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我們擁有的時間不夠多,而是我們浪費的時間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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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紐約的上午十一點,國內已經深夜了。可顧氏總部的會議室裏依舊燈火通明。


    雖然隻是視頻會議,可房間裏的氣壓卻依然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桌上扔著幾份業績報表。底下各部門的主管們個個都把頭壓得很低,生怕一個眼神不對,就觸怒了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的大老板。


    顧言坐在酒店書房裏,手裏拿著一支寶石硬度鑒定筆,麵容冷峻,一言不發。


    他的這種神情讓大洋彼岸的各個下屬更加膽戰心驚。就連幾個平時深得顧言寵信的高管也不敢輕易開口。要知道顧氏珠寶的老總從來不會拍桌子罵人,隻會用行動讓你覺得生無可戀……


    顧言身後的趙子龍早已冷汗涔涔。視頻另一頭的人都以為老板此時此刻是在生氣,隻有他知道,顧言其實是在走神。


    自從前幾天從醫院迴來後,他就一直在走神。


    又過了好幾分鍾,趙子龍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喉嚨,硬著頭皮開口:“顧總,咖啡涼了,要換一杯嗎?”


    顧言手中的硬度筆依舊轉個不停。趙子龍壓力山大,正在猶豫要不要再喊一聲時,手機突然響了。他退出去接了電話,不久又急匆匆迴來,俯身在顧言耳邊說:


    “顧總,馬丁律師已經按您說的,把離婚材料都扣下來了。但是夫人突然提出要去讀書——”


    男人的臉色更加黑了。這女人怎麽就不消停呢!


    “她說要去哪兒?”他煩躁地用筆戳著桌麵上的筆記本,白紙上瞬間就多了好幾個坑,“你讓馬丁把她弄到哥倫比亞大學去。我正好在那附近有套公寓,到時候把徐天賜轟出去……”


    趙子龍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可是馬丁律師把她介紹去了哈佛。”


    顧言差點直接把桌麵戳穿,咬牙切齒地低聲道:“這隻老狐狸,每次看我過得不好他就心滿意足了!兩邊拿錢還耍花招,我要把他的律師費扣掉一半!”


    “可是車禍的事情他為您處理得很好。受害者家屬已經同意了和解,那個孩子的恢複情況也不錯,已經被轉到了最好的醫院接受治療。而且起訴騎士資本的案子,他也答應做檢方的律師……”


    “你當他是好心,或者念及舊情?我告訴你,他隻是為了借這件事提高自己的名聲!”


    顧言吸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掃了掃屏幕上的一圈人,淡淡說了句:“散會。”


    屏幕那頭頓時發出一陣整齊的舒氣聲,隨後又立刻全部頓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會議室。


    顧言抬手揮了揮,趙子龍也退了出去。


    信號中斷,投影儀上泛起一片藍色的熒光。他在椅子裏坐了許久,才終於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邊,望向曼哈頓的全景。


    以前隻覺得,能夠坐上這個城市的至高點,就是最有成就感的事。可現在,卻總覺得空虛。


    原來繁華都市,茫茫人海,隻少了一個人,也會變得寂寞如斯。


    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顧正是個儒雅而懦弱的男人。和沈維森成了忘年交,卻最終被騙。盡管沈維森後來良心發現,通過輸掉官司的方式給了顧氏一大筆補償,並讓顧氏東山再起,可這不能改變公司差點毀在顧正手裏的事實。


    他來到美國之後,就漸漸和父親疏離了。結婚後,父子關係也沒有改善。他還是愛他父親的,可他當時太專心往上爬,忘了家人需要的是他的陪伴而不是他的錢和權。


    後來,一年前的一個早晨,療養院打電話給遠在拉斯維加斯的他,通知他,他的父親已經死亡。那一刻,他才如夢初醒。


    那個男人幾乎等了他的母親一輩子,守著二十年的迴憶過完了一生,最後病逝在療養院裏。他死時沒有通知他的獨生子。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隨著死亡的腳步越來越近,顧言漸漸開始理解了父親的想法。人永遠不想讓心愛的人看到自己的衰弱和死亡。


    生者自知。


    死者自知。


    在父親病房的床頭櫃裏,顧言找到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他小時候的黑白照片。那年他才四歲,兩眼放光地看著遊樂園的旋轉飛機。自詡儒商的父親驕傲地抱著他,目光如水地望向他的母親,露出少見的微笑。


    第二張是他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時拍的。他穿著律師長袍,裏麵是漂亮的西服。他的眼神中透著向未來挑戰的神情。未來是屬於他的,這是確定無疑的。


    父親的秘書告訴他,他父親在住院前,把這兩張照片從客廳裏高高掛起的金色相框裏拿了出來。臨終之前,他曾要求把它們一起帶走。


    爸爸,我也會變得和你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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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一天天,一周周過去……


    黑暗終結,翻過去一頁,光明在人們不再期待時重現。


    對蘇一諾來說,生活又有了新的意義。


    她又可以走路了,盡管一瘸一拐,跌跌撞撞,但她隨遇而安。顧言給的錢足夠付學費了,而她這幾年的經曆也算是拿得出手。同樣是哈佛畢業生的嚴齊給她寫了第二封推薦信,徐天賜寫了第三封。她得以順利地進入哈佛商學院,甚至還拿了一筆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獎學金。


    她搬到了波士頓,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屋子。為了防止自己整天縮在家裏,把那薄薄的一遝錢翻來覆去地數,她決定多選幾門課。


    蘇一諾在加大伯克利分校讀本科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見過世麵了。可當商學院的學習生活正式拉開序幕的時候,她才有種金輪法王突然路遇蕭峰的悲涼感。過去六年建立起的牛校自豪感瞬間化作片片飛屑,隨風飄逝。


    她漸漸忙碌起來,埋首於學習和案例討論,完成堆積如山的作業,再沒有時間想其它的。乃至於某天出去吃飯,隨她一起搬迴波士頓、成為麻省總醫院主治醫生的嚴齊抱著路邊廣告牌嚎啕大哭:“我要迴去發微博……二十七歲那年,夏末秋初,一個蕭瑟的夜晚,我最鐵的姐們兒愛上了寫作業……我的心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


    蘇一諾露出一絲笑容。


    如果沒有課,她通常上午去懷德納圖書館,下午去拉蒙圖書館,坐在落地長窗前看書。到了晚餐時間,就能看到窗外一群群本科生去附近餐廳吃飯,服裝顏色豔麗,舉止趾高氣揚,讓她羨慕又嫉妒。因為哈佛的本科生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每個人都野心勃勃。在他們眼裏,她這種研究生都是花大錢來學校混吃等死的廢物。


    可她依然對一切充滿感激。生活早就教會她,幸福的時刻永遠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她已經有了慘痛教訓。


    經過珠寶店的時候,她會短暫迴想起在投射燈的光線下,曾有一個男人拿著切工鏡,向她闡釋著標準的圓鑽切麵。他指著那清晰的八個箭頭,告訴她是八心八箭。


    現在迴憶起來,那段時間似乎是她生命中唯一無憂無慮的日子。


    並非他們擁有的時間不夠多,而是他們浪費的時間太多。


    生活一天天過去,她成了商學院裏的明星,在綠色和平組織裏努力工作。在那個智者和諾貝爾獎獲得者的搖籃裏,許多人都對她施展著各種誘惑戰略。如果她願意,可以隨時重拾愛情。


    可是,為什麽這樣空落落的?


    她隻有二十五歲,卻已經覺得自己不再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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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前半小時。


    顧言躺在病房的扶手椅上,裹在被子裏,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夕陽。


    嚴齊正在無菌室一遍遍刷著手,等著打開他的胸腔,換掉他那顆幾近罷工的心髒。


    他打著哆嗦,盡管戴著氧氣麵罩,卻依然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融化。這是非常恐怖的時刻。他希望自己能和禪宗大師一樣進手術室,可事實遠沒有那麽簡單。


    相反,他無能為力,就像一個孩子。


    他害怕。


    病房的電視機開著,裏麵播放著無聊的時政新聞。顧言揮揮手,示意護士關掉電視。護士找到靠墊後的遙控器,可男人卻突然用一個病人不可能有的力氣抓住了她的手腕。


    屏幕上,一個記者在裏約熱內盧做采訪。那裏正在舉行第三屆地球峰會。記者采訪了一個非政府組織的學生代表,短短幾分鍾的時間裏,那位女代表才華橫溢、充滿自信地談論著氣候的轉變和對生物多樣化的破壞。她有一雙流露出憂傷的眼睛。


    屏幕右下方出現了她的名字:蘇一諾。


    “顧……顧總,您為什麽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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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前五分鍾。


    顧言躺在手術台上,頭頂的燈光照得他睜不開眼。嚴齊戴著口罩,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看到他的一瞬間,眼中滑過一絲厭煩。


    為了不孤零零地上刑場,顧言極力低聲念著蘇一諾的名字。麻醉漸漸起效,就在昏迷前的一瞬間,他終於讓自己相信妻子就在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說件趣事。早上坐一個同事(白人,40歲不到,律師出身,未婚鑽石男)的車去開會,拿他的ipad玩,看見背景一巨漂亮的小女孩,一問果然是他女兒。我說她長大一定俘虜無數男人,你這個老爸有得煩了。他想了一會兒,迴答:出於一個男人對男人的了解,我以後一定不會讓她出門的(原話:i a her out)。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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