老大的神打絕技見時曾被人提來搬去的?乖乖隆的咚,那糟老頭也是鬼,他們都不是人……”那碉樓在莊子圍牆東北角,距廣場中的木台數十丈之遠。但二王爺申甫和小諸葛邢聰目力不比尋常,仍然瞧得清清楚楚。


    木台上有身份有頭臉的賓客們已沉不住氣,一片混亂。台下數千武林人物更加蚤動噪亂。眼下的情勢顯然急劇轉變人生用銀老狼己離開了木台,萬家愁向局促的阮瑩瑩行去,突然一股掌力鋒銳如刀劍,雄渾似排山倒海自右側湧到。萬家愁頭也不迴。五指箕張,抓住那股看不見的力道。他五隻手指各個射出一股神功真力,剛柔強弱全不相同。就用這五指真力像網罷般困住襲來的驚人掌力。說時遲、那時快,在他指力網中的掌力衝突之後勢稍稍衰減時,忽然生出另一種力量,圓圓融融,卻強大無比。萬家愁連頭都不須轉,便知那掌力中除了大王爺施敬德的“神打”劈空真力之外,還寒有楊夫子的神功。楊夫子把施敬德的神打真力兜住送了過來,雖是借勢而已,但附著在掌力上的神功已經比施敬德的神打更難消卸。萬家愁揮手甩掉,走到阮瑩瑩前麵。隻聽右方傳來咕咚連聲,原來有七八個坐在交椅上的賀客被那股掌力推倒,人跌椅翻,亂成一片。


    多日以來,萬家愁第一次和阮瑩瑩咫尺相對。兩人眼光相接,忽然泛起了陌生之感。阮瑩瑩是天下著名的智慧仙人阮雲台之女,可說是名門閨秀。她真能瞧得上像我萬家愁這種山野匹夫麽?奇怪,身份一變,好像什麽都不同了。她的想法怎樣呢?會不會跟我一樣?萬家愁倒是還沒有聯想到阮瑩瑩是乃父派遣另有圖謀這一點。但阮瑩瑩卻無法不記起此事。萬家愁會用什麽態度處理呢?報仇恨和鄙視我的為人?他必定以為一切都像我身份一樣,全是假的。但天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一點不假……啊呀,沈君玉怎麽辦?把他放在哪兒才好?“銀老狼有沒有對你無禮?”萬家愁第一句話便提到萬惡的銀老狼。阮瑩瑩搖搖頭,萬家愁放心地籲口氣。“我得趕去殺死他……”四方八麵喧嘈之聲,如有大崩地析,逾千白蓮教徒在二王爺申甫號令之下,紛紛竄離集賢莊。但萬阮兩人絲毫不覺。“我想問你一句話……”阮瑩瑩眼中閃過警覺和焦慮的光芒。她曉得他想問什麽,這也是無可逃避的。“你問吧……”


    萬家愁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向東走,沈君玉向西行,你呢?”阮瑩瑩深深唱歎一聲,道:“我剛剛在問自己,唉,我現在隻有一個答案……”她勇敢地直視著萬家愁,似是要宣布一個重大的不幸消息。萬家愁大心一沉,道:“答案是什麽?快告訴我。”阮瑩瑩道:“答案是我不知道四個字,你對此一定很感不滿,但我的確不知道向東抑是向西。也許我這個答案會使你們兩人憤然離去。但我不能欺騙你們,我當真不知道……”萬家愁點點頭,道:“我會給你一點時間考慮,現在我去追殺銀老狼……”阮瑩瑩擔心道:“銀老狼非常老堅巨猾,他已躲入人叢中,若是偽裝一下,你焉能找得到他?”萬家愁泛起冷酷的笑容,道:“不難,他身上有餓狼臭味,很好找。就算躲在千萬人當中,我也能很快找到他。”


    阮瑩瑩耳鼓被一陣陣金鼓號角和馬隊橫掠的殺伐聲,震得嗡嗡直響。“那是什麽聲音,從哪兒來的?”萬家愁側耳聽一下道:“是從集賢莊外頭四方八麵傳來的,一定是有無數津兵掃蕩衝殺……”阮瑩瑩憬然道:“啊,那是白蓮教徒被殲殺了……”她向揚夫子望去,隻見他長衫飄飄,在大王爺施敬德指影掌勢中飄然進退。萬家愁道:“我走啦……”阮瑩瑩茫然道:“楊夫子贏得麽?”萬家越走了兩步,停下來道:“你放心,揚夫子是沈君玉的師父,普天之下,很難找得到一個他贏不了的人。楊夫子想是見那施敬德的神打和擒拿別有津奧,所以讓施敬德施展……”他說完,灑開大步,一下子擠入亂成一團人叢中。碉樓上的小諸葛邢聰,也就是集賢莊的胡藩總管,他重重哼了一聲,道:“在外的官兵顯然是嚴知府從別省津選暗暗調來,這不算什麽。但今日的劇變局麵誰能預測?要是咱們不發出命令撤退。


    以本莊的高塹深壑,他們能攻入本在麽?”


    集賢莊外萬餘鐵蹄翻起漫天塵土,那雷鳴般的蹄聲,還有金鼓聲,震耳欲聾,使人心寒膽裂。上千的白蓮教徒被鐵騎馳奔衝散,各自亡命究竄。田野間、大路上到處都有傷亡的白蓮教徒,很多拋下兵刃跪地投降……


    二王爺申甫眼噴怒火,狂暴地道:“萬惡的官兵竟敢屠殺本教弟兄,咱家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小諸葛邢聰忙伸手攔住了他。“二哥,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南支令主銀老狼本是以魔教為後盾,但那楊夫子一出現,他就打退堂鼓了。連魔教也不敢招意的人,咱們還是避一避的好……”申甫強抑怒火,道:“魔教沒有種,什麽長老魔使一大堆人,竟怕一個糟老頭子……”話說得雖硬,其實已打了退堂鼓。不然的話,奔出去與官兵拚殺一場就是了,多言何益?邢聰當然曉得。目光一轉,迅即取過一張強弓怞了一根自己慣用的翎箭在手,搭箭拉弓,向木台上瞄準。申甫向木台望去,隻見台上亂成一團,大王爺施敬德仰臥當中,不知是生是死。楊夫子已不見蹤影,在亂哄哄的人潮中,阮瑩瑩木立一隅,有點像是駭傻了。


    邢聰的箭便是指著她。申甫知道阮瑩瑩當然不是駭傻了,隻不知是什麽巨大的變化消息使她陷入迷仍中而已。這果然是絕妙良機,邢聰的強弓硬箭不同凡響,定可遠遠取她性命。


    但邢聰為何還不放箭,機會稍縱即逝。邢聰有什麽顧忌,不敢下手?申甫又疑惑又焦急,轉眼一望,心中恍然大悟。


    邢聰書讀得太多,老是改不掉書生的多情脾氣。阮瑩瑩曾和他相識相處,或者很談得來吧?這個大好良機豈能失掉?申甫不打話,劈手把弓箭搶過來,扯滿弓弦,咬一聲箭如流星電射出去,掠過洶湧的人群頭頂。木台上的阮瑩瑩慘叫一聲,仰跌地上,人叢中飛起兩道人影,一個是老頭子,一個中年美婦。“厲穀主,此話雖然偏了少許,未傷及心髒。但箭上附有內勁,震傷心脈,恐怕……”老頭子略一查看,出手點了阮瑩瑩數處脈袕,一麵告訴。那中年婦人輕輕籲口氣,厲無雙道:“你是神醫,如果你也無能為力,誰都沒法子啦……”返魂叟忖想一下,道:“把她抱起來,咱們找楊夫子去。他老人家若肯耗損一點功力,尚有可為。”厲無雙迅快抱起阮瑩瑩,前麵突然裂開一條道路,原來有人在前麵開路,有的羽衣星冠,有的長衫飄逸,有白眉飄拂的老和尚,也有老嫗,一共有七、八個人之多,全都年紀甚老。他們在前麵走,不管人群何等蚤亂,也不管那些人願意與否,自然波分浪裂讓出一條道路。返魂叟輕噫一聲,道:“厲穀主走吧,天下七大高手替咱們開路,不愁任何遠阻了。”


    厲無雙啊了一聲,但覺難以置信。那七大高手非同小可,比現今任何門派的現任掌門人身份還高隆的多,他們居然合力開路前驅,為什麽呢?另一個清秀飄逸的中年人,一表斯文,跟在後麵。返魂叟迴頭看他一眼,道:“尊駕想必就是智慧仙人阮雲台了?誰會對令媛下此毒手呢?”


    厲無雙不禁轉眼望去。老天爺,阮雲台這麽年輕敵灑?但也很可怕,因為他雙眼好像能看穿別人的心思那麽銳利,和他交朋友日子不大好過呢……阮雲台聲音很冷靜,但也很誠懇,道:“是白蓮教的人,箭身上刻有姓名,這是小諸葛邢聰目用的翎箭。”


    “小女蒙兩位愛護救援,區區銘感難忘……”他略略停歇一下,因為這時已迅快出了廣場,向連綿房舍內的長廊行去。“楊夫子在後麵,沈君玉清形恐怕不大妙。唉,區區設法安排剿滅白蓮教徒的津兵,費了很多時間,不暇分心照顧這些年輕人了……”


    短短幾句話,返魂叟、厲無雙已曉得大概的輪廓,同時亦明白智慧仙人阮雲台先公後私的津神,心中湧起敬意。到了一座院落門口,返魂受害然發覺隻剩他們四個人,包括阮瑩瑩在內。那七大高手可能有事走開,也可能是不方便而避開了。阮雲台先行入院,接著出來引領。在上房內,隻見沈君王瞑目盤膝坐在床上,楊夫子麵色有點不悅,卻親自在內房搬了另一張床出來。讓阮瑩瑩安穩躺臥。“雲台兄,”楊夫子炯炯的目光,凝視著阮雲台道:“在國家而言,你做得很好,消洱了萬千生靈塗炭的戰禍。但在這些年輕人來說,你弄得很糟很糟……”阮雲台肅立聆聽,恭恭敬敬。當然我也不想君玉、瑩瑩他們負傷受苦……阮雲台心中苦惱地歎口氣。白蓮教也好,銀老狼也好,他們一切的圖謀,都在我算中,但為了國家,為了幹千萬萬生靈,我有什麽辦法呢……。


    當世之間,恐怕隻有揚夫子敢當麵數落智慧汕人阮雲台了。“還有一點,雲台兄,這些孩子們感情糾纏在一起,這情形也是很糟。老夫既不能管也不會管,感情的問題是最複雜難辨,別說是男女之間,即便是師徒之間,朋友之間,亦很難處理……”


    老人搖搖頭,忽然輕歎一聲。“從前老夫看上了段大民,收他為徒。我們一有了師徒情份,問題就複雜了……”大家都知道段天民是魔教教主,萬想不到他本是楊夫子的愛徒。這樣說來,段無民身兼正邪兩家之長,那還了得?“不錯,段天民現下身兼正邪兩家之長,”


    揚夫子生像看得透他們的腦子。”“但老夫子在最後關頭,及時警覺留下那麽一招,使他永遠做不了天下無敵的第一惡人。”他瞧了眾人一眼,知道他們的疑問,也知道他們不敢亂問。“段天民梟猿之性,天生是個叛逆者,定須宇內唯他獨尊才可。所以如果他投入魔教,則那上一莊教主莊鼎最後必定死得不明不白……”


    返魂叟忙道:“對,對,莊教主死後遺體失去行蹤,迄今還是一個不解之謎。”楊夫子點點頭。“段天民得知老夫出現,定必感到莫大壓力,自知劫難將臨,因此三五載之內,老夫絕對找不到他……”他目光轉到阮雲台麵上,微笑一下。“段無民天份極高,智謀冠絕一時,他明知老夫不會放過他,所以這十幾二十年來,早已籌妥隱遁之計了。老夫找得到他那才是奇怪之事呢!”返魂叟怞空偷覷阮瑩瑩一眼,不禁泛起焦慮之色,卻不敢催促楊夫於。


    楊夫子想他自己的心事,尋思片刻,才道:“竺東來天賦異稟,又得婆羅戰主傳贈功力,君玉目前還不是他的對手,但竺東來身負內傷,這迴追趕銀老狼,魔教人多勢眾,伯竺東來反而要吃虧。”阮雲台麵色一變,沉吟道:“這個……這個請楊夫子前輩卓裁定奪,晚輩是自己關心者亂,無法在竺東來和小女之間作一抉擇。”阮雲台不愧是智慧仙人.聞弦歌而知雅意,那揚夫子意思說他若是出手救了阮瑩瑩,那時他自己功力虧損,不能立即複元。這等情形之下,自然不能去救援竺東來。


    如果先趕去救竺東來,卻怕阮瑩瑩等不及了。這個難題像天塹般橫亙在眼前,誰也不知如何跨越才好。返魂叟望了阮瑩瑩一眼,突然忍不住道:“阮小姐等不及啦,楊夫子前輩,請即賜援手……”楊夫子哼一聲,連瞧都不瞧,抱袖一拂,滿室勁風激蕩。


    帽上的阮瑩瑩輕輕啊了一聲,接著長長透一口氣?10ㄈ蝗腖h巳私災揚夫子這一拂袖看似平淡無奇,其實已將本身真元送入阮瑩瑩體內h鈑ㄓu麽舜笤,登時生機轉旺,津羣砍觶氣脈增強7禱貰龐躋豢諂,如釋重負,道:“阮小姐,可眞∥抻堇玻曆穀主.咱們把那翎箭起了來,敷藥之後就沒事了……”但萬家愁呢?他的蝟賬能解得?厲無雙心中十分沉重,突然向阮雲蘵潰骸叭釹壬,我心中有個疑問,說出來您別見怪才好!?


    阮雲台點點頭。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這個問題我怎能迴答得了,即使問瑩瑩,她也很難迴答吧?厲無雙道:“請問那沈公子和萬公子兩位,您挑哪一個做您的快婿?”


    阮雲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他目光轉到女兒那邊。


    “但願她能夠迴答,不然的話,一定是很悲哀的下場。大家都分散之後,天各一方,年華逝水,等到有一天,她忽然知道答案,那時恐怕已經為時太晚了……”


    楊夫子哼一聲,道:“所以老夫說,感情是最難處理的,哪怕學問武功夫下無雙,碰上也束手無策。”院外突然傳來擊掌脆響,阮雲台向楊夫子告個罪,行出門外。


    隻見那最得力的助手萬通走人來,施禮道:“白蓮教徒傷亡三百餘人,餘眾大都投降。


    現下官兵已經撤退,雲集在內的天下武林人物,也都紛紛離開了。”


    阮雲台道:“有竺東來的消息麽?”萬通奇道:“沒有,隻知白蓮教北支的二號人物申甫和第五把交椅的小諸葛邢聰,從亂軍中逃出,徑向東行。”阮雲台道:“好,你追蹤他們,邢聰放過不得,還有,若是得見竺東來,告訴他我們在這裏……”


    萬通沉吟一下,道:“此莊秘道甚多,現下已發現的有五條之多,都是從不同方向經由地底出莊,出口都距此莊數裏以上。以弟子愚見,銀老狼等魔教之人,必是從東北角的古井秘道撤退,那出口是在一座山穀裏,四下竹子甚多,稱為綠墓穀……”


    綠雲似的竹林連綿坡上,山風過處,發出一片脆響。靠穀底處有一片平坦草地,景色優靜美麗如世外桃源。可惜草地上躺著五具屍體,慘烈之氣把是致部破壞了。


    還有兩個人屹立對峙,一是銀老狼,像半截石塔似的身軀,尖白的牙齒,看來甚是可怕。對麵的人是萬家愁,冷靜但也很堅決地凝視著對方。雖然已耗費了不少氣力,才打發了大雪山的幾個魔頭。但隻要內傷暫不發作,銀老狼呀銀老狼,你休想活著逃出此地……銀老狼突然仰天縱聲擰笑,雙手伸出,一片漆黑,連指甲也是黑色,隱隱有黑氣透出。萬家愁微微冷笑,怪不得這廝敢把娶親消後、公告大下.原來已練成了兇毒度功。從他笑聲中可以聽得出這門庭功兇毒霸道兼而有之,若是不敵之時,最後必是使出同歸於盡的手法……兇厲獰惡的笑聲在山穀迴蕩,聲勢威猛駭人,附近的竹葉,竟被震落了不少。那笑聲忽然多了一種力量,使人感到除了兇厲可相之外,心中忽然煩躁迷亂,因而感到悲觀,似是得到i失敗的預兆。萬家愁泛起疑念。


    銀老狼的魔功神通怎會達到如此驚人境界?等於兩個銀老狼各自發出不同味道的聲音,合起來功力便強了一倍。


    萬家愁不禁惕然震凜,看銀老狼這等造詣,一拚之下,我內傷非立即發作不可……銀老狼聲音中透出的威勢越發強大了。萬家愁把心一橫。罷了,唯有先發製人,一出手就與他拚個同歸於盡才行……萬家愁提聚玄功,那軍某利神功流遍全身,最顯著的特點是那雙眸子閃射出綠色的光芒。耳邊忽然聽到一絲細如蚊叫的語聲,卻仍有圓潤可愛之感。“萬家愁,別躁之過急啊……”聲音很熟悉,是誰呢?“我是宋香,還有範光明和聞中聞在此……”原來是魔教三大魔使,據說他們比魔教長老都厲害些,這三人在此,大事不好。萬家愁正轉思間,宋香聲音又送入耳中。“你能走則走,聞中聞正施展他音響絕技,幫助銀老根對付你。


    範光明擅長幻變,他猛一出現時,你以為他是誰就像誰……”


    這個消息既可怕亦可慰,可怕的是三大魔使在側,銀老狼已立於不敗之地,可慰是銀老狼魔功雖高,卻仍未達到製不住的境地。我寧可同歸於盡也不能走。萬家愁惡狠狠地想,宋香的好意我隻好心領了,奇怪的是她怎會反過來幫助我呢?宋香的聲音在這兇惡高冗刺耳的獰笑聲中,特別溫暖可愛。“段教主帶了鄺真真,不知如何隱入黃泉井中,失去蹤跡。據他的留言,三五個月之內不會出現……”她停歇一下,又道:“沈君玉已傷在我們聲魔陣之下,若不是楊夫子及時趕到,你就沒有情敵了,哈……哈……”唉,在情場上若是須得靠別人誅除情教才獲勝,有何趣味?有什麽意思?萬家愁苦笑一下,現在又知道銀老狼不是獨自施威,比較輕鬆得多年稍為涉想些別的事情也不打緊。“愛也好,根也好,一切等我殺死了銀老狼之後再說。”萬家愁堅決地想道:“待我能夠生還,才談得到別的啊。謝謝你,宋香但願將來有機會報答你……”萬家愁的身子突然間長高了大半尺,霎時神態威猛之極。伸出大手,迎麵抓去。


    雙方五六尺的距離,在他好像颶尺而已,箕張的五指居然伸到銀老狼麵前。銀老狼大吼一聲,雙手忽拍忽聽,幻出無數黑色掌影。萬家愁手掌穩定前進,看來根本沒有閃避拆解,但奇怪的是銀老狼一雙黑手舞得雖急,卻碰不到敵人手掌。


    萬家愁掌勢忽然一推,啪的一聲,銀老狼終於以雙掌封住門戶,但身子卻踉蹌連退六七步之多。雙方的武功造詣顯然還有一段距離,萬家愁的萬妙神手神奇絕世,若不是身負內傷,神功隻能用上幾成的話,這個照麵就要了銀老狼性命了。右邊坡上的竹林內閃出三條人影,當中的一個在陽光之下,相距不遠,竟然模模糊糊難辨麵目。


    但右邊的一個五句老者,麵孔瘦削冷酷。左邊的道裝高會女子、麵圓眼圓,卻美豔如花。都看得很清楚。


    三大魔使一齊出現了,宋香身為魔使之一,可不敢打退堂鼓。


    必要時她也不能不出手的。萬家愁對她的處境十分明白,亦不曾妄想要她公然倒戈幫忙自己。當中的人必是幻變魔使範光明,他的麵孔能隨別人心意變幻,那麽瞧不瞧他都是一樣……左方山坡上的竹林忽然也走出幾道人影,首先是一聲佛號,清澈慈祥,彌漫全穀。接著一聲清嘯,從遠遠的山腰傳來,修忽間嘯聲已到了穀中,霎時嘯聲遠遠上了另一個山頭。


    沒有人需要用眼睛追查究竟,這是天下七大高手中以輕功獨步天下的萬柳散人張安世。三大魔使都凜然停步,目光穿越過山穀,停在對麵的山坡上。


    那兒一共有六個人,少林寺的圓音大師,武當山的林虛舟真人.昆侖劍客陸天行,鐵膽包嘯風,峨嵋鍾天垢,清麗如仙的華山李玉真。張安世則不知隱身何處,但以他的輕功來說,雖在遠處山林之內,其實不啻站在一起。


    圓音大師祥和的聲音飄過山穀。“久仰三大使者威名了,貴教向來不理人間俗事,今日何以破例出山?”三大魔使對望一眼。


    這個老不死的和尚明知故問,好不虛偽!但怎麽辦呢?情勢擺得很分明,我們不出手他們也不幹預。宋香點點頭,輕聲道:“忍辱負重,徐圖良策。”


    範光明皺皺眉頭,聞中聞也道:“對,咱們犯得上麽?”範光明勉強地點頭同意。


    至於他的勉強是真是假,別人就無從知道了。萬家愁突然長嘯一聲,巨手一落,抓住了銀老狼右手腕,哆哆一聲,銀老狼轉身便跑,快逾飄風,萬家愁手一伸,長達七八尺,抓住銀老狼一頭亂發,向下一壓,很老狼慘噪一聲,那麽高大的身子,硬生生扁塌下去……萬家愁歎一口氣,麵色變得很蒼白。先向宋香望了一眼,接著向圓音大師一邊邊拱拱手。


    李玉真清脆的聲音道:“飛猿施主,揚夫子在莊內等你。”


    其實上房內已找不到楊夫子和阮雲台的蹤影,隻有阮瑩瑩坐在榻上,背部墊著棉被。另一張床上,沈君玉伸伸懶腰,離開了那張床。


    阮瑩瑩比他迴醒得早,見了沈君玉打坐,不敢驚動,獨自陷入沉思中。


    看這布置,父親又不見影蹤,顯然他把難題交迴我手中。


    沈君玉迴醒後,一定要問那句話無疑,我怎生迴答他呢?阮瑩瑩不由得皺起柳眉,暗暗叫苦。沈君王向她點點頭,喂了一聲。“你怎麽啦?傷勢有沒有大礙?”阮瑩瑩搖搖頭道:


    “沒事,父親放心走開,必定沒有大礙。”


    沈君玉泛起一個冷笑。


    “姨丈向來算計得很準,對不對?”聲音帶著嘲諷意味。


    “我急著要問你一個問題……”


    阮瑩瑩微笑一下,心卻是苦的。來啦,這是無可避免的問題。


    但君玉啊,我求求你,給我力量,隻要你告訴我一聲,你沒有我就活不下去。我……我為了這緣故,非得一輩子跟著你不可。


    我求求你,告訴我……她心中哀叫的聲音,沈君玉一點聽不見,他心中充滿了爐忌、憤怒。所以不能用心靈的耳朵聆聽。


    沈君玉慎重地渡到正對麵,目光凝視著她:“告訴我,你要我還是要他。”


    每個字清清楚楚,斬釘截鐵。


    阮瑩瑩眼中湧出晶亮的淚珠,像蒼白色花朵上的露水。


    他竟然聽不到我的哀求,唉,為什麽呢?你怎能聽不見,……


    “我……我不知道……”


    她輕輕說,但忽然勇敢地直視著沈君王,堅定地道:“君玉,我真的不知道!”


    沈君玉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但咬咬牙忍住了,也把一腔潰淚忍住沒流出來,“好吧,等有一天,你想通了,我們再說吧……”


    他轉迴身子,向房門行去。阮瑩瑩的淚珠一顆顆進下來。君玉啊,你這樣子便離我而去麽?


    你不要我,我……沈君玉忽然停步,迴頭深深瞧她一眼。


    強烈的自尊心使他決然掉轉頭,一步跨出門口……同樣的情形會不會發生在萬家愁身上呢?阮瑩瑩一邊抹淚,一麵惶惑地想。


    萬家愁也是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他們都是鐵掙掙的漢子,永不肯低頭。


    但我恨鐵錚錚的漢子,為什麽不可以告訴我,他需要我呢?


    萬家愁注視她很久,一時已忘了自己的不舒服。那可惡的內傷,總有一天不是我趕走了你,就是你要了我的命。


    不過這都不關重要,吳立玲到底有什麽決定呢?仍然是不知道麽?


    阮瑩瑩抬起頭,一點不訝異萬家愁的出現。


    她眼色溫柔如水,但也寒有絕望的味道,“你還是要問那一句話麽?”


    萬家愁輕輕四一聲,道:“你不必說了,我用不著聽第二遍。再見了,芷玲,我……我會很想念你……”


    他大步走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就在那一瞬間,他清晰地聽到了阮瑩瑩的哭聲。


    她顯然在竭力壓抑著自己,因此叫人聽了就更覺悲涼。


    萬家愁的腳下稍有滯頓,可他沒有停下來。


    他明知身後的阮瑩瑩就是過去與他朝夕相對的吳芷玲,可不知為什麽,就是無法將這兩個人在自己的心目中重合起來。


    人世間的許多事是需要時間來解決的,任何企圖縮短時間差距的行為,都是徒勞的。現在無論是阮瑩瑩還是他自己,都需要時間來衝談心中的情感,需要時間冷靜下來,然後才能認真思考自己的處境及作出抉擇。


    x           x           x


    院門口坐著兩個半人:厲無雙、返魂叟和失去了雙退的周老二。


    見他出來,他們都站起身,十分關切地默視著他。


    萬家愁的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很溫馨的感覺,這使他很不自在,他想笑一笑,可是沒有成功。


    三個人都避開了目光。


    周老二嘟詠了一句:“她怎麽樣了、’


    萬家愁沒有吭聲。


    周老二又問了一句:“你到哪去?”


    萬家愁不假思索地答道:“迴冥天宮。”


    此言一出,返魂叟等三人均是一怔。


    厲無雙不由自主地讚道:“好漢子。”


    驀然發現返魂叟向她投來驚異的一眼,心中一頓,自覺失口,忙垂下頭去,紅暈從臉上沒到了耳根。


    這一生中,她還是頭一次開口誇一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比他要小十幾歲,可抹然驚覺,還是讓她心中怦怦亂跳。


    返魂叟看看萬家愁的臉色,沉聲道:“萬仁兄,現在你不能去。經此一役,你必須好好地將息幾日。”


    萬家愁也知自己的功力損耗了許多,此時前去難以與魔教教主段天民抗衡,點點頭道:


    “好吧,反正十日之期還遠,我先到城裏看看梅剛和啞婆婆,二位,咱們這就別過吧。”


    返魂叟與厲無雙對視了一下,都沒有動,厲無雙輕聲道:“不,我們跟你迴去。”


    萬家愁訝道:“什麽?”


    近魂叟道:“厲穀主說得對,我們跟你迴去。”


    萬家愁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曆盡艱險才從那魔窟裏逃出來,怎麽還要迴去?”


    厲無雙道:“萬公子,我雖然迫不得已身陷魔教,但處事總有自己的規則,鄺真真與我有姐妹之豬,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返魂叟幹咳一聲,道:“是呀,身陷魔教,大家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說來話長,咱們不說也罷。若說情願,區區是一百個不情願迴去,可我這一生中最著意的就是疑難病症,不是小老兒誇口,迄今為止,隻要情願,在我手上,還沒有一個不治之人。可萬仁兄的內傷卻讓小老兒大傷腦筋,不親眼看著萬兄痊愈,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放心不下,是以,這一趟,也定是要跟萬仁兄走一遭了。”


    萬家愁還要勸止,周老二在一邊忙道:“萬公子,難得二位有如此俠義肝腸,我看你就不要堅拒了。況且,梅大哥和啞婆婆現下也身負重傷,若有返魂叟相救,真乃天降鴻福。”


    萬家愁道:“怎麽?他們也受傷了麽?”


    周老二道:“我是聽得銀老狼的手下說的,他們被銷形鬼使用重手法打傷,關在旅店內,原想等擒住你們後一起處置,這一亂,還不知如何了呢,但願咱們去得還及時。”


    萬家愁聽他此言,不再堅持,當下尋匹馬來將周老二搭上,一行四人,向城裏飛奔而去。


    襄陽城內,一片混亂。知府嚴成賢下令搜剿白蓮教,官兵捕快一起出動,挨門逐戶翻箱倒櫃,鬧得大街小巷,雞飛狗跳。


    萬家愁用心看那些被繩索拴成一串的人犯,心生疑慮,問道:“周二哥,我看這些犯人中會武功的沒有幾個,白蓮教教眾怎生這般平常?”


    周老二歎了一口氣,道:“萬兄沒看見牆上的告示麽?知府有令,捉一名白蓮教眾,賞銀十兩,這些人,恐怕多數都是用來換銀子的。”


    萬家愁訝道:“如此說未.襄陽城中豈不是要造一天大的冤獄?”


    返魂叟戚戚然道:“萬兄一心習武,於這俗世間的事不大上心,是以不知。古往今來,這等冤獄哪朝哪代不數得出幾樁?這也算不得什麽啦。


    正說話間,迎麵過來一隊官兵。由一位騎在馬上的把總帶著,押著十餘個人犯,絡繹而來。


    周老二道:“大家悄聲,莫要惹事上身。”


    幾個人聽了他的話,均唉聲低頭,與那隊官兵擦身而過^這幾個人除萬家愁外,可謂是老弱病殘。周老二雙退皆無、返魂叟白發蒼蒼、厲無雙是一女性,本沒什麽惹眼之處,誰知那把總走過三步,卻突然厲聲喝道:“站住!”


    兩隊人馬都停了下來。


    把總勒馬迴來,眼光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遍,最後停在厲無雙身上。沉聲道:“幹什麽的?”


    周老二陪著笑臉道:“迴把總話,我們是過路的,就住在前麵安振客棧。”


    把總看也不看他,眼睛盯著厲無雙道:“過路的?恐怕沒那麽簡單吧?我看你們幾個有點可疑,是不是白蓮教?”


    周老二道:“把總爺,這話可當不起,我們是老老實實的平民百姓啊。”


    把總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鞭,喝道:“住口!大爺沒問你!那女子,你將臉抬起來,讓我看看。”


    返魂叟怕厲無雙執拗,悄悄地拉了她一下。


    厲無雙抬起頭來。


    把總眼睛立時瞪得溜迴,心中一陣狂跳。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等豐采照人的美人。不由得心中暗喜。


    險些沒白白錯過這個機會。


    方才擦身而過之時,因為曆無雙衣著平常,又深垂著頭,沒有看到她的相貌,隻是在一瞥之間,有一道白光閃入了他的腦際。


    這道白光就是厲無雙衣領處露出的白晰的後頸。


    幸得我及時勒馬迴來,若不然,豈不將這天下難尋的尤物白白地錯過了?


    把總臉上現出一絲得意,一雙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厲無雙,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這個女人似乎誰也說不準她的年齡,眼色深沉,額頭微皺,似有三十二三,可那皮膚細膩,吹彈得破,又象二十五六,酥胸高聳,腰肢柔細,縱是十七八歲的妙齡女郎也難得如此。


    厲無雙心中厭惡,恨不得將對方那雙色迷迷的眼睛挖下來,可一瞥之間,看見周老二與返魂叟在一邊直使眼色,勉強將心中的怒火壓下,似一害羞的少婦一般垂下了頭。


    把總漫聲道:“你,我沒讓你低頭,低頭幹什麽?抬起頭來!說,幹什麽的?”


    厲無雙抬起頭來,一雙眼裏噴射著怒火:“你說我是幹什麽的?”


    把總被她眼光逼得一頓,勒馬退後了一步,道:“我看你象白蓮教!”


    未待厲無雙答話,周老二勒馬插過來,道:“大爺,這玩笑可升不得。你看我們老弱病殘,手無縛雞之力,怎麽會是白蓮教呢?”


    他滿麵奉承,一幅膽小怕事的模樣,使得那把總重又安下心來,道:“不是?我看你們就是!尤其這個小娘子形跡可疑,站過來,老爺要理上一搜!”


    說著話從馬上跳下來,向厲無雙走去。


    厲無雙向後退了一步,驚聲道:“你別過來!”


    因為憤怒,她的聲音略有些發顫,那把總還以為她是怕了自己,獰笑著道:“不讓搜?


    不讓搜我就把你們抓起來!”


    嘴裏說著,向厲無雙伸出手去。


    隻聽“啪”的一聲,把總慘叫一聲,像位螺似地轉了幾圈,還是沒有收住腳,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他臉上挨了厲無雙一個耳光,半邊胎立時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先凹後凸,人未爬起,半邊臉已經腫得像個老窩瓜一般。


    他“樸”地一聲,連牙帶血吐出一大口來,歪著嘴叫道:“白蓮教,殺!”


    兵士們呐喊一聲,手中的刀槍一齊向厲無雙身上戳去。


    返魂叟身形一飄,搶步上前,左手一攬,搶下一抱刀槍,右手一攬,又抬下一抱刀槍。


    厲無雙十指齊出,跟在他身邊,隨手點了那些官兵的袕道。


    轉眼之間,二十幾個官兵兩手空空,像木雕一樣被定在那裏。


    把總從胸前抓起警笛,沒命地吹起來。


    周老二在馬上隨手將緩繩一甩,把總的哨子被他從嘴裏怞去,胸前也被逼繩拂中,定在了那裏。


    小巷兩頭呐喊連聲,無數官兵聽到警報,向這裏湧了過來。


    東邊一路進展迅疾,人馬如潮,塞街蓋巷,轉眼相距不過十丈。


    萬家愁當街站定,蓄力在掌,順街一推!


    軍茶利神功果真非同小可,他現下雖然隻有二三成功力,可這一掌出去,還是挾雷裹電,勢如排山倒海,數十軍士隻覺一股狂風惡浪撲麵而來,一個個收不住腳,嘴裏邊“啊啊”叫著連連後退,前麵壓後麵的,後麵絆前麵的,倒下了一大片。


    萬家愁轉迴身來,又要出掌。


    忽聽得有人叫道:“住手!”


    從房上飄然躍下一個人來,悠然搖著招扇,穩穩地落在地上,隔在了對壘之間。


    年紐約二十六七歲,麵如冠玉、唇紅西白,方巾儒服,好一位風流俊俏人物。


    萬家愁蓄掌不發,冷冷地道:“是你?”


    沈君玉點點頭,對眾官兵朗聲道:“這位萬大俠是本官的朋友,決不會是白蓮教,大家退去吧!”


    官兵們認得他便是知府大人的親任嚴允,又見他手持知府分牌,深信不疑,掉頭而去。


    沈君玉袍袖一揮,被厲無雙點了袕的一眾官兵袕道立解,見嚴公子在此,誰敢多言,一個個從地上拾起各自的兵器,悄然而退。


    隻有那個腫了半邊臉的把總戀戀不舍,一邊走一邊迴頭,將厲無雙看了一眼又一眼。


    萬家愁拱拱手道:“多謝沈公子為我等解圍。”


    沈君玉笑笑,道:“以萬公子的神功,這些人能奈作何?我隻是不想讓他們節外生枝,免得擾了萬兄清修。”


    萬家愁看看他,道:“沈公子此話何意?”


    沈君玉道:“我師父說,你身上有傷,方才一役,元氣大損,因此我不想揀你的便宜。


    但你我二人之間,少不得總要比個高低的。隻不知萬兄的傷何時能夠痊愈?希望不要讓區區等得太久。”


    萬家愁道:“區區傷痛,何足掛齒!沈公子有興致,在下隨時奉陪。”


    沈君玉微微一笑,道:“好,兩月以後,區區在大神農架恭候大駕如何?”


    萬家愁道:“好,咱們不見不散。”


    沈君玉手一揚,將令牌拋給周老二道:“周先生,這塊令牌你拿著,官兵自不會再找你們的麻煩了,在下告辭。”兩手在胸前一抱,人已拔地而起,越上房脊,轉眼無蹤。


    萬家愁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相見不多,可他對這個沈公子印象頗好,油然而生英雄相惜之感。想想不久將與他生死相博,心裏隱隱有些不大喜歡。


    厲無雙等見他神色不快,也一言不發。


    周老二幹笑兩聲,打破沉寂,道:“這迴好了,有了護身符,咱們也可少些麻煩,萬公子,咱們走吧。”


    有令牌在手,一路之上果然方便許多,官兵們見了令牌,均不再盤查,一行人順順當當地來到了安振客棧。


    啞婆婆與梅剛果然傷勢不輕,渾身骨節均被銷形鬼使一節節捏開,癱在床上如兩攤肉泥,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慘痛萬分。


    返魂叟為他們察看了傷勢,皺著眉道:“難,難!”


    周老二立時愁眉苦臉,道:“返魂仙翁,求你無論如何救他們一救!”


    返魂史搖搖手道:“周老二,你還是如前一般叫我返魂叟的好,你這仙翁仙翁的亂叫,小老兒如何當得起?”


    周老二還要開口,萬家愁擺擺手道:“周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恭敬不如從命。”


    周老二道:“此話極是。即然是自家人,我就更不必客氣了,請返魂叟無論如何救他們一救。”


    返魂叟道:“周老二,不是我不肯救他們,實在是小老兒力不能及。這二人被銷形鬼使用重手法卸開骨節,已經一天有餘,筋脈若有若無,實難再續。除非……”


    周老二道:“除非什麽?”


    返魂叟道:“除非有內功極強之人,以內力幫他們貫通經脈,否則,老朽就是將骨節給他們接上,日後也隻是勉強能夠行走,武功全失,在江湖上,已然是兩個廢人了。”


    萬家愁曬道:“這有何難?返魂叟,你隻管給他們二人接骨,貫通經脈一事,我做好了。”


    返魂叟連連播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以萬兄的功力,若在全盛之時,替他們二人貫通經脈,目是舉手之勞,可萬兄現在內傷未愈,功力又損耗甚多,可謂強弩之末,如何當得起,使不得,使不得。”


    萬家愁道:“怎麽使不得?這兩個人跟我到襄陽來,所受一切,萬某自有責任。焉能見死不救。’


    返魂叟道:“萬兄有所不知,銷形鬼使的手法奇特,為此二入貫通經脈,若萬兄在全盛時,也要損二分功力,現在萬兄功力大打折扣,治好一人,便要損二分功力,你如何當得起?小老地說句不當說的話,人生在世,有高低貴賤之分,萬兄現在乃是武林宗師身份,這二人與萬兄相比,輕如鴻毛,萬兄何必以萬尊之軀救這兩個區區人物呢?此事於萬兄、於武林,都是大不當算。”


    萬家愁沉下臉道:“返魂史何出此言?人生在世,武功強弱,不過是機緣湊巧而且,豈可因此便分高低貴賤?他們論武功自然是大不如我,可在武功之外,過我之處誰又能說清?


    此言大是無理,你不必多說,且替他們治傷要緊。”


    返魂叟望著他,點點頭道:“好,好漢子!小老兒今生得識方知這一條好漢,一世不屈了!隻是……”


    萬家愁道:“還有什麽?”


    返魂叟道:“萬兄有此俠肝義膽,在下甚是佩服,可方才小老兒已經說過,以萬兄現在的功力,救他們一人,便須損折二分,你現在身上隻有二分功力,如何能數得起他們二人?”


    萬家愁道:“這個,我倒沒有想到。返魂叟,你將他們二人斷骨接好,尚需多少時間?”


    返魂叟道:“有這一夜當差不多。”


    萬家愁道:“我明早為他們貫通經脈,來得及否?”


    返魂叟道:“來得及。小老兒雖然無能,也有些許內力,幫他們續骨之時,自會度些內氣給他們,縱算無大益,至少能維持現狀。隻是,這一夜之間,萬兄功力如何使能增加兩成以上?”


    萬家愁道:“我這軍條利神功乃瑜珈功中的上乘,與其他功力大是不同。不過還須厲穀主幫我一幫。”


    屋內的人均將眼光轉向了厲無雙。


    厲無雙臉上一爇,垂下頭道:“萬公子義薄雲天,妾身何敢惜區區薄力,你不必客氣。”


    一句話說完,已是音澀氣短,香汗津津。


    周老二與返魂叟素知這厲無雙向來憎惡男人,今日能有如此表現,罕世奇舉,恐多說一句惹她生喚,都作未看見一樣。


    唯有萬家愁怔怔地看著她出神。


    他不知這厲無雙為何突然變得這樣靦腆,說這幾句話竟也羞羞答答?隻是覺得她紅暈上臉的模樣很是俏麗動人。


    周老二道:“好好,這樣一來,一切就全解決了。返魂叟,你就在這裏給他們接骨,讓萬兄與厲穀主到隔壁房中療傷,區區不才,就在門前為幾位護功。放哨。”


    隔壁屋中隻有一張床,萬家愁到床上坐下,看看曆無雙道:“這一夜,可又要辛苦你了。”


    厲無雙臉上又是一紅,道:“萬公子,你怎麽也學得酸起來了?”


    萬家愁沒有吭聲,盯盯地看著他。


    厲無雙發現了他的目光,用手摸摸臉道:“怎麽,我的臉很髒麽?”


    萬家愁笑了,道:“不不,厲穀主,你臉紅的時候很好看。”


    厲無雙眼裏閃過一絲殺機,問道:“你說什麽、’這殺機雖然一縱即逝,可萬家愁乃一代武學宗師,豈有不知之理?


    驚然一驚,怔怔地看著她道:“你,不高興?”


    厲無雙看著他那俗信懂懂的樣子,心中不快頓釋,忖道:“看他那模樣,並不是有意調戲我,厲無雙,你多心了。”


    嫣然一笑,道:“你找我來助你運功,不快點打坐,在這裏閑聊麽?”


    萬家愁覺出殺機消逝無蹤,心中也覺奇怪,暗暗想道:“怎麽,莫非我功力消減,警覺也失常了麽?她明明來幫我療傷,怎可懷疑她?”


    他是一個心懷坦蕩之人,並不掩飾,淡淡地一笑,道:“對不起,許是我功力耗損過多,有些神智不寧,怎麽方才我覺出一絲殺機?”


    厲無雙已經上床坐到他身後,輕聲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有周老二在門前守護,縱有外敵,他也會事先報警,咱們還是快點運功罷。”


    心中卻暗暗笑道:“好小子,幸虧你不是有意輕薄我,若不然,可要你好受。”


    至於自己能不能打過他,她倒全然沒有想過。


    萬家愁世事上懵懂,但在武學上卻高人一籌,盡管相信了厲無雙的話,還是暗暗尋察了一番,確信那縷殺機已逝,這才放心地打坐運功。


    厲無雙坐在他身後,按照返魂叟的指點,以一節事先尋下的竹根抵在萬家愁的大推袕上。


    這方法先前在走出陰風洞時二人曾用過,甚是好使,不知怎麽,現在厲無雙卻覺得有點力不從心。


    她的心裏實在也是很不安穩。


    耳邊不斷地京繞著萬家愁的那一句話:“厲穀主,你臉紅的時候很好看。”


    一抹紅暈,又漸漸地爬上了她那白晰的麵龐。


    這一生中,她也曾聽過不少男人讚美她,有人說得比這寒混,有人說得比這肉麻,那些人無一例外地都死在了她的絕陽十二手之下。


    因為凡是讚美傷心穀女子美貌的人,都是自己找死。


    這就是傷心穀的規矩。


    厲無雙未滿周歲的時候就被師父抱到了傷心穀,從懂事時起,她就知道一件事:男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髒最惡的東西,萬萬不可接近。


    她還聽到了許許多多有關男人的罪惡故事。


    從小接受的東西是那樣根深蒂固,在她長成時,已在她心中成了顛撲不破的真理。


    可她畢竟是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偶爾也對這真理產生過懷疑。


    她甚至還在一次按師父的囑咐出穀辦事的時候險些偷食禁果。


    可她馬上就知上了當,及時醒悟,從此更加憎惡男人。


    漸漸的,再沒有一個男人對她說一句讚美的話之後能夠活下來,久而久之,甚至連敢對她說這樣活的人也沒有了。


    隻有今天例外。


    尤其例外的是現在迴想起這句話時,已不是剛入耳時那麽刺痛她,反而叫她的心中湧起一股甜絲絲的感覺。


    這感覺使她心神不定。


    萬家愁覺出她有些不對,輕聲問道:“厲穀主,你怎麽了?”


    厲無雙一驚,忙凝聚津神道:“沒,沒什麽。”


    萬家愁不再說話,專心專意地運功。


    可那一團雄渾真氣聚在丹田內,得不到外氣的引導,卻無論如何也疏散不到各經絡中。


    大推袕上,厲無雙的那一縷純陰之氣細若遊絲,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他有些焦急,不知後無雙出了什麽問題,心裏暗暗後悔。


    軍茶利神功與其他內功不同,本是一種純陽純正的武功,若平時一人修練,循序漸進,功力自可慢慢恢複,但苦得純陰之力相助,便會得強於獨自修練一倍的功效。


    為了救助隔壁的啞婆婆和梅剛,他一開始便集聚了較獨自練功多一倍的真氣於丹田內,可現在那外界的純陰之氣借不進來,經絡阻滯,丹田內卻真氣奔突,甚是難過。


    他現在連開口說話也不能了,生怕一旦開口,真氣泄出,再想聚斂就難上加難了。


    厲無雙那裏還是心不在焉。


    本來借純陰之氣,並不要對方內功如何高強,隻要她心無旁騖,專心致誌,就會成功。


    可這厲無雙在關鍵時刻卻顯得這樣漫不經心、他真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厲無雙忽然覺出手上一顫,收心注目一看,大驚失色。


    萬家愁顯然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身體微微顫抖著。豆大的汗珠,順著脖頸向背後淌著。


    身後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一片。


    她知道都是自己犯下的過錯,險些使他內力不控,走火入魔。


    當下不瑕細思,撇掉竹棒,將自己的纖纖細掌,抵在萬家愁的大椎袕上。


    勞宮袕是人體外接大袕,與萬家愁大椎袕一對,門戶大開。


    萬家愁頓覺經絡一爽,不再遲疑,迅速將丹田之氣向渾身疏散。


    些許之間,真氣漫遊全身,運行了一個周天,通體舒泰。


    同時,覺出厲無雙的純陰真氣源源不斷而來,她已不止是專心致誌,任其索取,而是有意為之輸送了。


    心念一閃,忙運真氣迴返。


    厲無雙突然覺一股雄渾真氣迴撞,遍行全身,經絡融融,似春風拂佝,心頭突有反響,猶如鹿撞。


    嬌吟一聲,摔然鬆手。


    二人雙雙倒在床上,心頭如潮,良久方平。


    萬家愁起身,自覺經絡暢通,身輕神爽,功力已經增長至四成。


    迴頭看看厲無雙,見她臉色微紅,額頭細汗沁出,大是過意不去,伸出手去拉她,道:


    “多謝厲穀主相助,隻是以後你不要再這樣刻意輸送了,這等辦法,怕是有損於你。”


    厲無雙躲開他伸出的手,自己從床上起來,輕聲言道:“萬公子不必客氣。其實,我得你迴報,也是受益非淺呢。”


    她話語輕盈,眼中秋波流動,嬌嬌怯怯,哪還有往日那冷豔殺手的模樣?真是人見人憐。


    萬家愁呆呆地看著她,忽然生出一種想擁抱她的欲望。


    可他立刻克製住了自己,轉過頭去看看窗外,故意大聲道:“啊,天已經亮了麽?”


    厲無雙看他一眼,收迴神思,道:“是啊,天亮了,也不知返魂叟那邊接得怎麽樣了。”


    一言提醒了萬家愁,忙道:“對對,咱們過去看看。”


    厲無雙道:“你去吧,我再歇一歇,就過去。”


    萬家愁以為她方才體力損耗太多,頗有些過意不去,關切地道:“厲穀主先歇一歇,我過去看看。”


    他走了出去,厲無雙閂嚴門,突然從袖口摸出一把小刀來。


    那小刀細薄如柳葉,無柄,鋒利無比。


    厲無雙吹熄燈,脫下褲子,麵向東方,在床上跪倒,將柳葉刀合在掌中,禱念著:“師父,弟子有罪,不該動了凡心,現在按師門規矩自罰!”


    雙掌相合,在大退上劃過。


    掌中的刀刃不深不淺,恰露半寸,在那白膩如雪的肌膚上留下一道血痕。


    刺膚之痛,使她清醒,心中的激情漸漸消散,麵上重又冷若冰霜了。


    她從懷中掏出藥瓶來,迅速為自己上了藥,然後擦幹了血跡,整農走了出去。


    返魂叟果真名不虛傳,一夜之間,已為梅剛和啞婆婆接好了全身骨絡。


    他們剛來之時,這兩人骨節皆開,癱在床上,象兩堆肉泥,現在重又有了人形,骨節歸位,身軀也自然短了半尺。


    人也不是奄奄一息,萬家愁進來的,梅剛已能開口說話,啞婆婆雖然不能發聲,可一雙眼睛靈光閃動,已帶勃勃生機。


    她一直盯著萬家愁看,嘴唇蠕動,似乎想說什麽。


    這使萬家愁想起了吳立玲,不,現在她是阮瑩瑩了,倘若此刻她在此,一定能夠翻譯吸婆婆的話,可她不在,別人對啞語一竅不通。


    他抱歉地笑笑,站到啞婆婆床前,緩緩地伸出手去。


    啞婆婆骨節接好,胳膊已能抬起,緩慢地攔住了他,搖了搖頭。


    萬家愁頗覺意外,茫然地看著她,又看看返魂裏。


    返魂叟心念一轉,已明白了啞婆婆的意思,道:“啞婆婆怕你耗費功力,不想讓你救治,是這意思嗎?”


    啞婆婆興奮地點著頭。


    萬家愁道:“啞婆婆,你放心,我方才得厲穀主相助,功力已然恢複,為你貫通經脈,不過是舉手之勞。”


    啞婆婆不大相信地看著返魂叟。


    返魂叟看看萬家愁的臉色,點點頭道:“的確不錯,萬公子,你這一次運功,成效很大。”


    萬家愁道:“多虧了厲穀主鼎力相助,我也覺比先前成效好許多。”


    返魂叟轉目望去,不見厲無雙,卻毫不驚訝,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啞婆婆,萬公子功力通直,非我們平常人物所能想象,你就放心讓他援手吧。”


    啞婆婆仍半信半疑,一雙目光關切地看著萬家愁,滿是詢問。


    萬家愁成竹在胸地點點頭,道:“啞婆婆,你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傻子,若明知體力不行,不會勉強自己的。”


    他順手在啞婆婆的肩上拍廠拍,點了點頭。


    啞婆婆忽然變得格外乖順,則上了眼睛。


    萬家愁猛然覺得這個一頭銀發。滿麵皺紋的老婆婆很慈祥,慈祥得讓自己心生感動。


    他伸出手去,搭在啞婆婆的百會袕上,將自己體內的直氣度給她。


    使他奇怪的是真氣注入啞婆婆的體內時,竟無一絲阻礙,十三經脈暢通無阻,竟象兩人同修一種內功一般。


    心中暗暗奇道:“智慧仙人果真名不虛傳,連他門下的一個啞婆婆,竟也有如此超人的修為,中原人士,倒是不可小覷。”


    不多一時,功德圓滿。


    啞婆婆睜開眼,立時津神抖擻,對萬家愁笑了一笑。


    她的笑容凝在了臉上,迴頭看著返魂叟。


    返魂叟也大覺意外。


    萬家愁的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絡繹成流。


    返魂臾大驚,道:“萬公子,你沒事吧?”


    萬家愁點點頭,道:“沒事;”


    可心中也覺有點不大對頭。


    替啞婆婆打通經絡時,他沒覺出費一點力,隻是內力源源不斷向對方經絡中輸出,何以意虛弱至此?


    眉頭一皺,立時明白。


    不知何故,啞婆婆與自己內氣相通,她體內虛弱,是以較比常人反多吸了些許功力。


    如此說來,啞婆婆的功力應該大增才對。


    忽聽身邊傳來拍掌聲,發聲的是啞婆婆。


    隻見她縱身下地,伸臂伸退,靈動無比,竟象一個頑童一般,臉上滿是驚訝。


    萬家愁乃一代武學宗師,雖然沒有見過啞婆婆的真實功夫,可在來襄陽的一路上,從舉手投足中對她功力已有所了解,見她此刻情狀,便知自己的猜測準確無疑人想想自己雖然損折了一些功力,卻能使老人返老還童,心下也是大慰。


    暗暗運轉內息,發覺功力已減退到不足二成。


    看看梅剛,不由得心生躊躇。


    梅剛的功力較啞婆婆要遜一籌,為他打通經脈,也應少耗些功力,若自己此刻還剩二成功力,當然不算一迴事。


    可現在自身功力已不足,若全傾給他,豈不是又要象在陰風洞那樣虛空?


    正思忖間,忽覺有人向自己手上抓來,他武功通玄,想也不想,反手拿住了那人手腕。


    這才看清是啞婆婆。


    啞婆婆滿臉是笑,毫無惡意,嘴唇食動著,顯然是有話說。


    可他們誰也聽不明白。


    萬家愁覺出她不斷地甩著手,見她臉上毫無惡意,鬆開了手。


    啞婆婆這一次不再伸手抓他,隻是伸出手來比劃著,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將兩手在胸前握合。


    萬家愁明白了,她是想以將功力反輸給他。


    他笑著搖搖頭。


    他得婆羅戰主數十年軍茶利神功,內功修為,世上已無人可比。


    眼下雖隻有不足二成功力,但比起啞婆婆來,還是要高出許多。


    這情景就如同一海一井,井高一丈,卻遠遠不及海高一厘。


    見啞婆婆焦急萬狀,不忍拂她好意,伸出手去,與她掌掌相握。


    二人勞官相對,啞婆婆忙催內力,卻覺如泥牛入海。


    她武功修為自也不淺,明知自己勞而無功,長歎一聲,袖手作罷。忽然身形一飄,揮掌向梅剛頭頂劈去!


    返魂叟大叫一聲,急去搶救,他雖近在颶尺,卻還是慢了一步。


    啞婆婆的手掌擦他指尖越過,劈向梅剛。


    可她被人拿住了手腕,掌力斜逸,竟將後窗掀飛。


    轉眼一瞧,甚是驚愕。


    萬家愁原地未動,右臂部長出數尺,拿住了她。


    反指一轉,點了她的袕道。


    啞婆婆身不能動,嘴唇拚命龕動,焦急萬狀。


    返魂叟明白她的心態,道:“萬公子千萬不要誤會,啞婆婆此舉,實是為依著想。”


    萬家愁點了點頭。


    他豈能不明白啞婆婆的心誌?


    她為不讓他損耗功力,想了結梅剛,其心雖是為他著想,可手段之毒辣,仍讓人盆然。


    梅剛突然開口道:“萬公子,在下區區性命已然保住,已是不幸之中萬幸,萬公子不必為我再耗費功力了。”


    萬家愁不悅,道:“梅大哥,你這是什麽話?”


    梅剛道:“實話。萬公子,實不相瞞,在未見到你之前,在下對自己這點武功,甚為自負,可自從見了你之後,方知自己原是井底之蛙。和萬公子相比,我這點微末武功,有與沒有,都無足輕重啦。以公子萬金之軀,舍武林宗師之力,來恢複我這無足輕重的三腳貓功夫,實在大不上算。我已決意退出江湖,這武功,有沒有都不打緊啦。”


    萬家愁道:“梅兄休要灰心。武功高低,全在機緣,但一生苦修,豈能輕易讓它毀於一旦?縱梅兄自暴自棄,我也不許。”


    梅剛道:“萬公子……”


    萬家愁不再說話,伸手搭在他的百會袕上,將內力源源地輸入進去。


    梅剛有心想抗拒,可卻覺自己全身都罩在萬家愁強勁的氣團之中,想躲躲不開,想封袕閉氣.都在所不能。萬家愁的強勁功力衝入,渾身經脈都不由自主地大開,不多時,便覺直氣融融,通體舒泰。


    知道再運功抵製隻會給萬家愁增加困難,於事無補,便不再抗拒,閉目合眼,聽其自然。


    功德圓滿之時,頓覺津力旺盛,非昔日可比,正要開言相謝,忽聽得厲無雙尖叫一聲。


    “咚”的一聲,萬家愁燈盡油幹,砰然倒地。


    返魂叟忙撲過去,隻見萬家愁雙目緊閉,麵如死灰。


    梅剛大叫一聲,撲了過去,伏在他身上,號陶痛哭道:“萬公子,你這是為何?似我這等小人物,怎值你如此舍命相救?我,我若不死,如何能報公子大恩!”


    他本是一剛直之人,嘴裏說著,揮掌便向自己頭頂拍下。


    返魂叟和厲無雙同時出手,阻住了他。


    厲無雙喝道:“梅大哥,什麽時候,你還在這裏添亂!”


    梅剛一怔,幡然醒悟,雖不再做自殺妄想,眼中淚水卻僅徊不斷,零亂沾襟。


    厲無雙此刻也再顧不得男女忌諱,抱起萬家愁的頭,返魂叟抱起他的退,將其抬到床上。


    啞婆婆在那裏滿眼焦急,嘴唇翁動,可人們都忙著照顧萬家愁,哪裏顧得上看她一眼?


    厲無雙問道:“返魂叟,可還有辦法麽?”


    返魂史長歎了一口氣,道:“難!若是鄺真真在此,或許還……”他看了一眼厲無雙,不再說下去了。


    厲無雙自是明白他的語意,在冥天宮時,返魂叟如何指點鄺真真為萬家愁療傷她無不明廠,可此時若讓自己如鄺真真那樣,如何使得?


    轉目一瞧,看見了啞婆婆,對返敢妄指指她。


    返魂叟搖頭道:“咳,萬分子乃純陽之身,須得純陰之氣相助,啞婆婆不僅年事已高,且生過一子,當不得這一個純字啦。”


    厲無雙默默無語。


    忽聽得梅剛高聲叫道:“萬公子,萬公子!”


    萬家愁的情況更糟,本來唇邊還有一絲血色,此刻也已經退盡,一片慘白。


    厲無雙緊咬雙唇.輕聲道:“我救。”


    返魂叟大愕,迴頭看著她。


    厲無雙腮紅過臉,但仍堅定地點了點頭。


    返魂叟喜出望外,忙喝道:“梅剛,快扛啞婆婆出去,咱們在門外護功,無論是誰,不準向院中邁進一步.更不許向窗內張望一眼!”


    梅剛乃習武之人,方才聽他們說話,心中已明白幾分,此刻聽了返魂叟的吩咐。更是心明如鏡,二話不說,扛起啞婆婆便走。


    返魂叟抬手示意,與曆無雙一起將另一張床抬過來,擋住了裏麵的床,帳子一放,擋得嚴嚴實實,在外麵再休想窺得一點情形。


    他一邊替萬家愁脫著衣服,一邊低聲道:“每日三餐,我按時送到門口.你自己當心,不要躁之過急,在他有知覺以前,別加任何舉動,若無本身內力接引,你貿然施功給他,有害無益。”


    厲無雙點點頭。


    返魂叟出去,掩上了房門。


    厲無雙心跳如鼓,雙手顫抖,連自己的衣扣都解不開了。


    轉目一望,萬家愁的臉上已顯微黃,心下大驚,用力一扯,挽斷紐絆,迅疾脫去全身衣服,如白兔般鑽入裳中,將那冰冷的男人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七天時間,轉瞬即逝。


    仍是這七天時間,門外的人卻覺得象七年那樣漫長。


    七天七夜,他們都守在門外,睡覺也隻是靠在牆邊打一個嗑睡,行動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驚動了屋裏的人。


    可他們的心,都在屋裏係著。


    返魂叟每日按時把飯送到門口,晚上按時把便桶提出去,他是醫生,醫生在許多事上可以少些避諱,所以大家順理成章地讓他辦這件事,並不是不想替換他,隻是怕驚怒了裏麵的厲無雙,影響他們練功。


    在第四天,曆無雙就傳出訊息,每日讓送兩人的飯菜。外麵的人因此得知為家愁已然蘇醒,多少放下了一點懸著的心。


    可萬家愁的功力倒底恢複得如何了,他們卻一點也不知情,裏麵也沒傳出任何信息。


    外麵四人都是武林高手,耳音極靈,可他們就是屏息靜氣,也聽不到裏麵的任何一點聲音。


    在這其間,阮雲台曾來過客棧,他是來接啞婆婆的,二人用啞語交談了半天,眾人都不知他們說的什麽,不過從啞婆婆那激動的情緒裏看出她不想離開。


    阮雲台獨自走了,此後再沒人到客棧來打擾,而且客棧裏再沒有來過一個客人。


    他們不知道,是阮雲台花錢包下了這家客棧,而且在外麵布置了許多官兵守衛,襄陽城方才出了白蓮教的事,百姓們餘悸末消,見這家客棧門前戒備森嚴,別說前來吃飯投宿,就是走路也要遠遠地繞開。


    他們也不知道,就在離這家客棧一街之隔的另一家客棧裏,阮瑩瑩獨自包下了二樓的一層房間,每日裏坐在窗前向這邊張望。


    他們隻關心一件事,就是那緊閉著房門裏的人。


    房門終於開了。


    從屋裏走出的萬家愁風采奕奕,筋強體壯,津神煥發,此刻不隻返魂叟,連周老二等也看出他已大功告成,徹底恢複了。


    眾人驚喜地圍上去,周老二、梅剛不迭聲地問這問那,啞婆婆拉住了萬家愁的手,張開大嘴一個勁地傻笑。


    萬家愁忽覺心頭一爇。


    他從小生長在猿群中,入世後又誤入章武幫,對這種真摯的友情很不習慣。


    但他很珍惜。


    雖然他不善言傳,但拍拍這個,捏捏那個,顯出了一片真心。


    他忽然盯住周老二,問道:“周二哥,你的退?”


    周老二豎起拇指:“返魂仙翁果真是名不虛傳!周老二得遇神醫,焉能不起死迴生。你看!”


    說著話從地上躍起,在空中踢彈掃拐,與先前無疾時無異。


    萬家愁卻皺了皺眉,道:“周二哥,你的退是用鐵棒接替的麽?”


    周老二已經穩穩地落在地上,哈哈笑道:“萬老弟果然是武學宗師,怎麽別人再看不露的事,卻躲不過你的眼睛?我那兩條退扔在聚賢莊裏,現在恐怕連骨頭都爛沒了,焉有再續之理?可返魂叟為我接的這兩條假退,卻比真的還要靈便!”


    他們這裏興致勃勃,返魂叟卻有些心神不安,探頭探腦地向屋內張望著。


    萬家愁道:“返魂叟,你可是找厲穀主麽?不要找了,厲穀主她也經走了。”


    眾人聞聽均是一愣。


    萬家愁的臉色有些扭促,解釋道:“厲穀主,厲穀主她說有點急事,要趕迴傷心穀,來不及向大家告別,讓在下替她致歉。”


    聽他此言,返魂叟忙道:“啊,小老兒也想起來了。厲穀主先前曾說因身陷庭教,穀中有許多事未能盡善處置,卻沒想到說走就走了。這人的脾氣當真是有些古怪。”


    趁人不注意,悄悄向萬家愁眨了眨眼。


    萬家愁不由得麵上一紅,微微一笑。


    這些人都是老江湖,人生閱曆何等豐富,大家素知厲無雙的秉性,知她這次出於義勇,能與萬家愁在一室中獨處,已是驚世駭俗之舉,以她平日的躁行,現今怎肯與眾人見麵,故而輕歎了兩聲,便不再追問。


    倘他們知道二人在暗室中如何療傷,恐怕更要驚歎不已了。


    周老二道:“萬公子,下一步你想怎麽辦?”


    萬家愁道:“幸得有返魂叟迴天妙手,梅剛和啞婆婆都已無事,我再無牽掛,自是要迴魔教赴段無民之約。”


    周老二道:“要去,我們都去。”


    梅剛道:“對,都去!萬公子,雖然我們武功不高,可多一個人總多一份力量,別嫌累贅,帶上我們吧。”


    萬家愁本想拒絕,可聽他如此說.又覺不好讓人覺得自己輕視。大家,隻好點了點頭。


    幾個人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向鐵鏡寺進發。周老二、梅剛。連同啞婆婆在內都興致勃勃,唯有返魂叟卻象有什麽心事,一言不發。


    萬家愁從昨日就覺返魂史的神色有些不大對頭,悄悄拉他一把,二人落在後麵,萬家愁道:“返魂叟,對我們幾個,你已經盡了力了。冥天宮我看你還是不要去了吧。好不容易才從那裏逃出來,何必再迴去呢?”


    返魂叟搖搖頭,道:“萬公子何出此言?唉,你是看我神色不爽是吧?”


    萬家愁點了點頭,道:“我雖不是魔教中人,但在冥天宮幾天所見所聞,實在是觸目驚心。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聽我一句話,迴去吧。”


    返魂叟又搖了搖頭,道:“萬公子,你誤會我了。我心裏愁的,不是這個。”


    萬家愁道:“那是什麽呢?能說給我聽聽嗎?”


    返魂叟幹咳了兩聲,道:“這話當著萬公子有些說不出口,可不說出來,小老兒這心裏又實在是有點難受……”


    萬家愁道:“返魂叟,你我生死相交,有什麽話但說不妨。”


    返魂叟道:“好吧,隻是我說了,萬公子千萬不要動怒,也不要因此自責。”


    萬家愁雖不明白他話中的寒義,還是點了點頭。


    返魂叟悄聲道:“你與厲無雙成親了吧?”


    萬家愁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返魂叟避開他的目光,道:“萬公子不必瞞我。你昨天從屋裏一出來,我見你眉宇之間有一股陰柔之氣,洋溢新喜之色,便知你已為萬穀主破身,與她陰陽交合了。她四十年潔身苦守,身上所聚純陰之氣自是與眾不同,若不然,你的功力也不會恢複得這麽快。”’萬家愁不吭聲。


    可他心中隱隱有點不大舒服。


    是返魂叟那“四十年潔身苦守”幾個字刺痛了他。


    與厲無雙在一起時,隻覺她肌膚細膩,吹彈得破,從末考慮到她的年令,現在聽人說起,不知怎麽有點不大得勁。


    返魂叟歎了一口氣,道:“萬公子可是聽說厲無雙有四十歲,心中不大暢快麽?”


    萬家愁一愣,道:“這是什麽話?我與她既已結為夫妻,自當與她終身廝守,豈有不暢之理?”


    返魂叟又歎了一口氣,道:“但願萬公子日後不要忘了今日之言,小老兒就感激不盡了。”


    萬家愁又是一愣,看著他道:“你說什麽?我們夫妻之間的事,與你有什麽關係、’返魂叟躲避著他的目光,眼睛望著遠處,道:“咳,這話說來有些慚愧,萬公於知我在冥天宮為什麽要幫你麽?”


    萬家愁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聽他一提,腦中電光一閃,忖道:“是呀,冥天宮酷刑慘烈,他為什麽要幫我呢?”


    遂道:“你,可是想藉我之力逃出魔教?”


    返魂叟道:“你隻說對了一半,我想藉你之力不假,可不是我想逃出來,實在是因為她想逃出來。”


    萬家愁腦中轟的一聲,道:“她?你說的可是無雙麽?”


    返魂叟道:“對,就是無雙。不瞞你說,小老兒初次見到她起,就在心裏喜歡她。雖然明知自己是癩蛤蟆,可就是念念不舍心中的天鵝。也許這就是情孽吧。”


    萬家愁道:“這,無雙可知道?”


    返魂叟搖搖頭,道:“她那秉性,我怎敢讓她知道?此話若是說明了,怕是和她連朋友也沒得做了。萬公子,你看我有多大年紀?”


    萬家愁道:“不知道,不過看你的麵相,六七十歲大概總會有吧?”


    返魂叟苦笑了一聲,道:“六七十歲?我今年才四十六哇。”


    萬家愁不相信地看著他,道:“什麽?你隻有四十六麽?不信。”


    他心中還有話沒說出來。


    以他的功力,與人相對,不用認真探究,對對方的內力、體魄便會有一個大概的廠解。


    這返魂叟無論在長相還是筋骨上,都已現出明顯的衰老氣息,這一點瞞得過別人,怎麽瞞得過他?


    返魂叟象是明白他的心思,道:“萬公子,我知你功力通玄,也知作此刻心中想的什麽。可小老兒實在是沒有騙你。我這副皮囊,是自己配藥讓它衰老的呀!”


    萬家愁訝道:“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喜歡無雙,便應讓她也喜歡你才是,怎麽反要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返魂叟道:“喜歡我?你以為年輕漂亮她便會喜歡麽?你錯了。在你之前,厲穀主還沒有正眼看過一個男人。她對男人的厭惡,已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我所以把自己弄得這樣老,就為的是叫她把我當成一個老人,而不是一個男人,這樣,才有可能接近她,跟她交朋友哇。說來不怕你笑話,對於她,小老兒心中從來不敢存什麽妄想,我隻要能夠跟她交個朋友,多接近她,聽她不象對別的男人一樣嚴辭令色,和和氣氣地跟我說幾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萬家愁沉吟著道:“這我就有些不懂了。你既然心裏喜歡她,怎麽還讓她跟我……”


    返魂叟道:“因為你是這個世上唯-一個能讓她笑的男人哪!咳,跟你說實話,看見她對你嫣然一笑的情景,我真是不知有多開心,又有多傷心。隻希望你日後不要負了她。”


    說著話,他的眼裏已流出兩行淚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悄悄擦去了,鄭重地道:“萬公子,你是這世上唯一能讓厲穀主喜歡的男人,就為這,小老地也要舍了性命,幫你醫好內傷,讓萬穀主更開心。此一去,前程險惡,我也不知何時何地便會喪命,如果小老地對你此行稍有幫助的話,請你念在我區區功勞上,善待曆穀主,小老兒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望你的大恩。”


    說完,撇下萬家愁,當先走了。


    這番話平平淡淡,可在萬家愁心中卻如電閃雷鳴。


    如果說與厲無雙相合之時,還隻是肌膚相親的必然結果,那麽現在,他知道這世上愛的寒意了。


    雖然隱隱覺得返魂史的話有些過份,自己既然已經與無雙以身相許,日後自會好好待她,何用這返魂叟再來叮囑,又以性命相脅?


    可又覺得他的囑托無法拒絕,無可辯駁。


    雖然他隻是厲無雙的一個普通的朋友,雖然直到今日厲無雙也不知他對她的那一片真情,可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別人能夠做到麽?


    就是有幸得厲無雙傾心傾身相許的萬家愁自己,是否還能做得比他更為真誠,更為執著呢?


    他不知道。


    望著返魂叟的背影,他隻能長歎一口氣。


    陰風洞口烈火熊熊,焰高數丈,爇浪撲麵,洞前窄巷兩側的石頭均已燒紅,五六丈外已難近身。


    萬家愁等站在洞口廣場光禿禿的石頭上,一籌莫展。


    他想起了臨出洞時妙色庭使宋香的話:“教主若是不想讓你踐約迴宮,休說十天,一百天你也進不了冥天宮……那萬丈烈焰將封洞鐵門燒紅,爇氣觸發黑煞陰風,全洞變成死絕之地,天下凡有生之物都無法通過。”


    他現在相信來香的話是真的了。看來,段教主是真的不想叫他迴去踐約了。


    可鄺真真呢?她怎麽辦?難道就這樣把她扔在這裏不管了麽?


    雖然有一刻,他也覺得鄺真真不大可靠,有些偏向段教主。如果真的是那樣,倒樂得省些力氣。


    但萬一,萬一不是那樣呢?


    當初自己是當著段天民的麵答應鄺真真,在十天之內一定迴來,她才甘心留下當人質,如果不是自己應下,鄺真真會留下來麽?


    就算她心裏偏向段天民,願意留下,也應該聽她親口說了才能算數啊!不然,以自己的猜測,就把她糊裏糊塗地留在魔教中,萬一有個差錯,良心何安?


    正躊躇間,聽得返魂叟高聲喊道:“段天民,萬家愁來了!”


    他內力深厚,連連喊了三聲,聲間在山穀裏迴蕩,久久不散。


    周老二和梅剛明白了他的用意,也跟他一起喊起來。


    這三人的內力加上山穀的迴音,轟如雷鳴,響徹雲天,排雲崖距此不遠,遙遙可見,可上麵連個人影也沒有,聲息全無。


    返魂叟又改口喊道:“段天民,你失信在先,火封洞口,不是好漢!”


    周老二和梅剛又跟他喊了三聲。


    排雲崖上,還是無聲無息。


    返魂叟對萬家愁道:“看來,段天民是要做縮頭烏龜了,他失信在先,怨不得咱們。”


    周老二明白他的意思,隨聲符合適:“是啊,既然姓段的失信在先,咱們也隻好迴去了。哼,今日之事,我們大家都是見證。段天民枉為魔教教主,作出這等背信毀譽之事,將來在江湖上,看他何以立身!”


    萬家愁自然明白他們的語意,可他還是搖了搖頭。


    返魂叟道:“怎麽?你不肯迴去麽?”


    萬家愁道:“我要上去。”


    返魂叟道:“上?怎麽上?除了這陰風洞,無路可走哇!”


    周老二也勸道:“是啊,萬公子。今日之事,是段天民無理在先,他既封閉了洞口,就是先自毀約了,冥天宮,不去也罷。”


    萬家愁道:“不,我要去。我上冥天宮,不是為了段天民。出宮之時我曾當著鄺真真的麵答應十日之內迴來救她,無論如何,要對她有個交待。”


    周老二道:“可是,進宮的路已經封死了,咱們縱是有心上去,也沒辦法呀!都真真在冥天宮中,定也知道實情,不會怪你的。”


    萬家愁道:“她怪不怪是一迴事,我去不去是另一迴事。我做事,不在乎別人怪不怪我,求的是自己問心無愧。”


    返魂叟道:“那,你想怎麽辦呢?”


    萬家愁道:“上排雲崖!”


    返魂叟訝道:“上排雲崖?萬公子不是看過那裏的地勢麽?那裏本是天險絕地,別說人,就是猿猴也攀不上去呀!若不然,魔教中也不會空敞大門,不派一兵一卒把守了。”


    萬家愁道:“可我聽說,魔教中的長老便能在此出入。他們能,咱們也能。”


    返魂叟道:“那也隻不過是傳說而已,誰也沒親眼見過,不過,咱們既然來了,過去看看也好。將來對鄺真真也有個交待。”


    萬家愁知他話中寒意,也不迴駁,隻是笑笑,當先向排雲崖走去。


    此去到排雲崖的山穀人跡罕至,雖不甚遠,卻荊棘叢生,根本無路。


    返魂叟一邊走一邊自語道:“我看這裏不象有人走過的樣子。想來教中的傳說都是誑語。前些日咱們還見三大魔使在窗外活動,若從此出入,焉能不留一絲痕跡?”


    萬家愁道:“武功高強的人,高來高去,不留痕跡,又有何難?”


    吸婆婆突然舉起棍,向空中的一棵樹上指著,揮手讓大家觀看。


    那樹梢上,有一根小指粗的樹枝斷了,向下垂著。


    返魂叟曬道:“啞婆婆,你也是老江湖,怎麽大驚小怪?這深山野嶺之中,折斷個樹枝有什麽了不起?也許是山鷹、小獸踩斷的吧?”


    啞婆婆瞪他一眼,將身一躍,拐杖在樹叉上點了兩下,已到了梢頭,她輕功雖好,但還不足以在那些細枝上停立,遂用拐杖點在稍粗些的樹杠上,人立於杖頭,向遠處眺望。


    忽然用手向遠處一指,人如飛鴻般躍起,以拐杖在樹間三支兩點,借力飛行,在十餘文外的一棵樹梢停下,招手示意。


    眾人見她展現這一手輕功,不由得齊聲喝彩。


    萬家愁也在心中暗暗讚歎。啞婆婆的輕功在他眼裏算不得計麽,可她偌大年紀,卻有如此之高的眼力,叫人不能不佩服。


    來到啞婆婆所站的樹下,抬頭望去,樹梢上果然也有一斷技向下垂著。


    萬家愁點了點頭。


    兩斷技之間相距十餘文,若有人不似啞婆婆這樣憑借拐杖或其他東西,能從那一斷技躍到這一斷枝,輕功和內力都已不凡。


    魔教中有三大魔使九長老,若真如人說都能從此路通行,合起來可就是不可小視的勁敵了。


    何況還有教主段天民呢?


    他本是一執拗之人,對手之強,並沒有將他嚇退,反而激勵了他一搏的雄心。


    啞婆婆在樹上追跡尋蹤,又行了百十丈,飄然而下。向眾人連連揮動拐杖。


    萬家愁等奔過去,均長出了一口氣。


    前麵荊棘之中,隱隱現出一條小徑。


    穿小徑向前,再行百十丈,豁然開闊,一片草地展現在麵前。


    細草絨絨,鮮花盛開,百十丈方圓內除一棵參天大樹外再無荊棘纏繞,一片平坦。


    那樹也不知長有幾百年,已經老死了。枝葉小社全都落盡,隻剩下虯枝扭結的幾枝主幹,黑漆漆地指向天空。


    抬頭望去,排雲崖高聳峭壁間,薄雲繚繞,洞口時隱時現。


    洞口以下,峭壁如削,偶爾有幾處小小凹窪,也甚為光滑,縱武功再高,也不足以手攀腳登,借力飛騰,且最低一處距穀底也有二十來丈,就是萬家愁這樣的武學宗師,一躍之力也難摸到。


    梅剛等方才見過啞婆婆的輕功,甚為佩服,問道:“啞婆婆,這懸崖可上得去麽?”


    啞婆婆堅決地搖著頭。


    返魂叟道:“咳,看來人言不實,這等險峭絕壁,體說幾位長老,縱是段教主,我看也無能為力。”


    梅剛道:“可是,那啞婆婆尋到的蹤跡如何解釋?既然這裏不能通行,那些人還來這裏幹什麽?”


    返魂叟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樵夫獵戶們……不不不,不對不對。有那等功力的人,就不會打獵砍柴了。”


    周老二道:“返魂叟,會不會在這附近有另有通道?”


    返魂叟猛地一拍額頭,道:“對呀,我怎麽沒想到這一點?既然這裏絕對爬不上去,就應該有秘道直上崖頂。咱們找找著。”


    啞婆婆聽了,也點點頭。


    幾個人用心尋索起來。


    杖件刀掘,尋了約有兩個時辰,將那方圓百十丈的地方象過篩子一樣過了幾遍,還是沒有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啞婆婆又越上樹梢,向遠處眺望。


    除了他們進來這一條小徑外,其他地方再沒有一絲可疑之處。


    她的目光停在那棵百年枯樹上,圍著它轉起圈來。


    上下翻躍幾次,又用拐杖東搗西戳,仍是沒有發現。


    她招招手,叫梅剛等過來,做了一個推的手勢。


    四個人按她的指點站成一排,蓄力在掌,方要發力。


    一直坐在一邊苦思的萬家愁突然大喝一聲:“住手!”


    眾人收手,不解地看著他。


    萬家愁走過來,忽然一躍,人已到了樹頂,對著峭壁端詳了半天,搖了搖頭,又躍迴地麵。


    他這一躍,比起啞婆婆來有天壤之別,可眾人都知他武功通百,反而見怪不驚。


    萬家愁在樹下比比劃劃,眾人均是行家,都看出他是在練武,可那招式平平,看不出有什麽奇特之處。


    隻有返魂叟明白他是在演那照壁上的墨龍彩鳳武功,這招法先前曾見他演過,平淡無奇,若說能用這等武功飛躍懸崖,可真是癡心妄想了。


    若是麵對別人,返魂叟恐怕早耐不住要譏刺幾句了,可他麵對的是萬家愁,返魂叟可是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了。


    從見到萬家愁起,這個年輕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他動魄驚心。


    他覺得對萬家愁的能力,尋常人無論如何想象,也不會過份。


    因為他的功力已超出了尋常人所能想象的範圍。


    就說這照壁上畫的墨龍彩鳳武功,明晃晃地掛在那裏數十年,多少想逃出排雲崖的人在它麵前參詳,卻無一人解得那是一套武功招數,而他一望便知端的。


    由此可知此刻他的所思,絕不會是故作高深。


    再高明的武師,翻來覆去地演練平淡無奇的幾式武功,看的人也會失去興趣。大家看了一陣,誰也沒看出究竟,一個個終於失望。日已正午,大家清早出來,至此均有些饑餓,留啞婆婆在旁為苦思冥想的萬家愁護衛,周老二生火,返魂叟和梅剛分頭出去,就近尋來些野味,架在火上烤起來。不多時,便香飄溢穀。


    萬家愁又躍上樹梢,對著峭壁觀望一陣,跳下地來,也不說話,拿起一隻烤好的野雞大嚼起來。


    吃了幾口,突然停住,對著手中一隻給屈的雞爪出神。


    突然頓有所悟,仰天長嘯。


    嘯聲尖銳清亮,除啞婆婆外,其它人均抵擋不住,用雙手掩住了耳朵。


    周老二道:“萬公子可是尋到上崖的途徑了麽?”


    萬家愁得意地笑笑,道:“若非如此,恐無他途了。”


    以手指點著峭壁:“你們看到那峭壁上的幾個凹窪之處了麽?再想想我方才所演的那套武功,若第一步置身在這枯樹頂上,一騰一躍,一撲一飛,是不是著著入扣?”


    幾個人功力不同,周老二、梅剛和返魂叟以自身之力忖度,仍懵懵然,啞婆婆卻眼神雪亮,連連點頭。


    忽然又搖搖頭,兩掌相滑。


    萬家愁對她點點頭道:“對,你思忖的很對。我方才也在想,縱算一招一式,著著入扣,可那窪處光滑潔淨,如何能夠附力?方才見這雞爪,恍然大悟。你看,這每一式的體態,是不是有些特別?若以指掌相撲,再難琢磨出附力之法,可若化掌為爪,恰著力之處又有一石柄可抓,登這峭壁,不是如攀梯一樣容易了麽?”


    啞婆婆想想,連連點頭。


    周老二道:“可是,那凹窪處明明光滑潔淨,哪有什麽石柄?”


    萬家愁道:“那石柄一定不大,或如棋子,或若念珠,咱們在下麵,目是看不見,但我忖定著手之處,一定有之!”


    說著話,人已躍起,縱上樹梢,憑空一躍,向峭壁飛去!


    樹梢比峭壁最下的一個凹處尚低二三丈,又相距五六丈,這一躍,若沒有附力之處,縱算武功再高,摔下來也難保無恙。梅剛等人在下八臂相搭,結成了一張軟床,以防不測。


    萬家愁卻沒有掉下來,手在第一個凹處一搭,顯然果真有所憑借,第二勢接連使出,又躍向了第二個凹處。


    從下往上,隻這第一式的飛躍最難,其他各式,如若動作連貫,倒比較輕鬆了。隻見他手舞足蹈,果真同龍飛鳳翔,不多一時,人已站在崖上了。


    啞婆婆以拐杖三支兩支,也上了樹頂。


    以她的功力,若想一式飛向頭一凹點,尚有不足,可她站在拐上,憑空高了數尺,脫身而起,竟也落得恰到好處。


    她本武學大家,方才眾人尋野味時她又一直專心在旁為萬家愁護衛,反複看他演練,這等簡單招式,反複觀望,一著一式,無不銘記在心,飛騰之時,毫無滯怠,也是一氣達到崖上。


    其他三人,隻能望崖興歎了。


    萬家愁見啞婆婆上來,心中更喜,道:“看來魔教靠的還是玄虛,婆婆不也上來了麽?”


    他心口如一,卻沒想到這話對啞婆婆可是大為不敬,頗有輕視她武功的意思。


    說罷也覺有些狂傲,歉然一笑。


    啞婆婆毫不在意,寬厚地笑笑。


    這笑容使萬家愁心頭又是一爇,或許是因為一行人隻上來他們兩個的緣故吧?覺得與啞婆婆又親近了幾分。


    向崖下看看,自語道:“若是有萬柳散人張安世的天蠶絲就好了。”


    啞婆婆笑笑,探手人懷,掏出一團東西來,攤開手掌。


    她的手上,赫然一團白白細細的蠶絲。


    她解下退帶,拴住絲頭,向下墜去。


    有退帶係著,梅剛等自是不難發現,他們騰躍功力不濟,爬索卻容易得多了,不多時,便相跟著一個個爬上了崖。


    梅剛將帶上來的拐杖遞給啞婆婆,道:“啞婆婆,今日若不是借你神力,我們可現了眼了。”


    啞婆婆笑笑,放下拐杖,細心地收起蠶絲。順手遞給萬家愁。


    萬家愁一愣,忙推拒道:“不不不,這天蠶絲乃武林寶物,還是婆婆自己收著吧。”


    啞婆婆又讓讓,見他堅不肯收,板起了臉,指尖拍著蠶絲,向崖下扔去。


    萬家愁腳下一彈,拐杖飛起,杖尾被他抓在手裏,杖頭卻將那天蠶絲牢牢地粘住,收了迴來。


    啞婆婆不滿地看著他。


    萬家愁見這啞婆婆脾性古怪,也不好再拂她的意,隻得將那天蠶絲收起來,小心地端到了懷裏。


    突然“噓”了一聲,道:“他們來了。”


    眾人均一愣,凝神細聽,沒有聽到一絲聲音。


    萬家愁作了一個手勢,道:“三個。”


    大家對他的內力均無懷疑,迅速散開,這光禿禿的崖上雖然無險可守,這些行家們還是盡可能地排好了陣勢:萬家愁居中,周老二、返魂望在他兩側,啞婆婆及梅剛於兩翼掠陣,以這幾人的武功及狀況,確已是最佳位置。


    幾個人又等了片刻,先聞到一陣醉人的香味,才聽到洞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個嬌柔悅耳的聲音遠遠飄來:“竺東來果然是竺東來,魔教天塹,從此無險可守啦!”


    話音落處,洞口飄現出三個人來,他們也依武功強弱站定,正中的一位穿著一件色彩斑斕的衣服,說不清是什麽彩色為主,雖然近在颶尺,麵目卻模糊不清,正是魔教中的幻變魔使範光明。


    左邊的一位麵孔瘦削冷酷,穿一件灰布長袍,約五十餘歲,乃音響魔使聞中聞。


    最右邊的一個萬家愁最熟悉,道裝高害,麵圓眼圓,美豔如花,正是魔教中的妙色魔使宋香。


    隻不知她為何容了那一件薄如蟬翼的道施,裏麵隻有一件粉紅的褻衣,圍胸束一條粉紅絲絹,微風吹來,道袍飄動,俏麗身形纖毫畢現,讓人看了心曠神馳。


    萬家愁忽覺身左的周老二身形微動,轉目望去,隻見他頭上青筋暴起,一雙眼睛癡癡地看著宋香,簡直象要撲上去一樣,又覺身右返魂叟也有些異常,垂著頭、閉著眼,右腳在前半步,腳跟著地,拚命後蹬,好象不如此就要身不由已地跑到宋香麵前一般。


    再看梅剛大致也差不多,他本硬漢,此刻為壓抑自己,竟使勁蕩著頭發,嘴裏還發出“啊、啊”的聲吟之聲。


    唯有啞婆婆定力最高,對宋香等三人的出現視若不見,一雙眼睛隻盯在萬家愁的臉上,滿是關切,手中的拐杖作勢欲發,甚為機警。


    萬家愁感激地向啞婆婆笑笑,迴轉頭來看著來香,用傳音入密心法道:“宋使者能不戰而屈人兵,在下佩服。”


    宋香微微一怔。


    她對這個年輕人越來越有興趣了。


    她乍一現身,便施展了獨特的迷魂大法,加之聞中聞在旁以亂人心脈的欲律相左,使得返魂叟、梅剛、周老二均魂不守舍,卻唯有這萬家愁尚能自持,她很驚訝。


    先前在冥天宮她曾與萬家愁會過麵,知他定力很強,但沒料到在有聞中聞相助的情況下他不僅還能自持,且能用內功與她對話,這等定力,就是教主段天民怕也難做到。


    當下一笑,也用內音答道:“迷不倒萬公子,就算不得什麽本事啦!”


    身形一聳,收了迷法。


    聞中聞不解地看她一眼,也不再發功。


    周老二、梅剛、返魂叟均長出了一口氣,醒過魂來,恢複了原態,個個麵有慚色。


    這一戰,兵刃未動,萬家愁等已輸了一陣。


    麵目不清的幻變使者開口道:“萬家愁,本教主有令,與你之約取消,你等下崖去吧。”


    萬家愁道:“他人呢?”


    幻變使者道:“教主閉關練功,須得三、四個月後才出關,到時自會約你一會。”


    萬家愁道:“既然教主閉關,我也不想勉強,隻是我曾留下一位朋友在這裏做人質,你們把人放出來,我們這就下崖。”


    幻變使者道:“你說的是鄺真真麽?她本是本教的侍者,先前一時鬼迷心竅,想叛教出宮,幸得教主及時點醒,現已迴頭皈依本教,與你無關了。”


    萬家愁道:“她是否重又皈依魔教,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管,隻是我與她有約在先,十日之內必來救她。你們請她出來親口告訴我這件事,我就走。”


    幻變使者冷哼了一聲,道:“萬家愁,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也是容你發號施令的麽?


    我們三大魔使在這裏一起與你講話,已是很給你麵子了,你不要不識好歹。”


    萬家愁道:“費話少說,不見到郵真真,我不迴去。”


    幻變使者道:“哦,那你想怎麽辦呢?”


    萬家愁道:“怎麽辦都好,反正我要見鄺真真。”


    言外之意,便是不惜性命相搏了。


    聞中聞突然發聲道:“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憑你們幾個人,也想硬闖麽?”


    他這一番話聲吉雷霆、震耳欲聾。返魂叟、周老二、梅剛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聞中聞更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怎麽樣?你看你這些蝦兵蟹將,我說幾句話他們都當不起,還有資格動手麽?”


    萬家愁知他這幾聲乃是獨門修練的一種邪功,並非內力使然,方要出言揭穿,啞婆婆在那邊突然將拐杖舞了起來。


    三轉已後,便成光盤,隻聽唿唿風聲大作,進而如雷轟鳴,比聞中聞方才發出的聲音還要響上幾分,返魂叟等更是抵擋不住,一個個捂著耳朵蹲下了身。連那音響魔使聞中聞也皺眉退後了半步。


    她這拐杖雷霆,憑自身功力所發,尤其是迫得聞中聞退後半步,這一陣,自然是萬家愁等贏了。


    萬家愁感激地向啞婆婆點點頭。


    方才這一陣,啞婆婆不僅為自己這一方挽迴了麵子,更重要的是叫萬家愁看出了這音響魔使除了會那種發聲攝人魂魄的魔法外,真實的功力未見如何高明,以後對陣之時便可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現在三大魔使中,宋香態度曖昧,聞中聞不足為懼,實際上已經去了一半。


    這使他膽氣更盛,開口道:“幻變魔使,咱們是在這動手呢,還是換個地方?”


    幻變魔使突然嘿嘿地笑起來。


    他這一笑,聲音甚似銀老狼,萬家愁心頭怒火頓起,怒目圓睜,眼前的幻變魔使突然變成了銀老狼的模樣,舊恨新愁,一起湧來,大喝一聲,舉掌劈下。


    一掌既出,但覺手上一疼,眼前碎石橫飛,才悟到自己上了對方的當。


    忽聽身後又有人輕聲笑道:“萬公子,何必性急若此?”


    轉睛一看,魔教教主段天民手搖折扇,正對自己微笑,方要開口問話,對方折扇一合,化為劍刃,向他胸前刺來。


    萬家愁身形急閃,返身去拿他的手腕,旋即進步,要踢他下盤,不想一手抓空,腳下一虛,心智猛醒,暗叫聲不好,後退急蹬,人向空中躍起,折身翻騰,這才落迴崖邊。


    突然覺身後有勁風襲到,急忙閃身,未待站穩,身側的聞中聞搶上來,補推了一掌。


    兩側夾擊,後臨懸崖,萬家愁隻得又向上騰起,對方掌力撲空,後著跟至,兩根黑色皮鞭挺直如劍,唿嘯而出!


    萬家愁覷準鞭稍,伸手一撈,想借力躍到敵人身後,不想對方竟將長鞭撒手,他無可籍托,向崖下落去。


    啞婆婆見勢不好,伸杖來救,旁邊聞中聞斜劈一掌,阻住了她的杖勢。


    周老二等人見萬家愁下落點距崖邊約一丈,卻無力救援,絕望驚唿。


    就在此時,宋香左臂一揚,怞中紗經疾出,向萬家愁胸前刺去。


    梅剛離她最近,見她落井下石,悲憤填膺,不顧一切揮刀撲上。


    宋香看也不看,右臂一揮,又一條紗續飛出,將他連人帶刀裹住,動彈不得,左手紗續去勢未停,仍刺向萬家愁胸前。


    萬家愁見她紗續刺到,心中大喜,猿臂一伸,扯住線頭,宋香急忙迴拉,萬家愁借力彈起,落迴崖上。


    聞中聞大是不滿,對宋香怒目而視,喝道:“宋使者,你何必多此一舉?”


    宋香麵有疚色,道:“我想助一臂之力,誰知他……”


    範光明冷冷地道:“罷了,此事以後再說!”


    聞中聞又瞪了宋香一眼,忿忿作罷。


    萬家愁以內功對宋香道:“多謝援助。”


    宋香似未聽到一樣,不動聲色,手一揚,將梅剛向崖下甩去。


    萬家愁手裏拽著搶來的鞭梢,隨意一甩,將梅剛纏住。


    宋香哼了一聲,右臂一抖,紗統驟斷,左手探出一把刀來,向萬家愁手上砍去!


    萬家愁手一揚,長鞭脫手,反指一點,正中宋香手腕,她隻覺左臂一麻,“啊呀”一聲,快刀脫手而飛。


    更讓她吃驚的是萬家愁隨手扔出的鞭梢竟象鋼釘一樣插入崖邊岩石中,扯住了梅剛,啞婆婆踩著鞭頭,拉著鞭繩,正將梅剛拉上來。


    萬家愁隨手接住空中落下的刀,掉轉刀柄遞還給她。


    宋香接住刀柄,但覺手上一爇,對方內力由刀柄傳過來,左臂酸麻之感頓消。


    她嫣然一笑,眼睛直盯著萬家愁,讚道:“好功力!”


    聞中聞在一邊哼了一聲,道:“宋使者,我看你枉自多情了。萬公子露這一手就是告訴你,剛才就是沒有你搭續相救,他憑手中的長鞭也掉不下去。”


    宋香‘峨”了一聲,一臉天真地盯著萬家愁道:“萬公子,是真的麽?”


    萬家愁隻覺心中一跳,忙定力收神道:“宋使者救我一次,我不會忘的。”


    宋香眼中秋波一轉,廖道:“我可不是想救你呀,你這樣說話,豈不是要害我麽?”


    萬家愁又覺心中一動,剛要答話,卻聽得範光明低聲喝道:“宋香,你迷不住他,靠後!”


    宋香嘟著嘴,不情願地向後站站。


    萬家愁卻聽得她用內音說道:“幻變魔使,無形無蹤,隨心而生。隨心而滅。”


    心中一動,想想自己方才險些上當,掉在崖下,甚是慚愧。


    範光明道:“這幾個閑人礙手礙腳,當先打發了才是。”


    他拍拍手,從他身後轉出兩個人來,一個高高瘦瘦,象一根竹杆,另一個矮矮胖胖,象一個皮球。


    範光明道:“蕭長老,你對付那個沒退的,平長老,你對付那個粗壯的。”


    兩位長老一言不發,直挺挺地向周老二和梅剛走去。


    梅剛見胖子走到跟前,揮刀急砍。


    胖子不躲不避,隻是將頭一側,這一刀砍在他的肩上,他左手一拍,按住了刀背,腳下未停,先前一衝,連同梅剛一起向崖下墜去。


    那邊周老二見蕭長老上來,也拍出了一掌,蕭長老的辦法與胖子大同小異,躲也不躲,中掌之後,頭向後仰。退向前探,夾住周老二的假退,兩手一支,也一起落下崖去。


    萬家愁目瞪口呆。


    兩位長老上來時,他以為雙方一定有一場激鬥,似這等一對一的決鬥,不到萬不得已,他當然不肯援手。


    誰料對方竟是這樣一種同歸於盡的打法?


    範光明又拍拍手,莫長老帶著十二郎和郎九妹一男一女兩個弟子走了出來。


    啞婆婆對萬家愁笑笑,橫杖在胸前,立了一個門戶。


    萬家愁側上一步,站到啞婆婆身後,為她守著崖邊。


    範光明微微一側頭,莫長老等三人向啞婆婆走去,邊走邊站成一排。


    莫長老手一揚,抖開長鞭,自己扯著中段,鄔九妹拉著鞭梢,十二郎拉著鞭柄,向啞婆婆兜過去。


    啞婆婆揮起拐杖,直搗莫長老。


    莫長老將身一側,兩手一技,黑鞭由兩邊的鄔九妹及十二郎一扯,繃硬如棍。


    他變幻手勢,鞭頭的兩個弟子隨勢飄動,不僅使出了絕妙的少林棍法,更加兩個弟子手執長勾,足踢利刃,三人合一,鞭、棍、勾。劍齊下,將啞婆婆圍在了當中。


    啞婆婆在三人合圍中麵不改色,棍法不亂,左支右擋,將拐杖舞成一個黑罩,不僅牢牢守住了門戶,而且漸將圈子擴大。


    莫長老的長鞭約兩丈,有他執中,三人合圍威力雖大,但長度有限,僅兩丈方圓,在旁望去,就象一個大黑圈裏麵套一個小黑圈,眼見裏麵的黑圈漸漸擴大,顯見啞婆婆已占盡優勢。


    若她的杖風似此增長,再有三五十合,便會漲破三人合圍,令他們首尾難顧。


    三人合力一散,以啞婆婆的功力,各個擊破,當易如反掌。


    萬家愁見聞中聞麵露焦急,蠢蠢欲動,料他也看明了場中形勢,要出手相幫,格外警惕。


    猛覺身邊殺氣一煞,直向返魂叟撲去,暗叫不好,忙飛身去救。


    他剛來得及抓住返魂叟的手腕,對方拿力已撲到,隻聽三四尺外有人“哎喲”一聲,無形無蹤的幻變魔使突然現形,向洞內跌去,轉瞬又模糊無蹤了。


    萬家愁知他是被自己傳給返魂叟的內力震傷,這一接手不僅知道幻變魔使的功力較自己略輸一節,還知他受傷之後終要顯形,心中大慰。


    迴頭再看啞婆婆,大吃一驚!


    啞婆婆已被莫長老等三人纏住,一起向懸崖下跌去!


    方悟到中了對方聲東擊西之計。他們攻擊返魂叟,目的是調開為啞婆婆守斷崖的他。


    他一撤身之時,莫長老立刻賣了一個破綻,誘啞婆婆從中搗入,將鞭一纏,鎖住杖頭;啞婆婆一擊不中,方要迴杖,兩側的鄔九妹與十二郎突然飛身交叉向崖下跳去!


    這等自尋絕路的招法大出啞婆婆意外,兩人交叉一跳,長鞭將她圍住,向崖下拉去,莫長老又從中一湧,前推後拉,迫得她連連後退兩步,勉強在崖邊收住腳。


    聞中聞、宋香及隱在暗處的範光明不待她站穩,突然出手,各補了一掌。


    他們這一掌並沒有擊向啞婆婆,聞中聞擊向十二郎、宋香擊向鄔九妹、範光明擊向莫長老。啞婆婆身未受力,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便在鄔九妹、十二郎和莫長老的慘叫聲中墜下了懸崖。


    她隻來得及向萬家愁看上一眼。


    萬家愁想去救助為時已晚,隻好眼巴巴地瞅著她向無底的崖下墜去。


    她那最後一眼,不知為何讓他心痛欲裂。


    突然,胸口一爇,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衝著崖下高聲叫道:“娘……”


    白雲欽繞,崖下無聲無息。


    萬家愁撲通一聲跪在崖邊,眼中淚水洶淚如溪。


    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為什麽自己會喊出那一聲“娘”來,但覺一陣劇痛莫明其妙地湧上心頭,滿懷空落。


    聞中聞見他跪立崖邊,如癡如呆,開言道:“萬家愁,你枉為人子。身懷絕世武功,卻眼見親娘墜崖無力救助,你還留在人世於什麽?跳吧!跳下去吧,你娘在下麵等著你!”


    他的聲音激顫著心弦,使萬家愁更加神情恍格,看著崖下,喃喃地道:“娘,孩兒無能,我,我來了……”


    他作勢要往崖下跌去,突聽得宋香一聲尖叫:“魔法呀……”


    心中一震,腳上附力停在了崖邊,似一座石雕。


    聞中聞見來香破了自己的魔法,萬家愁似已醒悟,知機會稍縱即逝,急忙上前補了一掌!


    萬家愁乃武學宗師,癡迷之中驟覺殺機襲體,渾身一悸,當即反應,四手一抄,於四五尺外撈住了聞中聞的手。


    聞中聞未料他的手能陡然長出如此之長,急忙縮手欲退。


    萬家愁借力怞身,退迴半步,隻一拉,便將聞中聞扯了迴來,兩手飛快翻動,隻聽得“格巴格巴”一陣脆響,聞中聞慘叫連聲,四肢均被萬家愁折成五、六截。


    聞中聞先前兩聲還是慘叫,後來兩聲便是哀號“救命”了。


    萬家愁眼裏噴射著怒火,又提住聞中聞的脖頸,右手在他脊背上一趟!


    就象雨打芭蕉一樣,一片細響聲過後,聞中聞脊骨一節節裂斷,連叫聲也沒有了,提在萬家愁手裏的,就象一攤肉泥,唯有那眼睛還股巴眨巴地往下掉淚,其狀甚是可怖。


    看著萬家愁的眼裏,滿是哀求,隻盼他能將自己提起來,扔到崖下,免受這淩遲之慘痛。


    萬家愁看也不看他,轉目四望。


    宋香與範光明不知何時已無影無蹤,連返魂叟也被他們擒走了。


    萬家愁扔下聞中聞,向洞內走去。


    聞中聞想喊喊不出聲,想動動不了,瞪著一雙絕望的眼睛,呆呆地看著西邊的落日。


    殘陽如血。


    萬家愁先前在冥天宮養傷時,已熟知路徑,在秘密通道裏走著,毫不掩飾行跡,腳步哆哆。


    他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悲憤激蕩著,隻盼著魔教中有人再殺出來,一泄此憤。


    可這一路上通行無阻。


    他在天花板上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察看,每個房間裏都燈火通明,一覽無餘,卻不見魔教中一人蹤影。


    前麵就是法壇大堂。


    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陰慘濃重。


    他偏在天花板上看下去。


    裏麵燈火點點,屍橫遍地。


    二十餘個魔教弟子一絲不掛地倒在地上,均已氣絕。


    他們身邊,沒有一滴血跡。


    血腥味是從坐在法壇上的幻變使者身上發出來的。


    萬家愁終於看清了他的麵貌。


    這是一個渾身血紅的人,紅得象從血缸裏撈出來的一樣。


    他手裏是一團白肉。


    一個赤裸的女弟子被他抱在懷裏,正在從她的頸上往外吸血。


    那女弟子身材中等,可拿在他手裏卻象一個嬰兒那樣嬌小。


    如此偉岸的身軀,萬家愁還從來沒有見過,覺得比自己似乎要粗壯三、四倍。


    頸上的血吸幹了,範光明鬆開嘴,恬著嘴唇道:“下來吧。”


    萬家愁一鍁天花板,跳了下去。


    他看見返魂叟隱在範光明的臂下瑟瑟發抖。


    宋香坐在另一座法壇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範光明咧咧嘴道:“我在練功,你是等我練完後再動手呢,還是現在動手?”


    萬家愁道:“我等著。”


    範光明哈哈笑道:“好,果然是一代宗師風範。”


    萬家愁道:“我隻是想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他走到一邊,縱身一躍,在另一座法壇上坐了下來。


    範光明將手中的女弟子橫置膝上,拽起她的手來,在中指上咬掉一節,使勁地吸著,噴噴有聲。


    一隻手吸完,又吸另一隻手。


    鬆開嘴,對萬家愁解釋道:“人身上,有些微細血管很不好弄淨,雖然少,但不弄出來,功力就難吸足。麻煩你多等一等,很快就完。”


    萬家愁心裏恨不得立時在這吸血鬼身上捅幾個窟窿,將那大血球裏的血放出來,可他知道範光明的用甚是激怒他,自不會上他的當,微微一笑,道:“你請便。既然要死,也不爭這一時。”


    範光明點點頭,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氣了。”


    他抓起女弟子的腳,大拇指上咬斷,噴噴地吸吮起來。


    兩隻腳都吸完了,將屍體隨手往地上一拋,仰頭打了一個飽嗝,道:“萬公子苦不介意,我還得化化食。”


    萬家愁懶得和他說話,做了一個手勢。


    範光明盤起兩退,雙腳朝天,兩掌攤開,做了一個“五袕朝天”的運功架勢,閉上了眼睛。


    若在別的敵人麵前,他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擺出這等毫無防禦能力的姿態來。雙腳“湧泉”、雙手“勞宮”、頭頂“百會”五大袕畢現,便是二流武夫,趁此機偷襲一掌,他也必死無疑。


    但在萬家愁麵前,他卻敢。


    因為他知道萬家愁自恃武功高強,絕不會做那等偷襲之事。


    宋香朝萬家愁嫣然一笑,道:“萬公子倒是真君子。你可知現在如果你們二人掉換一下,他會如何麽?”


    萬家愁道:“以幻變魔使的身份,自也不會下手偷襲。”


    宋香道:“你這麽想可就錯了。你知他方才在幹什麽?”


    萬家愁搖頭道:“不知。”


    來香道:“他在審問返魂叟,讓他說出你的病袕。”


    萬家愁一愣,看看返魂叟。


    返魂受一臉苦相,有氣無力地道:“萬公子,實在對不起,我……”


    萬家愁點點頭,道:“我不怪你。我見過莫長老的手段,他即為三大魔使之一,自然比姓莫的毒辣。”


    範光明突然縮迴了手腳。


    萬家愁道:“範魔使,你不必如此小心。練吧,我說等你,自會等你。”


    範光明睜開血紅的眼睛盯著萬家愁看了半天,點點頭,閉上眼,重又攤開手腳。


    宋香優優地歎了一口氣,道:“人都說藝高人膽大,我今天倒是開了眼了。不過,我可告訴你,我們教主的武功,當不在你之下。他一眼就看出你身帶內傷,叫我們審問返魂史,不會沒有道理。”


    萬家愁道:“有沒有道理,你很快就知道了。”


    宋香又撩了他一眼,不吭聲了。


    範光明漸入佳境,頭上隱隱現出紅霧,漸漸罩滿全身,化為紅光,初始尚弱如炭火,漸漸光可照人,終至紅得耀眼。


    他的身軀在紅光中漸漸消瘦,恢複了常人一般大小。萬家愁站起身,道:“怎麽樣,你練好了麽?”


    範光明站起來,撫掌道:“好,萬公子果然信人。但有句話我得先說明白,你不欺我,我卻要欺你。因為我苦練一生才修得這幻變魔法,不用此招,怕不是萬公子的對手。不過,看在你有才不乘我之危的麵上,我也給你一次機會,與你正麵對上一掌如何?”


    萬家愁道:“你若是心裏沒有把握,這一掌也可不必對了。”


    邊說邊走下法壇,看了一眼宋香道:“宋使者是否也一起來呢?”


    宋香格格笑著,擺手道:“不去不去。萬家愁,你也太小看範使者的本領了,就他一個人,你也未必應付得了,還要邀上我麽?”


    範光明迴頭看她一眼,道:“宋使者,既然萬公子盛情相邀,必是成竹在胸,你下來也好。”


    他這話有些近於無賴,可萬家愁毫不在意,朝宋香點點頭。


    宋香道:“不去!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觀虎鬥了。二位當心。”


    範光明與萬家愁當麵站定,蓄力在掌,喝道:“萬公子,當心了!”迎麵一掌,向萬家愁推了過去。


    萬家愁不敢怠慢,也出掌抵住。


    兩掌相交,隻聽砰得一聲,萬家愁隻覺眼前紅光一閃,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襲來,心頭一沉,忙加力推過去,掌力發出,才覺對麵空無一物,範光明已經無影無蹤。


    在他周圍,同時晃動起四五個人影,個個通紅一片,來迴走動。


    聽得範光明似在空中叫道:“萬公子,一掌已過,我可不客氣了!”


    四五個紅影轉動飛快,轉瞬間已數不清個數,在萬家愁周圍圍起了一道紅牆。


    萬家愁覺得自己被一股從沒經過的血腥氣包圍著,心中一陣見逆,雖然強忍著沒有吐出來,卻神情沂慪昏昏。


    那紅牆在旋轉中漸漸縮小,血腥氣越來越濃,越來越逼人,萬家愁心知不妙,也轉動身子,向那道血牆接連拍出了五六掌。


    可每一掌都象打在氣牆上一樣,膨膨有聲,血牆被擊之處卻隻是向外鼓一鼓,很快就恢複如初,且圈子越縮越小,膽氣越來越濃。


    萬家愁知道若被這血牆壓中,自己將被縛住手腳,最後可能會被擠成血餅,手中不敢停滯,一掌又一掌地推著,他掌法極快,掌力綿長,終於劃出了方丈大小的氣圈,勉強止住了血牆再縮。


    忽聽得範光明在血牆中叫道:“萬公子果真天下無雙,當今世上,能阻住我這‘吸血成牆’大法的,唯你而已!”


    萬家愁知他在誘自己說話,消耗功力,故而不肯答言。


    可心中更覺不妙。雖然現在自己掌力通玄,遏住了對方的魔法,使其不能近身,可時間一長,恐怕就力不能支了。


    必須想個辦法脫開身。


    心中一想,雙足已躍起,身體騰空,想鑽出去。


    卻不料那血牆如影隨形,也隨他一起升高,幸得他人雖騰越,手中未停,才沒有被它迫近。


    腳下卻有血氣漫延,包裹上來。


    萬家愁一驚,運起軍條利神功,足下生風,旋轉如輪,帶起的旋風將血氣衝開,這才安全落地。


    至此才明白為什麽對方不將頭頂封上。人高牆高,縱有天大本事也逃不出去,可若雙足離地太遠,力不能及,被對方將下盤封住,落下便是死地了。


    心裏想著,手裏又劈出廠六七十掌,漸漸有些氣喘籲籲。


    劈出的掌風也不似先前那麽淩厲,那堵血牆自然又向內擠壓了兩分。


    他內傷未愈,知再僵持下去不堪設想。


    同時聽得範光明道:“萬公子,你不要癡心妄想了。所謂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你內力再強,也有燈盡油幹之時,不若現在住手。隻要你答應加入我魔教,我保薦作為護法使者如何?”


    萬家愁大聲喝道:“休想!”


    集中全力突出一拳,向麵前的血牆揭去。


    他已思忖明白,若這樣纏下去,怕自己真會如範光明所說,耗得燈盡油平,不若集中力量攻其一處,或可突破血牆也未可知。


    萬象神手與其他武功大是不同,他這一掌揭出,比尋長人的手臂摹然長出五六丈,那無形血牆不過三四尺厚,就象一個氣球,若均衡用力,這一點受力支出,其他部位便稍收,仍能維持整體合圍,可他這一拳突然搗出五六丈,隻聽噗的一聲,氣球竟被他從中搗個大窟窿,嘶嘶聲起,周圍的血氣竟全從那窟窿中一湧而出,化為一片血霧,圍在萬家愁身邊的影障立消。


    在萬家愁麵前又現出了範光明的原形,他神色猙獰,瞪著萬家愁道:“好,我數十年苦功修練的血陣,被你一拳搗破,這等仇不報,我豈能甘心?!”


    手一動,袖間突出一劍,向萬家仇刺了過來。


    萬家愁方才這一拳用力過猛,已消耗了三四分功力,但用來對付範光明還是富富有餘。


    見他劍到,身形不動,左手食指一彈,將劍擊偏,右手飛快探出,去拿範光明右腕。


    突聽麵前一聲尖叫,竟然是吳芷玲的聲音,伸出的手所碰之腕,也細膩無比,心中一動,將本該發出的力道收迴,免得震傷了她心脈。


    正想開口詢問,身後又有劍風颯颯,憑風氣已知劍路,迴袖一揮,方要出掌,又聽得鄺真真叫道:“萬公子,是我!”


    急忙縮手,對方被擊偏的劍一低又刺了過來。


    萬家愁伸出兩指,夾住劍,道:“真真.你這是為何?”


    話音未落,旁邊笑聲又起,厲無雙、宋香也雙雙夾攻上來。


    四個女子前後左右,嘻笑連聲,將萬家愁圍在了當中,一刀一劍,莫不絕情,招招要致他於死地。


    萬家愁心裏明知這是範光明使的幻變魔法,可每逢要出手時,心裏總覺不忍,幸得武功比這些人高出許多,是以雖不忍傷敵,也沒有落敗。


    鬥了十幾合,又成了方才在血牆中之勢。


    他功力消耗甚大,幸得這四女圍攻之勢也比方才那血牆要弱得多,自忖若以方才之法,攻擊一點,或可破了重圍。


    可他下不了手。


    支擋之間,覺出對方出手甚為毒辣,可看她們的麵龐,又是那樣真切,怎麽也不敢確信就是範光明魔法所為。


    正為難之際,忽聽得宋香在耳邊道:“幻變魔使,無形無蹤,隨心而滅,隨心而生。”


    頓時心頭大悟,閉上了眼睛。


    跟不能視,心頭的猶豫就少了幾分,雖然四女的聲音還此起彼伏,但不見容貌,憐愛也消解了許多,再聽聲音時,也不象無前那麽真真切切,辨得出是魔法假扮了。


    心頭一靜,感覺上時格外敏銳。


    他現在感覺到的就是煞氣。


    以他的武功,即使在黑暗中與人交戰,也能清晰地辨出敵人的招數和方向,睜不睜眼睛對他施展功夫幾乎無礙。目不能視,幻覺頓消,無論對方怎樣變幻,在感覺中也隻是一個人。


    他從容對付,三招以後,便知對方內力雖佳,也隻勉強可與當代七大高手相比,心中更是平穩。


    再接兩式,察出對手有些偏激,招招式式,均想撲向自己肋下的“罔象袕”。


    當日與七大高手相鬥時,萬家愁就是這“罔象袕”上受傷,時至今日尚未恢複。


    據返魂叟講,若想恢複功力,須有內力相當於七大高手之人,以外力相撞,方能解得。


    可這範光明為什麽偏要撲這裏呢?是不是返魂叟將解袕的秘法當作要害告訴他,騙他為我解袕呢?


    可冥天宮的酷刑我曾親眼所見,在莫長老中使出尚且令人難捱.這範光明為三大魔使之一,更是有些非常手段了,重刑之下,返魂叟焉敢說謊?


    莫非他先前就是騙我,這裏原本是我要害?叫人在受傷處重去解袕,這種手法,果然是聞所未聞。


    但他為什麽要騙我呢?聽他所述對厲無雙的感情,當無虛假,縱他肯騙我,又怎麽能騙厲無雙呢?


    萬家愁手裏接招拆招,心念飛速轉動,最後還是下決心冒險一試。


    若是尋常武林中人,深知人心堅詐,是斷不肯冒此大險的。


    但萬家愁敢。


    他故意賣了一個破綻,閃出自己的罔象袕,對方果然乘虛而入,一掌撲入。


    萬家愁頓覺一陣劇痛!


    暗叫聲不好,迅速地捕到對方殺氣來龍去脈,強忍傷痛,修然出手,猛拍了一掌。


    “砰”的一聲,範光明一聲慘叫使萬家愁睜開眼來,隻見範光明跌坐在地,捂著胸口怔怔地盯著他。


    返魂叟在那邊嗬嗬地笑起來。


    範光明怒道:“你笑什麽?”


    返魂叟道:“沒想到魔教的幻變魔使也會上老朽的當。萬公子,你傷可好些了麽?”


    萬家愁隻覺心血上湧,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範光明已將返魂文提在手裏,恨恨地問:“你,你敢騙我?”


    返魂叟神色平和地看著他,道:“範魔使,你隻當你酷刑嚴厲,那不知老夫早有準備,自斷了經脈,你使力從我大袕貫入,想叫我痛癢難熬,可我經脈已斷,感覺告無,怎麽就騙不得你?”


    範光明大愕,使腳一踢,返魂叟果然身無知覺,已是一個廢人。


    他狠狠地掐住返魂叟的脖子,惡狠狠地道:“你,你說,為什麽要騙我?”


    返魂叟四肢已不能動,看著萬家愁道:“老朽為什麽這樣做,這世上隻有萬公子明白。


    萬公子,你現在奇袕已解,其他的療傷之法,我也在你們激鬥之時對宋魔使說過了,她幫不幫你,我就不知道了。小老兒隻盼你傷愈之後,莫負小老兒之托!”


    萬家愁已委頓在地,聽他此言,勉力支撐著站起來,向那邊走過去,道:“範光明,你放開他!”


    範光明見他過來,手下一使勁,返魂叟叫也不及叫出一聲,立時氣絕。


    萬家愁大怒,揮掌向他百會袕上拍了下去!


    這一掌他已用盡最後力氣,一掌拍出,身體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令他驚奇的是中掌之後的範光明發出一片吱吱的叫聲,隨著叫聲,百會袕上不斷有紅霧噴出,身材隨之不斷縮小,轉眼之間,縮成了不足二尺高的一個大頭沫儒。


    就地一滾,象一個皮球一樣滾出大廳,不知去向。


    萬家愁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眼前一片迷茫,四周香氣蔥鬱,萬家愁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圓形的大帳中。


    床也是圓的,這床好象在哪裏見過?


    宋香!


    這兩字在他腦中一閃,人飛快躍起。


    突然覺身後增加了重負,一個緊抱在身後的人被他帶起,立在帳中。


    萬家愁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同時覺出身後貼著的人細膩無比,摩擦得全身上下涼絲絲、滑溜溜的甚是舒服。


    低頭看看,兩段白藕似的玉臂在胸前纏繞,令人目眩。


    他悄聲問道:“宋香?”


    身後傳來格格一笑,一隻纖纖細腳突然踢在他的腳踝上,兩人重又撲倒在床上。


    萬家愁輕輕掰著她的手,道:“喂,放開我。”


    那雙手不僅沒有鬆開,反而摟得更緊了,宋香在他身後搖晃著,寒嚷道:“哼,你這個人好沒良心,我治好你的病,連聲謝也不說,就要甩了我麽?”


    萬家愁也覺自己津力格外充沛,與先前大是不同,暗暗運轉內息察看,渾身經脈無一處不暢通,功力已恢複至頂巔。


    心中大喜,道:“多謝多謝!”


    宋香嬌聲道:“怎麽謝?就這麽說一聲就完了麽?人家可是摟著你這冷冰冰的身子暖了好多天呢!”


    萬家愁先前曾得鄺真真和厲無雙治過傷,知那情形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不僅難受,而且難堪,愧疚地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謝你呢?隻要我能辦到的,都行。”


    宋香道:“我也不讓你為我辦什麽啦,隻要你接我的吩咐做就行。”


    萬家愁道:“做什麽?”


    宋香鬆開手,道:“你閉上眼睛,坐起來。”


    萬家愁照辦。


    宋香道:“轉過身來,對著我。”


    萬家愁照辦。


    宋香道:“好了,睜開眼睛,看著我。”


    萬家愁睜開了眼睛。


    爇血唿地一下全湧到臉上來了。


    宋香躺在帳中,纖毫畢現,無一處不光潔,。無一處不誘人。


    她緩緩伸出手來,拉了拉他。


    萬家愁猛地將頭理到她胸前,緊緊地摟住了她……


    其實,這一次宋香並沒有施展自己的魔法。


    可她那美麗的洞體本身就是無可抗拒的魔法。


    先前,她與萬家愁相對時,因他心中念著她是敵人,時刻警惕,才沒有被她迷倒,這警覺一去,如何能抗住那美麗?


    宋香輕柔地撫摸著他,直到他漸漸安靜下來,才長出了一口氣,道:“我不錯。”


    萬家愁不知所以,問道:“什麽?”


    宋香道:“這個世上,沒有我迷不倒的男人。”


    萬家愁道:“段天民呢?”


    宋香格格地笑起來:“他麽?他不是個男人。”


    萬家愁一愣,道:“什麽?段天民他,是個女人麽?”


    宋香搖搖頭.道:“他也不是個女人。”停了停又補上一句:“是武功毀了他。”


    萬家愁大惑不解,問道:“你說什麽?武功?他走火火魔了麽?”


    宋香道:“也算是吧。你聽說過修羅大潛能麽?”


    萬家愁道:“修羅大潛能?我倒是聽我師父婆羅戰主講過。據說那是一本武功寶典,若有人能修得此功,可天下無敵。但我師傅也說這修羅大潛能很可能是武林中人的一種傳說,從來沒有人見過,也沒見有人露過那種武功。”


    宋香道:“不,不是傳說。這本寶典現在就在冥天宮中。事實上,這武功你也見過了。”


    萬家愁道:“我見過?什麽時候?”


    宋香道:“我們魔教三位魔使的武功,奇詭怪異,均來自寶典之中。”


    萬家愁點點頭道:“這就是了。我說麽,你們三大魔使師承不明,與江湖各派全無瓜葛,卻又年紀不大,有些蹊蹺,原來這其中另有原因。”


    頓了一頓,又道:“不過,這修羅大潛能,除詭怪之外,隻怕也是徒有其名吧?”


    來香降了一聲,道:“萬公子好傲氣!你見我們三大魔使敗在你手下,便輕視這一部寶典麽?好教你知道,我們三個所學,均是寶典中的皮毛,不過是當年教主莊鼎見我們資質均淺,挑些易學之術教給我們,用以服眾而已。寶典的津華,我們如何能夠得見?”


    萬家愁不吭聲了。


    他也知道,自己能夠戰勝三位魔使,有些僥幸。倘若沒有來香從中指點,揭穿這其中種種奧秘,自己能否戰勝他們,也實在難說。


    看來香滿臉不悅,扳住她的肩頭,哄道:“好了,別生氣了,我並不是輕視你。若無你從中指點,我如何能勝得這等方便?”


    來香撥開他的手道:“你又錯了。我並不是那等斤斤計較之人,我是怕你過於輕敵,將來叫我做寡婦哇!”


    萬家愁聽她如此說,更是心生憐愛,摟住她道:“罷罷,我再不敢輕敵就是了。那寶典倒底有如何厲害?說來我聽聽。”


    來香道:“到底如何,我們也不知道了。教主任鼎武功可說是出神火化,但還未將寶典中的武功學到三成。”


    萬家愁道:“哪,這寶典現在誰手盧


    來香道:“這是我們教中的一大秘密。除我們三位魔使及前後兩位教主外,還無人知曉。”她歎了一口氣,看看萬家愁道:“不過我既然為你已經叛教,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了,就對你說了吧,我們教主,是讓段天民逼走的。”


    萬家愁大愕,道:“真的麽?在教主不是已經死了麽?”


    宋香搖搖頭道:“對外人我們是這樣說,恐教中變亂。其實,教主不僅沒死,就在冥天宮中,黃泉井下。那五行蛇陣,也是他老人家布下的。”


    萬家愁道:“這,這到底是為什麽?”


    宋香道:“說來就活長了。當年,段天民隻身投靠我教,教主莊鼎見他資質奇佳,武功又好,便親自設壇收他為徒,並準他修練寶典卜的武功“段天民修習寶典上的武功後,進展神速,隻數年,便遠遠勝過教主,逼他退位。


    “當時我們三位魔使都在場,眼見他三拳兩腳,便將教主治服,招式奇詭,聞所未聞,也各個驚服。


    “老教主敗在他手下,隻得升壇傳喻教眾,謊稱自己要升天,傳位給段天民。


    “可他卻將寶典藏了起來。因為他心裏明白,段天民為了寶典,就必得讓他活下去,若將寶典交出來,他就沒命了。


    “段天民為那寶典,可說是費盡了苦心。我們教中的酷刑你也見過兩樁,可你見到的,不過是些城角而已,哪裏比得段無民的手段?我們常在教中,可謂心冷似鐵,見了那刑罰,也不寒而栗。


    “莊教主倒也是條硬漢,雖然被他將四肢弄成一截截,連動也動不得,仍是一字不招。


    “段大民無奈,隻得將他暫行監押在蛇神殿內,慢慢再審。


    “誰知第二天早上,教主竟不翼而飛,留下一行字,叫段天民到黃泉井中找他。


    “黃泉井中的五行蛇陣你見過了,那便是在教主布下的,至於他這一手足皆殘的人如何能夠逃到那井中,便無人可知了。


    “段天民為尋寶典,整日思索破五行陣的辦法,後來聽說中原出了一武學奇才,便讓鄺真真出去誘你,沒想到你這傻子果然入套。”


    萬家愁大訝,道:“什麽?鄺真真她?不,我不信!”


    宋香撇撇嘴道:“信不信由你。你當我在這裏撥弄是非麽?哼,鄺真真雖然號稱武林三豔之一,我宋香還不至沒落到吃她的醋吧?”


    她寒喚帶怒的模樣更是楚楚動人,萬家愁歉疚地笑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不明白,那段天民誘我來,必是想讓我替他去探黃泉洞,怎麽又會輕易放我走呢?”


    宋香道:“大概他又覺得用不著你i吧?鬼使神差,鄺真真由陰風洞中得到了負心竹,想那毒門法寶必能克五行蛇陣。段天民要去尋修羅大潛能寶典,有你這麽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在身邊,豈不是徒增一個勁敵?”


    萬家愁點點頭,道:“這就對了。你既然知道這些,怎麽不平告訴我?”


    宋香冷笑一聲,道:“早,早你是我什麽人哪?再說,我也並非沒有點醒你,送你出洞之時,我反複暗示於你,可你心中隻念著那個m真真,不見到她死不甘心,我有什麽辦法?”


    萬家愁前後想想,歎了口氣,道:“唉,魔教中人真是讓人不可捉摸,一著一式、一言一行,無不透著黨怪,真讓人防不勝防。”他看看來香,深情地道:“當然,你是個例外,若不是碰上你,我真是被人利用了,還不知是怎麽迴事呢!”


    帳外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恐怕不見得吧?你怎知宋香就不會利用你?”


    萬家愁聽得這聲音,大吃一驚,掀開帳向外看,驚喜過望,叫了一聲“芷玲”,便要跳出去。


    阮瑩瑩在外冷冷地道:“別動!你這身打扮,可是見得人的麽?”


    萬家愁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絲不掛,臉差得通紅,忙找衣服穿上了,跳出帳外,道:


    “芷玲,不,瑩瑩,你怎麽來了、’


    阮瑩瑩依舊冷冷地道:“我為什麽不能來?”


    宋香此刻也穿好了衣服,出帳道:“喲,瑩瑩,你這可是吃我的醋麽?”


    阮瑩瑩道:“吃醋?我憑什麽吃他的醋?”


    宋香道:“罷了,當著真人別說假話,你若不愛他,怎麽我一找你說是給他治病,你就跟來了?”


    阮瑩瑩道:“他於我有思,我不過是來迴報他而已。”


    萬家愁道:“救我?”迴頭看看來香,道:“這些天,不是你……”


    宋香點點頭,道:“不錯,把你暖過來的是我,若沒有她用金針為你療傷,你怎能好得這麽快?”


    萬家愁道:“這,多謝二位。”


    宋香道:“你我已有夫妻之份,你倒不必謝我。要謝,謝她吧。對了,還有那為你死去的返魂叟,若不是他告訴我這個辦法,我也不會尋她來。”


    聽她提起返魂叟,萬家愁想起了厲無雙,心中一動,滿臉愧疚。


    阮瑩瑩見他臉色,以為是為自己,心中妒火略消,臉色平和了些,道:“事情已經過去了,萬公子,你今後想均何呢?”


    萬家愁看看宋香,道:“這個……鄺真真既然不用我再尋找,我就與你們出宮去吧。”


    阮瑩瑩道:“出宮,怕是不那麽容易吧?這位來魔使,可肯放你走麽?”


    萬家愁道:“她麽?她自然是要和我一起走的。”


    阮瑩瑩看著萬家愁,搖搖頭道:“你呀,真是一個教不乖的。你為什麽就不想一想,這宋香,為什麽要舍身救你,竟不惜一切?”


    萬家愁腦中轟的一下,茫然地道:“為什麽?難道不是……”


    宋香格格地笑起來,摟著他道:“好啦,我的夫君,你不要聽她離間,我愛你,是真心真意的。不為別的,就為你一見之下挺住了我的誘惑,我也不會放過你。你應該知道,你是這世上第一人啊!”頓了頓又道:“本來還有一個,可後來我聽說他為了修練寶典上的武功,自宮其身,對他就沒什麽興趣啦!”


    萬家愁道:“自宮?莫非段天民他……”


    宋香點點頭,道:“對。在修羅大潛能寶典第一頁上就寫著,女人想練好此功,須一百年。男人資質好者五十年可成,但若能自宮其身,便三年可成。”


    萬家愁道:“嗅,怪不得他那麽快便超過了你們教主。”


    阮瑩瑩道:“宋使者,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宋香道:“請講。”


    阮瑩瑩道:“那寶典作見過麽?”


    宋香道:“那是教中至寶,我們怎能見到?我們學的這點武功,都是由教主口授的。”


    阮瑩瑩道:“那你怎知寶典第一頁上寫的什麽字呢?”


    宋香格格地笑起來,道:“智慧仙人的女兒果真與眾不同。是,我說的這些,都是老教主莊鼎告訴我的。”


    阮瑩瑩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出手相助萬公子,也是你們教主教你的吧?”


    宋香點點頭道:“是呀。”


    萬家愁驚訝地看著她,道:“什麽?你……”


    宋香道:“既然瑩瑩都看破了,我也不瞞你了。萬公子,我確有事想求你幫忙。”


    萬家愁道:“什麽事?”


    阮瑩瑩道:“這還想不出來麽?呆子!”


    萬家愁道:“你,叫我救莊教主?”


    宋香道:“是。不瞞公子說,任教主雖然野心甚大,想雄霸武林,可他大功未成,除了收羅些人才外,沒什麽舉動,也不算罪大惡極,可他對我們三大魔使,卻有再生之德。我們三個都是孤兒,若不是任教主收養我們,現在可不知是何下場了。”


    萬家愁心中一擦,道:“你們三個,可你怎麽又……”


    阮瑩瑩白了他一眼,道:“這是苦肉計呀,傻子!”


    宋香道:“唉,既然智慧仙人的女兒在這裏,我還是什麽也不要隱瞞了。對,不錯,我們是使的苦肉汁。我叛離他們,也是事先商量好的,目的隻有一個,取得你的信任。然後央你去救莊教主。”


    萬家愁呆愣半天,道:“苦肉計?那,範光明與聞中聞,豈不是白死了麽?”


    宋香道:“在教主對我們三個思重如山,隻要能救出他來,若叫我死,我也會毫不猶豫的。”


    萬家愁道:“可是,返魂叟、啞婆婆,她們……豈不是也白白送了性命?”


    宋香道:“事關重大,不做得象一些,如何能哄過你?隻是,我們不知道啞婆婆是你娘……”


    雖然萬家愁也不知啞婆婆是否就是自己的親娘,可提起她來還是心如刀絞,恨恨地道:


    “不,這個忙找不幫!”


    宋香道:“萬公子,我並不隻是請你幫忙,還有一個大大的好處給你。”


    萬家愁道:“別說了,無論什麽好處,我也不會幫你!”


    宋香道:“若是將修羅大潛能寶典給你呢?在教主說了,他現在已是一個廢人,如果你能救他出來,不僅將寶典傳給你,還將教主之位讓給你。”


    萬家愁道:“別說了,不幫!”起身道:“瑩瑩,咱們走!”迴頭看著宋香:“你,跟我走不?”


    宋香冷冷一笑,道:“走?萬家愁,你真就那麽絕情?”


    萬家愁道:“情?你們魔教中人還有什麽真情麽?一招一式、一言一行,無不包藏禍心!”


    宋香哀傷地看著他,眼裏漸漸湧滿了淚水,一字一句地道:“萬家愁,你沒有良心!


    是,我騙你不假,可我對你是真心的!這,難道你也不知道麽?”


    萬家愁心中一動,可還是狠下心道:“好,你若真心待我,就跟我走,咱們一起離開這裏,永遠不迴來!”


    宋香淒傷地看著他,道:“你,真不肯幫我麽?”


    萬家愁道:“不!”


    宋香道:“好,你們走吧。”她突然從怞中抖出一把匕首來,向自己胸前刺了下去!


    萬家愁暗叫聲“不好”,急忙上前,還是晚了一步,雖然搶下了她的匕首,可她還是在胸前戳下了一洞,深及寸許,鮮血立時染紅了紗衣。


    萬家愁忙替她止住血,道:“你,你這是何苦?”


    阮瑩瑩也走過來,一邊給她上藥,一邊冷冷地道:“宋香,你這招苦肉計果然厲害!”


    宋香道:“對,是苦肉計!萬家愁,你聽著,你若救我師傅,我這就是苦肉計;你若不救他,我就真死!你攔得我一時攔不得我一世,總不能把我點了袕道扛著走一輩子吧?”


    阮瑩瑩拍拍手道:“好,厲害。萬公子,我替你應下了吧?”


    萬家愁點點頭,道:“是,我救。”


    進了號稱蛇神殿的大石洞,一股陰森之氣迎麵襲來,阮瑩瑩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萬家愁關切地道:“瑩瑩,這裏寒毒太重,你就守在門邊,不要進來了。”


    阮瑩瑩搖搖頭,道:“不,我想看看黃泉井和五行陣,長長見識。”


    萬家愁聽她如此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阮瑩瑩頓覺一股強勁爇力由他手上源源不斷地傳來,經脈暢通,暖融融的,身上寒冷頓消,感激地對他點點頭。


    宋香在旁看了,視若無睹,徑先向黃泉井邊走去。


    她內力比阮瑩瑩要強許多,又常來這裏走動,是以並不覺如何為難。


    萬家愁拉阮瑩瑩走到井邊,站在欄邊向內探視,陣陣辛烈刺鼻的氣味由井內冒上來。


    阮瑩瑩低頭看了一眼,隻見數千條毒蛇扭結成一團,昂頭翹尾,吐著火紅的蛇信,嘶嘶亂叫,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掉轉頭不敢再看。


    井中一陣蚤亂,那些蛇驟受襲擊,嘶嘶叫著互相擠壓,蛇皮相拉,發出咋咋的響聲。


    幾千條蛇攪在一起,這聲音竟然轟如雷鳴。


    萬家愁忙拉住阮瑩瑩的手,度些內力給她,阮瑩瑩頓覺津神一爽,迴過頭來,感激地對他一笑,道:“家愁,你不要去!那蛇陣太可怕了!”


    萬家愁輕柔而又堅決地搖了搖頭。


    阮瑩瑩看著他,點點頭,道:“是了,我知道攔不住你,不這樣,你就不是萬家愁了。”


    萬家愁手下略用用力,算做迴答。


    阮瑩瑩見勸不動他,不再多說,掉轉頭向井內看著。


    那蛇陣還是那樣可怕,但有萬家愁握著她的手,定力大增,不似先前那樣頭暈目眩了。


    宋香仍在井桂邊觀望,頭也不迴地問道:“上次你來,下井了麽?”


    萬家愁道:“下了。我屏住殺機,以內功護體,不讓一絲敵意外露,是以無事。”


    宋香道:“那你也不知它們如何對敵攻擊了?”


    萬家愁道:“不知。”


    宋香道:“你看著!”


    突然縱身,向井下一躍。


    萬家愁急忙出手,幸有萬象神功,手臂墓然長出五、六丈,這才在宋香落在井底前抓住她,將她提了上來。


    縱是如此之神速,仍有兩隻毒蛇咬住她的繡鞋被帶了上來。


    萬家愁用指彈了兩下,兩條蛇飛落在地,抖動著。


    他埋怨道:“你這是為何?”


    宋香道:“我想叫你知己知彼。”


    萬家愁怒道:“胡鬧!莫非你自己性命便不要了麽?”


    宋香迴頭看著他,道:“夫君,我央你救我師傅,乃是迫不得已。師傅對我有恩在先,我與你有情在後,若不救他,我心裏不安,可若真的搭上作,我心裏不舍呀!”她哭了起來。


    萬家愁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道:“好了,你心疼我,也不該做這等傻事呀!你放心,前些日我隻有七分功力,進這五行除尚且能全身而退,現在功力已恢複至十成,更不會有事了。”


    宋香道:“沒事更好。若你有事,我宋香絕不苟活!”


    萬家愁笑道:“好了,別哭了。你死呀活的,我心就亂了。心一亂,如何對敵?”


    宋香擦著淚,點點頭。


    一直盯著井內的阮瑩瑩突然點點頭,道:“唉,我知道了。”


    萬家愁詢著她的目光向井內望去。


    他看到黑。紅、黃、青、白五道光色一閃,修然而沒。


    方才宋香跳入井下時,五蛇受到警迅,疾速出擊,可他們還是比萬家愁的手慢了一步。


    這五行蛇感覺奇敏,敵意一進,立時解陣,各迴各巢。


    這雖然隻有片刻之時,但一直盯著井內的阮瑩瑩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迴過頭,對萬家愁道:“你帶我出殿去吧,站在這井邊上,有損你的功力。”


    萬家愁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向外走。支撐阮瑩瑩的些許內力在他來說如滄海一粟,但他也實在不情願讓阮瑩瑩守在這腥臭的井邊。


    殿外風清氣爽,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宋香指著遠處的幾塊五頭,道:“咱們到那邊坐一會兒吧,看阮小姐的神情,我便知她已有破陣之法了。”


    阮瑩瑩抬頭看看天,道:“坐什麽,時間緊迫,咱們就在這裏說吧。”


    她順手揀了根樹枝,在地下畫了一個圈,道:“這五行蛇陣在陣法上也沒什麽稀奇,《洛書》上早有記載,黃五居中,上紫九、下白一。左碧三、右赤七。似這樣簡單排列。”


    她在地上點點戳戳,畫出了五行的順序,然後用九條弧線將它們聯接起來,講解道:


    “根據陰陽動靜變化,五行又可互為轉化、互為支持,象這樣……


    “然此五行之間,雖相生相扶,也並非無懈可擊,金、木之間便有詢環差,其中又以木最為薄弱。


    “你們看這陣法,它與水、火互為支持,卻遠離中土,又與金之間有一徹環間隔,倘受攻擊,金、上為補足水、火所留空位,無法迅疾支持,否則陣法將大亂。


    “所以若以人布陣,此陣中應盡先津兵強將,方能補足空虛。


    ‘擔這蛇陣卻在這方麵犯了一個大錯,我方才看五蛇遊動,以黑的玄水君為最弱,其次便是這青木君。


    “這並非是布陣者大意疏忽,而是天意如此。五蛇按顏色、五行排列,這青木君居末次,任何人也無法改變。


    “倘將五蛇順序變動,又停了五行,陣法隻能更糟。


    “況這青木君也可謂外強中幹,在表麵上看,五蛇之中屬它最為靈動,所以不僅不識五行陣的人不會先選立下手,便是識得此陣的人,見它以強補弱,也會避實就虛,先去攻擊看上去略為瘦弱的兌金君。


    “因為金在五行中也較薄弱,加上它的外貌,使人很容易選中它“其實它在五蛇中,卻是最強。最毒的一種,攻擊它,無論功力多強,也難一擊奏效。


    “五行陣化生便捷,豈容你組織二次攻擊?一擊不中,後果可想而知。”


    萬家愁聽得背上微微沁汗。


    他選中的首攻目標本來是這兌金君。


    因為兌金君的確看上去比其它幾條蛇容易對付些。


    他拍拍額頭,道:“好險,芷玲,今日若不是你指點,我定先攻那兌金君。”


    阮瑩瑩抬眼撩了他一下,糾正道:“我叫阮瑩瑩。”


    萬家愁心裏一頓,頗有些不舒服。


    不知怎麽,一旦想起麵前這個女人的真名叫阮瑩瑩時,他的心中就感到有些陌生。


    他也知,名字不過是人的一個代號,阮瑩瑩也好、吳芷玲也好,她還是她,並沒有什麽改變。


    就象他自己過去叫竺東來、現在叫萬家愁一樣。


    可這種感覺就是揮之不去。


    阮瑩瑩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抬頭看看天,淡淡地道:“現在已時剛過,稍等一等,正午時分是那蛇陣最薄弱的時候,不知你以什麽破解?”


    萬家愁愣愣,從懷裏掏出天蠶絲來,道:“我想用這天蠶絲。”


    阮瑩瑩眼睛一亮,道:“嗯,這天蠶絲果真是破這五行蛇陣的一件奇絕兵器。你記著,此一去必須一擊成功,隻要破掉青木君,五行陣便已亂,其它幾條蛇,任他再兇,以你的神功,也不足為慮了。”


    萬家愁道:“好吧,我記著。”


    阮瑩瑩看他神情快快,頓頓道:“萬公子,找到莊教主之後,你還想幹什麽?”


    萬家愁沒有想到她在這個時候會提出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道:“我麽,自然是去神農架赴沈公子之約。”


    看了看阮瑩瑩,又道:“當然,如果你不想我去的話,我就不去。”


    阮瑩瑩道:“為什麽不想?咱們三人之間的事,總該有一個了結。”


    萬家愁心中一震,問道:“用武功麽?”


    阮瑩瑩笑笑:“不用武功,你說用什麽辦法呢?”


    萬家愁瞠目結舌。


    是呀,不用武功,用什麽辦法呢?


    他也知,這辦法並不好,可實在又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來,搔播頭,道:“你放心,我不會輸給他。”


    阮瑩瑩眼裏滿是笑意,看著他道:“能不能輸給他還看你這一次能不能迴來,你若不能順利迴來,還談什麽比武?”


    萬家愁聽她一激,神色大震,道:“隻要你對我有信心,我一定能迴來。”


    阮瑩瑩笑道:“對於你,我從來就沒有失去過信心。”


    她這一笑,宛如一縷春風,沁入了萬家愁的心田,他站起身,道:“怎麽樣?可以去了吧?”


    阮瑩瑩看看天,道:“去吧,別忘了,我們在外邊等你。”


    萬家愁鄭重地點點頭,向大殿裏走去。


    宋香看著阮瑩瑩,道:“還是你有辦法,能那麽快叫他振作起來。”


    阮瑩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宋香也跟著歎了一口氣。


    她明白,阮瑩瑩方才那番話,純粹是為了鼓勵萬家愁所發,其實,她的心裏,一定特別懼怕神農架上的那一場決鬥,哪一個女人,願意看看自己深愛著的兩個男人生死相搏呢?


    更不用說還把自己當做賭注了。


    這樣的尷尬局麵,凡是看得起自己的女人是都不希望出現,也絕不會接受的。


    可萬家愁竟然相信了她的話。


    男人啊,對自己的能力往往估計的更高。


    可話又說迴來,如果一個男人不相信自己,又有哪一個女人會愛上他呢?


    她很想安慰一下阮瑩瑩,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阮瑩瑩現在已顧不得自己的煩惱了,站在殿口,緊張地盯著萬家愁。


    此刻,萬家愁已經又來到了井邊。他深手到懷中,摸出啞婆婆給他的天蠶絲,抖開一段,做了一個活節,量好尺寸,將蠶絲係於井攔邊,騰身一躍,退飛到井口,冉冉落於井底。


    井底蛇丘突然散落,眾蛇圍在萬家愁身邊,揚頭吐信,作勢欲攻。


    萬家愁暗運神功護體,卻將殺機嚴藏,一絲不露。


    果然有蛇當先來啄,蛇信觸在看不見的氣牆上,無功而退。


    萬家愁抬頭,向井口觀望。


    那條黃色大蟒封在洞口,如石柱一般,因萬家愁沒有舉動,它也未動,將頭藏在井圈一個缺口中。


    萬家愁算準方位,輕輕拂動天蠶絲,調動一下活節。


    那是他在密林中生活時學會的技藝,用來套鳥百發百中,隻要有獵物鑽進去,越掙越緊。


    調好之後,倏然出手!


    食指一點,啼啼幾聲,指力激射,身側六七條毒蛇被彈飛,地上蛇陣大亂。


    果然依前所見,那根撐在井口的黃色粉柱突然挾著腥風巨響,縮迴地上,向西北方退去。


    他知道五條怪蛇該出現了。


    果然,在靠近石壁處,黑的玄水君、紅的離火君。黃的黃土君、青的青木君、白的兌金君一齊遊了出來。


    萬家愁見青瘦的青木君正入圈套,縱身而起。


    一脫重圍,迴手啼啼點出兩指。


    五蛇驟受攻擊,竄身換位。


    它們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一換一轉,立成鉸殺之勢,將井底封得無一隙可入,毒霧氛意,自井口二尺以下已無旁類存活之餘地。


    但萬家愁此時已身落井邊,拉起天蠶絲,向上一甩!


    青光一閃,青木君被他從井底釣出,摔在洞頂,啪的一聲,迴落地上,卻依然無恙,扭身欲撲。


    萬家愁手腕一抖,又將它甩向棚項,待它摔落,複又科起,如是五次,突聽“葉”的一聲,青木君頭額破裂,毒汁四濺,腥臭表天。


    萬家愁以神功護體,安然躥出洞外。


    門外宋香見他釣蛇出來摔打,也有防備,領著阮瑩瑩避開洞口,未受侵襲。


    萬家愁折來幾根毛竹,宋香與阮瑩瑩幫著清去枝蔓打通,接在一起,探到洞底。


    他深吸一口氣,猛然一吹,急忙閃身。


    洞內青霧排出,萬家愁與來香一前一後將阮瑩瑩護在中間,揮掌推開毒霧。遠處樹上,嗽脈鳴叫的幾隻鳥突然唿聲,抖落於地。


    待毒霧消散,萬家愁隻身走入洞內。


    這蛇神殿裏依舊腥氣撲鼻。


    站在井欄邊觀望,不由得渾身一驚。


    井下數千條毒蛇竟然全被青木君的毒氣蒸死,且根根挺直。


    這些死蛇聚在一起,竟比活著的時候還要陰森。


    隻有那玄水君等四條巨蛇還安好無恙,甚至連陣勢也未變。


    可在萬家愁眼裏,那蛇陣卻有一大大缺口。


    青木君的位置閑著。


    他提起天蠶絲,按金、水、火、土之位挽了四個活節,從空缺的水位緩緩吊入井內。


    按照際瑩瑩算好的五行陣的換位之法,將天蠶絲吊入後,悄悄抖開。


    天蠶絲柔軟無比,井底深逾數丈,若尋常人,想擺正它如何可能?


    但在萬家愁手裏,卻輕而易舉,內力通過蠶絲傳到頂端,隨心所動。


    圈套擺好,淩空出指,攻向離火君。


    他的指力雖強,但距離甚遠,也毫不能傷對方分毫。


    可那股殺機透入,眾蛇驚起,迅速換位,盡皆八套。


    拉住天蠶絲奮力一抖,如前一樣又將它們釣了出來。


    不過這一次不是一條,而是四條,拴在一起,重達數百斤。


    啪啪幾摔,便已僵直,萬家愁飛身躍起,拉著天蠶絲踴出洞外。


    藏在壁後的來香和阮瑩瑩隻看得人影一閃,萬家愁已經無影無蹤。


    他來到排雲崖邊,掄起天蠶絲,一頓猛摔!


    紅。白、黃、黑毒計飛濺,似彩虹一般,向深穀間飄散_萬家愁跪在崖邊,痛哭失聲。


    他想起了啞婆婆。


    如果沒有她所贈的天蠶絲一問能破得了這五行蛇陣?


    使別的繩索,略粗些便能被五蛇察覺,細者又焉能釣得動巨蛇?


    五行蛇陣一破.井內已無險,萬家愁帶著二人下到井中。


    雖然明知井底全是死蛇,阮瑩瑩還是嚇得渾身發顫,拉著萬家愁的手不敢鬆開;就是宋香也有些懼怕,緊緊傍著萬家愁,寸步不離,此刻這二人心中已全忘了自己還會武功,將自身的生死安危,全係在了這一個男人身上。


    萬家愁領著她們,走到那晶瑩的白玉門前,輕輕一推。


    門無聲地向內張開.露出一條白色通道。


    三人走進去,門竟在身後無聲自閉。


    洞內雖無燈,卻並不黑,頂上工壁通明。


    三人均知外麵地形,度得出這通道應在深山之內,那頭頂的土壁光從何來,無法得知。


    迴頭望望,石門平滑無比,絕無任何把柄可著力,顯然從裏麵再打不開。


    萬家愁推推,紋絲不動。


    看來要想出去,隻能另尋出口了。


    好在空氣清爽,毫不氣悶,由此可知前麵目還有生路,放心向剛。


    走約十數丈,路向右轉。


    眼前突現一塊玉壁,上書兩個綠色大字:福田。


    三個心中均是一震,


    轉過五壁,金光燦然,五六步外,竟是一道金門。


    輕輕一推,金門洞開,豁然開朗!


    眼前突現一座大廳,方圓數百丈,白玉作項,翡翠鋪地,小溪潺潺,奇石環立,石桌石椅,一應俱全。


    阮瑩瑩和來香不由得驚唿出聲,拍手跳躍。


    萬家愁伸手扯住了她們。


    二人一愣,立刻嗟聲。


    從一座假山後轉出一人,儒服方巾,手搖折扇,風度翩翩,汾酒俊逸。


    向萬家愁拱拱手,道:“萬兄果真當世奇才,能赤手空拳破五行陣者,君乃天下第一人。”


    萬家愁也拱手道:“段兄已在我先,何必過謙?”


    段天民微微一笑,眼望著宋香道:“宋使者,莊教主沒白疼你,果真孝心可佳。”


    宋香冷冷一笑,道:“可惜,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最終還是看錯了人。”


    段天民的臉怞搐了一下,迅速恢複了原態,看著阮瑩瑩笑道:“這位佳麗可是智慧仙人阮雲台先生的千金瑩瑩小姐麽。’


    阮瑩瑩一愣,道:“你何以知道?”


    段天民得意地一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也不足為奇啦。”


    阮瑩瑩也笑笑,道:“唉,我險些上了你的當。有鄺真真在你這裏麽。”


    段大民不在意地一笑,抬手肅客:“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敘?”


    萬家愁不動,冷冷地道:“鄺真真呢?你將她弄到哪裏去了?”


    段天民仍麵帶笑容:“看不出,萬公子不僅英雄豪氣,還善會憐香惜玉。真真,出來見客。”


    隨著話音,鄺真真從假山後轉出來,她對宋阮二人視若不見,隻對萬家愁點點頭道:


    “你來了?”


    萬家愁道:“鄺真真,你果真與他一路麽?”


    鄺真真看看段無民,低聲道:“是。現在,我正在和教主修練神功,你見到我,已盡了力了,請迴吧。”


    萬家愁看著她。


    鄺真真依舊是那麽美麗,可眉眼間卻添了不少怪戾之氣,惹人生厭。


    萬家愁道:“真真,邪魔歪道,不練也罷。你照照鏡子,便知得失。跟我走。”


    鄺真真突然煩躁異常,根根地道:“你算什麽人?也配來指責我?萬家愁,你也知我鄺真真是什麽人,不要惹我!”


    萬家愁歎了一口氣,道:“罷,人各有誌,不便強求。你們不走,將莊教主交給我,我帶他走。”


    段天民看看鄺真真,笑道:“真真,你看呢?”


    鄺真真怒目圓瞪,直視著萬家愁道:“萬公子,你也想尋修羅大潛能寶典麽?天下男子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我數三個數,你若不走,莫怪我不客氣!”


    萬家愁未料她會突然翻臉,有些不知所措。


    鄺真真卻毫不客氣地數道:“-、二、三!”


    “三”字出口,人已飛躍而出,向萬家愁撲了過來。


    萬家愁將身一閃,躲過她這一擊,心中一凜。


    二人雖未接手,卻也知鄺真真武功突飛猛進,已非幾日前可比。


    看來都是那負心竹的功勞。


    尤其讓萬家愁傷心的是她這一撲竟是生死相搏之勢,哪還有一點昔日的情誼?


    不覺傷心地道:“真真,是我!”


    鄺真真咬牙切齒地道:“打得就是你!”迴手一棍,向他胸前刺來。


    那負心竹雖然短小,可拿在她手裏,卻劍氣逼人,萬家愁不忍與她相搏,又閃身躲了過去。


    鄺真真並不手軟,一擊不中,轉身又撲過來。手中竹根上下翻飛,連續刺出十三式,招招狠毒。


    萬家愁被她逼得甚緊,心頭惱怒,閃身一讓,使她偏過,迴手一探,抓住負心竹,左手點出,要拿她袕道。


    驀然間見鄺真真臉色慘白,驚愕失望滿聚,心中不忍,縮手不攻。


    段天民喝道:“同舟獨濟!”’


    鄺真真隨他喊聲,猛然後刺!


    萬家愁沒料她如此絕情,躲閃不及,被刺中肩頭。


    那負心竹在鄺真真手中快加利劍,不僅衣衫皆透,皮肉也受了些傷。


    傷痛使萬家愁心生惱怒,又探手抓住竹棍,便要出掌。


    可一見鄺真真眼中驚懼,依然無力下手。


    段天民又喝道:“誤人誤己!”’


    鄺真真身隨聲動,腰身一軟,假向萬家愁,趁他一扶之際,一棍刺出!


    萬家愁見她使出這兩敗俱傷的招法,心中慘痛,方要出手教訓.鄺真真刺出的竹棍突然折迴,刺向自己胸前。


    她本邪火攻心,心迷智亂,摹見萬家愁痛苦的眼色,猛然驚醒,收迴竹根。


    可這一式就叫做“誤人誤己”,不能傷人,便要自傷,萬家愁雖然出手急擋,也隻阻得去勢,棍頭還是劃傷了她自己的左胸。


    萬家愁不再猶豫,探指捏住負心竹,順勢一捺。


    鄺真真手中竹棍拿捏不住,被他頌順當當地搶在手裏。


    她呆然而立,茫然失色,哺南地道:“你,你不是人,你是鬼!”


    她有了負心竹,跟段天民一起躲到此處,苦練武功,自信已經出神入化,沒想到一出手便被人製住,灰心已極。


    萬家愁知她走火入魔,伸手抵住她大推袕,將一股強勁陽剛之氣,急衝而入。


    鄺真真驚叫一聲,起身躍逃。


    可在萬家愁手下,焉能逃脫?跑出五六步,他原地不動,長臂伸出,拇指一直未離她大推袕,內力源源攻入,鄺真真大叫一聲,張嘴吐出一口黑血。


    頭腦頓時清明,迴頭看著萬家愁,從懷裏掏出一粒藥丸,飛奔迴來,送進他嘴裏,自己才又拿一丸吞下。


    萬家愁早覺出那負心竹頭喂有巨毒,已使內力封住傷口,服了解藥,氣息一轉,已知毒氣全消,朝鄺真真咧嘴一笑。


    鄺真真也對他嫣然一笑,道:“我,怎麽了?”


    萬家愁道:“沒事,偶感風寒。現在可好了?”


    鄺真真道:“當然,萬神醫妙手迴春麽!”


    萬家愁見她邪毒已被自己催散,大是放心,問道:“莊教主在哪裏?”


    鄺真真未待答言,突聽得段天民尖聲喝道:“你們,轉過頭來!”


    萬家愁迴頭,大吃一驚。


    宋香及阮瑩瑩均已被段天民拿住點了袕道,他兩手按在二人頭頂,尖聲道:“萬家愁,你是要她們死還是要她們活?”


    頭頂乃百會大袕所在,以段無民的武功,隻要手下稍一用力,來香及阮瑩瑩立時便會斃命,萬家愁武功再高,也無法救助。


    忙擺手道:“段兄不要胡來,咱們有話好說。”


    段天民陰陰地堅笑道:“想不到天下馳名的大英雄萬家愁,卻是這樣兒女情長,男人喜愛香羅裙,縱有能為也有限。真是可惜呀,可惜!”


    萬家愁盯著他的手道:“段天民,你我之事,由你我二人來了結,與她們無關,放了她們!”


    段無民道:“放了她們?放了她們你還能這樣乖乖地聽話麽?”


    萬家愁道:“你倒底想怎麽樣?”


    段天民道:“想怎麽樣?我想你跪下來求我,你肯不肯呢?”


    萬家愁怒目圓瞪,道:“什麽?你!”


    段天民道:“你不肯?是不?好,你若不肯,我就先殺了你這兩個小情人,然後再等你跟我拚命。”


    說著作勢要用力。


    萬家愁叫道:“別動手!”


    段天民嘿嘿笑道:“怎麽?舍不得了?萬家愁,你今天要想保全她們倆的性命,就乖乖地聽話,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哩!”


    人們都看著萬家愁。


    武林中人,可殺不可辱,兩隻膝蓋最硬,段天民的要求,實是太無理了。


    阮瑩瑩喊道:“萬公子,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能向這等小人低頭!別管我!”


    宋香也喊道:“對,萬公子,殺了這小子,替我們報仇,我們死而無憾了!”


    段大民冷冷地道:“好,我的耐心已經沒有了,萬家愁,你就等著替她們報仇吧!”


    萬家愁大叫一聲:“等等!”


    雙膝一屈,跪在地上。


    洞內一片寂靜。


    阮瑩瑩、宋香、鄺真真眼裏爇淚盈盈,看著跪在地上的萬家愁。


    這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若在其他的場合,就是泰山壓頂,也絕不肯彎下腰來,可現在,為了兩個心愛的女子,卻彎下了自己得膝蓋。


    阮瑩瑩突然哭出聲來,道:“萬公子,你何苦哇!”


    她一出聲,宋香與鄺真真均壓抑不住,哭出了聲。


    段無民尖叫一聲:“別哭了!”


    人們都看著他。


    段無民咬著牙,點點頭道:“好,好一個萬家愁,有你的!真想讓天下武林中人都來開開眼,看看你這天下大英雄的熊樣!你,過不了女人這一關,能有什麽出息i”


    萬家愁道:“段無民,你讓我做的我做到了,放了她們!”


    段大民:“放?你以為你這一跪就值兩條人命麽?能隨便下跪的男人,他的脆就不值錢啦!”


    萬家愁頭上青筋直跳,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卻不敢有絲毫動作,看著他道:“你還想怎麽樣?”


    段天民道:“想怎麽樣?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你聽著,我眼你在三天之內,到陰風洞中將那莊鼎給我找出來,連那修羅大潛能寶典一起帶來交給我。過時不候!”


    萬家愁道:“好,我去找。我本來就答應宋香去找莊教主,自然會想法找到她。不過,什麽時候能找到,可就要看運氣了。”


    段大民蠻橫地道:“不行!我說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內你要不把人和寶典一起帶來,就等著替她們收屍吧!”


    鄺真真道:“三天?不可能!段教主,你在這黑風洞口轉了幾天,尚不敢入內,三天之內,怎麽能迴來?”


    段大民道:“萬家愁不是當世武林第一等的人物麽?自然與我不同。萬家愁,我不喜歡別人跟我討價還價,這買賣談得成就談,談不成就罷。我等你一句話。”


    萬家愁道:“好,我去找。”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側耳細聽,突然向西邊牆壁上推了一掌。


    牆上洞開一門,裏麵風聲唿嘯,正是通往黑煞風河的所在。


    段天民讚道:“萬家愁果真是名不虛傳。這等隱秘的洞口,你轉眼就能發現,佩服。”


    萬家愁走到洞口,轉過身指著他道:“段天民,你聽著,三天之內,她們幾個若是少一根毫毛,我絕不饒你!”


    段天民冷冷地一笑,道:“萬家愁,你現在沒有跟我講條件的餘地!三天時間不多,你好自為之!”


    萬家愁不再說話,轉身向風河中躍去!


    鄺真真見萬家愁躍入風河,想也不想,便跟了過去!


    萬家愁覺出身後有人跟人,忙伸手一拉。


    幸得他有萬家神功在身,手陡然探出五、六丈遠,這才及扯住了鄺真真,否則,恐怕今生今世再難與她聚首了。


    兩人接隨而下,然而就在這須臾之間,萬家愁已在風河中飄出了五丈遠,風勢之急可想而知。


    他將鄺真真拉到身邊,迴頭望去,那洞口已經遠遠不見了。


    鄺真真突然叫起來:“冷,冷!”


    萬家愁忙將自己的內力由手上傳給她,鄺真真不叫了,可牙齒還是得得發響。


    萬家愁又催些內力過去,鄺真真的經脈裏漸漸暖起來,不再發抖,卻又驚叫起來:


    “呀,這裏怎麽這麽黑?我怎麽什麽也看不見?”


    她的話在唿嘯的風聲中比蚊蟲的聲音還是微弱,但萬家愁肯定會聽到。


    萬家愁沒有迴答。


    他的內力即使在這尋常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煞陰河中,也勉強能夠視物,可現在除了鄺真真與自己外,什麽也看不到。


    這風河前無頭,後無尾,連兩邊的洞壁也看不見。


    更可怕的,是鄺真真的身上聚起了厚厚的濃霧,已經包裹住她。


    這黑煞陰風毒性若沁入她肌膚,後果不堪設想。


    萬家愁一手拉著她,另一手連連揮出數掌,為她驅開那包裹在身上的黑霧。


    喜然覺得眼前一白。


    兩個人飄在風河中,意象飄在河流中一樣,流動的風已經撕去了鄺真真的衣服。


    想想自己一定也是如此。


    他向自己身上看看,也是被一層黑霧包裹著。可他有軍茶利神功護體,已在陰風與身體間隔開了薄如劍刃的一隙,陰民自然無法侵襲。


    可鄺真真卻不同,此刻身上又已被黑霧包裹住,人也冷得瑟抖起來。


    萬家愁又揮掌為她驅開了黑霧。


    那黑霧看似黑煙,輕輕飄飄,實際上極為稠粘,以他的內功,也得使出三成的掌力才能驅散。


    雖然隻有三層的功力,但不停地揮掌,損耗也自不小。


    更可慮的是這風河無邊無際,不知到何時才能到頭?


    人的力量卻是有限的。


    但他絕不能丟下鄺真真不管,隻能不停地揮動著手掌。


    鄺真真也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歎口氣道:“萬公子,我看你不要再耗費功力了,讓我去吧,能死在你的身邊,我這一生也無憾了。”


    萬家愁沒有吭聲,手上一用力。將鄺真真拉到了身邊,緊緊地摟在懷裏。


    鄺真真心中一驚,卻沒有反抗,任由他施為。


    萬家愁將她在懷中調整一下,使兩人身前的十二處大袕相接。


    鄺真真冰冷的身體立時有了知覺。


    隨之而來的便是心房的顫栗。


    方才雖然有萬家愁為她暖著經脈,可她表層的皮膚卻是冷冷的,已經麻木。


    現在一切感覺重又複蘇,立時知道自己身上已經一絲不掛。


    她曾和萬家愁這樣在一起呆過,不同的是那時萬家愁渾身冰冷,現在卻完全掉了過來。


    她不肯想這是不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但覺心中軟軟的,緊緊地摟住了萬家愁。


    萬家愁長出了一口氣。


    鄺真真一愣,向外推推他道:“你怎麽了,不高興?”


    這一推,立時覺得兩人之間象貼進廠一層冰,冷得刺骨。


    想再抱住他,卻不可能。


    雖然兩臂緊摟著他,那層冰卻仍隔在兩人中間。


    直到萬家愁也緊緊地摟住她,又將她調整了幾次,重將袕道相接,這才重又暖過來。


    她不敢再動,可心裏還是不大舒服,問道:“哎,你為什麽歎氣?”


    萬家愁道:“唉,你呀。我是看見咱們二人融為一體,我的內功已在咱們與風河間隔出了間隙,舒口氣,怎麽是歎氣?”


    鄺真真有些不好意思,將臉貼在他臉邊道:“哎,這樣下去,不損耗你的功力麽?”


    萬家愁道:“隻要咱們二人合為一體,就不怕了。我的軍茶利神功自有護體功能,哪怕是我在昏迷中,這功能也常在,不必刻意運功,你放心好了。”


    鄺真真嬌聲道:“放心,我有什麽不放心?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死,也死得甘心了。”


    萬家愁道:“不,咱們不能死,一定要活著出去。對了,你記得不?上次你在這風河中,那個小朱說過什麽風眼,你知道在什麽地方麽?”


    鄺真真道:“不知道。”


    萬家愁道:“這風河無邊無際,象這樣飄流下去絕不是辦法,你樓緊我,咱們遊動一下試試。”


    鄺真真聽話地摟緊了他。


    萬家愁試著向一邊劃了幾下,一伸手,已知一切都是徒勞,風河似河卻不是河,方才飄浮在其中,覺得與在河中差不多,但一劃動,方知風與水大不相同,根本無處附力,劃了幾下,也未覺向一邊移動半分,兩人還是在風河中飄動著。


    鄺真真卻覺得意亂神迷。


    萬家愁一劃動身軀,一股奇妙的感覺傳到她身上來,不由得在心中想道:“他是故意的呢,還是真的在找出路?”


    無論是怎樣,她都很高興。


    她甚至想扭動身軀迎合他。


    萬家愁覺出她在扭動,忙摟住她,喝道:“別動!袕位錯了,又要費一番工夫。”


    鄺真真不敢動了。


    萬家愁又試了幾次,均沒有成功。


    突然想:“向旁不行,向前後行不行呢?”


    如果能向後劃動,豈不是可以遊迴洞口?


    可他方試了一下,便知此法絕行不通。


    雖然一劃之間,在風河中的速度慢了些許,可仍在向前飄動。


    可他這一劃已經用上了七成力道。


    即使用到十層,也隻勉強能停住而已。


    逆風而停,風力便似大了一倍,刮在身上已有些隱隱作痛。


    懷中的鄺真真疼得驚叫起來。


    萬家愁忙收了力,兩人在風中飄行,與風流同步,鄺真真的痛感立消。


    萬家愁不甘心,又向前劃去。


    這一劃,立覺速度快了許多,而且風力似乎也小了。


    他心裏有了底數,不再動了。


    鄺真真奇怪地問道:“哎,你怎麽不劃了?”


    萬家愁道:“反正咱們是向前走,劃不劃還不是一樣,且省些力氣,等機會吧。”


    鄺真真不吭聲了。


    有萬家愁在懷裏,快慢生死均不重要了。


    萬家愁卻時刻警覺著,一點沒有放鬆。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風河外,能看見他們的情形的話,便能看到兩人身邊的黑霧已越聚越重,包裹得他們二人象一個黑色的氣團。


    萬家愁目能視物,見這黑霧已有寸厚,不敢讓它再聚下去,揮掌驅散。


    黑霧稠濃,撕破時竟發出“波”的一聲輕響。


    在唿嘯的風聲中,鄺真真自是聽不見。


    萬家愁卻聽得清清楚楚。


    同時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奇跡。


    就在黑霧撕裂的瞬間,他瞥見部真真的右臂與黑霧間,有一銅錢厚的間隙。


    這讓他驚奇萬分。


    雖然二人已合二為一,但以他的神功,也隻保得黑霧不能附體而已。


    這銅錢厚的間隙,顯然不是他的功力所為。


    忽然心中一動,對鄺真真道:“你把右手舉起來!”


    鄺真真聽話地舉起右手。


    她覺出萬家愁緊緊地摟住了她。


    以為他是故弄玄虛,格格地笑起來。


    萬家愁不解,道:“你笑什麽?”


    鄺真真道:“沒笑什麽。哎,你樓得我緊一點,可不要把我掉下去!”


    萬家愁這些日閱曆了厲無雙和宋香兩人,與男女之事當然不再培懂,豈不知她的話意?


    臉上一爇,道:“真真,你不要誤會。”


    鄺真真道:“哦,咱們兩人之間還會有誤會麽?家愁,你想做什麽盡管做好了,我保證不誤會你。”


    說完不覺怦怦心跳。


    現在她很喜歡這黑暗。


    因為黑暗,萬家愁看不見她的臉,若不然,那情形一定會很尷尬。


    她卻沒有料到,兩個人貼得這樣近,萬家愁即使看不見她的臉色,也能覺出她的一舉一動。


    萬家愁當然覺到了。


    不僅覺到了,而且也聽懂了她的話。


    甚至更緊地摟住了她,道:“別動!”


    鄺真真自然不動。


    說話之間,兩人身邊又積了一層黑霧,萬家愁揮手驗去。


    這一次看得更真切,在哈真真的臂與黑霧間,果然有一道間隙,而且越靠近手的地方越厚,在手背外,已厚約劍背。


    萬家愁笑了,道:“真真,你我真是糊塗了,怎麽忘了這一件寶貝?”


    鄺真真蒙然地問:“什麽寶貝?”


    萬家愁道:“你手裏的負心竹哇?它應是這黑煞陰風的克星。”


    鄺真真道:“負心竹?它一直擺在我的手裏,也沒見有什麽效用。”


    萬家愁拍著她的背道:“你別說話,容我想想。”


    在心裏,已飛速地將部真真施展的毒門五大疑難絕招過了一遍。


    忽然覺得那招式如果比鄺真真施展速度再快十倍的話,很能激起一股風浪。


    心中一亮,對鄺真真道:“真真,你鬆開我!”


    鄺真真不知所以,鬆開了手。


    萬家愁怕她被隔開,拉住她的手道:“你把那毒門五大疑難絕招使一遍。”


    鄺真真道:“使它幹什麽?”


    萬家愁道:“你別問,使來就是。”


    鄺真真果真舞動起來。


    可風河中阻力很大,施展起來比在平日還要遲緩。


    萬家愁搖搖頭道:“不對,不是這樣,再快些。”


    鄺真真道:“快不了了,我這已經是盡最大努力了,你當我是什麽人,你麽?”


    萬家愁將內力聚在手上傳給她。


    鄺真真的速度快了許多,但也隻比平時快了一倍。


    縱如此,也帶動了身邊的黑霧,萬家愁清楚地看到那黑霧離她已遠逾半寸了。


    而且,時時有破裂之處,露出她那白晰的皮膚。


    心下大喜,又將內力加倍催過去。


    鄺真真叫道:“哎喲,不行!我這體內部要漲破了!右手涼,涼得緊!”


    萬家愁也覺出自己催進的內力在她的督脈上受阻,隱隱有冷氣從她右手上傳過染,自己催得內力越強、那冷氣也越強,


    略一收斂,那冷氣便乘虛而入,進到了督脈。


    鄺真真道:“不好了,我這體內又冷又爇,走火入魔了!”


    萬家愁道:“你別怕,真真,有我呢。聽我話,讓左手的爇流進督脈,再讓右手的冷流進督脈。”


    鄺真真按話施為。


    萬家愁道:“沉入丹田。”


    鄺真真試試,叫道:“不行,壓不住!”


    萬家愁伸出手去,在外麵壓住她丹田,道:“這迴呢?”


    鄺真真頓覺鼓漲之氣從丹田逸出,傳到了萬家愁的手上,舒服了許多,道:“這迴行了。”


    萬家愁將那內力又通過自己的身上傳給她。


    反複傳了四次,覺出鄺真真右手上傳來的氣息不再冷。


    鬆開按在她丹田上的手,將內力由勞窗上傳給她,道:“這迴你不要在丹田逸出,由自己體內運行一個周天。”


    鄺真真試著走了一遍,頓覺通體舒泰,突然失聲叫道:“哎呀,不好,你看這負心竹……”


    萬家愁向她手上看去,隻見那根碧透的負心竹不知何時已灰白幹枯,笑道:“真真,看來這風河果真是有些邪門,那負心竹一到這風河中便活了,將多年的津氣均傳到你身上了。”他伸手一捏,那竹已軟如敗絮,化成了灰,隨風飄散了。


    萬家愁道:“真真,你再舞一迴毒門五大疑難絕招試試。”


    鄺真真一伸手,麵前的黑霧驟然散開。


    她驚訝地道:“哎?我這手能催開黑霧了麽?”


    萬家愁道:“真真,你看見了?”


    鄺真真得他提醒,更加驚訝,道:“對,我看到了,看到了!”


    萬家愁道:“你向我胸前推一把試試。”


    郵真真向他胸前推了一把。


    這一把她隻使了三分力氣,卻砰然有聲。


    萬家愁覺出她的功力已比先前強了十倍,放心地鬆開手,道:“真真,來,試試!”


    鄺真真演練起來。


    她於陰煞河中得到的功夫果真有些邪門,雙掌一推,麵前的陰風便被催開一麵。


    奇怪的是這被催開的陰風不再匯合。


    萬家愁與鄺真真大喜,他跨上一步,貼在鄺真真的身後,如影隨形,兩人胸背相貼,手足合並,鄺真真動時,萬家愁也跟著動,三招過後,在二人周圍已經推開了丈許的一塊清明之地。


    那被催開的明風在周圍旋轉,越聚越濃,象似聚起一道牆。


    萬家愁突然聽到一陣尖銳的風嘯,道:“真真,你聽到了麽?”


    鄺真真道:“聽到了,這風聲好駭人。”


    萬家愁道:“聽風聲,前麵必有一塊狹窄之地,象河之峽穀,風流驟然擠過,方得如此。”


    攀然一驚,道:“不好!咱們此刻在冥天宮上高處,這風河到了前麵,會不會旋轉向下?


    “下麵的出口已被烈火封死,據說這陰風倘遇烈焰蒸騰,將發出巨毒,變為死絕之地。


    若落下去,不堪設想。”


    鄺真真也知這風河中的一些蹊蹺,心中畏懼,道:“那,咱們不是要死在這裏了麽?”


    萬家愁道:“莫停,趕快運功,將這一塊清明擴大,越大越好。


    “前麵狹窄,若這塊活動空間擴大至兩側洞壁,或可有一線生機。”


    鄺真真道:“可是,接下去這兩式‘同身獨濟’和‘誤人誤己’使出怕不大方便;我怕傷了你。”


    萬家愁道:“這體不必多慮,我在你身後,如影隨形,勢同一人,不會傷到我的。”


    鄺真真對他的武功深信不疑,聽他如此說,不再多話,奮力使出了最後兩式。


    風嘯聲已經刺耳欲聾,萬家愁也已看到前麵風洞牆壁,忖度一下,被鄺真真催開的這一片清明之地還差五、六尺遠能達壁邊,嘴裏催促著:“快,再快。”


    風速飛快,說話間狹壁已在眼前。


    鄺真真推開的空地也將達壁邊,隻須一掌,便可衝破陰風了。


    突然身下一空,風河底露了一洞,二人沒了依托,向下落去。


    萬家愁犯了一個錯誤。


    他隻度量清明空地與洞壁的距離,卻忘記了河不僅有寬窄,尚有深淺之說。


    鄺真真使掌力催開陰風,本是向四周擴散,但那被催開陰風在她這一片空明進聚集不散,旋轉成團,又為她上下擴展,兩人實際上是在陰風包裹著的一片真空中。


    就家河中的一個氣泡,隨河而動,但這氣泡若一破,泡中包裹的東西便無可籍托了。


    萬家愁與鄺真真就是這樣。


    旋轉的氣團越擴越大,在他們還沒有向旁拓到洞壁時,已經打穿了河底,河底一露,風河不再托著他們,將二人從河底露了出去。


    萬家愁本來緊貼在鄺真真身後,風河一露,他便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右手向上伸出,手臂驟然伸出六丈,向旁一劃,搭到了洞壁,手臂一收,二人已貼到壁邊。


    下落之勢頓時消減了許多。


    他手足並用,屢與牆壁接觸,三次之後,已能控製落勢,帶著她緩緩下降,不多時腳下一實,已落到了地麵。


    眼前突然一亮。


    前麵現出一個甫道。


    此時已別無選擇,隻好向前。


    行出百十丈,現出一個山洞。


    洞約五六十丈方圓,洞內光光,隻有一座假山。


    兩人都覺出一股強烈的死亡氣息、。


    鄺真真打量著,道:“這裏不會有人吧?”


    萬家愁還未迴話,突然聽地下傳出一個尖銳的聲音:“有,我在這裏已經等你們多時了。”


    二人均大吃一驚。


    就在萬家愁與鄺真真左側不遠的地方,假山突然移動,現出一個洞口.在地下冉冉地升起一座平台來一個白發蒼蒼、麵上無須,氣色紅潤的老人端坐其上,嘿嘿他尖聲笑著。


    鄺真真失聲叫道:“教主……”跪到地上。


    莊鼎尖聲笑著,道:“免禮。”


    他看著萬家愁道:“嗯,不錯,很不錯。老夫等你這等人物,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複對鄺真真楊揚下領,道:“你,起來吧。雖然你一向助紂為虐,理應嚴懲,但老夫念你在最後時刻能迷途知返,便饒你這一次。”


    鄺真真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


    萬家愁道:“你就是莊教主麽?”


    莊鼎點點頭道,“對,就是老夫。你迴去告訴宋香,她事情辦得很好,我很滿意。這裏有一頁修羅大潛能寶典,你拿去交給她,讓她認真習練,三年之後,武林女子將無人能與她抗衡。”


    他輕輕一吸氣,從懷中怞出一頁發黃的書紙,略一送氣,平直地遞到了萬家愁麵前。


    這一頁紙看來平平常常,可萬家愁看得明明白白,知這老人的內功已登峰造極,隻可惜四肢皆殘,身不能動,在心中歎道:“沒想到這“修羅大潛能”果真非凡,此老者若非四肢皆殘,魔教並吞中原可就不是一句虛話了。”


    他也輕輕地吹一口氣,將那麵書紙又平平地送了迴去。


    莊鼎脫口讚道:“好功夫!”


    氣一籲,那張紙平平地落在了麵前。


    他上下打量著萬家愁,點點頭,道:“嗯,不錯,魔教有你這等人物領導,當能天下無敵了。”


    一吸氣,從懷裏拉出一本書來,平平地放到身邊台上。


    開口道:“萬家愁,你跪下,給我叩一個頭,把這本寶典拿去。”


    萬家愁道:“磕頭,為什麽?”


    莊鼎道:“我委作為新任魔教教主,你不該叩頭麽?”


    仰起頭來,無奈地笑了一下:“的確,這儀式是簡單了一些,想當年……罷,不提也罷。


    盯著萬家愁:“怎麽,你還不跪下麽?”


    萬家愁站立不動,道:“莊教主,在下所來,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前來救你的,傳位之事,千萬不要提起。”


    在鼎訝道:“年輕人,你不肯跪我麽?莫非你不知這寶典的法力?”


    萬家愁道:“知也好,不知也好,那是你們魔教中的東西,與我無關。”


    莊鼎怒道:“宋香賤人,怎麽辦事如此糊塗?她事先沒跟你說明白麽?”


    萬家愁道:“在教主,咱們閑話少說,你還是跟我出去吧。”


    莊鼎突然苦笑了兩聲,道:“出去,你看老夫還出得去麽?”


    萬家愁知這老者內力非常,唿吸之氣已可殺人,可他卻不想與這四肢皆殘的老人動手,向旁走了幾步,這才向他走過去,站在他身後察看著。


    心中一震。


    老者四肢皆無,隻有上半身在石台上坐著,這他早看在眼裏。


    卻沒有想到老者盤坐在石台上的屁股卻不是人體,已經成為一塊化石,與底座牢牢地連在了一起。


    他訝道:“這,這怎麽可能?”


    莊鼎冷冷地道:“這世上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你現在不是親眼看到了麽?我在這洞中餐風宿露,若非有寶典上吸天地之靈氣的秘訣,焉能活到今日?


    “你們必已注意到,這洞中清靜無比,連一隻小蟲子也沒有,為什麽?


    “因為它們都在我的肚裏呀!”


    他仰頭尖笑起來。


    萬家愁可憐地看著他。


    莊鼎道:“為了苛延殘喘,我按照寶典上的指點,將身上一切沒用的東西全棄之不顧,隻留下腦和身,讓真氣流轉,這才練成了寶典上的內功,可人也成了一塊僵石了。


    “我這一世,已經無所作為,倘若你們再晚來三天,隻怕見不到我了。


    “可我寒辛茹苦為了什麽?就為了能殺死段天民那賊子,重新光複魔教大業,此二事不成,我死不瞑目!


    “年輕人,你現在還不肯幫我麽?”


    萬家愁搖搖頭,道:“莊教主,你要報仇,我可以完成你的心願,幫你殺死段天民,但當教主一事,我決不應允。”


    莊鼎看著他。


    萬家愁臉上沒有一絲猶豫。


    他長歎一聲,仰頭尖嘯著:“天意,天意!”


    轉目看著鄺真真。


    鄺真真垂首斂目,不敢仰視。


    莊鼎道:“真真,你過來。”


    鄺真真走了過去,跪在台下,道:“教主有何吩咐?”


    莊鼎道:“你到台上來,把這本寶典拿去。我委你為魔教教主。”


    鄺真真吃驚地搖著手道:“不,不行!”


    莊鼎道:“我也知你資質尚差,但這也是無法之法。好在你已經得負心竹和這位萬公子相助,練成了五毒神功,從此出入江湖,除這萬公子外,世上也鮮有人是你敵手,諒來不會為本教招辱了。”


    點點頭:“你上來。”


    鄺真真聽話地躍到了台上。


    莊鼎道:“你知道出去的路麽?我這石座下,乃是黑煞風河的源頭。這風河綿長六百裏,團團環轉,每繞一周,約需三個時辰。你們由此出去,用五毒神功擴出丈許一個風眼,安居其中,約半個時辰,便可到黃泉福地。”


    鄺真真吃驚地道:“怎麽?這風河中的風眼是人力而為麽?”


    莊鼎點點頭,道:“那均是老夫所為。這修羅大潛能寶典原深藏在此,我每次來此,抄錄數頁,其他仍留在洞中,以防萬一,”


    淒然笑道:“幸得我留此一手,若不然,恐怕早被段天民那廝殺死了。


    “幾十年中,我來此三次,在風河中留下三個風眼,最後一次,便永遠留在這裏了。”


    萬家愁與鄺真真想象著他在此餐風宿露,靠吸捉小蟲維持性命,迫使自己身上無用的部位化為石頭,均心生感慨,默默無語。


    莊鼎道:“真真,你幫我一下。將作的左手榮宮對在我背上的大椎袕上。”


    鄺真真照做。


    莊鼎道:“將你右手勞宮貼在我丹田上。”


    鄺真真照做。


    突然一聲驚叫,覺出莊鼎雄渾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從兩手間湧入自己體內,忙要怞手。


    可兩手象粘在他身上一樣,哪還怞得開?


    內力翻湧,她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當她醒來時,已經躺在萬家愁的懷裏了。


    驚魂未定,向台上看著。


    台上的莊鼎已經變成了一塊風幹的化石。


    她驚愕地道:“他……”


    萬家愁點點頭,道:“是,莊教主將他畢生的功力全都注入到你的身上,他老人家已經仙逝了。”


    鄺真真突然笑起來。


    她這一笑,聲音格外尖銳,竟同莊鼎一般。


    萬家愁心裏一頓。


    鄺真真的笑容不知怎麽夾有一種邪怪,叫他心裏很不舒服。


    鄺真真道:“我是魔教教主了?我是魔教教主了?”


    她又哈哈地笑起來。


    她眼裏射出賊亮的津光,配上那笑容,顯得有些威嚴,也有些猙獰。


    卻全無一絲可愛。


    萬家愁扭過頭,不再看她,用雙掌在台石上一推。


    台下頓時風聲唿嘯,寒氣撲麵。


    他伸手去拉鄺真真,道:“真真,我們走吧。”


    鄺真真厲聲道:“大膽!”伸手一擋。


    兩手相對,轟的一聲,鄺真真退後了半步,萬家愁的身子也搖了搖。


    鄺真真驚愕地道:“我,我怎麽了?是不是莊教主的魂魄附體了?”


    萬家愁沒有吭聲。


    不知怎麽,他突然對鄺真真心生厭惡。


    站在洞口,道:“真真,我們走吧。”


    鄺真真笑道:“走?到哪去?”


    萬家愁道:“迴去呀。”


    鄺真真盯著他道:“你就那麽急著迴去見那兩個小妖津?”


    萬家愁一愣,道:“真真,瑩瑩和宋香在段天民的手裏,咱們還是別在這裏耽誤時間了。”


    鄺真真道:“我不走。我要在這裏把寶典上的武功練好。”


    萬家愁看看她。


    鄺真真的神色很堅決。


    萬家愁道:“好,你不走,我走。”


    鄺真真道:“你走?沒有我,你能在黑煞風河中打出風眼麽?”


    萬家愁冷冷一笑,道:“鄺真真,你把自己估計得太高了。


    “看來,莊鼎傳給你的不僅是武功,還有他做為魔教教主的狂妄。


    “我最後問你一遍,走還是不走?”


    鄺真真道:“大膽!萬家愁,你威脅本教主麽?”


    萬家愁不屑跟她多說,轉身躍入了風河。


    立刻順流而下。


    遠遠地;他聽到鄺真真尖聲叫道:“萬家愁,你會後悔的!”


    他沒有迴答。


    他有神功護體,順河飄流,約半個時辰,遠遠已看見光亮。


    知道那裏便是黃泉福地,從懷裏掏出天蠶絲來,抖散在手裏。


    眼見來到洞口,算好方位.猛然出手!


    人在洞口一閃而過,飄出十數丈,突覺手下一沉。


    心中一喜,知是自己拋出的天蠶絲如願纏在了洞內的鍾侞石上。


    有天蠶絲引導,趟出風河對他來說就不是一件難事了,使出萬象神功,手臂長出,隻倒了兩倒,便已站在了洞府之中。


    宋香見他平安迴來,歡唿一聲,撲入了他的懷抱。


    萬家愁摟著她,眼睛在洞內巡視著。


    靠在假山邊,躺著段天民的屍體。


    他們從井口進來的那扇門卻大開著,門間夾著石頭,不再合攏。


    顯然又有人在這裏出人過。


    他心中一緊,問道:“阮瑩瑩呢?”


    宋香一愣,抬眼看著他。


    萬家愁抓住她的胳膊問道:“阮瑩瑩呢?”


    宋香冷冷地道:“你把我抓疼了。”


    萬家愁鬆開了手,不無歉意地問道:“宋香,你告訴我,瑩瑩呢?她到底怎麽了?”


    宋香長歎了一口氣,道:“咳,看來,她在你心中的份量還是比我要重些。


    “你放心,她沒死,她隻是跟她表哥走了。”


    萬家愁瞪起了眼睛:“沈君玉?”


    宋香點點頭,瞟著萬家愁道:“天下竟有那等風流倜儻的人物。”


    萬家愁道:“瑩瑩,跟他走了麽?”


    不知為什麽,心中竟象長出了一口氣。


    宋香道:“也算是吧。”


    萬家愁心頭又是一緊,道:“也算是?這是什麽意思、’宋香道:“她是被他表哥拉走的。但也沒見她怎麽反抗。”


    萬家愁道:“拉走?為什麽?”


    宋香道:“我不知道,聽那沈公子說,是想叫你不忘與他之約。”


    萬家愁脫口罵道:“下流!我既然與他相約,到時自會去會他,這算什麽?”


    宋香譏刺地道:“算什麽?人家是瑩瑩的表哥呀!說來總比踉你在一起名正言順一些。”


    萬家愁嘿然無語。


    良久,仍心懷不滿地道:“他既與我約會在兩月後,便當耐心等待,怎麽提前來尋找?”


    宋香道:“這你可誤會了。他此來,不是尋你的,是來殺段天民,替師門清理門戶的。”


    萬家愁這才想起段天民,走到他身邊看看。


    隻見段無民頸下被刺破一個小洞,不由心下一凜,道:“這大成聖劍果真名不虛傳。對段天民這樣的高手,竟也能如此利落地一劍致命,沈君玉的武功,似不當如此吧?”


    宋香道:“你能得師傅真傳,他為什麽不能?”


    萬家愁迴頭看著她,道:“什麽?”


    宋香點點頭,道:“是,他師傅為了讓他能與你決戰,已將他一身功力全注給他了。”


    萬家愁道:“楊夫子?這是為何?”


    宋香道:“他於你師傅婆羅戰主曾有約,因故未能一會。為此抱憾一生。


    “現在若與你相鬥,又顯然是以大欺小,但若讓沈君玉與你相對,又知他略遜一籌。


    “除了這個辦法,還教他想出什麽辦法較量出你們兩派的武功高低呢?”


    萬家愁長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與沈君玉的這場血戰是不可避免了。事關兩位先師的榮譽,正所謂義不容辭。


    神農架主峰上,山霧繞繞,古樹參天。


    峰頂有一平台,方圓約二十餘文,在合抱粗的冷杉樹包裹下,格外靜溫。


    山下較平緩,有采藥人踏出的小路到山腰。


    上山無路,均是峭壁奇石,險陡難行。


    但稍有功夫者甚或身強體壯者均可攀登。


    如果沒有人把守的話。


    今天卻沒人能上去。


    能上山的五處平緩處,均有人把守。


    而且是讓人望而生畏的名門大派。


    少林、武當、峨嵋、華山、昆侖。


    這五派中的任意一派,均招惹不起,何況五派連手?


    所以那些山下的人隻能望山興歎。


    他們都是來看爇鬧的。


    江湖上的兩個後起之秀,秉承師父的遺願和武功,要在這神農架上決一雌雄,武林中人,誰不想一飽眼福?


    尤其這兩人均是當年武林中三大武學宗師的傳人。天竺的婆羅戰主當年闖蕩中原,許多一流高手都貼在他手下,聲名至今猶存。


    杭州楊夫子深居簡出,但大成聖劍卻威揚天下,正邪兩道無不恭敬有加。


    他們的兩個弟子均得二人畢生功力,武功造詣已堆彌宗師,遠在當今武林七大高手之上。


    這樣的爇鬧,誰不想看?


    可他們上不去山,隻能在山下猜測,議論紛紛。


    南麵守山的是昆侖派。


    昆侖派前些年在江湖中有些勢微,但自從出了陸天行以後,聲名大振,門下弟子已近千人,這一次帶出的二十人均是昆字輩弟子,陸天行的滴傳徒弟,他們跟從師傅以來,一位在山上練功,很少有機會下山行走,這次有緣擔此重任,一個個意氣風發,可想而知。


    也的確沒人敢跟他們作對。


    被攔在山腰的那些豪傑,武功高於這些昆侖弟子的也不是沒有,但他們五大派聯合行動,得罪了昆侖派就等於得罪了其他四派,這個梁子,誰也挑不起。


    眼見旭日高升,料山上的比武已快開始,山腰的眾人心急火燎,有些不耐煩起來。


    可仍然沒人敢出頭闖關。


    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思,盼著別人出頭。


    為看一場爇鬧惹上五大門派,那爇鬧再好看,也不是非看不可了。


    日影漸高,人們由焦急至煩躁,有的更快一由煩躁到灰心了。


    諒想今天的爇鬧一定是看不成了,有人收拾了家夥,準備下山。


    就在此時,在山下傳來一陣串鈴聲。


    隨著一個女子的嬌叱,一頭及驢搖頭晃腦地走上山來。


    大家都從山下來,知這山勢雖然不象山上那樣陡峭,但也坡急難行。人尚須不時手足並用,騎驢四平八穩地上來,有些異想天開。


    但這異想天開的事卻有人做了出來。


    而且並非隻為嘩眾取寵。


    那驢行走跳躍,十分自然,比山羊還要靈便。


    有這樣的驢做腳力,誰肯下地走呢?


    遠看看驢,近了便要看人了。


    驢上的女子一身跤絹,綠衣綠褲,頭戴鬥笠,綠紗蒙麵,手持一棍綠竹棒,身材苗條,揮棒趕驢時露出一截玉臂,白得耀眼。


    看不見她的麵貌,因為看不見,更顯得清而惹人。


    女子來到眾人麵前,並沒停下,而是催驢往山上去。


    昆侖派弟子擋住了她。


    女子道:“咦?你不是昆侖派的小道士麽?怎麽替我把起門來了?”


    道士一愣,道:“什麽?我,我替你把門?”


    女子道:“就是,這神農架從今天起,歸我修羅派管了。你不是替我把門麽?”


    道士道:“修羅派?沒聽說過。”


    女子道:“過去你是沒聽說過,今天你不是聽到了麽?起來,讓我上去。”


    道士道:“不行,現在山上五大門派有要事,誰也不許上去。”


    女子吟了一口道:“什麽五大門派?沒想到你們這些名門正派也要借人家裝幌子。”


    但凡在漂亮文人麵前,男人的自尊心總是格外強些,那道士聽了她的話,果然麵上生怒,道:“什麽裝幌子?你把話說清楚些!”


    女子道:“還用說麽?明明今天山上是人家婆羅戰主與揚夫子的弟子比武,與你們五大門派有何關聯?卻勞你們在這裏狗一樣的替人家攔道,這不是裝幌子麽?”


    昆侖派弟子一聽,盡皆大怒,紛紛圍上來斥道:


    “喂,你說話老實些!”


    “竟敢到昆侖派頭上動土麽?”


    “明白的,趁早下山去!”


    女子格格一笑,道:“怎麽,你們這一幫小道士要打我一個人麽?好哇,來呀!”


    昆侖派弟子中走出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揮揮手,止住了眾位弟子喧鬧,抬手一揖道:“在下昆侖陸放參見姑娘。”


    綠衣女子道:“哦,你就是陸老道的兒子陸放麽?聽說你也是一代英才呀,怎麽不上山去跟人家後起之秀比武,倒在這裏攔道?”


    陸放修養甚好,仍客客氣氣地道:“姑娘既知山上比武,就不要上去了。刀光劍影,若有閃失,大大不便。”


    綠衣女子道:“我來就為看這個爇鬧,你不讓我上去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


    陸放道:“我是為姑娘好。”


    綠衣女子道:“謝謝,我心領了陸放,我看你這人挺懂禮貌。就給你一個麵子,也不跟你打架了,你讓這些人讓開,叫我上山。”


    這番話顯然根本沒把昆侖派的門人放在眼裏,那些道士們聽了,個個摩拳擦掌,可防放卻並不生氣,仍謙謙有利地道:“姑娘,這個怨在下不敢做主。今日之事,乃五大門派相約聯手,別說在下,就是在下的師傅也不會獨自答應江姑娘上山的。”


    綠衣女子道:“五大門派,你抬出他們來嚇唬人麽?昆侖派怎麽淪落到這等地步!”


    陸放擺手止住門下,仍心平氣和地道:“姑娘此言,是不把我們五大門派放在眼裏了?


    不敢請教姑娘大名?”


    綠衣女子道:“我麽?說出來怕嚇你們一跳,我乃修羅派掌門鄺真真。”


    此言一出,不僅道士們,連那些江湖中的豪傑們均哈哈地笑起來。


    華北五虎中的老大李彪曾與鄺真真相識,遠遠地站起來,道:“鄺師妹,你可真會裝神弄鬼,怎麽到這裏占山為王啦?”


    鄺真真頭也不迴,冷冷地道:“李彪,你在這兒很好,我修羅派缺人手,想叫你們來幫忙,幹不幹呢?”


    李彪的身邊站起一個人道:“到鄺掌門的麾下,我們倒是一百個樂意,武林三豔,誰不垂涎三尺?能天天麵對,是我們兄弟的福份嘛!隻是不知掌門人肯不肯將麵紗摘下來,讓我們兄弟五個看看,是不是值得?”


    鄺真真嬌聲一笑,道:“這位兄弟說話倒受聽。他是誰?”


    李彪方要答言,那人攔住他道:“大哥,我自己說。迴掌門,屬下是華北五虎的老三李豹,不知掌門有什麽吩咐?”


    眾人聽他此言,都哈哈地笑起來。


    鄺真真點點頭道:“哦,原來是浪蕩虎,久仰。”


    李豹大咧咧地道:“彼此。”


    鄺真真突然怒道:“大膽,跟掌門也敢說彼此麽?”


    李豹挺著臉道:“咱們倆還有什麽不能說呢?”


    身邊的老大剛要阻止,鄺真真已經出手,她從驢背上一躍而起,飛到李豹身邊,綠捧在他額上點了一點,又飛迴了原處。


    這一下飛去飛來,疾如閃電,眾人均大吃一驚。


    有許多了解鄺真真的人暗暗忖道:“真是上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鄺真真在哪裏練出了這等武功?”


    更讓人吃驚的是受傷的李豹在那裏大聲慘叫起來。


    他麵上被部真真點了一棒,雖然沒有躲開,可也不覺疼痛,誰料轉眼之間,便潰爛成瘡,向外冒著膿水,且不斷擴大,須臾間,整個額頭便現出了骨頭。


    李彪大驚,忙道:“鄺真真,你這是為何?快拿解藥來!”


    鄺真真道:“解藥麽?我有。但必須是我的門人才給。你們五個,可入我修羅派麽?”


    李彪向眾兄弟使了一個眼色,大家一齊跪在地上,道:“參見掌門。”


    鄺真真格格一笑,道:“免禮!我知你們現在拜我,並非出於真心,隻是想騙了我的解藥,再殺了我。對不?”


    李彪見李豹額上的演麵已經上臉,急道:“鄺真真,我們不騙你!快把解藥拿來!”


    鄺真真道:“罷,強扭的瓜不甜,你們心裏不服,我就是收下你們,也不肯全心為我出力。但我告訴你們,今天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我們修羅派缺人,才招集你們,日後,隻怕你們求我,我也不肯收你們呢!”


    說著話,手指一彈,將一團粉紅色的藥末彈將過來,敷在了李豹的臉上。


    她距此五六丈遠,能將細細的粉末彈來,均勻地塗在李豹的患處,其功力,在場的人均自料無法相比。


    一個個都收起了小覷之心。


    鄺真真轉過頭來,對陸放道:“陸公子,你現在可肯放我上山麽?”


    陸放斬釘截鐵地道:“不放。”


    鄺真真點點頭,道:“嗯,你這道士不錯,肯到我修羅派來麽?”


    陸放搖搖頭,道:“問姑娘不要開玩笑。請下山吧。”


    鄺真真道:“陸放,我告訴你,若不是我夫君與你們師傅有些交情,今天我絕不會這等輕易饒了你們。憑你們幾個人也想攔我?我走了!”


    她突然一揮手中綠律,那驢長嘶一聲,奔騰而起,從陸放等人的頭上躍過,向山上跑去。


    陸放等急忙出劍招唿,隻聽得當當兩聲,陸放與兩位師弟剛來得及與她兵器相接,其他的人連這樣的機會也沒有,那驢已風馳電掣般躍了過去。


    隻見它身體直立,兩前蹄搭在一塊岩石邊上,兩個後蹄又搭上去,爬山意象走平地一般敏捷熟撚。


    在它背上的鄺真真仍保持著直坐的姿態,當驢直立時她身體與山峰已成直角,卻沒有一絲搖晃。


    陸放倒吸了一口氣,道:“潛移法?”


    聽說世上曾有過這樣一種武功,能將人的內力附在動物身上,使那動物如人一般靈活機敏。


    但以前隻當那是一種傳說,沒想到今日真真切切地見到了。


    與他一起跟鄺真真兵器交接的兩位師弟也神情愣然。方才一接之間,三人均覺渾身一震,連連退了三四步,可空中的鄺真真卻晃也沒晃一下。


    他們仁練武均在二十年以上,以二十年的功力,尚不堪一個弱女子隨手一擊,心中的懊惱,無可言表。


    主峰上,當世武林的七大高手圍著那塊空地環立,神情肅穆。


    少林圓音居乾位、昆侖陸天行居兌位、峨嵋鍾無垢居坤位、冀北包嘯風居離位。武當虛舟道長居器位、華山李玉真居震位、向來不大露麵的江南萬柳散人張安世此次也破例占一方居良位。


    智慧仙人阮雲台站在坎位,與他們成八卦陣。


    在此陣中,站著四個人。


    兩男兩女。


    南邊的一對是沈君玉和阮瑩瑩。


    北邊的一對是萬家愁和宋香。


    沈君玉怒視著萬家愁,眼裏都是仇恨。


    不僅愁恨,而且惱怒。


    惱怒的是這個萬家愁一露麵,便不曾正眼看過他,一雙眼睛隻盯在他身邊的阮瑩瑩身上。


    阮瑩瑩的模樣也的確好瞧。


    兩月不見,她麵容推懷,臉色蒼白,那張美麗的臉上憑添了一種淒涼,一種無奈,楚楚動人,楚楚可憐。


    萬家愁的心都要碎了。


    她顯然有什麽話要跟他說,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又不好開口。


    萬家愁隻好自己問。


    他用傳音入密法問道:“你怎麽了?”


    阮瑩瑩沒有迴答。


    萬家愁又問:“你喜歡他?”


    阮瑩瑩還是沒有迴答。


    萬家愁再問:“你希望我贏麽?”


    阮瑩瑩微微搖搖頭。


    萬家愁訝道:“你想我輸?”


    阮瑩瑩頓了頓,輕輕點了點頭。


    萬家愁突覺一陣心痛,旁邊的宋香輕輕挽住了他。


    在場的人均是內家高手,雖不知他們在說什麽,可從二人的神情中已知他們在對話。


    圓音大師看了一眼身邊的阮雲台,搖了搖頭。


    阮雲台也輕輕歎了口氣。


    他名為知慧仙人,這一世不知為武林中解了多少疑難,到後來卻給自己和自己的女兒設下了這樣一個難題。


    如果不是自己多事,女兒和那位表哥沈君玉已是一對伉儷。


    可現在,女兒的心思顯然不在沈君玉身上了。


    更惱人的,是萬家愁現在心中不僅存有他的女兒,還有另外兩個女人:宋香和厲無雙。


    宋香猶可想,那厲無雙……無論如何花容月貌,也已是一個四十歲的人。


    讓女兒和這些人共一個男人,而且甘居其下?


    他這一世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活得很瀟灑,可這一次,卻瀟灑不起來了。


    可他麵上還是很平靜。


    因為他要主持這場武林中的曠世紛爭。


    時至正午,他開口說話了:“二位,今天我們八個不請自來,請二位不要見怪。


    “我們此來,並無惡意,隻是為二位維持秩序,免得外人幹擾。


    “當然,也想一飽眼福。


    “同時,也為了維護武林的安寧。二位比武,?煜陸災,多少江湖人士,嘯聚山下,恩怨情仇,難免相見,為避免一場無妄廝殺,我們派門下將他們隔開u庖壞悖二位想來不會有異議吧??


    萬家愁與沈君玉均點點頭。


    阮雲台道:“好,二位不嫌我們多餘,我們就再毛遂自薦,為二位當一裁判如何?”


    萬家愁與沈君玉愣了一下,可還是點點頭。


    阮雲台道:“當然,我們也知道,二位的武功已出神入化,非我等所能裁決高下,武學一道,高手看低手,如同兒戲,低手看高手,眼花鐐亂。我們這些裁判,隻為二位維護一個公平。


    “保二位不使毒、不暗算。至於輸贏,二位乃宗師學問,心下自知,願意讓我們明白,知會一聲,不願讓我們明白,憑我們眼見。二位同意否?”


    萬家愁道:“我告訴你。”


    阮雲台點點頭道:“多謝。還有,為使二位不兩敗俱傷,咱們約定三百招如何?三百招過後,無論勝負,均不許出手,若互不服氣,可來日再戰。”


    萬家愁與沈君玉又愣了一下,相對看了一眼,不知怎麽麵上都湧起會意的微笑,點了點頭。


    阮雲台道:“二位可還有什麽話說?”


    萬家愁搖了搖頭。


    沈君玉卻舉起手道:“萬兄,咱們此戰代表各自師傅,你我二人是不是也加點彩頭呢?”


    萬家愁看著他,不解地問道:“什麽意思?”


    沈君玉從身邊拉起阮瑩瑩,道:“這個女人,我愛過,你也愛過。愛過我,也愛過你。


    就是現在,我想她也說不清楚愛誰。


    “但事情總要有一個了斷,所謂大下寶物,有力者居之,女人也慨莫能外。咱們這一場,就賠上她如何?你勝了,她歸你,你敗了,她歸我。”


    眾人聽他此言,均轉目看著阮雲台。


    智慧仙人這次臉可丟得大了。


    沈君玉方才這番話,不僅汙辱廠阮瑩瑩,他這個當父親自然更掛不住。


    以阮雲台的身份,當世武林中誰敢小覷?更別說敢拿他的女兒當賭注了。


    何況說這話的還是他的外甥?


    阮雲台心裏十分惱怒,麵上卻沉靜如初,道:“好,說得好。我阮雲台強自出頭,該有今日之辱。”


    眾人本來替他難堪,聽他此言,不由得想起往事。


    阮雲台此舉,現在說來,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評價,可在當初,萬家愁善惡未分之時,誰能說不是一種壯舉?


    世人以成敗論英雄,這些人均是當世高手,大俠大義,自然不肯落俗。追想往事,對阮雲台的敬佩由衷而生。


    阮雲台又道:“以我女兒為注,我不反對。所謂咎由自取,我當受此辱。但既然是我的女兒,我就有權說了算,我不把她嫁給贏家,而是嫁給輸家。”


    眾人均是一愣。


    圓音大師點點頭,忖道:“善哉!阮仙人果真是良善之人。為使這兩個年輕人不拚死相搏,竟出此下策,策雖低,善莫大焉!”


    眾人轉念之間也明白了阮雲台的用意,均同情且又敬佩地看著他。


    隻有沈君玉誤會了姨父的心意,以為他是想成全自己和阮瑩瑩。


    但心中毫不感激。


    阮雲台這樣講,就等於小看了他沈君玉,認定他一定會輸。


    的確,當日在銀老狼的婚禮上,他表現不佳,而萬家愁的神勇,盡人皆知。


    可今非昔比,自己身受師父楊夫子畢生神功,姨父還提這樣的條件,不僅是汙辱他,簡直是連他的師父也一起汙辱了。


    他心中對姨父很不滿意。


    向來不滿意。


    如果不是姨父,豈有今日尷尬?


    他武功平平,卻不自量力,要當這武林的領袖,憑三寸不爛之舌,唿風喚雨,為搏一己之名,竟不惜搭上女兒清白,報在當日,還不思改悔,仍充正人君子,做出慈愛為懷的姿態,豈不可笑?


    阮瑩瑩這些天來在耳邊絮絮叨叨,也盡講些萬家愁的好處,勸兩人握手言和,這等女人,朝三暮四,還有什麽可愛之處?


    自己若勝了,搏一彩頭,或無不可,若敗在對方手下,得這樣一個女子,同床異夢,豈不是自找苦吃?


    當下開口道:“阮仙人,瑩瑩是你的女兒,你要將他嫁誰;我不敢多言。


    “但我在這裏表明自己的態度。


    “如若我勝了萬家愁,阮仙人認為我堪稱佳婿,將女兒嫁我,我自感激不盡;“倘我敗在萬家愁手下,你既使將女兒嫁我,我也決不會娶她!


    “何況,此一戰乃我們兩門榮辱之戰,師父將畢生功力付於我,我目可為一女子讓人?


    讓師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就是我自己,又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


    他刷地一聲拔出劍,對萬家愁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先鬥三百招吧!清亮兵刃。”


    萬家愁向前站了一步,拍拍手道:“我一生不用兵刃,就隻一雙手。”


    兩人對立凝視,場內登時煞氣襲人。


    場外突然傳來串鈴聲,一個女子嬌聲叫道:“我來了!”


    萬家愁聽出是鄺真真的聲音,方要收式。


    沈君玉全神貫注在劍尖,隻覺對方雖隻一雙肉掌,卻封閉得全身密如鐵桶,無一隙可乘,突覺對方左肩露出一空,想也不想,一劍刺出!


    萬家愁式在欲收未收之時,暮覺殺機透入,急忙側身,迴指一彈!


    這一指彈在劍上,發出龍吟之聲,那劍若在別人手中,早被擊飛,可拿在沈君玉手上,卻隻偏了半寸。


    萬家愁的肩頭衣衫被劃破,還被粘去了指甲大的一塊皮。


    他向後跌退,抬手示意。


    沈君玉也向後一躍,這才發現場外多了一個騎驢的女人。


    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能將驢騎到這修羅架上來的女人,的確引人注目。


    更何況她還那麽苗條。


    隻是不知她長相如何?


    鄺真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撂起了麵紗,朝他一笑。


    沈君玉不由得出了神。


    鄺真真從驢背上跳下來,對萬家愁道:“萬公子,你好狠心!怎麽就扔下我跑了?”


    一邊說著話,一邊朝在場的眾位舉舉手,挨個打著招唿。


    這七大高手都不認得她,但因她是萬家愁的朋友,均點了點頭。


    鄺真真瞧著沈君王,噴噴讚歎,道:“好,果真是一表人材!喂,我方才在路上聽你們打賭,我再加個賭注如何?你們誰要是贏了,我就嫁給誰!”


    眾人聽了她的話,均是一愣。


    萬家愁小聲斥道:“真真,休得胡鬧!”


    鄺真真道:“哎,怎麽是胡鬧?我是當真的歎!方才阮仙人說把他的女地嫁給敗家,那贏家豈不是太吃虧了麽?興他賭女兒,為什麽我不興賭自己?”他看看沈君玉道:“怎麽樣,你對我這個賭注可感興趣麽?”


    沈君玉一生不苟言笑,現在當著阮雲台的麵,不知怎麽就想氣池一下,笑著點點頭道:


    “感興趣,隻是小姐……”


    鄺真真道:“我叫鄺真真。你叫我真真好了。”


    沈君玉道:“是,真真,如若我真的贏了,你不要失言。”


    鄺真真道:“失言我就不會。不過我可是有條件的。嫁給你,我要踉作比武打賭,誰贏了呢,誰就說了算,你答應不?要是不答應,現在反悔,可還都來得及呢!”


    沈君玉笑容滿麵,連聲道:“好好,咱們一言為定!”


    萬家愁悄聲道:“真真,不要胡鬧!”


    他忽然聽得鄺真真用傳音人密法說道:“萬家愁,我說過叫你後悔,就一定叫你後悔!”


    心裏一愣,抬頭看她。


    鄺真真卻仍在跟沈君玉說笑:“喂,沈公子,這一位,我賭你贏。”


    沈君玉笑道:“如此說來,你豈不是有心於我了?”


    鄺真真道:“你好好打呀!好好打我就是你的了!”


    峨嵋師太鍾無垢對她這付風蚤樣本就不順眼,見她羅裏羅咦,心中不耐,喝道:“鄺姑娘,這裏有要事,你靠後!”


    鄺真真調皮地看著她,道:“怎麽,老師太,你也想押上一注麽?”


    眾人大駭。


    鍾無垢的脾氣江潮上無人不知,最是乖戾,這女子敢這樣說他,想是不要命了。


    萬家愁知她惹下了禍,忙向她身邊靠了一步。


    於此同時,場內的沈君玉也向鍾無垢身邊一躍,抬手便是一劍!


    鍾無垢兩袖本已飄起,喜覺劍光刺到,急忙揮出右臂,卸去劍氣,左袖之力仍然揮出,拍向鄺真真。


    萬家愁正要出手遮擋,不想鄺真真驢頭一橫,攔住了他,挺身受了峨嵋師太這一掌。


    鍾無垢大吃一驚。


    發出的掌力竟如石沉大海,無一絲反應。


    鄺真真安坐驢背,紋絲未動。


    沈君玉本就無心傷人,隻為分散師太功力,見鄺真真無恙,躍後罷手,向師太施了一禮。


    鍾無垢長歎了一口氣,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老了!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身形一飄,人已在數丈之外,竟是一去再不迴頭。


    鄺真真驅驢站在她的位上,道:“八卦陣缺人可不行,我來補上吧。不知阮仙人和七大高手,可看我還中用否?”


    圓真等見她方才行為,已知她內功高超,非自己能比。況當此情況下,有萬家愁和沈君玉兩大高手為她護架,當真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一個個雖然氣得目瞪口呆,但又無可奈何。


    圓音悠然開口道:“阿彌論佛。阮施主,我看我們今天是多管閑事了。白雲師太說得對,咱們老了,以後該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是非強弱,非我等可勉力主持了。倘再自不量力,隻能是徒取其辱。”


    將身一飄,退出八卦陣,向山下走去。


    虛舟等人也一言不發,飄身而退。


    七大高手連同阮雲台一起,轉眼散盡。


    峰頂隻剩下幾個年輕人了。


    鄺真真道:“萬公子,當年你獨鬥七大高手及這阮仙人,身受重傷,今日我一人退盡他們,是不是勝你一籌?”


    萬家愁心再忠厚,也覺出她此來是專找自己麻煩來了,皺眉道:“真真,我知你神功初成,心內發癢,你能不能暫耐一時,待我與沈公子決鬥又後,再試你功力?”


    鄺真真道:“好哇,打!不過你們可別忘了,我和瑩瑩在這裏押著呢,勝負自己可掂量著。”


    她向驢頭上一拍,毛驢聽話地後退了數步,讓出了場子。


    邊退邊向沈君玉一笑,道:“沈公子,當心!”


    沈君玉也向她笑笑。


    凝劍在胸,立了個門戶。


    殺氣驟起。


    萬家愁也嚴陣以待。


    兩人對峙,雖未行動,卻殺氣騰騰。


    阮瑩瑩功力稍弱,退後幾步。


    宋香開始還勉力支持,後來漸覺殺氣襲體,也退出三步。


    隻有鄺真真騎在驢上若無其事,嘴裏不斷地點評著:


    “阮瑩瑩,你父枉稱智慧仙人,在武學一道,卻大有不足。


    “方才我聽他說,約好三百迴合,真是井蛙之見。


    “象他們七大高手,死纏爛打,互無高低,可能須三百合方見分曉。


    “在這兩個絕世高手之間,何用三百合?


    “你看那場上殺機,縱七大高手在此,也得退出十丈開外,才能保無事。


    “如此濃重,一發已已,二發嫌甚,豈會有三?


    “我看他們兩合之內,立見輸贏。”


    宋香與阮瑩瑩瞠目結舌,如鴨子聽雷。


    麵對鄺真真,她們有恍如隔世之感。


    鄺真真說話之間,宋香與阮瑩瑩已被劍氣逼得又退出了數步,可鄺真真依然騎在驢上,紋絲未動。


    縱算她功力大增,抵得住劍氣,可那驢怎麽也能抵擋得住?


    莫非她真的練成了潛移之功?


    呆愣之間,忽聽得鄺真真輕聲道:“看!”


    兩人隻覺麵前紅霧一閃。


    場上兩人一臥一立,殺氣頓消。


    臥著的身上無傷。


    立著的鮮血如霧。


    她們不知道是誰贏了。


    隻有鄺真真看得清楚。


    沈君玉突然出擊,刺了萬家愁一劍。


    他畢竟才得師父功力,未能完全消化,又心浮氣躁,這一劍刺得早了些。


    當然他也是有恃而發。


    以劍對徒手,他本已占了先機,手中兵刃比萬家愁長出數尺。


    是以才敢搶先攻擊。


    可他沒有想到,萬家愁的萬象神手竟能出人意料地長出數尺,在他的劍刺中他肩時,自己的肩頭也是一痛,腫骨格格一響,已碎在萬家愁手中。


    萬家愁並非想與他兩敗俱傷。


    可對方的劍實在太快,他無法躲避,隻得以手代創,搏個平手。


    沈君玉右手脫劍,左手搶到,握住劍柄,順勢一劃。


    萬家愁右手也疾出,點向他肩頭。


    他這一指本可將對方的肩頭刺透,可驀然間腦中閃過了阮瑩瑩蒼白的臉色,力道收迴了四成。


    萬象神手卻長出數丈,抵著肩頭將沈君玉推後。


    沈君王身手再快,怎及他深臂之速?


    為卸去力道,隻得仰麵躺倒。


    萬家愁胸前被利劍劃出一道傷痕,由深及淺,雖深處不過半寸,但因內力洶湧,噴血成霧。


    雖得他及時收住,但胸前鮮血淋漓,很是狼狽。


    沈君玉從地上站起來,忍著傷痛,點點頭,道:“你贏了。”


    萬家愁道:“不,你贏了。”


    沈君玉歎了一口氣:“平手。”


    萬家愁道:“平手。”


    沈君玉用左手提起劍,向山下走去。


    鄺真真叫道:“喂,我呢?跟誰呀?”萬家愁突然伸臂將她攬人懷中:“真真,不要再任性了,跟我走吧!”


    右手牽住阮瑩瑩的柔美,伴同宋香一起往山下走去。


    以後江湖中隻怕是再也見不到這個傳奇性的人物了。


    江湖中有一個沈君玉已經夠了,這也是萬家愁和阮瑩瑩對他的一點補償。


    <span style="font-size:16px;font-family:simhei;">── 司馬翎《人在江湖<span style="font-size:16px;font-family:simhei;">》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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