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一聲嘶鳴,蹌然向前倒去,楚歸旋和她身後的女子皆栽落馬下,周圍立刻有衛士上前救援,楚歸旋翻身一滾從腰間抽出清徽長劍。


    賊人們見有女眷,紛紛撲了過來,衣衫單薄的女人被圍在中央如被群狼環伺的羔羊。


    歸旋和衛士們拔劍相抗,一時間血光凜冽,清徽飲血。


    **


    身邊的衛士一個一個倒下,歸旋帶著那女子騎在僅存的馬匹上狂奔。


    天際那麽黑,一絲泛紅的跡象都不曾出現。


    湛霄、湛霄、湛霄……


    這個名字不停在腦海裏翻滾,她與他還有白首之約,或許……或許她該扔□後的女子,這樣,馬能跑得更快些,賊人會以為她是靖南侯的家眷,而她能夠逃出生天!


    這個念頭不停地放大,漸漸主宰了她。身後的女子緊緊地靠在她的背上,仿佛她是天地間唯一的依靠。


    歸旋的手握向那女子圍在她腰間的手,忽聽那女子極輕聲地道:“奴j□j靜,敢問恩公大名?若今日……若今日……恩公之恩,春靜來世再報。”


    **


    她身前的人好似身體僵了僵,沒有迴答,隻發狠地一抽馬鞭,


    他們j□j黑色的馬更是奔馳如飛。


    **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竟出現一條河。


    歸旋勒住韁繩,心如死灰。


    身後,春靜跳下馬來,清秀的眉目泛出興奮的光亮,“恩公,咱們快些遊過河吧。”


    歸旋搖了搖頭,“我不習水性。”


    春靜楞了片刻,然後堅定地說:“我會!我自幼生在漢水之濱,我帶你過河。”


    “你?!”歸旋狐疑地看著她。眼前女子身形瘦弱、衣衫淩亂,撕裂衣襟裏還隱隱透出白皙的肌膚。


    這樣一個脆弱的女子帶她渡過眼前這條水流湍急的河?


    春靜臉色微微一紅,掩了掩胸口的衣襟,咬牙道:“恩公,不要再耽擱了,萬一他們追過來就糟了。你放心,我拚死也會帶你過去的!”


    歸旋迴頭望了一眼,暗暗咬了咬牙,翻身下馬。“好吧,咱們試一試。”


    春靜臉色又是一紅,避開她的目光道:“待會在水中你不要怕,也不要拉著我,我自會拖著你的。”


    歸旋心想:真是瘋了,自己居然把生死交給這樣一個嬌羞無力任人蹂躪的女人。


    那女子已經拉起她的手往水中走去。


    也好,這樣也好,要麽是渡河脫險,要麽清清白白去死。與其死,她更怕的是被俘,或是,像母親那樣!


    她由著那名女人一步步將她帶入水中,腳不觸地那一刻,一股沒頂的驚慌襲來。


    流水、昏暗、窒息、浪潮……


    她不由自主緊緊抓住身邊的人。


    “不、不要抓著我!快放開!”


    雜亂間聽見有人拚命嘶喊。


    是啊,她抓著,隻能兩個人都沉下去吧。


    她放開了手,身體沉淪下去。


    模糊間,她看見那名女子蹬開她往水麵浮去。


    “……求佛祖昭彰天理……讓南候無恙,讓冤魂複生,讓歸旋承大道因果之罰……”


    歸旋苦澀地笑了笑,現在,她總不再欠的她了吧……


    ***


    春靜衝出來急切換了一口氣,然後心中一慌,又深深吸了口氣猛地紮進水底奮力向那個緩緩下沉的身影遊去。


    終於,她抓住那人的雙肩拚命往上一蹬——


    兩人同時衝出了水麵!


    春靜大喜,正要說話,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如遭雷擊!


    星輝月光之下,眼前分明、分明是一個蒼白絕美的女子,她的容顏讓人刻骨銘心!


    那女子微微睜開星眸,唇角露出一朵難言的笑,虛弱的聲音說出幾個驚雷般的字:“我……是楚歸旋。”


    身處河心的宛春靜猶如身處冰火交夾之間


    刻骨銘心的屈辱……


    無根幽魂眼睜睜看著最後親人為她受千刀萬剮之苦時的憤怒……


    絕望中伸向她的手……


    這一路的策馬狂奔……


    還有某個遙遠的午後,那名麗人花間倚榭而寐,唇角似帶著一絲慵懶無邪的笑,琪花瑤草皆在她身邊溫柔睡去。


    自己遠遠看著,心底生出無限羨豔,忽想,若有一天自己能像她這樣美、這樣高貴、這樣幸福……


    宛春靜盯著眼前昏迷的女子,隻要一放手,那些恩怨便會隨著她葬身河底。


    放?


    還是不放?


    過了片刻,她繞到她的身後,一隻手托起她的上身,另一隻手奮力向河流對岸劃去。


    ***


    她拖著她爬上岸,自己趴在地上不停喘息。


    身邊的女人還在昏迷之中。她爬過去探了探,還有鼻息,她連忙在她腹部按壓,硬邦邦的。解開外衣一看,隻見裏麵皎潔的身體上,從胸到腹全部纏著白綾。


    宛春靜急忙解下她身上的白綾,雙手在她腹部急按,一口水從她口裏噴了出來,接著咳嗽數聲,又閉上了眼睛睡去。


    宛春靜鬆了口氣,這時方才發現那女子凝玉般的肩頭有一道深深的劍傷,傷口已被河水泡得發白了。她在她的衣囊裏翻看,隻見有一個瓶子,裏麵是粉末狀的東西,她以前見陸大哥買過,好像是金瘡藥。她想了想,灑了些在女子肩頭,見那女子秀眉疼得一顰,春靜又後悔,萬一不是怎麽辦?


    她愣了楞,忙幫躺在地上的女子把衣襟掩好,然後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開始發燙了。


    宛春靜心裏茫然,轉頭隻見那女子隨身的軟劍方才被解開扔在一邊,她爬過來緊緊拾起握在手中,暗暗打定主意,要是有賊人尋來,便先給那女子一劍,然後自己也一劍了結性命。


    ***


    楚歸旋悠悠轉醒,隻見自己身處一片河床之上,四周是半人高的蘆葦,身邊有一個瘦弱的女子正抱著雙膝閉目而坐,手裏緊緊握著自己的清徽劍。


    “春靜。”她低聲喚。


    春靜眼睛睜開,看見她滿眼驚喜,“你醒了?”


    “我昏迷多長時間了?”她問。


    春靜看看天際的顏色也拿不定主意,“沒……沒有多長時間,大概半個時辰吧。”


    歸旋咬了咬牙爬起來,“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萬一他們搜過來就糟糕了。”


    春靜走過來扶著她,歸旋對她笑了笑道:“謝謝你。”


    這朝霞中的笑容清豔無比,春靜忽也覺得心中一鬆,這一刻,那些恩恩怨怨仿佛都過去了。


    兩名女子相互攙扶著,往蘆葦深處走去。


    葦花深處有小屋,兩人不敢過去,又覺口幹舌燥。春靜想了想道:“我去給你討碗水喝。”


    說罷便跑了過去,過一會又跑來出來,“裏麵沒有人,咱們先在這裏歇息一下吧?”


    歸旋搖了搖頭,“走吧,這樣的地方最不安全。”


    於是春靜又跑過來,扶著走,“少夫人,咱們要逃到什麽時候?”


    歸旋頓了頓道:“天大亮了,應該便好了。”


    春靜一喜,“那就不用多長時間了。”


    說完,她扶著她往蘆葦叢中快步走去,“少夫人,這裏蘆葦深密,要不,咱們便在這裏躲上一躲吧。”


    兩人找了一處隱蔽的位置躲下,春靜拔了些蘆葦鋪在地上讓歸旋坐著,“少夫人,坐吧。”


    歸旋笑了笑,“謝謝你。春靜,你多大了?”


    “十七。”


    歸旋眼睛一亮,“我也十七呢。再過半個月便是我生辰了。”


    到時湛霄肯定已經迴來了,隻是不知是慶賀她的生辰還是死祭?


    想到這兒,她眼神又是一黯。


    身邊春靜低聲道:“你過生辰肯定是闔府歡慶。”


    她的生日也在不久之後,往年她過生日有父母、有陸大哥,可今年什麽人都沒有了。


    歸旋愣了楞握住她的手道:“若咱們逃出去了,便算一算誰大誰小,幹脆結拜個姐妹。”


    春靜愕然盯著她,過了半響,方道:“奴婢不敢。”


    歸旋莞爾一笑,“春靜,咱們的緣分很深,與其結個孽緣,不如結個善緣。”


    是這樣的嗎?上一世她們結的是孽緣,可這一世結的是良緣、善緣了結恩怨。


    春靜看著她清豔不可方物的笑容,點了點頭。


    兩個女子都在心頭一鬆之際,忽聽周圍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漸漸腳步聲越來越多,期間還夾雜著男人粗重急切的聲音:“給我搜,這一片都仔仔細細給搜清楚。”


    兩人心中均是一涼,四周腳步聲漸近。


    兩人漸漸發抖起來,


    她想起雲州城破,滿城赤.裸扭曲的女屍,還有母親最後的遭遇……


    她想起那些讓人惡心的大手,想起男人們野獸般的目光,想起那些無力、絕望和屈辱……比死還難受的屈辱……


    她忍不住撲過去倒在她的懷裏,“你殺了我吧……在他們找到之前殺了我。”


    楚歸旋一隻手輕輕擁住她,另一隻手緊了緊手中的清徽劍,微微慘然一笑:“放心,有我在,沒有人會在意你的生死。”


    說完,她手握清徽長身而起,朗聲說:“楚歸旋在此。”


    春靜無比震驚地望向她,隻見一襲玄衣的女子,麵如白玉、清冷如霜、孤傲絕俗。她緩緩走在一片飛雪般的蘆花之間,猶如孤鸞之於煙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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