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小玉先前是閉著眼睛的,聽得響動不對,睜開眼睛,一眼看到陳七星,大吃一驚。她猛然跳起,腦後魄光現出,果然是一個魄,光中現出一株花樹,碎花點點。因為關瑩瑩愛花,陳七星對花也多了點兒了解,看這花樹,似乎是一株桂花。


    眼見衛小玉一臉驚疑,陳七星忙道:“衛小姐別怕,我沒有惡意,隻是不想讓你紅顏化白骨,所以攔截。”


    衛小玉這會兒也認出了陳七星,驚道:“是你?你怎麽跟來了?”


    “我……我……”陳七星一時不好解釋,想了一想,道,“我和小姐順路,也到了班家,看到了小姐的事,覺得小姐可能有苦衷,所以就跟了來,我真的沒有惡意的。”略停一下,又道,“衛小姐,我攔了白骨魄,你父兄的仇,我可以給你幫手。”


    素不相識,衛小玉當然不會就這麽信他,但看著陳七星的魄將白骨魄吸了進去,她以為白骨魄是寄居在了陳七星體內,倒是驚唿起來:“白骨魄人體,你也會化為白骨的。”


    “這個……這個,我試試看。”陳七星也沒把握,他能感覺到幻日血斧中的白骨魄脹得厲害。雖然沒有吸食沉泥魄那麽脹,可也相當難受。


    衛小玉聽他聲音有點兒不對,以為他是毒性發作了,臉上神色由疑懼變為激動,忽地跪下:“素不相識,大哥卻仗義相助,小玉感激不盡。衛小玉在此發誓,若大哥能助我報得父兄之仇,小玉願以此身相酬,終小玉一生,陪伴大哥身邊,絕不相棄。大哥身化白骨之前,小玉願將身子交給大哥,萬一懷了孩兒,便是大哥香火不絕。”


    “不……不……”陳七星連忙搖手,“我沒有這個意思,真的。”


    “大哥不願替我報仇?”衛小玉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那不是,我說了給你幫手,就一定會給你幫手。隻是……隻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衛小玉明白了,道:“大哥是好人,義薄雲天不求迴報,我知道的,但這個不同,大哥會身化白骨的。大哥放心,小玉說出的話,便如潑出的水,絕不反悔。”她說著站起來,收了魄光,到陳七星麵前伸手相扶,“大哥,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是不是毒性發作了?”又轉頭看向骷髏,叫道:“祖婆婆,不是說白骨魄人體要到七七四十九天才發作的嗎?這位大哥的感覺好像不對啊?”但衛蘭就是靠一點兒魄光支撐,魄一離體,將僅剩的一點兒精元盡數帶走。衛蘭油盡燈枯,這時已經死了,再不會迴應。


    陳七星倒不想她太擔心,道:“我這個不同。”


    “什麽不同?”衛小玉不明白。


    陳七星可沒辦法解釋,道:“衛小姐,你稍等一會兒,我看看會怎麽樣?”


    衛小玉道:“可能是魄剛寄體不太適應,四十九天之內應該沒事的。大哥,你先坐一坐,運功調整一下,或許就好了。”


    她扶陳七星坐下,陳七星倒不好太過於拒絕她,便盤膝坐下,默運魄力,但隨他怎麽用力,魄中始終是脹脹的。記得上次是跑了上百裏,又還亂打了半天,消耗了很大一部分魄力,才稍稍好一點兒,但這會兒衛小玉在邊上,他倒不好瘋子一樣亂舞。


    “對了,我把沉泥陷甲放出來,或許就不會那麽脹了。”但衛小玉在邊上,他又有些猶豫。衛小玉心細,看他神情遲疑,道:“大哥,有什麽不對嗎?”


    “哦,沒事。”陳七星想了想,也無所謂,就讓衛小玉看見沉泥陷甲,也沒什麽了不得的。反正他把幻日血斧化過了,隻要不是幻日血斧,其他任何魄都沒關係。雖然魄中生魄或者說魄中生星太怪,也隻是個怪而已,終究不像幻日血斧那樣招忌。


    陳七星神意默運,血斧上六角星現,黃光噴出,噴在他身上,凝而成甲。陳七星想把沉泥魄全部放出來,騰空幻日血斧中的空間,或許白骨魄在裏麵就不會那麽脹了,再慢慢化掉,所以凝了全身甲。


    衛小玉雖然先前扶陳七星坐下,但到底害羞,自己站到了一邊,隻是擔心地看著陳七星。她忽見陳七星魄上生星,星中生魄,居然凝成了一副甲,不由大是驚訝。沉泥陷甲極為罕見,她並不識得,但眼見那甲黃澄澄的,既威武,又漂亮,隻看外貌就知極不尋常,心中一時又驚又喜又疑,想:“這位大哥到底是什麽人,看他這魄,大不尋常啊。”


    沉泥魄放出,魄中感覺好了些,但還是脹。魄中脹不像肚子脹,肚子脹還可以揉一下,魄中脹,揉都不知道怎麽揉,難受啊。


    陳七星又想到個主意:“能不能也從六角星中放出來呢?”他試著一放,不行,六角星好像被什麽堵住了,白骨魄出不來。而且這一放,白骨魄脹得更加厲害了,左衝右突的,幾乎就要把血斧脹破。


    “這下捅馬蜂窩了。”陳七星暗暗叫苦,想了一會兒,心中著惱,“區區一個白骨魄,還真不信就這麽厲害了。”他想著,運出血環,箍到血斧上,化不掉就箍散你。


    這一箍,白骨魄更脹,他也不管,再用力箍。忽地他胸口一痛,隨聞“噗”的一聲,卻是先前給射了一個口子的地方噴出一股白光來,白光越來越濃,竟然凝成了一顆白色的六角星,星中噴光,光柱中現出一形,正是白骨魄。


    上一次魄上生星、星中吐魄,已讓陳七星想破腦袋,想不到這會兒又出現了,隻是黃星變成了白星。


    “魄上又生一顆星星,這到底是怎麽迴事?”陳七星一時傻眼了。


    “是白骨魄,紅顏白骨成了,大哥。”衛小玉叫,又有些喜,又有些憂。


    陳七星能聽出她語氣中的擔憂,衝她點點頭,道:“不要擔心,稍等一會兒。”


    他心裏想:“上次魄中生星,就好像一個魄一樣,這次呢?”他神意一運,一吸,白骨魄倏一下又給吸了進去,這一吐一吸,魄中居然就不脹了。陳七星便又將白骨魄放了出來,也是一吐而出。他神意潛運,白骨魄化成弓形,搭了一支箭。


    “我且射一箭試試看。”陳七星仍難相信有這般好事,人家修一個魄千難萬難,他吸一個魄化星就能成魄,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一箭射出,正中不遠處的一條鍾乳石。那鍾乳石積成有人大腿那麽粗,若是一般的武士,拿普通的刀劍隻怕都難砍下來。可白骨箭一箭射在正中,那鍾乳石居然斷了,“咚”的一下砸在地上,竟深深地紮進地裏,立在了那裏。


    “好厲害!”衛小玉張大了嘴。


    陳七星也暗暗點頭,他運用不熟,這一箭之威,還不能與喬慧射日弓第三箭相比,但與第一箭比,卻也不差了。


    他暗裏一吸,白骨魄吸進魄中,沉泥陷甲也吸了進去,再沒有脹的感覺,而是一種充實感。


    “不知道這魄上生星到底是怎麽迴事?師娘醫書上沒有,幻日血帝好像也沒聽說過,這生了一顆又一顆,怪啊,真是怪啊。”看著魄上的兩顆星,陳七星心中大叫奇怪,試著將魄收入體內,盤膝靜坐,細細體察。因為白骨魄是有毒的,雖然它是隨幻日血斧的魄收入體內的,也不知會不會中毒。如果真有毒性,還得吐出來,那可就是件棘手的事情了,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弄。但他靜坐半天,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陳七星見過山裏的毒蛇相鬥,若是一條咬了另一條,就算是同一種蛇、相同的毒,被咬的那條也會中毒。可剩下那條把中毒的死蛇吞進肚子裏,自己的毒加死蛇的毒,兩毒相加,卻也不會中毒,相當奇怪。


    而陳七星現在這種情況就類似於此,白骨魄有毒,若是寄居在他體內,他可能中毒,可給他的魄先吞食掉後,再收進體內,卻就無毒了。


    “我這魄還真是兇啊。”陳七星自己也不由心生感慨,“隻不知白骨箭射出去有沒有毒,若射出去仍是有毒,藏在我體內卻不發作,那就太厲害了。”


    他睜開眼睛,卻見衛小玉正一臉擔心地看著他。與他眼光一對,衛小玉臉上一紅,眼光避開,隨又大膽地移過來,道:“大哥,好些了嗎?”


    “好些了。”陳七星點頭,“勞小姐擔心了。”


    “沒事就好。”衛小玉微有些遲疑,“不知大哥貴姓?”


    “我姓……”一個“陳”字差點兒出口,到嘴邊急又收住,心中一黯。衛小玉察言觀色,道:“若是大哥不方便說,那也沒事。”


    “不是。”陳七星搖頭,“沒什麽不方便的,我姓孤,名絕。”


    孤絕之魄,便指孤為姓,以絕為名。


    “原來是孤絕大哥,我姓衛,衛小玉,孤大哥可以叫我小玉。”


    “孤大哥。”他把這三個字在心裏轉了兩轉,暗暗吐了口氣,“也不錯。”


    陳七星見衛小玉看向自己,神色猶疑,似有話要說,道:“小玉,你放心,我既然得了白骨魄,答應你的就一定會算數。”


    “孤大哥,謝謝你。”其實她的年紀比陳七星要大,隻不過陳七星幻形成孤絕子的樣子,看上去年齡要大得多。


    “不用客氣。”陳七星看一眼玉棺中衛蘭的骷髏,道,“我們先把貴祖婆的屍骸葬了,然後你再跟我細說鐵旗門的事,好不好?”


    “好。”衛小玉應了。


    陳七星起身,兩人來到玉棺旁,衛小玉要把衛蘭的骷髏搬出來,陳七星道,“要不就用這玉棺葬了貴祖婆吧?”


    衛小玉愣了一下,她以為陳七星中了紅顏白骨毒,七七四十九天後紅顏化白骨,到時就得要這玉棺躺著啊。不過她隨即就想:“如果他真能替我報了大仇,自然就是我丈夫,即便化為骷髏,我也不會讓他一個人躺在這山洞裏的。啊,是了,他這是以言相試。”便就點頭:“好,我姑祖婆也是個苦命的女子,過後也該有個葬身之所。”


    玉棺邊上有蓋板,衛小玉把屍骸放平,蓋上蓋板。陳七星到外麵,找了塊坡地,用血斧挖了個坑,隨後搬了玉棺出來,覆土埋了。衛小玉找了塊石板,在上麵刻了字,勉勉強強也還算個樣子。


    兩人隨後下山,途中衛小玉說了鐵旗門的事。


    鐵旗門主要活動在陽江中段,總堂在朝陽湖。朝陽湖不大,但剛好夾在雙魚郡和橋郡中間,溝通南北,商賈發達,地理位置極為重要。


    鐵旗門獨霸朝陽湖地利,弟子眾多,僅五堂核心弟子就有六千多人,加上旁邊零零碎碎的小幫小派,竟多達數萬人。鐵旗門聲勢極大,不僅在雙魚郡和橋郡,甚至在州府所在地的澤郡也有一定的影響。


    鐵旗門門主衛采,為人精明穩重,鐵旗門能有今天的聲勢,和他的努力是分不開的。衛采年紀也不大,還不到六十歲。對修成了魄的人來說,這是最好的年齡,所有年輕的浮躁都已被歲月洗磨掉,精力卻仍然充沛,因此所有人都期盼著鐵旗門能在他的帶領下更上一層樓。但就在一個多月前,先是衛小玉的兩個哥哥莫名其妙地死於非命,接著衛采也被人害死了。


    衛小玉兩個哥哥的死,很多人都猜測是鹽幫下的手,因為他們都死在鹽幫控製的東海郡內,但衛采的死卻一直存疑。很簡單,沒有人會在自己家裏害人的,那不成了不打自招嗎?而且鹽幫和鐵旗門的關係一直不錯。鹽幫的私鹽要進澤郡,必須要經過朝陽湖,可以說鹽幫的命門就卡在鐵旗門手裏,而衛采一直做得都非常地道,逢十抽一,絕不多要,鹽幫上下對他更是讚不絕口。沒有衝突,鹽幫憑什麽要害死衛小玉的兩個哥哥?


    緊接著衛采遇害,他雖說是在朝陽湖中遇害的,可偏生鹽幫幫主聶白濤那段時間一直待在鐵旗門,衛采遇害前幾天才走。聶白濤似乎沒有在場的證據,可鐵旗門秘密調查的結果卻是,聶白濤的船是在衛采遇害十幾天後才迴到東海郡的,算行程大大不對,這樣他的嫌疑就大了。


    鐵旗門五堂中,紅旗堂主唐之響與黑旗堂主卓名生是與衛采一起打天下的老人,紅旗堂與黑旗堂也是鐵旗門中勢力最大的兩個堂口,各有一千五六弟子。可以說,這兩堂是鐵旗門的兩根支柱,偏偏這兩個人,意見卻截然相反。無論是衛小玉的兩個哥哥遇害,還是後來衛采遇害,唐之響都始終認定與鹽幫無關,兇手另有其人。而卓名生則認定兇手就是鹽幫,因為除了鹽幫,找不到嫌疑人。


    衛小玉也覺得鹽幫的嫌疑最大,加之衛采遇害時,聶白濤的行程實在過於可疑。雖然後來聶白濤解釋說是江中遇了風浪,可鐵旗門也是在陽江上討生活的,那十幾天,陽江上風平浪靜,根本沒有什麽大風大浪的天氣。聶白濤這不是睜著眼睛撒謊嗎?他不說謊還好,越說謊越證明他心裏有鬼。


    但鐵旗門內部的爭議太大,唐之響、卓名生各執一詞,其他三大堂主自知資曆淺勢力小,便兩不相幫。唐、卓兩人不相上下,眼光便都落到衛小玉身上。本來衛小玉也猶豫不決,她雖懷疑聶白濤,卻沒證據,也不好說什麽。可近來她卻聽到風聲,唐之響有野心,想要自立為門主。更有傳言說他暗中與聶白濤有來往,到時若卓名生反對,他甚至有可能借鹽幫的力量上位。


    如果唐之響隻是有野心想當門主,那也無所謂。說句不好聽的,誰沒野心啊?鐵旗門上下,又有幾個人是不想當門主的?可跟鹽幫勾結,卻讓衛小玉又驚又怒又疑。衛采的死,是不是內外勾結的呢?莫非唐之響是內奸?


    本來衛小玉並不想爭奪門主之位,她一個女孩子,還真沒有這個野心,自忖也沒這個能力,但這個傳言一出,她卻不能坐視不管了。然而紅旗堂不但勢力雄厚,唐之響本身也修成了兩個魄,魄力極強。因此即便有卓名生的支持,衛小玉也不一定爭得過唐之響,於是她便想到了來白骨洞求紅顏白骨。她的想法就是,若唐之響真有野心,那就一舉拿下唐之響,整合紅旗堂,然後集全門之力向鹽幫問罪。鹽幫雖也有三四千弟子,但整體勢力弱於鐵旗門,四十九天之內,衛小玉有把握拿下鹽幫,擒住聶白濤為父兄報仇。至於自己,她也管不了太多了。


    她這麽一說,陳七星明白了前因後果,暗暗欽佩:“為替父兄報仇,竟不惜紅顏化白骨,了不起。”又想起那個在白骨洞裏躺了五十多年的衛蘭,暗想,“女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真要恨起人來,卻是可怕得很。”


    至於到班家退親的事,衛小玉卻沒說,不過陳七星也大致能猜到。衛小玉不惜一切為父兄報仇,四十九天之後紅顏化白骨,必然損及班家的名譽,便索性強行退親。她這樣做其實是在為班家打算,更可見她內心的善良。


    “她是個好女孩子,我一定要幫她。”陳七星暗道,卻又想到了關瑩瑩,“師姐最愛管閑事了,如果在這裏,也一定會忍不住伸手。”他想著與關瑩瑩並肩禦敵的情形,不覺嘴角含笑,遙望遠天,卻又黯然歎氣。這時候與關瑩瑩並肩歡笑、獵鷹走馬的,該是那個紀元吧?


    朝陽湖離白骨洞有一百多裏地,衛小玉帶陳七星迴到鐵旗門總堂,大眼丫頭平兒也迴來了。她看到衛小玉,驚喜交集,但看到陳七星。倒是一奇:“咦?你不是那個傻呆呆認錯人的……”


    “平兒!不可無禮。”衛小玉忙喝住她,“這是孤絕孤大哥,快給孤爺賠禮。”


    “姑爺?”平兒張大了嘴巴。


    衛小玉這才意識到“孤、姑”同音的事,這下孤爺與姑爺就分不清了,一時鬧了個大紅臉。而陳七星先前也沒想到這個,這下也覺尷尬,情急生智,道:“其實我這個姓是複姓,不是姓孤,是姓孤絕。因父母早亡,有姓無名,所以有時候就指孤為姓,以絕為名,江湖上其實叫我孤絕子的。”


    他這一說,倒免了尷尬。平兒也是個有眼光的人,看出衛小玉對陳七星情形有異,忙就蹲身施了一禮:“奴婢平兒見過孤絕大爺。”還是怪,不過比滿世界人叫“姑爺”要好。


    鐵旗門總堂依湖立旗,已經發展成一個頗為繁華的大鎮子。依鎮而居的,少說也有三四萬人,南來北往的商賈,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鐵旗門總堂建在鎮子偏北,巨大的宅子綿延數裏,幾乎就是一座小小的城池。衛小玉一家,連同總堂所屬人員的家眷,都住在宅子裏,有近千人。若是過年過節各堂齊聚,宅子裏能住三四千人,極為驚人。


    衛小玉帶陳七星進來前,就商量過了,先不暴露陳七星的身份,反正有衛小玉親自帶著,也不會有人來問。


    衛小玉也不叫其他人服侍陳七星,就把平兒撥了過來,這既是防內奸,也有另外一個意思。如果陳七星能幫衛小玉報得父兄之仇,無論陳七星變成什麽樣子,衛小玉都會嫁給他的。而平兒作為貼身丫頭,自然是要跟著衛小玉走的,衛小玉也沒想把她嫁出去。衛小玉想過了,也讓平兒陪寢,萬一自己懷不上孩子,平兒能懷上也好。當然,若陳七星急色,不等報仇就想要女人,那先讓平兒陪寢也無所謂。所以她暗裏叮囑了平兒,以至於平兒服侍陳七星的時候,神色總不正常。還好,陳七星沒這個想法。


    第三天是議定推舉門主的日子,衛小玉先帶陳七星到議事廳。陳七星就站在她身後,平兒站另一側,丫頭加護衛,也沒人會注意。


    五大堂主先後來到,黃旗堂主郝鬆、青旗堂主韋艟、藍旗堂主白飛夜,這三人是鐵旗門後起之秀,都是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且都修成了一個魄。他們三個是觀風的,進廳之前,衛小玉也隻是略加介紹,陳七星看了一眼,也就不放在心上。


    隨後進來的是卓名生,六十來歲年紀,中等個頭,圓乎乎的一張臉。他平素為人仁義重禮,待人接物總是笑嘻嘻的,有笑麵佛之稱。他和唐之晌一樣,都修成了兩個魄,隻是魄力略遜於唐之響。


    卓名生一進廳,立即疾行數步,到衛小玉麵前,道:“小玉,伯伯我是堅決支持你的。你當了門主,一定不能心慈手軟,一定要替老門主報仇啊。”


    衛小玉眼中含淚,蹲身行禮:“多謝卓伯伯。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小玉決不會手軟的。”


    “好,好,好。”卓名生連叫了三聲好,瞟一眼陳七星,眼中似乎略有訝異之色,不過沒發問,自迴座位。緊接著唐之響也進來了。


    唐之響也是六十來歲年紀,身材高大魁梧,麵如重棗,走路帶風,極為威武。他進廳來,掃一眼衛小玉和堂中諸人,也不吱聲,先到衛采靈牌前行了個禮。他轉過身來,也不落座,看向衛小玉,道:“那些鬼鬼祟祟的傳言我也聽說了,不必多話,門主我不想當。但我還是那句話,鹽幫沒有害死老門主和兩位少門主的理由,聶白濤更不可能是兇手,若說向鹽幫尋仇,我堅決反對。”


    誰也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一時間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廳裏鴉雀無聲。卓名生最先反應過來,直跳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依你說,下一任門主還不能給老門主報仇了?”


    “我沒說不能給老門主報仇。”唐之響瞟他一眼,“但報仇不能不問青紅皂白,是仇人不是仇人一路殺過去,那是不行的。那樣隻會使親者痛仇者快,老門主在地下也不會閉眼。”


    他這話說得有道理,陳七星暗暗點頭,偷眼看著唐之響,想:“這人看相貌應該是個急性子,小玉也說他性如烈火,不想說話做事倒有條理。”


    卓名生“嘿嘿”一笑:“有仇無仇,不是你一個人就說了算的。”


    唐之響瞪著他:“那你也不能胡指一個人啊?你說聶白濤是害死老門主的兇手,你有證據嗎?沒證沒據就殺上門去,如果弄錯了呢?”


    “今天不爭這個了。”卓名生一擺手,道,“做事分個先後,今天先推舉門主,我推小玉,你們呢?”


    他眼光掃過,郝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聲。卓名生“嘿嘿”冷笑,眼光落到唐之響身上:“唐老兒,你推哪個,不會推你自己吧?”


    “我說過我不想當門主!”


    “那你是同意小玉做門主了?”卓名生臉露喜色。


    唐之響不看他,卻轉臉看向衛小玉,一臉誠懇:“小玉,你能不能應我一聲,你做了門主後,先別急著報仇,我們靜下心來慢慢查,查出真兇,再替老門主和兩位少門主報仇,可不可以?”


    他一臉誠摯,衛小玉雖然胸腔中仿佛有火在燒,但與他目光一對,心裏仍情不自禁一軟,但她瞟一眼邊上的陳七星,心神卻是一凜。陳七星的紅顏白骨是她報仇最大的倚仗,可時間卻隻有七七四十九天,她等不起。


    她還沒開口,卓名生先叫了起來:“查了這些日子,一切疑點直指鹽幫,還要怎麽查?還要查到哪年哪月?是想叫老門主死不瞑目嗎?”


    他這話如火上澆油,衛小玉下定決心,直視著唐之響,搖了搖頭:“唐伯伯,對不起,事涉父兄之仇,我不能應你。”


    唐之響看著她,一臉痛苦之色,緩緩搖了搖頭:“那我不能支持你做門主。”


    “你想造反?”卓名生直跳起來。


    唐之響瞟他一眼,冷哼一聲,抱一抱拳:“對不起,我先走一步。”


    陳七星看著衛小玉,衛小玉盯著唐之響的身影,嘴唇顫抖。她沒跟陳七星多說唐之響幾個的事,但陳七星也猜得出來,唐之響、卓名生是和衛采一起打天下的老人,關係一定非常好,要衛小玉對付唐之響,這個決心難下。


    眼見唐之響到了門口,衛小玉終於開口:“唐伯伯,稍等。”


    唐之響轉過身:“小玉,你莫怪唐伯伯,不是伯伯不支持你。你知道的,伯伯和聶白濤情同兄弟,他的為人,我絕對信得過,他絕不可能是害死老門主的兇手,所以我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胡來。”


    “我不怪你,”衛小玉點點頭,“但你也奠怪我。孤絕大哥!”


    “在。”陳七星應聲而出。他早已凝足魄力,神意一動,一道魄光射出,魄上生星,星中噴光,白光中現出一具骷髏,張弓搭箭。


    “紅顏白骨箭?”唐之響不認識陳七星,卻識得紅顏白骨箭,一時間臉色大變,“小玉,你,你和你姑祖婆……不對,你是誰?”


    衛蘭當年為一點兒情仇,不惜紅顏化白骨,她的事盡人皆知,所以不但唐之響識得,卓名生等人也都識得,一時間驚唿連起,隨後又一片死寂。廳內廳外,所有看向陳七星的眼睛裏,都是一片驚懼。


    “他是孤絕子。”衛小玉略略一頓,“也是我未來的丈夫。”


    “小玉。”唐之響往前踏上一步,“可他身上寄居了紅顏白骨啊.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他就要身化白骨,你,你怎麽可以用終身來……”他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全不顧陳七星頭頂的紅顏白骨箭正對著自己。


    衛小玉微微垂首,隨又抬頭:“隻要報得父兄之仇,他就是我的夫君。不論是白骨還是什麽,生我陪他,死我陪他。”她這是公然立誓了,也是說給陳七星聽的。陳七星其實不想她這樣,這時卻不好開口。


    衛小玉看著唐之響:“唐伯伯,請莫要讓我為難。”


    “你糊塗啊!”唐之響重重頓足,仰天歎了口氣,手往身後一背,“來吧,不過我最後還是要勸你一句,莫做糊塗事。”


    “侄女失禮,伯伯多多見諒。”衛小玉一揮手,幾個護衛進來,以重鐐銬了唐之響手腳。這樣的重鐐是專門用來對付魄師的,別說唐之響隻修成了兩個魄,就是修成兩魂四魄以上,修成了器物魄,也脫不得這種重鐐。


    “好,不愧是衛采的女兒。”看著唐之響給帶下去,卓名生大聲喝彩,看向其他三大堂主,“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陳七星頭頂的紅顏白骨箭雖未對著三大堂主,卻也一直未曾收迴去,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三大堂主相顧失色,齊聲道:“願奉小姐為門主。”


    衛小玉深施一禮:“各位叔叔、伯伯,小玉失禮,這裏給各位叔叔、伯伯賠罪了!但請各位叔叔、伯伯看在小玉是想替父兄報仇的分上,莫要見怪。”


    “不怪,不怪。”卓名生忙扶她起來。隨後,衛小玉就任門主之位,諸般禮節,一切從簡。沒辦法,衛小玉始終以為陳七星是中了白骨魄之毒的,一共隻有四十九天時間,而且已過了三天,不抓緊時間不行。她就任門主後,立刻整頓紅旗堂,並暫時兼任紅旗堂主,抽調精銳弟子,準備一舉摧毀鹽幫,擒拿聶白濤,為父兄報仇。


    忙了三天,各方麵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這天晚上,晚飯後,陳七星練了一會兒功,正想睡覺,衛小玉來了。


    “衛小姐。”陳七星忙起身相迎。


    “叫我小玉。”衛小玉粉麵微嗔。


    “是,小玉。”陳七星微有些尷尬。


    看了他的樣子,衛小玉“撲哧”一笑:“孤絕大哥,我覺得你這人特別有意思。”


    “什麽啊?”陳七星真給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衛小玉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衛小玉道:“大哥,這幾天沒什麽不舒服吧?”


    “沒有。”陳七星搖頭,“我挺好。”


    “這次真是虧了你,若沒有你,唐伯伯鐵定不肯束手就縛。沒有紅旗堂,我們想贏鹽幫就有些難了,而且其他三堂肯定也不會全力支持。”


    “我也沒做什麽。”陳七星搖搖頭,“我覺得唐堂主其實挺關心你的。”


    “是。”說到唐之響,衛小玉神情有些黯然,“唐伯伯性子急,但平素為人卻很和善。他總說要我做他的孫媳婦,可他卻一直沒有孫子,以至於每次見了我,總是歎氣。”說到這裏,她也輕輕歎了口氣。


    “算了,不說這個。大哥,各方麵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一共抽調了三千精銳,都是彪悍之士。前鋒探子已先行出發打探,大隊選在三日後出發,你說行不行?”


    “行,一切聽你安排。”


    “謝謝你,大哥。”


    “既然叫我大哥,那還客氣什麽?”陳七星搖手,“天晚了,你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是。”衛小玉應了一聲,腳下卻沒動。


    “小玉,還有什麽事嗎?”


    “也沒事。”衛小玉搖頭,“那大哥早些休息吧。”她轉過身,走了兩步,卻又站住,道,“大哥,你轉過身去,好嗎?”


    “做什麽?”陳七星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轉過身去。


    “我不開口,你別轉身啊。”


    “做什麽啊?”


    “依我嘛。”衛小玉語氣中有點兒撒嬌的味道了。


    “好,好,依你,你不開口,我不轉身。”


    陳七星眼睛雖不看,耳朵卻是能聽的,似乎衛小玉往床邊去了,被子有響動,難道衛小玉是在給他鋪被子?他心裏猜測,隻是不好問。


    過了一會兒,聽衛小玉道:“大哥,你吹熄蠟燭好嗎?”


    “什……什麽?”陳七星終於覺得不對了。


    “你要不想吹,不吹也……也行,那你……你轉過身來吧。”衛小玉聲音越來越低,到後麵幾個字,幾乎細不可聞。


    陳七星依言轉身,正如他心中猜測的,衛小玉果然躺在了他的床上,被子蓋住了她的全身,但旁邊椅子上放著她的衣裙。


    “小玉,你……你這是做什麽?”陳七星吃了一驚,不往前進,反退了一步。


    “大哥……”衛小玉輕輕叫了一聲。她把被子拉得極高,臉都蓋住了,隻露出一雙眼睛,還不敢直視陳七星,隻在眼睫毛後麵露出一點點光,眼見陳七星不動,又叫了一聲:“大哥,安歇了吧。”


    陳七星一肘有些手足無措,這種場麵他還真沒經曆過。雖然幻日血帝玩過無數女人,可每每在腦中搜到那些記憶的時候,他都是一掠而過的,可沒學到什麽經驗。


    “小玉,這……這樣不行的,你……你快起來吧。”


    衛小玉本來羞得心都要不跳了,可看陳七星結結巴巴一臉緊張的樣子,她的膽子倒是大了起來,眼睛稍稍睜開一點兒,道:“大哥,不是小玉不知羞恥,隻因大哥身中奇毒,很快就會……小玉無以為報,隻有這個身子,但盼能替大哥誕下一點兒骨血,以繼大哥香火。”


    陳七星明白了,連忙搖手:“你誤會了小玉,我沒有中毒的。”


    “沒有中毒?”衛小玉不信,“可白骨魄明明在大哥體內啊。”


    “白骨魄是在我體內,不過我確實沒有中毒。”陳七星的孤絕之魄實在是怪,一時間真沒辦法說清楚。


    “大哥是不是嫌小玉生得太醜?”


    “不是,不是,你天姿國色,任何男人見了都會動心的,隻是我……”


    “我”什麽呢?不是別的原因,他隻是想到了關瑩瑩,心裏猛地一痛,轉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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