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愛如死一般堅強。大水澆不滅,大河淹不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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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顧言睡得很少。


    警察和消防人員趕到後,他們都被帶去錄了口供。在警局裏,蘇一諾趁亂溜了。他帶著趙子龍氣急敗壞地迴了酒店,卻因為時差和恐懼輾轉難眠。半夜裏醒來時,全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他的心很慌,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一切都開始變得令人不安。


    決定出門前,他又吃了兩片阿司匹林和一片維生素c。他知道不能用藥過量,可今天不行。他根本沒準備好。


    淩晨時分,街上沒什麽人,他走了好久才攔到出租車。


    司機在他的教唆下開得飛快,在自然曆史博物館門口差點出了車禍。他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滿腦子都是混亂的影像,苦不堪言。男孩自殺的影像一遍遍在他腦海中迴放,時間仿佛倒流迴兩年前,在拉斯維加斯燈紅酒綠的酒吧裏,同樣的槍響,同樣的混亂,同樣的警笛……女人滿身是血地呆在原地,雙目空洞,手裏握著一把發熱的手槍。


    這噩夢一般的場景折磨了他兩年。他小心翼翼地埋藏著自己的悔恨和恐懼,別人隻覺得這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讓顧言害怕。唯有他自己知道,她早就成為了他唯一的弱點。


    顧言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確定,他愛她,他不能失去她。


    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去找她。找到她。


    出租車駛進皇後區,拐了好幾個彎,終於停在法拉盛的一片海邊私人住宅區外。天氣越來越壞,寒風凜凜,烏雲密布,空氣裏全是鹹濕的海水氣息。


    顧言按了很久的門鈴,可屋子裏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把額頭貼在大門玻璃上,像一個偷窺狂一樣朝裏麵使勁張望。門廳裏空無一人,透過玻璃隱約可以看見幾雙拖鞋,柔和的粉色,還有一雙深藍色的男式拖鞋……


    男式拖鞋?!


    顧言覺得自己再也沒辦法保持理智。他今天必須進去,就算破門而入也在所不惜。


    他扭頭朝四下望了望,很好,最近的一戶鄰居在五十米開外。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先翻牆進後院,然後再從那裏爬上二樓的陽台。蘇一諾這種毫無警戒心的女人肯定不會鎖窗,要進去不會太難的。


    他脫掉大衣,搓了搓手,又壓壓腿做了幾個擴胸。常年的鍛煉讓顧言的身體素質和協調性都很好。他在心裏估計了一下距離,然後幾步衝到矮圍牆前,一個側翻,穩穩落地,順利得出人意料。


    可還沒等他得意多久,一坨黑乎乎的東西就竄到了他身後。


    那是一條黑色的比利時牧羊犬,也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狗,幾乎快到他的腰了。它昂著腦袋,鼻子裏發出唿哧唿哧的威脅聲,保守估計有五十公斤。


    這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顧言感到背上的冷汗嘩嘩地往下流。很少有人知道他怕狗。


    他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結果那狗更來勁了,刨了刨地,直接齜牙咧嘴地向他撲了過來。顧言暗道不好,驚險閃過後蹬蹬蹬就往房子衝,跑到落水管前麵,猛地一撲,居然夠到了陽台地麵的邊沿。


    他心中一喜,正打算一鼓作氣把自己拉上去,腳踝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狗直接一口咬了上來。


    顧言咬牙嘶了一聲,疼得直翻白眼。可不能鬆手,千萬不能鬆手,這時候要是掉下去,肯定會被直接撕掉。


    他拚命甩著腿,可那狗在他腳下蕩來蕩去,死也不鬆口。顧言淚流滿麵,隻覺得自己的一隻腳今天要報廢在這裏。他顧言好歹也是律師出身,珠寶界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居然淪落到翻牆被狗咬的境地……


    媽的!


    他猛力一掙,狗終於被甩了下去。他用最後一絲力氣翻到了陽台上,躺在地上直喘氣。


    今天絕對是他人生中最sb的日子的前三名。


    他眼冒金星,緩了好一會兒才坐起身掀開褲腳。傷口很深,鮮血淋漓,猙獰可怖。他抽出手帕簡單包紮了一下,想著等會兒馬上就去醫院打狂犬病疫苗。可眼下已經沒有退路了。那條牧羊犬還在樓下張著血盆大口對他狗視眈眈。


    還好,不出所料,蘇一諾沒把陽台上的窗鎖死。他一把將窗戶推上去,鑽進屋子裏。


    踏上地毯的那一瞬間,一個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親,歡迎私闖民宅。如果你今天被逮住,就準備跟你的律師執照說再見吧!


    他已經想好《國家律師報》上一條八卦新聞的標題了:“拉斯維加斯一位著名律師因入室盜竊被判五年監禁”。而且這事指不定還會傳迴國內,他可以想象徐天賜笑得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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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深夜,屋子裏一片漆黑。樓下那條狗還在狂吠,不把整個街區的人招來誓不罷休。顧言覺得自己像一個夜闖少女香閨的采花大盜。可血流不止的腿提醒他自己最多算隻偷腥失敗的貓。


    從陽台出來是一條走廊,通向幾間房間。他依次開門看了看,最後在臥室停下了腳步。


    室內並不像他想象中那樣安靜。浴室內有水流聲嘩嘩地響,落地燈發出柔和的光,床上大衣、襯衣、睡袍交疊在一起,糾纏地擰成一團。書桌上大喇喇地放著幾份法律保密文件,最上麵就是一份和紐約交響樂團的合約。


    膽子那麽大,真不愧是他老婆。


    顧言隨手翻了幾頁,目光又落到一旁的檔案袋上。裏麵是蘇一諾近幾年的病曆資料,從六年多前她到美國開始,按時間順序排列。


    她一直失眠,有輕度厭食症,這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她有低血壓,也不知道她一直在看心理醫生。沈萱自殺事件的影響比他想象中更大。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一年前的一份檢查報告上。


    那是一份妊娠診斷書。時間是他們迴國前兩個月。


    他的唿吸猛然一窒,雙手在顫抖,但仍然繼續往下翻。


    一張人工流產手術單。


    他一直知道她討厭他,討厭到不願意跟他生孩子。他一直告訴自己,做丁克不是挺好,反正按照計劃他們總有一天要離婚。可他從來沒想過,他們竟然早就有過一個寶寶。


    那麽小,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就這麽沒有了。


    他還記得那段灰色時期。那時他們結婚才一年,他的父親突然去世,他匆匆帶著她迴國參加葬禮,之後就是繼承顧氏,然後是他們的爭吵,冷戰,漸行漸遠。


    最開始,他還對自己說,她隻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顆棋子,他怎麽能對棋子動心?


    可後來……


    顧言輕輕合上病曆,放迴原來位置。燈光依然柔和如水,他陷在往昔的迴憶裏,沒有聽到浴室花灑關掉的聲音。直到一個柔和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你已經認識言言了?”


    他渾身一震,像個穿著背帶褲、做壞事被抓包的孩子那樣,緩緩轉身望向浴室。


    蘇一諾裹著浴巾站在門口,頭發還在滴著水。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劃過桌上的文件和病曆,又看向他受傷的腿。雙目對視的刹那,兩人都尷尬地避開視線。他們像兩個因為生活磨難分手的舊情人一樣不知所措。


    “……那條狗叫‘言言’?!”顧言的情緒調整得頗快,再開口時,語氣已經變得氣急敗壞。


    “橫什麽橫,你不覺得現在應該是我問你?你半夜跑來幹嘛?”


    桃花眼微微眯起,他氣哼哼地揚眉:“怎麽?有野男人藏著掖著?不歡迎你老公?”


    女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並沒有過多的情緒。她走到床邊,插上吹風機的插頭。顧言不依不饒地貼過去,作勢要替她吹頭發。迎接他的是一隻毫不留情的枕頭。


    “滾。”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平靜氣地開口:“今天自殺的那個年輕人,他父親當年就是從帝國大廈頂層跳下去的,那時候還沒有防自殺的欄杆。之前一個多星期,他天天都到那裏去。”


    “顧言,你想說什麽?”


    “他的死隻是意外。你不用……”


    “你是想提醒我,當初沈萱的死不是‘意外’嗎?”


    顧言的眉頭皺了起來,氣氛驟然變冷。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急衝衝地趕到美國,又背著身敗名裂的危險非法私闖民宅,這一切的原因隻是擔心她誤會。他知道今晚發生的事一定讓她會想起兩年前的槍擊案,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可眼前的女人非但不買賬,還渾身帶刺。


    房間裏一片死寂。過了許久,蘇一諾突然發出一聲笑:“顧言,你總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


    她站起身,盯住他的眼睛:“這兩年來,你一直在雇私人偵探調查沈萱死亡的事。就算你當初幫我脫罪,我在你眼中也一直都是個陰險卑鄙的女人,一個沾滿鮮血的殺人兇手。”


    顧言的雙眼猶如深潭,就那麽定定地看著她。他輕輕歎了口氣。


    “不管那你信不信,這些年我揪著這個案子不放,不過隻是想讓你安心。一諾,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次在夢裏叫沈萱的名字?我早就下定決心,那件事上我不會讓你有任何閃失。誰想動你都不行。”


    “誰動我都不行?你現在跟我說這些,然後轉頭迴國就跟那個沈堇卿卿我我?”


    “我和沈堇隻見過幾次麵,那張照片……是……”他解釋的聲音越來越低。


    蘇一諾顯然已經沒了耐心:“顧言,我不想再聽你解釋什麽。扮演情聖向來是你的拿手好戲。事到如今,你連篇的謊話已經對我起不了半分作用了。


    她的話終於起到了作用,顧言的臉由白變紫,靜靜地看著她。


    要怎麽跟她解釋,這也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麵,最後一次接觸,最後一次爭吵?


    要怎麽跟她解釋,她一直以來都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


    顧言突然很希望這一刻的對視能無限延長,可他知道他們都需要冷靜。他一瘸一拐地挪步出門,走到門口時頓了頓,指著書桌,提醒床上的人:“你要是真有什麽要藏著掖著,應該更謹慎一點。”


    “還有,一諾,你既然這麽有探索精神,難道兩年來,你都不知道婚戒內環裏刻著字嗎?那是我親手刻的。”


    女人僵了僵,終究是什麽都沒說。樓下傳來大門撞上的聲音,然後是幾聲狗叫。她知道他走了。


    蘇一諾閉上了眼睛。她不願意承認現在的憤怒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顧言對她撒謊。那張他和沈堇相擁的照片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她心上。就在一個多星期前,她還天真地以為他也許是愛她的。


    她慢慢地從床頭櫃上拿起這些天裏一直戴著的一根項鏈,上麵掛著一個年代久遠的翡翠戒指。繁複的花紋,古舊的款式,造型碩大奇特。顧言曾經告訴她那是他太爺爺那輩在緬甸發現第一個玉礦時留下的。來美國前,她從顧言送她的那堆閃瞎人眼的珠寶裏把它翻了出來。


    戒指的內側有一行新刻上去的小字。


    for stern as death is love.


    這是聖經《雅歌》的片段。她知道它的中文意思,也知道接下去的幾句話。


    “我們的愛如死一般堅強。


    大水澆不滅,


    大河淹不沒。”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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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言剛才出來得太匆忙,連手機都沒帶。打完狂犬病疫苗迴到酒店時,趙子龍正在大堂裏等著他。見他一臉陰沉,還是不怕死地湊上去報告:“顧總,剛才唐先生來電話,說沈小姐馬上要動手術。您看……”


    顧言停下腳步:“她不是下個月才手術嗎?”


    “沈小姐突然昏迷,醫生建議馬上開顱。”


    麵前的男人似乎怔住了,好半天後才下了指令:“馬上訂迴國的機票。”


    趙子龍一愣:“那夫人這邊……”


    “我會讓徐天賜過來。”


    “可是……”


    “我必須迴去,她不能出事。”顧言額角青筋綻出,白皙秀氣的眉目頭一次表現出猙獰,“至少現在還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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