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本的藥王廟是一座僻靜的小廟,供奉著遍嚐百草的神農氏,雖然神農氏在神話傳說中有著極高的地位,但他既不能保佑別人加官進爵,又不能像觀音菩薩那樣普度眾生,因此藥王廟的香火一直寥寥。還好今日是藥王誕辰,一大早就有小販在廟外招攬生意,甚至跑江湖賣大力丸的也來助興,讓小小的藥王廟突然間熱鬧了許多。


    日上三竿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停在了藥王廟前,一個衣衫錦繡的少婦抱著孩子下得馬車,頓時對廟外的熱鬧有些詫異,兩個隨行的家奴連忙趕開小販讓出條路,她這才與丫環、乳母進了廟門。


    廟裏也有不少香客,使小小的藥王廟顯得有些擁護。兩個家奴粗暴地推開旁人,總算將那少婦帶到了藥王殿中,並將閑雜人等趕了出去。


    少婦將孩子交給乳母,然後上香、磕並沒有、求簽。當她將抽出的簽交給解簽的老和尚時,對方頓時皺起眉頭,半晌無語。她不禁擔憂地問:“大師,是不是這簽有什麽不妥?”


    “這孩子是不是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老和尚問。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帶子他來拜藥王,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少婦忙道。


    老和尚歎了口氣:“這孩子的劫難,恐怕不是拜拜藥王就能解。”


    少婦聞言大急:“我孩兒有何劫難?”


    老和尚略一遲疑,壓低聲音道:“這孩子的父親欠下了不少孽債,原本是絕後之命,誰知這孩子命硬,偏偏意外降生。父輩造下的孽必將應在他身上,所以他這一生多災多難。”


    這和尚寥寥數語,卻說得分毫不差,少婦頓時雙目含淚,急道:“求大師指點,如何才能化解我孩子身上的災難?”


    老和尚沉吟片刻,歎道:“辦法不是沒有,就怕夫人舍不得。”


    “什麽辦法?”少婦忙問。


    老和尚正色道:“隻有將這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年,方可憑我佛的慈悲,化去他身上的孽債。”隻見這少婦麵色大變,老和尚又補充道:“不過現在孩子還小,老衲可以先為這孩子剃度,讓他先有個佛門弟子的身份,有我佛庇佑,一切孽債皆可暫免。待他年滿六歲,再送到廟中來修行吧。”


    把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五年,借佛門的世界各地使孩子免地被邪神小鬼侵擾,這在許多大戶人家也不算稀奇。少婦鬆了口氣,遲疑道:“是不是隻要在佛門先掛個名就行了?”


    老和尚點點頭:“隻要剃度,就是我佛門弟子,開切孽債皆可暫免。”


    少婦略一遲疑,決然道:“就求大師為我這孩子剃度吧,妾身會為貴寺廣捐功德,以報大恩!”說著褪下手上的金鐲子,雙手捧到老和尚麵前。


    誰知老和尚麵色一沉,正色道:“夫人請迴吧。你的孩子老衲不敢收。”


    “這是為何?”少婦忙問,隻聽老和尚沉聲道:“老衲若收下你的孩兒,別人會以為老衲是貪圖你的錢財。再說佛門弟子,收受金銀是為自己造孽,夫人難道是要老衲萬劫不複?”


    少婦隻得收起鐲子,愧然道:“大師恕罪,妾身怎樣才能報答大師恩典?”


    “隻要夫人有顆向善之心,這就是最好的報答。”老和尚笑道。少婦連忙磕了個頭,向乳母示意:“就請大師為我的孩兒剃度吧。”


    那乳母原來還以為這和尚是個騙子,說得如此兇險就為騙夫人的錢,誰知對方分文不收,倒讓她有些意外,隻得將孩子抱了過去。老和尚示意小沙彌接過孩子,然後對少婦道:“今日正是吉日,老衲這就到後堂為孩子剃度。”


    少婦正想跟著進去,老和尚卻道:“佛門收徒剃度,不能有俗人打攪,夫人在此暫候,老衲為貴公子剃度後,立刻就送出來。”


    少婦也知道這是佛門規矩,隻得留在殿中等候。誰知左等右等不見老和尚將孩子送出來,她猛然間有所醒悟,不顧小沙彌的阻攔就往後堂闖了進來。卻見後堂空無一人,老和尚和孩子早已不知去向。


    少婦渾身一軟差點摔倒,忙對乳母丫環急道:“快叫阿福、阿祿進來,那和尚拐去了我的孩子!”


    阿福阿祿是隨來的兩個家奴,身手也是不弱。二人連忙在後堂中一搜,沒有找到那老和尚和孩子,卻發現床下捆著兩個從未見過的和尚,嘴裏麵都塞著破布。


    二人扯掉兩個和尚嘴裏麵的布條,厲聲喝道:“禿驢!將我家少爺藏到哪裏去了?”


    兩個和尚一臉茫然,一個老成些的忙道:“昨夜我倆就被人打暈,什麽事都不知道。”


    少婦一聽這話差點暈倒,不禁喃喃自語道:“是他!一定是他幹的!”


    “夫人,是誰幹的?”阿福阿祿忙問。


    少婦沒有迴答,卻飛一般跑出廟門。目光四下搜尋,最後盯住了廟外一個賣零售的小販。她提磁卡裙子疾奔過去,一把掀掉那小販頭上的草帽,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果然就是她永遠忘不掉的那個人!


    “還我孩子,快還我孩子!”少婦邊哭邊捶打著那小販的胸膛,卻又忍不住撲到他懷中號啕大哭,“你既然已經走了,為何還要迴來?”


    不用說迪小販就是喬裝打扮,指揮眾多老千騙走小孩的雲襄。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被“仇人”一眼認出來。他低估了女人的直覺,尤其低估他在這個女人心中的記憶。他任由對方抱著自己僵直的身子,神情複雜地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迴來。”


    那女人猛然離開他的胸膛,卻又拉著他的衣襟哀求:“我知道你要報仇,但你不能傷害我的孩子,把孩子還給我吧,求你了!”


    雲襄冷酷地搖了搖頭,那女人不禁嘶聲質問:“你為什麽這麽狠心?從小到在,你不是處處都讓著我,疼著我,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為何現在卻要搶走我的孩子?”


    雲襄冷冷道:“因為你認識的那個蠢秀才,早已經死了!”


    二人還在糾纏,阿福、阿祿已撲了過來,揮刀便向雲襄斬去,嘴裏喝道:“夫人,閃開,讓阿祿將他拿下!”


    二人剛一動手,一旁一具老者已閃身攔在雲襄身前,空手擋住了阿福、阿祿,老者邊打邊喝道:“公子快走!”


    雲襄被少婦緊緊抓住,一時脫身不得,一旁有個喬裝成小販的老千見狀,抽出扁擔便向少婦後心劈去,嘴裏喝道:“放手!”


    雲襄想要喝止已遲了,連忙和身擋到少婦背後,那小販收手不及,這一扁擔結結實實劈在了雲襄背上。痛得他渾身一軟,更被那少婦抱了個結實。那小販趕緊丟下扁擔,想要分開二人,卻怎麽也掰不開女人的手。


    此時場中早已大亂,阿福、阿祿見這老者武功高強,連忙高喝:“夫人別怕,咱們去叫人幫忙!”說著二人丟下老者轉身就逃,由於人群混雜,老者隻追上一個將之放倒,另一個卻混在人群中逃遠了。


    “公子快走,再不走就遲了!”老者連忙高喝。就在這時,突見幾個捕快疾奔而來,領頭那捕快遠遠就在高喝:“什麽人在此鬧事??”


    眾老千從來就怕官,一見之下立即四下逃散。老者雙掌一錯就要大開殺戒,雲襄急忙喝道:“筱伯不可魯莽,快退開!”


    老者還在猶豫,就見雲襄使個眼色,急急地小聲道:“你快走!”


    筱伯心領神會,連忙混入四周看熱鬧的閑漢中,幾個捕快立刻就將雲襄與少婦圍了起來,領頭那滿麵虯髯的捕快喝道:“怎麽迴事?還不快放手?大庭廣眾之下,你們男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少婦急道:“差官大哥,我孩子被這人拐走了,你們要給我作主!”


    領頭那捕快一聽這話,立刻拿出鐵鏈將雲襄一鎖,對少婦道:“夫人放心,本捕快這就將他送迴府衙。”說著拉起雲襄就走。


    少婦隻得放開雲襄,緊跟在幾個捕快身後,誰知幾個捕快走得極快,三拐兩拐就不見了蹤影。少婦隻得獨自往府衙趕去,誰知到府衙一問,才知揚州府捕快今日根本就沒出班。她不禁一跤跌倒在地,又急又累之下突然暈倒。


    卻說雲襄被那幾個捕快帶到僻靜處,他忍不住上前抓住那滿麵虯髯的捕頭的手,激動地問道:“亞男!真的是你?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裏?讓我一直都在擔心!想不到你的扮捕快,比我還像。”


    舒亞男甩開雲襄的手,三兩把解開他身上的鐐銬,淡淡道:“你快走,南宮世家丟了孩子,很快就會封鎖全城!”


    “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雲襄忙問。舒亞男躲開雲襄的目光,不冷不熱地道:“我有這些叔叔伯伯照顧,你不用擔心。”


    雲襄隻當她在熟人麵前,不好意思公開與自己的關係,隻得道:“那好,我就與筱伯先迴金陵,等你來會合。”


    望著雲襄與筱伯遠去的背影,舒亞男神情異常複雜,幾個捕快三兩把脫去官服,轉眼就變成了幾個尋常漢子,他們都是舒亞男的父親舒振綱生前的生死兄弟,雖然平安鏢局不在了,但他們依舊視舒亞男為鏢局的主人,一個左手缺了四要手指的漢子小聲道:“侄女,咱們也得盡快離開揚州,以防萬一。”


    舒亞男點點頭,依依不舍地收迴目光,草草脫去偽裝就走,隻是她走的方向,與雲襄完全不同。


    揚州城的風暴波及到了整個江南,甚至也波及到了金陵。南宮世家發出了江湖告急貼,已將懸賞的花紅提高到十萬兩,隻求知情者提供孩子的線索。筱伯聽到這消息,急匆匆來到後院,就見雲襄正與明珠在逗著孩子。由於新找了乳母,孩子在哭鬧了幾天後,也漸漸適應了新的環境和新的人。


    “公子!”筱伯知道明珠心軟,連忙將雲襄拉到一旁,悄聲道:“南宮世家已將懸賞提高到十萬兩,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咱們要遲早絕了南宮瑞的念頭。”


    雲襄懂得筱伯的意思,隻有將孩子的屍體盡快給南宮瑞送迴去,才能徹底斷了他的想頭,也才能徹底斷了南宮放繼承家業的希望,這也是南宮豪與他定下的計劃,但是,當他第一次抱起這個孩子的時候,原來的念頭就立刻動搖,這是背叛了他的戀人,與害死母親、奪去駱家莊的仇人的孩子,他原本應該痛恨。但望著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臉,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當孩子第一次對他露出笑臉,他立刻就下定決心,不能讓這條無辜的小生命,因父輩的仇恨受到傷害,假他人之手也不行!


    筱伯見他半晌無語,急道:“這次行動參與的人不少,萬一有人見利忘義,咱們立刻就玩完。十萬兩啊,可以讓許多人將親娘都賣了,公子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


    雲襄搖搖頭,正色道:“孩子是無辜的,我決不容他受到任何傷害。我已做決定,你不必多言。”


    相處日久,筱伯已熟悉雲襄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主難以更改。他隻得歎了口氣,無奈道:“既然如此,咱們得立刻換地方,知道這兒的人不少,萬一泄漏,那可就危險了。”


    雲襄黯然半晌,輕歎道:“亞男還沒迴來,我很擔心,她怎麽還不來金陵與我會合?”


    筱伯忙道:“咱們可以留個下人在這裏等舒姑娘,其他人暫時避一避,我已在郊外找到一處僻靜的住所,今日就可以搬過去。”


    雲襄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咱們立刻就搬。”


    暮色初臨,一輛馬車載著雲襄等人悄然出城。為了安全,雲襄與明珠隻帶了孩子和乳母,以及那答從不吠叫的阿布上路,筱伯親自趕車。馬車來到郊外的曠野,筱伯突然迴頭道:“公子,我感覺咱們被人跟蹤了。”


    雲襄迴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曠野,疑惑道:“後麵一個人也看不到,哪有跟蹤的?”


    筱伯正色道:“公子要相信一個殺手的直覺。”


    雲襄略一沉吟:“我趕車繼續往堂走,你悄悄藏到路邊看看,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咱們在前麵的岔路口再會合。”


    筱伯悄然溜下馬車,沒多久筱伯追上來,氣喘籲籲地道:“咱們果然被跟蹤了,不過不是人是條狗。”


    “狗?”雲襄在些驚訝,筱伯點頭道:“沒錯!是條訓練有素的獵犬,十公機敏,我本想做了它,誰知這畜生精得很,嗅到人味就跑,我根本近不了它的身。”


    雲襄想了想,輕輕拍拍阿布的頭,指指路旁的草叢,又指指遠方那隱約的犬影:“阿布,幹掉它!”


    阿布心領神會,立刻跳下馬車藏入草叢。雲襄趕著馬車繼續前行,沁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狗的慘叫,不一會阿布追上來,嘴邊沾滿了狗毛和鮮血,將明珠嚇了一跳。


    在看不到馬車的數裏之外,藺東海正帶著幾個侍衛驅馬緩緩而行,獵狗的慘叫令他一驚,趕緊打馬追上去,就見瓦剌人訓練有素的名貴獵犬已倒在血泊中,喉嚨完全被撒開,顯然是被猛犬一口斃命。他暗叫一聲不好,立刻打馬狂追,很快就在路旁發現了馬車,隻是馬車中早已沒有一個人。


    筱伯領著雲襄等人,從樹林中的小路來到山腳下的一座村莊,村莊不大,隻有數十戶人家,筱伯指著山腳下一座竹樓道:“那原本中村中一戶人家的空房子,我自作主張替公子買了下來。這裏交通閉塞,民風淳樸,與江湖上的人也沒有任何來往,很適合在此隱居。”


    雲襄隨著筱伯來到那竹樓,見裏麵雖然簡陋,卻不失雅致,心裏十分滿意。幾個人安頓下來後,筱伯就問:“不知公子下一步有何打算?”


    “等!”雲襄從容道。


    “等?等什麽?”筱伯疑惑地撓撓頭。


    “沒錯,現在等就是最好的行動。”雲襄淡淡解釋道。“南宮世家找不迴孩子,他繼承家業的希望就完全破滅。以他從小就養成的驕縱性格,必不甘心就此失去大權,定會使出非常手段。咱們隻須等南宮世家自生變亂,再去收拾殘局。這期間咱們要割斷與外界的一切聯係,藏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勝利!”說到這他頓了頓,微微歎道:“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亞男。”


    “公子不用擔心,”筱伯連忙安慰道,“以舒姑娘的聰明機智,定不會有事。再說公子已經給看家的門房交代過,見過舒姑娘就讓她去你們第一次機遇的地方會合,決不會錯過。”


    為保安全,雲襄隻給門房留下了個模糊的地址,讓她到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會合。相信除了舒亞男自己,沒人能猜到那裏是哪裏。茫茫人海,他也隻有用這個辦法與舒亞男相約了。


    就在雲襄躲在山村靜享悠閑的時候,南宮世家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南宮瑞在族中老人們的一再催促下,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在一個星月晦暗的夜晚,他讓人把南宮放找來,準備好好跟他談談。


    看到南宮放因兒子被綁架而憔悴不堪,南中瑞心中隱隱作痛,不過現在不是安慰兒子的時候,他狠下心準備開門見山。


    “為父老了,最近更是體弱多病,常感精力不濟,所以想早一點放手,享幾年清福。”南宮瑞輕輕歎道。


    “父親可以將家族事務交給孩兒打理,”南宮放忙賠笑道,“為爹爹為憂,那是孩子應盡的孝道。”


    南宮瑞微微點點頭,跟著又搖頭道:“放兒,你知道爹爹一直對你寵愛有加,甚至罔顧立長不立幼的祖訓立你為南宮世家嗣子,既然你受傷之後,爹爹都在盡一切努力讓你繼承家業。但現在你兒子失蹤,你再也無洗待續南宮世家香火,自然也就無法再繼續做嗣子。為父雖然痛惜,卻也不能不考慮族人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南宮放聞言大急:“我一定能找迴我的兒子,請爹爹給我時間!”


    南宮瑞惋惜道:“為父已經給了你不少時間,但南宮一族的未來,總不能寄托在一個生死不明的嬰兒身上吧?”


    南宮放麵色煞白,默默半晌,方澀聲問:“爹爹已經決定了?”


    南宮瑞微微頷首:“為父打算明日就召集族人拜祭祖先,改立阿豪為嗣子。”


    南宮放心底一涼,差點軟倒。他如今與大哥已居死敵,一旦大哥做了宗主,待父親百年之後,他恐怕就要從天堂跌入地獄,受盡大哥的折磨。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想到這他再無顧忌,急道:“大哥為奪嗣子這位,勾結千門公子襄對付孩子,我牧馬山莊的衰敗,兒子的失蹤,都是大哥和公子襄所為,請爹爹明鑒!”


    南宮瑞對兒子的指揮並沒有感到意外,隻歎道:“你兄弟倆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為父豈會毫無所覺?你當年殺官差嫁禍你大哥,手段也未必見得就比你大哥光明。你知道為父當年為何不揭穿你的把戲,為你大哥主持公道?”


    南宮放茫然搖頭,隻聽父親歎道:“江湖素來就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世界,隻有強者才能生存,所以南宮世家的繼承人,必須要是強者。當年你大哥在與你的明爭暗鬥中敗了,所以他不配做嗣子。但這一迴,是你敗了。雖然論心計論武功,你大哥都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大哥卻能讓千門公子襄這等人才為他所用,這就是他比你高明的地方。雖然三個兒子我最寵愛你,但為了南宮一族的未來,我必須將家業傳給你大哥。”


    南宮放麵如死灰,他現在才知道,父親根本不在乎大哥使了什麽手段,隻在乎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自己費盡心機想打大哥與公子襄勾結對付自己的證據,原來全是白忙活。他連忙跪倒在地,痛哭乞憐道:“爹爹啊!大哥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是做了宗主,待你老百年之後,孩兒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南宮瑞雙目含淚,將兒子攬入懷中,泣道:“如果你做了宗主,你大哥也未必能得善終。放兒,江湖海闊天空,憑你的聰明才幹,性能闖出一番天地,何必要在你大哥手下苟且偷生?”


    南宮放一怔:“爹爹是要我走?”


    見父親微微頷首,南宮放一躍而起:“我不走!我為什麽要走?為這個家我殫精竭慮,開拓的疆土大哥哪點比得上?為什麽卻要我走?”


    見父親黯然無語,但臉睥表情卻十分堅決。南宮放漸漸冷靜下來。心知父親的決定已無可更改,他垂頭而立,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片刻後他一咬牙,終於下了決心。默默來到書案旁,滿滿地斟了一杯茶,他雙手捧著跪倒在父親麵前,哽咽道:“孩兒既然遲早要走,不如現在就走,容孩兒最後一次為爹爹奉茶,以後爹爹恐怕很難再喝到孩兒的茶了。”


    南宮瑞含著淚接過茶一飲而盡。輕輕放下茶杯,他歎道:“身為世家子弟,兄弟不能和睦,父子不得團聚,直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南宮放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垂淚道:“爹爹在上,孩兒要走了。臨走之前,孩兒想讓爹爹再教我一次劍法,就像你第一次教我一樣。”


    南宮瑞點點頭,輕輕撥出案上的寶劍,略一調息,便緩緩地舞動長劍,就像第一次教兒子這套劍法一樣。七十二招劍法堪堪過半,南宮瑞臉上冷汗滾滾而下,出手越來越慢。一套劍法不及使完,他突然收劍而立,以劍柱地,澀聲問:“你在茶中下了什麽?”


    南中放後退兩步,緊張地盯著父親,顫聲道:“酥筋散!”


    南宮瑞渾身一軟躍坐在地。南宮放慌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爹爹見諒,酥筋散並不致命,孩子不敢傷害爹爹。”


    “但它卻可以令人永久失力癱瘓。”南宮瑞苦笑道:“你為了保住嗣子之位,竟不惜如此報答你爹爹。”


    南宮放恨恨地抬起頭:“我從小錦衣玉食,前唿後擁,一唿百諾,早已是個享慣了榮華富貴的豪門公子,哪吃得了江湖之苦,隻好放手一搏。爹爹放心酥筋散最多讓你癱瘓在床,不會致命。我會親自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做個孝順的兒子。隻要你開不了口,就不能廢我的嗣子之位,我將代行宗主之職,直到坐穩這個位置為止。”


    南宮瑞雙目垂淚,卻因藥性發作而不能開言。南宮放將他抱到床上,躲好,流淚道:“爹爹,這是你逼出此下策,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在大哥手中受盡屈辱,就隻有如此!”


    仔細為父親蓋被子,然後將沾有酥筋散茶杯擦拭幹淨,南宮放這才悄悄退出房門,正待趁夜離開,突聽窗外有一點異動。他一聲喝問:“誰?滾出來!”


    黑暗中現出來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是南宮豪!原來南宮豪從眼線那裏聽說父親單獨見老三,不知會不會對自己不利,所以冒險藏在窗外,想探聽空間卻沒想到竟目睹了南宮放下毒的整個過程。他原來想出手阻攔,不過轉而一想,如果父親被酥筋散弄到癱瘓,自己再出麵揭露南宮放的惡行,那自己就不是嗣子而是宗主。想到這點,他忍著沒有動,直到南宮放做完一切要離不開,他才鼻算稍沉,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不過現在他已穩操勝券,沒必要再躲躲閃閃。南宮豪從藏身處出來,得意地冷笑道:“老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原來老天真的有些。”


    南宮放見惡行敗露,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拜道:“大哥,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千萬不要告發我,最多我不再與你爭這嗣子!”


    第一次見南宮放拜倒在自己麵前,南宮豪得意地哈哈大笑。笑聲剛起,就見南宮放手腕一翻,一劍悄沒聲息地倏然刺出。南宮豪雖有防備,卻不料南宮放的劍遠超他的估計,勉強躲過要害,卻還是被刺中了小腹。他捂著中劍處連連後退,滿臉懷疑和驚詫。


    南宮放從地上一躍而起,得意地冷笑道:“你想不到我的劍法比你想象中要快很多吧?若不是我平時藏著掖著,你怎麽會輕易中劍?”


    見南宮豪突然張嘴想唿叫,南宮放一劍直指其咽喉,卻見南宮豪就地一滾躲開這一劍,終於放聲高叫:“來人!有刺客!”


    南宮豪能避開這一劍,讓南宮放有些意外,沒想到大哥的身手比他估計的要高,看來大哥也不是愚魯之輩。不過現在事已至此,他無論如何也要殺之滅口。南宮放一劍快似一劍,追著南宮豪狂刺。南宮豪受傷在先,隻有連滾帶爬地躲閃,身上連連中劍,鮮血四下飛濺。不過他的叫賣總算驚動了家人,幾個南宮弟子過來查看,被眼前的情形完全驚呆了。幾個人想要阻攔,隻聽南宮放瘋狂地喝道:“滾開!不要攔我!”


    南宮豪身上連中數劍,終於無力跌倒。南宮放正待一劍斃之,突見一旁劍光一閃,將他這必殺的一劍挑開,跟闃響起二哥南宮玨的喝聲:“三弟你瘋了!”南宮放正不知如何向眾人解釋自己的行為,更不能當著眾人的麵繼續追殺大哥。南宮玨的話突然提醒了他,他猛然舉劍亂砍,嘴裏嗬嗬大叫,狀若瘋虎,瘋狂地砍向倒地不起的南宮豪。


    “三弟住手!”南宮玨連忙挑開他的劍,但最終還是沒能完全擋住,南宮豪又中兩劍,終於發出垂死的慘唿:“他要殺我滅口!”


    南宮玨一劍刺中南宮放手腕,將他手中長劍打落,跟著以劍封住他的穴道。這時眾人才有機會扶起南宮豪,卻見被刺中要害,再難開口,南宮玨忙道:“大哥,這是怎麽迴事?”


    南宮豪一聲歎息,帶著遺憾與悔恨,黯然而逝。南宮玨隻得拍開南宮放的穴道,隻見他又哭又笑,表情怪異。眾人不由驚唿:“三公子、三公子瘋了!快去稟報宗主!”


    就在南宮世家亂作一團的時候,雲襄卻躲在山村享受著那難得的悠閑。兩個月後,雲襄才讓筱伯去揚州打探南宮世家的消息,同時也去打探舒亞男的去向,沒多久筱伯迴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帶迴來的是好消息。


    “沒想到公子隔岸觀火,竟能洞察秋毫!”筱伯眼中閃爍著少見的興奮,“那南宮放果然如公子預料那樣鋌而走險,出手暗算了兄長。雖然他僥幸得手,卻被家人抓個正著,按家法他本該為其兄抵命,誰知他受此打擊,竟然瘋了。南宮瑞連失二子。更是中風癱瘓,生不如死。如今南宮世家已亂作一團,族中長輩隻得請出不問世事的二公子南宮玨,由他暫行宗主之責。”


    對南宮世家的變故,雲襄並沒有感到太意外,南宮瑞對南宮放不問是非的過度溺愛,早已養成了他唯我獨尊的秉性,豈能接受大權旁落,由天堂跌到人間的失敗?


    雲襄瞑目躲在搖椅上聽著筱伯的匯報,當他聽到南宮放瘋了時,驀地睜開了雙眼。筱伯話間剛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追問:“南宮放後來怎麽樣了?”


    筱伯想了想,搖頭道:“沒有打聽到他後來的消息,一個瘋子,想來也沒什麽值得留意。”


    雲襄神情微變,目視虛空愣了半晌,突然歎道:“南宮放真不簡單,竟能騙過所有人!”


    筱伯疑惑地撓撓頭:“公子的意思,南宮放沒有瘋?”


    “他要真瘋了,就不是南宮放!”雲襄黯然搖頭,“可惜我做了這麽多努力,最後還是讓他逃脫了。隻怕以後,他會更加精明可怕!”


    筱伯連忙安慰道:“公子無需擔心,就算南宮放僥幸逃脫,他也不再是南宮世家的三公子了。隻要他在江湖上一露麵,南宮世家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雲襄憂心忡忡在搖搖頭,又問:“有亞男的消息嗎?”


    筱伯的神情突然有些異樣,遲疑道:“聽說她去了杭州,根本就沒有金陵找過公子。”


    “杭州?”雲襄一怔,“她去杭州幹什麽?”


    見筱伯搖頭,雲襄沉吟片刻,吞吞吐吐地問:“南宮放那個五姨太……後來怎樣了?”


    筱伯惋惜道:“聽說南宮放從那兩個家奴口中,得知她認識公子後,用盡酷刑逼問公子的身份和下落,她都始終不說,最後受刑不過,吞金自殺了。我一直想不通,她怎麽會舍命為公子掩飾?”


    雲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身子一歪差點摔倒。筱伯連忙扶住,就風他淚水盈滿眼眶,嘴裏不住喃喃自語:“我誤會她了,我完全誤會她了……”說著他跌跌撞撞地為到內房,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在明珠和乳母驚訝的目光中,他抖手抱起床上的孩子,突然失聲痛哭,“是我害死了你母親,是我害死了怡兒……”


    孩子嚇得哇哇大哭,明珠連忙從雲襄懷中搶過孩子交給乳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是好。隻見雲襄突然衝入房中,交房門插上,對門外幾個人的唿喚不做任何迴應,房中隻傳出他捂在被子中的哭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雲襄終於紅著眼開門出來,神情有說不出的淒楚,麵對明珠與筱伯關切的目光,他平靜地道:“我要去揚州,在怡兒的墳前上炷香,也讓她看看她的孩子。”


    筱伯心知攔不住雲襄,隻得道:“我這就去準備,咱們一早就走。”;


    第二天黃昏,在筱伯的帶領下,雲襄終於見到了揚州城效那座孤墳。看琺墓碑上“南宮趙氏”那幾個字時,他眼中閃出莫名的憤怒,恨不將墓碑砸爛,但他最終什麽也沒做。默默在墳頭點上香燭,他將孩子換到墳前,在心中暗暗道:怡兒,看到了嗎?你的孩子平安無事。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他,我會用全部心血交他培養成一個善良、正直、有用的人!


    祭拜完畢,一行人離開。馬車轔轔而行,來到岔路口時,雲襄突然道:“去杭州。”筱伯沒有多頭號,立刻掉頭踏上去杭州的路。他知道雲襄心思,不過他擔心當雲襄找到他想要找的人後,恐怕隻會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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