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我問我自己,我為何出生,為何成長。


    為何雲層流動,大雨傾盆。


    在這世上,別為自己企盼任何事情。


    我想飛向雲中,隻是我沒有翅膀。


    星光在天際引誘我,但觸到星星是如此艱難,


    即使是最近的那顆,而我確實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


    我會耐心等待,我為自己準備,那通向我夢想和希望的旅程。


    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請等我。


    有多少路我將行走,有多少山峰我將為了尋找自己而去征服,


    有多少次我將失敗,有多少次我將重新開始,而這一切是否有意義。


    我會耐心等待,我為自己準備,那通向我夢想和希望的旅程。


    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請等我。


    第1節 陸伯言


    那是在充滿傳奇的九世紀三十年代,周公瑾帶陸伯言去看船廠,指著焊火閃耀中那艘巨大如城的戰艦,拍著他的肩膀說:“這艘船必然是屬於你的,這個時代必然是屬於我們的。”


    周公瑾和陸伯言都有一個編號,這代表著他們是這類基因的第多少個複製品。在未來帝國,人太多也太容易被製造,最不缺的就是勞動力和軍人,最缺的是知道帝國缺少什麽樣的人。


    九世紀三十年代煙雲繚繞,到處都是巨大的工廠,占據了一個又一個的星係,無邊無際,煙囪噴出紅色的煙霧,籠罩在整片廠區的上空。帝都長安也一度成為這樣的星球。當周公瑾和陸伯言小的時候,和所有基因複製人一樣,他們在國家的養育所中度過童年。


    偉大的軍事家、戰略家、星際高手、帝國的忠誠捍衛者和反叛者陸伯言元帥在他年少的時候,就十分的熱愛學習。


    那時候正是艱難時代,帝國資源枯竭、經濟十分困難。陸伯言也和許多同齡的孩子一樣,每天必須排隊去領取熱水迴家,因為燃料缺乏,在自家燒水是一種不可想象的奢侈。每天領水要花費水票、一張隻能灌一標準壺。為了能多打一點熱水,大家想盡了各種辦法,比如偷偷把壺底加深、把壺腰加寬、甚至在壺底偷接一根管子,連向大衣內的另一個水袋。這種改裝風潮直到帝國改為按秒數計出水量後才終止。


    因為沒有能源供應核聚變衛星,所以天氣寒冷、熱水拎迴家,就會變成冰塊了。為了保證熱水不凍,大家寧願自己凍著,也要把水壺包得嚴嚴實實。


    但陸伯言從來不用衣服包水壺,他的方法是先在水壺外刷水,往屋外一放,立刻就凍成冰,這樣直到水壺外包了厚厚一層冰,再拎去水站。冰相對於寒冷的空氣,已經是保溫的了。這方法立刻被全民推廣。這樣的缺點是打完水後就要撒腿快跑,在冰層融化掉下來之前趕迴家。當然,沒有做冰壺的人需要跑得更快。於是帝國的大街上,無時不刻都是拎著水壺飛跑或滑行的人群。


    因為天氣寒冷,城市的道路常年結冰,難以清理。所以帝國的街道上看不到車輛,隻有在鞋底鑲上鐵片飛滑的人群。那時候的帝國,可以有人不會走路,但是一定不能不會滑冰。若是有年老的腿腳不便的,隻需有一把四腳鑲鐵片的椅子,往上一坐,自然有樂於助人的少年爭著上前,把你拉到想去的地方,你不用付費,隻需多準備一些事先寫好的感謝信,填上名字交給他們即可。


    現在的孩子們想像那時候的景象,總是十分的憧憬。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來往著飛梭的人群。樹木像大雪糕,巨大的鍋爐房冒著蒸汽,人人把水壺頂在腦袋上,喊借光勞駕燙死不管啊。宛如一個童話的時代。而現在的帝國,是巨廈林立、人口擁擠、別說滑冰,在輕軌站連步都邁不動。不再有助人為樂的少年,連父母支使小孩幹家務都得付錢,不然可能被自己兒女控告使用非法童工。每當筆者去做憶苦思甜報告的時候,現在的孩子們都覺得以前好,可以滿大街滑冰,可是他們沒有想過在零下幾十度的時候迎著風滑冰是多麽的冷啊,尤其是你可能得在街上滑好幾小時的時候,那時你的鼻子下會掛滿冰淩,眼睛也快被霜糊滿了,一想到你抱著的水壺正變得越來越涼,你就會由衷的想,未來的孩子們,一定可以不用再受這樣的罪吧。為了那樣的時刻,現在我們多吃一些苦是值得的吧。


    那時候的人覺得快樂,是因為他們相信未來。現在的孩子不快樂,因為他們不再相信。


    偉大的軍事家、戰略家、星際高手、帝國的忠誠捍衛者和反叛者陸伯言元帥就是在那樣艱苦的環境,自強不息自學成材的。


    為什麽是自學成材呢?因為陸伯言元帥成績不好,不小心被學校開除了。


    在那個時候,學生們主要要學習這樣的一些課程。


    語文、數學、敵國常用語、彈道學、巷戰、格鬥、狙擊、負重越野、幅射區生存、基本戰術、簡易武器製作、爆破化學、戰略地理、國際政治、前沿偵察。


    因為戰爭隨時會來臨、或者說、戰爭已經來臨。


    陸伯言元帥不幸嚴重偏科,而且偏得離譜。他語文滿分、敵國常用語鴨蛋;彈道學滿分、簡易武器製作鴨蛋;戰略地理滿分、國際政治鴨蛋。


    換句話說,如果他去打仗,可以寫一篇震驚天下的討伐檄文,但是敵人看不懂。可以一槍擊中幾公裏外敵人眉心,但是不知道怎麽給子彈上膛。可以製訂改變戰局的曠世奇謀,但很可能錯打盟友。


    每次學校大會上,他總之先被做為學習尖子表彰,然後作為後進典型猛批。


    班主任恨得牙癢,這家夥明明腦袋聰明得不得了,就是太放縱自己。感興趣的才學,不感興趣的就看也不看,甚至幹脆逃課了事。


    一個人有天才的頭腦,但是卻不肯好好考試。這是對帝國教育體係的藐視。而這樣的人,是不可能進入軍隊的。


    於是在陸伯言的學年終檔案評語上寫著:“此生不適合公職、軍人等需穩定性格領域。屬發展偏離型基因。”


    然後陸伯言被踢出了學校。


    陸伯言並不覺得有什麽難過,也不害怕父母為自己悲傷。因為作為基因複製體,他沒有父母。從小由國家養大,生活在軍隊大院中,由國家供給進行教育,就是為了這些基因複製體有一些能煥發出那個偉大基因的光輝,成為英傑人物。


    但是基因體隨時可以被複製出來,所以淘汰一個沒有什麽了不起。不同的是以後帝國不會再供給他生活費用了。


    他也必須從軍區大院中搬出去。


    但陸伯言仍並不覺得有什麽難過,反正在哪兒都是要去提著壺打熱水,將軍的兒子也是一樣。在國家困難麵前,軍人也沒有特權。相反還可能隨時要衝上戰場。


    但其它人並不這麽想,對於其它的少年來說,被從大院驅逐出去,並且得到一個“不適合成為軍人”的評語,是男生的奇恥大辱。


    這時候的男孩,沒有不想上戰場打仗的。


    雖然帝國因為經濟困難,連一艘母艦也造不起。麵對在邊境線上耀武揚威的敵國艦隊,終日隻有“嚴正抗議”一項辦法。許多遠疆的資源星球被侵占,也無力奪迴。沒有經濟實力和軍事裝備,隨時可能被敵國打到帝都,隻能指望人們的戰鬥精神,所以連巷戰和絕境生存都成為小學必修。而在冰天雪地的嚴寒中穿著薄衣吃著供應粗糧長大的男孩,卻也天生蠻勇好鬥,每天街頭鬥毆不休,從院內打到街上,從市區打到鄰省。每個人都可謂在戰鬥中成長。


    陸伯言就麵臨著這樣一場戰爭。


    他麵前站著幾個男生,大冷的天不戴皮帽,高豎著軍大衣的領子,手裏攥著鐵棒和大頭皮帶。


    “陸伯言!你已經不配呆在這裏了。這裏的人將來都會成為將軍,而你注定是個廢物,快收拾東西滾出去!”


    “你們能當將軍?那麽我會成為元帥的。將來你們會向我敬禮。”陸伯言冷眼看著他們。


    對麵的戰陣大笑起來。“想搶我的帝國元帥位置?”那個在軍大衣上鑲著自製的鐵勳章的男子慢慢走出來,那是那群男生的頭兒曹孟德,“我今天就粉碎了你!”


    一群男生衝了上去,陸伯言揮動書包砸在為首一個頭上,轉身就跑。


    在雪地上追逐並不容易,不過帝國沒有能源開動重力係統,引力隻有正常狀態下的三分之一,於是一群人縱躍著跳過牆頭,攀上屋頂,一通瓦片飛舞,直到窗子推開有人出來大罵,才跳縱到另一個屋頂。


    陸伯言腳下一滑,在屋頂上推出一道雪痕,隨著一堆雪塊冰棱直落下五樓,不過地上雪厚,重力又小,雖然摔了個眼冒金星,但沒大事。他猛得又從雪坑中跳出來,飛跑而去。


    樓上的男生們衝到屋簷旁,搖晃著雙手刹住身體,有些猶豫。


    “媽的,這都不敢跳還能上戰場?”曹孟德大怒,一伸手把許仲康推了下去。


    胖壯的虎癡落地聲比陸伯言響多了,他是仰麵朝天下去的,砸出的坑也大了一倍。就如一個重磅炸彈落在雪地上,騰起大股白塵。


    曹營將領們更加堅定了決不先往下跳的信念。


    但虎癡許仲康搖搖腦袋,居然搖搖晃晃又站起來了。


    “頭兒,沒事兒,跳吧,我在下頭接著。”這憨頭早忘了是誰把他推下去的。


    “我早說了沒事吧!”曹孟德一腳一個又把夏侯惇和典韋踢了下去。


    等到曹軍空降完畢,陸伯言早跑沒影兒了。


    “給我搜!”曹孟德喊聲在大院中迴蕩。


    此刻的陸伯言,正在玻璃窗前看著未來的整個帝國陸軍在滿大院的找他,手中捧著一位清麗少女遞過來的熱茶。


    “你可真皮實,這都沒死。幸虧我叫你進來吧。”小喬戴著花毛線手套,隻露出纖細的手指,把茶杯放在口前吹著,“剛才看見你從樓上摔下來的時候,我嚇得都哭出來了。”


    “他摔不死的。”外間一個少年冷冷說,“臭棋簍子,出來我讓你五個子。”


    “陸伯言,快來。”少年對麵一位女孩笑著說,“這裏有人下五子棋讓你五子。”


    “我和你才下五子棋。”那少年怒道,“我和他下得當然是圍棋。”


    “我也會下圍棋的。”女孩嘟嘴,“你讓我十八個子就差不多了。”


    “對你來說,用棋子在棋盤上擺出花紋的快樂更大於布局吧。”少年揚手,“去去去,等孫伯符來了我們就出去滑雪。”


    “他怎麽還不來啊?”


    “他帶著好幾百人去工廠子弟學校開仗了,一時半會兒迴不來吧。”


    “你們男生除了打架還會不會幹別的啊。”


    “會啊,還會搶女生當老婆。”周公瑾在棋盤上放下十八個子,“這盤輸了就跟我迴家吧。”


    “呸,等孫伯符來了看你還敢不敢跟我這麽說話。”


    “我和伯符鐵哥兒啊,他的就是我的。”


    “你就貧吧。”


    “我來和你下。”小喬從裏屋衝出來,“規則是什麽?”


    “這裏有人迫不及待要輸了棋跟人迴家呢。”大喬捧嘴而笑。


    “呸,我跟他走?”小喬一扭頭,“追我的人排了三條街呢,我這樣的人,將來注定是要做元帥夫人的。你們誰先當上元帥,誰來娶我吧。”


    “完了,陸伯言是沒戲了,他剛被鑒定不適合當小說主角。”


    “對了,陸伯言,”小喬關切的轉頭,“以後你不能住這了,也不給享受軍隊配給了,那你怎麽辦啊?”


    “我想幫他想好了,他可以去街頭跟人下野棋擺殘局,我們去給他當托,混到十八歲,就報名去遠疆拓荒,開發外域,大有作為啊。”


    “我會當上元帥的。”陸伯言輕輕說。


    在外屋的幾人都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我會當上元帥的。”陸伯言轉頭看向窗外,陽光射進來鋪在地毯上,映下他的影子。


    第2節 偉大工程


    劉協有時候希望漢朝不要這麽大。


    自始皇帝以來,漢朝的疆域已經橫越數十萬光年,轄統萬千星辰。於是每天他案頭的卷牘也就堆積如山,每天卯時上朝,一直開會到醜時,迴去倒頭就睡,這些年來連妃子長什麽樣也忘記了。真可謂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少,全天下除了皇城外的電線杆子沒有第二個更倒黴的。


    於是劉協想,我要休假去旅遊。


    可是出遊能去哪裏呢?就長安帝都那幾個破園子,早就逛膩了,而且千篇一律,全是一個模樣,亭台樓閣、湖水石舫、有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個園子裏。


    為什麽園林全要建成這樣呢?據說這是傳統,你看那簷角的座獸,它必須是那個樣子。但它真是那個樣子嗎?沒有人見過,隻有軒轅銘山上的壁畫曾那樣畫過。但幾千年來沒有人敢去更改它。沒有人想過宮殿也許可以做成另外一種樣子。


    “我想建造一座園林。”年輕的皇帝說,“這園子裏可以看到世上所有能看到的一切,我要召集全天下的工匠,包括世界各國的,來完成這一壯舉。”


    這個園林不用太大,就隻把長安衛星長衛一上的土地全部改建就行了。投資也不用太大,動用國庫的十分之一即可。


    此言一出,舉國嘩然。


    “陛下要把帝都的伴月整個改造成一個園林,這真是瘋了。所有的重工廠全得搬遷,今年的gdp是完蛋了,指望靠旅遊收迴來?有這筆巨款,不如用來多開拓些遠疆,造些戰艦。這樣的園林,於國何益?”


    飛舟緩緩滑過長安上空,這泛著金屬光澤的巨大都市在腳下展開,海軍都督杜預十分不平。


    “預算拔款九千個億,倒真是塊大肥肉。現在朝野各派都動了起來,想接下這個工程。朝內有人極力在鼓勵陛下施行這個想法,不過是利用陛下的一時衝動,要從中取利。”


    微微笑著,不急不慢的是長史韓吉。


    “明年上朝,我必力勸陛下,放棄此一方案。海軍報上的造艦計劃被卡住,居然有錢造園林,簡直是誤國。”


    “我勸你萬萬不可。相反,你應該隨我一起力保此園林項目實施。”


    “韓大人這是何意?難道我杜預是那種隻會奉迎聖上之人麽?”


    “我知你的為人,但你剛從海軍調入帝都,有很多事你不懂。明日上朝,你可上言直諫,但何時該閉嘴,要看我眼色行事。”


    杜預滿頭霧水,隻能幹喝悶酒。


    陽光升起,照在三百裏未央宮上。九顆太陽列布天空,保證帝都煌煌聖澤。


    朝堂之上,獻帝黑著眼圈,有些心中不快。


    杜預仍在朗聲上奏:“請看列國海軍造艦預算對比。明年羅馬將開造十二艘巨型母艦、六十艘重型戰列艦、另大小艦見共計三百餘艘。以羅馬帝國近萬艘戰船的軍備,其新造艦量一直不曾減少。而鄰國大和,地小國貧,卻也計劃新造十艘巨型母艦,三十艘戰列艦,另一百艘輕型快速艦的計劃。自古星空戰爭,得海軍者得天下。我堂堂天朝,國土浩大。卻隻有巨型母艦十七艘,還不如某些小國的戰艦數量,我們上報的新造艦預算,均被軍機處駁迴,理由是不應多擴軍備以列國誤會?但請問列國擴軍,卻怎麽不怕我們誤會?”


    一旁太傅梁用搖頭冷笑。


    “杜大人此言差矣,我天朝並不缺這筆錢,你海軍軍費一分不曾少,難道按你的說法,我天朝造個園林以示我國文化昌盛,就亡國了不成?簡直危言聳聽。”


    更有太中大夫於澤站出來高聲道:“一艘巨型母艦,加上所配戰機,造價就在千億。耗費巨大,而且養護費用極高,每艘每年就需要數十億,簡直是無底深淵。你們海軍年年說備戰,戰事何來?我天朝物產昌盛,貿易遍達四海,各國求我們的貨物還來不及,怎敢挑釁?那海軍要添錢,陸軍要不要添?陸軍添了,其他軍種添不添?杜大人隻顧自己一司要錢,卻怎麽不算算總帳?”


    “怎麽卻是我隻顧要錢!”杜預氣得臉麵通紅。


    “諸位不要爭了,”獻帝說:“我自然明白富國強兵的道理。隻是梁太傅說得對,這筆園林拔款,並不影響海軍建設。這樣吧,杜都督,你報請今年開造十艘重型母艦,這實在是太多了。但梁大人認為一艘不必造,也太少了。我認為開造三艘,各位認為如何?”


    杜預剛想再說什麽。官員列中韓吉輕咳一聲,向他使個眼色。杜預皺眉退下。


    長安城中長慶樓,高聳入雲,老板頗有後台,故是高官重臣會聚之所。


    雅間之中,古樂聲聲,透過巨大屏窗,可見白雲悠悠。


    “能爭取三艘,已是萬幸。若不是陛下想造園子,你一艘也別想開建。”韓吉給杜預滿上酒,“你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天天泡在艦隊練兵的司令,而是在朝為官,這朝堂之道就有朝堂之道的技巧,不能像打仗似的一昧硬衝,要時時想著陛下的心思,軍機處的心思,各部的心思、列公的心思,一處想不到,一處關係處不好,你的事是辦不成的。現在你知道了,我為何也要支持建園子。”


    “隻因為陛下又想建園,又怕被說成昏庸,所以才順便也批了造艦計劃?”杜預才有些恍然。


    “正是,國庫中那麽多錢,人人都想取出來用。若是都被你海軍搶去用了,他人必然恨你,你自認一心為公,但你明年都要上萬億銀子,你說你全用在海軍上了,別人憑什麽信你,自然也認為你不過是要中飽私囊。”


    杜預長歎:“果然這朝堂之道,我還得多向韓大人請教才行。來,我敬大人一杯。”


    二人把酒,卻在隔壁,另有兩位年輕人,身著軍裝,身前擺著圍棋,也在飲酒說話。


    “臭棋陸,聽說朝廷終於批了三艘巨艦的開造計劃,以你的才能,我想其中必有一艘是你的。你實現夢想的日子不遠了。”說話的人不過二十幾歲,肩上的徽章卻已經是少將軍銜。大漢行官製改革以來,軍中銜製已然和世界同軌,卻在朝官中還沒有推行到位。


    “可是想成為這新戰艦艦長的人太多了,其中還有許多王公貴族之後,想來軍中鍍金,這新母艦艦長當然是最好的空缺,隻怕論不到我這海軍學院助教。”那被稱臭棋陸的青年苦笑著,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唉,想開點,這世界並不總是貴族們的天下,你我這樣的人,總會有機會的。不如這樣,等有一天我當了海軍元帥,我就把軍中最好的一艘航母給你統率。”


    “不是每個周公瑾都是軍事天才的。在你之前的六十多個基因複製體,裏麵可曾出過一個高級將領?指望你要等很多年了,我看還是靠自己吧。”


    “呸,我周公瑾若做不到,你陸伯言就更加沒戲!別以為火燒連營跟你有啥關係,那是你幾千年前的初始基因罷了。”


    “若是我將來軍銜比你高呢?”陸伯言點著棋盤催周公瑾落子。


    “臭小子,我知道你不服我。不過你想當海軍元帥,有我在的一天,是別想了。你注定隻有等我死了才有接任的命,懂嗎?”


    “別老說死不死的,周公瑾這個基因好像有英年早逝的宿命,我倒指望你活上個八十幾歲,有個老糊塗上司,我也認了。”


    “你就咒我吧,我會成為最長壽的海軍元帥給你看的,我衝!”周公瑾拍下一子。


    “我斷!”


    “我長!”


    “我點!”


    “我挑!”


    “我夾!”


    “我抹!”


    嘩啦啦一片棋子滾落,兩人砰啪打成一堆。


    帝國海軍學院。這學院設在懸浮的“刑天”號古艦上,這巨艦千年來未再遠航過,頂甲板上早被種上了草木,蓋上了各式建築,還在凹處注水修起了人工湖。


    “教官,你聽說了嗎?三艘造艦計劃,隻有一艘開建了。好像是因為陛下雖簽了造三艘艦的旨意,理財司卻以一時沒有足夠錢款為由,隻給了造一艘的錢。”


    湖邊,三年級生白霜正與陸伯言緩緩散步,看著湖中兩係學生正在比試遊泳。


    “也是意料之中,若是能全額照批下來,倒才奇怪。一艘就一艘吧,總比沒有強。”陸伯言笑著。


    “你怎麽什麽時候都能笑出來啊。”白霜著急,“但這樣一來,這唯一的艦長人選就爭得更激烈了。雖說在海軍學院之中,你的唿聲極高,現在許多艦長都是你的學生。每次模擬演習,你的個人成績團隊成績也都是第一。但那許多朝中重臣的親戚也想擠來爭這些位置,想呆個兩三年鍍完金就調去海軍軍部。每一次新艦長任命都沒有你,你還有多少個兩三年可以等。”


    “小丫頭,這事不用的急的。”陸伯言望著湖中人影翻騰,“現在我在海軍學院,每天都覺得有很多新東西要學。真當了艦長,怕是倒沒空了。而且現在沒有戰事,我做不做這個艦長,學得兵法戰略也是無處施展。若是真有戰爭起時,隻怕那些混在海軍裏的人會爭相調走,那時他們會來求我接任艦長的。”


    “嘻嘻,教官,知道我喜歡你什麽?我們班女生說到你,都說你從容淡定,但是我隻看到你骨子裏那股驕傲,其他人都比不了。”


    陸伯言笑容卻消失了:“你覺得你很了解我?”


    “是,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我都有點盼著打仗了,因為隻有那樣人們才會知道你的光芒。”


    “我可不盼著戰爭。”


    “為什麽?難道我們會打不贏嗎?我們的國力除了羅馬誰敢叫板,何況還有你這樣的軍事天才。”


    “戰爭,不是靠天才就能打贏的。”陸伯言輕歎一聲,“那是一群人,一國人的戰爭,一個人的力量在戰爭麵前,真是太渺小了。何況,模擬演習再逼真,也永遠無法代替實戰。在真正的戰爭中,你會害怕,會動搖,演習中失敗了可以重來,但戰爭失敗了,就再也沒有機會重來了。”


    他看向白霜:“人若死了,也不可能再重生。不論你的基因被複製一千次一萬次,那都是另一個人,不是你了。所以……千萬別輕言戰爭。”


    “但我不相信。國家不會戰敗的,我們也不會死,對嗎?”


    “我們別去想沒有發生的事了,走吧,去騎術館。”陸伯言拍拍她。


    白霜笑咪咪的抱了書包跟在陸伯言的後麵,得意的迎著路邊軍校女生投來的羨忌目光。


    此時離戰爭爆發還有一年零兩個月。


    第3節 阿房宮


    這是占地六千畝的私人園林。園林的主人權不輸高俅嚴嵩,富可比石崇王愷。森林樓台溫泉湖泊,全在室內,冬天外麵冰封嚴寒,這裏卻可騎射獵鹿、敞衣搖扇行樂。


    “這地方很棒吧。”周公瑾指著那些玻璃溫室中的熱泉,還有泉水裏泡著的美人。


    “雖然都是美人,不過怎麽看臉上的笑都是假的。”陸伯言搖頭。


    “好了,我知道我畢業後,再沒人和你爭。那些學院的小女生把你寵壞了。看不上也不用寫在臉上嘛,現在不是清高的時候,你要想升任少將,有自己的戰艦。少不得來這走動,和王侯將相還有他們的三舅六叔們混個臉熟。你以為光憑你演習考核第一名就能升遷?”


    陸伯言搖頭苦笑:“這裏熙熙攘攘,皆為名來利往。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人,天天流水酒席,全是高官巨賈,又有誰會注意我們這兩個小軍官。”


    “哎,小軍官那是你自己。我可是堂堂的統率十萬的海軍少將了。不過你不用在我麵前太自卑。你現在這樣的考核優秀,有升任潛力的軍官,正是朝中各派要拉攏的對像。雖然你現在肩上無星,沒準將來就是繼我之後的上將元帥,人家可是寧可錯看三千,不可放走一個。”


    “照這麽說,現在軍中,就沒有不來此巴結,沒有不是某派係的人羅?”


    “倒不能這麽說,其實許多將領,表麵笑臉迎合,心裏還是清醒的。朝中派係爭鬥這些事,誰知道哪天誰興了誰倒了,投靠重臣就像押寶的賭局,押中了高官厚祿,押錯了沒準要人頭落地。所以大多數人也不過於來應酬一下,然後持幣觀望嘛。”


    迎麵走來一位內侍官,看見兩人,又見了軍銜,眉頭就是緊皺:“這二位怎麽還穿著軍裝呢?多掃興。快請去浴泉中換了。”吩咐兩邊侍女,“你們負責服侍這兩位將軍洗浴更衣。”眼看就差沒有把鼻子捂上了。


    陸伯言心中怒起:“這身軍裝怎麽便掃了你們興了?”


    他這聲音響亮,一旁倒有許多人投過目光來。


    那侍官臉色一變,忙賠笑道:“小的失言了,請自便。”躬身倒行退下,但再抬起頭來時,眼中滿是毒怨之色。


    周公瑾笑道:“你完了。你知道這裏的內侍頭領,別看在這裏點頭哈腰,出去那都是前唿後擁人人當爺拱著,誰手裏沒有三五千萬財產,自己另有宅子園地,下人無數。這迴他若記恨了你,將來你隻怕升遷無望。還是宴後快去遞個紅包把事了了吧。”


    “可笑,我的將來怎麽可能握在這種宵小手中。我便不信不奉迎巴結,這若大天地,就沒有我的立足之處了。”


    周公瑾笑著歎息:“臭棋簍子死腦筋,我現在有點後悔帶你來這了。”


    一陣樂聲高揚。隻見無數侍者宮女,或推了小車,或托了銀盤,列隊而來。有內侍高聲道:“開席了,請各位入席落座。”


    “這裏內侍宮女居然著宮中禮裝,莫不是自比帝王?這可是……”陸伯言驚詫說。


    “得了吧,這事你以為皇帝不知道?他都一笑置之,你不平個什麽。”


    他們入得大廳,但見好大場麵,貼金龍柱高撐拱穹,數百案酒席金杯玉盞,千人喧嚷行令,兩邊有百人禮樂,堪比皇室國宴。


    剛入座,周公瑾皺眉道:“知道我最討厭這裏什麽?居然在一片嘈聲中奏《清頌》、而且琴手漫不經心,真是汙了這首高樂。”


    陸伯言笑起來:“剛才是誰教人莫要太清高來著?我知道,你周公瑾可以深踏官場汙濁之地,見什麽人說什麽話,卻偏偏受不了有人彈不好你喜歡的曲子。”


    此處仍是漢式宴禮。兩人一案幾。侍女不斷送來菜肴,而桌上的,也不論是否動過,隻要稍冷的,一律撤走更換。


    “這每天都這樣流水大宴,一年要吃掉多少錢?”陸伯言覺得心痛。


    “算不清。隻不過這些川流人中,每年總會有上千人變成常客,再上幾百人變成門客,你想想每年新晉官員將領才多少人?這其中益利,又豈是錢能折算的?”


    “陛下卻聽之任之?”


    “有人幫陛下管著文武百官,歌舞升平,太平無事,陛下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管?”


    陸伯言看著一桌美食,隻是吃不下去。


    酒未喝幾口,突然就有人站起來,舉杯高聲說:“此良辰美景,在下陽渠郡袁洪,即興獻詩一首以助興。”


    然後吟上一通,無非是盛世良臣的陳詞濫調,順便表達一下要“為國擔大任”的迫切願望。


    周公瑾拍拍陸伯言:“看見沒有?這就是會吸引眼球的,你沒有什麽詩作絕活,趕快上去獻獻,實在不行,翻兩個筋頭,隻要大人們覺得你是真心討他們開心,自然一會兒有人來找你索名貼,不過呢,貼裏可千萬別忘附銀票。”


    “你怎麽卻不去?”


    “我這樣人物,他們送禮給我還來不及。要不是為了帶你這樣的無名小卒來這裏混臉熟,這裏我才懶得來。”


    再一會兒,要起來獻詩的人太多,幾乎為搶話筒就要動上手。上麵大司馬孔良微一皺眉,內侍官會意,便改了規矩,讓舞姬舉令行舞於案前,樂聲停時,倒在哪一桌前,便是哪一桌賦詩。


    這裏麵於是又有了潛規則,若是有心表現的,便將珠玉銀兩擺在案角,舞姬看了,便會意舞過去,但這裏還得有樂手配合,所以宴後舞姬給樂手的提成也是少不了的。


    於是眾人開始在桌邊擺錢競價,不一會兒,已經有擺上玉鐲金鏈的。


    周公瑾笑看陸伯言,陸伯言瞪他道:“看也沒用,你知道我沒錢。”


    周公瑾壞笑:“我周公瑾想讓美女在我麵前停下,還需要用錢麽?”


    要不怎麽說這人壞,舞姬正旋舞過他身邊,他一伸腳,啪把舞姬絆個跟頭,正倒在陸伯言懷裏,眾人轟然大笑。樂手也不知是不是舞姬故意的,立刻就把樂聲停了。於是座上大司馬孔良,全廳近千人,都等著陸伯言起來獻詩。


    陸伯言怒看周公瑾時,這人早笑得滾到桌子下邊去了。那舞姬還在案上摸呢,納悶怎麽找不到錢呢。眼看眾目睽睽,陸伯言站了起來,卻沉默不語。


    漫長的幾秒鍾過去,廳中越來越安靜。人們都奇怪的看著這個站起來卻不說話的年輕軍官。別人的詩都是早請人現寫好的,哪有現站起來想的呢?


    陸伯言不慌不張,也不看大司馬等一幹重臣的表情,自顧想了半天,冒出一句。


    “這個地方好熱鬧。”


    所有人都傻了。


    然後第二句出爐:“一群鴉雀呱呱叫。”


    “好!”一片寂靜之中,不知有哪個起哄。然後在一片如刀目光下,躲進袍子遁走。


    侍官們忙著去把大廳裏的音箱關掉。


    但是陸伯言的第三句不用音箱在無聲的大廳中也聽得一清二楚。


    “來年若是凜風起。”


    大司馬孔良的臉色已經青得像一旁的香爐。


    “你自長哭我自笑。”


    陸伯言詩罷,轉身就走。拋下一片雕像般的人群。


    周公瑾笑著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也站起身來,追陸伯言而去。


    時廳中仍在一片死寂。


    大司馬孔良卻慢慢站了起來,開始一下一下的鼓掌。


    孔良獨自擊了五下掌之後,一旁的太傅梁用突然明白了些什麽,也開始鼓掌。


    然後上席的所有重臣高官都開始鼓掌。


    陸伯言周公瑾走到阿房宮門口時,聽見裏麵掌聲雷動,歡唿不絕。


    周公瑾借著醉意,大笑指著陸伯言:“小子!我正式宣布你完了!你這輩子也別想再往上升一步了,而且你的教官位置也完了,暗戀你的小女生們就等著揮淚給你送別吧。一代奇才就這麽自尋死路!可惜啊可惜。”


    陸伯言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


    周公瑾也收了笑,神色鄭重起來。


    “但我不得不說……你太牛了!以前我周公瑾自覺除了棋下不過你,其他一切都比你強。現在……我得承認,也許你這一輩子都當不上海軍元帥了,但是……你說了我不敢說的話。”


    他拍拍陸伯言的肩:“我永遠是你兄弟。”


    陸伯言抓住他腕子笑著:“少煽情了。兄弟不是用嘴說的!是兄弟就陪我再去喝個通宵。”


    “好的!再把棋擺上,我就不信我贏不了你!”


    陸伯言一詩成名,傳抄世間。這首詩很快就擺在了獻帝的案頭。


    “嗯,若看前兩句,以為是幼兒學語……但沒想到坑一填完,竟然會是絕妙好辭……真好啊……”劉協歎道,“嗯?等會兒……他這是不是在罵朕啊?”


    大司馬孔良仍然是那幅看不出喜怒的表情:“陛下無需揣摩這詩的意思,但這詩現在傳遍世間,隻怕有人會利用它生事。”


    “那愛卿的意思,是把這人抓起來?”


    “當然不可,這不過是個憤世的小年輕罷了。抓了他,反而讓全天下人以為陛下無度。”


    劉協心想:真當我傻啊。人家罵得明明是你,你不敢抓他也就罷了,怎麽變成我無度了。


    “那愛卿以為如何?”


    “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自以為懷才不遇,所以憤世嫉俗,但隻要給他個小官當當,他看到了向上爬的希望,就和其他人不會有任何區別。到那時,他再寫出來的詩作,自然也歌功頌德,和他人無異。那世人都等他的詩,卻發現泯然眾人,於是也就當成一笑話,忘記他的詩句了。”


    “有理,那就由你去安排吧。”


    此時離戰爭爆發還有一年零一個月十六天。


    第4節 精衛號


    “教官!教官!你的任命令下來啦!”白霜像超市大減價的以百米速度衝過操場,一路高揚著一張電報,撲進辦公室,“院長讓我通知你去院長室談話呢!”


    陸伯言身旁所有的學院教官全部起立,向他鼓掌。


    陸伯言笑著站起:“你不會用電話通知麽?”


    “人家要親自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嘛!你這樣的人不能統率海軍,全海軍學院都還有什麽精神?現在好了!看看外麵,大家都來祝賀了。”


    陸伯言走到窗邊,操場上,已經越來越多的學生聚集過來。看見陸伯言出現,男生歡唿、女生尖叫,掌聲雷動。


    陸伯言臉上卻沒有一點笑容。


    院長室


    “你的調令下來了,十五天後,去北海艦隊報到。出任……”院長突然停了幾秒,好像有話難以啟齒似的,“……精衛號的副艦長兼訓導員。”


    這位老上將低著頭,似乎不好意思看陸伯言似的。陸伯言卻很平靜:“精衛號。是艘好戰艦啊。”


    “是艘好船,就是太老了點……服役兩千年了。”老院長笑笑,“不過畢竟是個開始,好好去做吧,再過十年,海軍裏終會有你應有的位置。實在不行,十年後迴來接任我的位置好了。”


    陸伯言搖搖頭:“我不會迴來。”


    老院長看看他:“怎麽,不想像我一樣在這悠閑養老?其實將來所有海軍將領都是你的學生,這位置閑是閑了點,倒也還能混。”


    陸伯言站起身來,整整帽簷:“我的目標是海軍元帥。海軍學院院長最高也就是個上將。”


    他向這老人敬禮:“我會按時去報道。”


    老院長的眼中的光仿佛也年輕了,他站起身,迴禮大聲喝著:“去吧!不混到艦隊司令就別迴來!你是我們海軍學院這十年來最好的,你也會是海軍裏最好的!”


    陸伯言大步出門而去。


    “精衛號?哈哈哈哈哈……”周公瑾再次暴發出他的招牌狂笑,“好……好有名的戰艦啊。我相信如果是我前麵一百二十輩的那位周公瑾,能在這戰艦上服役,會感動的哭的,那可是帝國十大傳說級古代戰艦之一啊……哈哈哈哈,不過現在你也應該哭,聽說那艦再過半年就要進航天博物館了。”


    “把我調去這艘船,今年開建的最新航母我就再也不用去想了。”陸伯言苦笑著將酒一飲而盡,“倒也輕鬆了。”


    “嗯,所有能去這十艘古艦上任職服役的人,那都是帝國軍中出名的刺頭、酒徒、膽小鬼、老油條……但凡別處人見人恨的呆不下去的,都會塞到這些古艦上去。那些艦到是不小,每艘上至少塞了三十萬人吧,就是一變相的帝國軍事勞教所,隻進不出,永無出頭之日。你陸伯言能去那個地方,說明上麵對你真是另眼相看啊。”


    “你就盡管笑吧。”陸伯言借醉意將酒瓶重重拍在桌上,“你這一輩子,是沒有去這樣的傳奇之地服役的機會了。”


    “嗯,不但這輩子,我再修八輩子也去不了。”周公瑾笑著,“那地方注定是屬於你陸伯言這樣的人的。”


    他突然收了笑,指住陸伯言:“聽著,能從那個地方走出來,你就成精了。那時候世上再沒有能難住你的事,也不會有你治不住的人。咬住牙,也千萬別灰心去和他們一起混日子。別讓那裏的人把你打垮了,別讓我看不起你。”


    陸伯言望著這老友笑笑,不發一言,隻將酒杯舉起。


    “他朝若有一個人和你相爭海軍元帥的位置,那必是我。”


    “好!統帥部見!”杯相擊出響亮之聲。


    陸伯言坐在運輸艦中,看著舷窗外慢慢靠近的精衛號。


    這艘船的巨大,在如今仍排在帝國前十位。但古舊笨拙的造型,和甲殼上被流星和射線刻蝕出的痕跡,都在昭示著它的蒼老。


    十分鍾後,船身一震,開始對接。陸伯言沒見過艦體對接能震得這麽厲害的,看來設備是老化的夠嗆。但是他明白,這不僅僅是老化的緣故,更多是因為人的漫不經心。


    對接成功後,艙務員站到艙門邊,也不說話,冷冷的看著座位上這些人。船中坐了大約七十多人,很少有高級軍官,大多衣裝不整,有些連軍裝都沒穿,在艙中抽煙打牌,好像不是來服役的,倒是三等艙裏的遊客。艙務員也明白這幫人都是軍中的混混敗類,故而竟連個軍禮也不屑給。


    陸伯言心中不禁有些悵涼,自己今後的許多年中,竟然就真要在這破舊艦船上,與這些人為伍了麽?


    他心中明白,雖然院長和周公瑾都為他打氣鼓勁,但惹惱了權勢,被貶到這艘艦上的人,極少有能再重新走出去的,自己很可能一生就要在這艘船上渡過,除非申請退役。


    艙門打開,座位上的人懶洋洋的站起來,一個個向那通道走去。陸伯言一直坐在位置上,好像潛意識中不願走入那艙門似的。那就是一座空中監獄的入口,門一旦在他身後關上,也許他這一輩子就再也無法逃走了。


    直到艙中隻剩下他最後一個,艙務員眼神古怪的盯著他。陸伯言才長吸一口氣,站起來,仍然習慣性的整肅軍裝,才昂首向前走去。


    走到艙門口,突然艙務員一聲喝:“敬禮!”他筆直立正,向陸伯言行了一個標準軍禮。


    陸伯言有些奇怪的看著他,不知他為何不向那些人敬禮,偏偏隻向自己行禮,莫非知道他會是副艦長?


    艙務員看著他:“是陸將軍嗎?您好。您不認識我,我隻想說……那首詩寫得真棒!您不該來這兒,但您不會永遠在這兒的!”


    他吸了吸氣,似乎有點吧緊張,“……還有,我送了這麽多人上船,您是唯一上船前還整理軍裝的人,就憑這,我知道你不會垮在這兒,以後您走出這艘船的時候,我希望我還能來接您。”


    陸伯言衝他笑笑,迴敬一禮。大步走過通道。


    門艙在他身後閉上的那一刻,他仍聽見那艙務員大聲的喊:“陸伯言艦長,到達精衛號。”


    艙門在身後關閉了。


    陸伯言再無退路。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鏽蝕肮髒的走廊,地上丟著陳年的煙頭。他伸手抹了一把艙壁,全是灰和油膩,也不知多少年沒人清潔過了。


    他繼續往裏走,發現這裏完全不像一艘軍艦,通道邊倒著酒醉的水手,嘔吐了自己一身。兩邊的狹小艙室中全是高低床,裏麵烏煙瘴氣,不是在劃拳就是在打牌。看起來他們很多年前就已經這樣,很多年後也會這樣下去。


    沒有人注意新成員的到來,沒有迎接者,沒有廣播引導,岔路口的指示牌早就被汙跡蓋滿。一些靠在通道邊抽煙聊天的人,沒有幾個是正經穿著軍裝的,若有也是汙皺不堪。他們冷冷的看看陸伯言,好像打量新入獄的犯人。


    “艦長室在哪?”陸伯言問旁邊一胡子水手。


    那水手吐出一口煙,像看著怪物似的看著他:“艦長室?我們這裏有這地方嗎?”


    周圍的幾個人都暴發出大笑。一個胖老頭喊:“新來的,自己找地方呆著吧,這裏沒人管你。小心點,一會兒被揍了也別指望有警察來救你。”


    陸伯言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他一腳踹在那人小肚子上,看著他痛苦的倒下去:“真得沒有人管?”


    周圍的人大叫著衝上來,陸伯言一拳一個,連扭帶摔,全部放倒。


    艙室裏衝出許多人來,但沒有人再上前,都警惕的看著這個新來就敢挑事的陌生人。


    看著地上躺著呻吟的五六個人,陸伯言看看表:“二十秒了,居然真沒有巡察出現,這也叫軍艦?”


    他一轉頭,看見牆上一緊急警報按鈕,一拳將玻璃搗碎,按了下去。


    “你瘋了!那是艙體爆炸警報,我們會被彈出軍艦的!”周圍的人撲了上來。


    這時艙室猛烈的震動起來,像是警報驚醒了地下的怪龍似的,機器轟鳴傳來,艙室開始傾斜。


    “見鬼!艙室正在換位!這個艙被移到外層去了。”人們倒成一片,抱著腦袋縮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撞去,隻有陸伯言閑庭信步似的站著。


    “你們上艦前從來沒有練習過顛簸平衡嗎?”陸伯言搖頭,“還是全忘光了吧!”


    “老子要是船訓考核能通過,還用被送來這兒?”胖老頭死死抱住一根管道,但管裏噴出的滅火汽體把他衝得肥肉都變形了。


    五分鍾後,晃動才停下來。艙裏除了陸伯言所有的人,全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又過了幾分鍾,鎖死的艙門才打開,從外麵衝進一堆包裹在防火航空服裏的家夥,舉著滅火器見人就噴,噴到滿地是泡沫,才發現這裏根本沒有火。


    “王八羔子們!又是哪個混蛋喝醉了酒按警報器?老子說過,再有亂按警報器的全艙罰口糧三天!”一位看起來是個軍官樣子的人在麵罩裏大罵。


    “這位軍官,按軍紀條例,故意錯發警報的處罰是禁閉七天兼加訓一月,沒有罰口糧這種處罰,另外……”陸伯言掐表,“按規定警報發出後要在五秒鍾內判斷是否錯報,而你們沒有判斷就啟動了艙室保護換位。還有規定救險人員要在艙室換位完成十秒鍾內趕到,你們晚了足足一百二十七秒。”


    那軍官一把掀下麵罩,露出一張兇悍的臉和兩個燈泡似的眼珠:“你他媽的又是什麽東西?”


    一支冰冷的槍管抵到了他的頭上:“那你知道軍紀條例中,艦長有權當場擊斃無視其權威並動搖軍心者嗎?”


    那惡漢睜著怪眼看著他:“艦長?我們終於有艦長了?”


    第5節 老艦長


    張翼德把陸伯言拉進他的小屋,拍出一瓶白酒:“來來來……沒想到你還有兩下子,我天天忙著整治這幫人渣都快氣炸了!聽說你也是得罪了些人才被整到這來的?那就是和我老張一樣嘍?”


    “你當年幹什麽了?”


    “我把軍需處長他二姨父給打了。”


    “為什麽?”


    “因為老子的兵沒有酒喝,一看配給全到他的店裏去了。媽的發來的防寒服裏全是空心也就忍了,居然連酒也要貪走。”


    張翼德眼睛一亮,獻寶似的把一旁床上罩的帆布一掀,居然是摞成堆的白酒箱,“我老張手下的兵跟著我沒別的好處,就是酒絕對不會少的。那幫兔崽子當初不打算給我們艦發酒,後來被老張俺開著戰船截了他們一艘專供貨船,搬來的煙酒那是夠吃十年的了哈哈。”


    “這事最後就這麽了了?”陸伯言有些驚奇。


    “當然……那艘船是他們掛了軍號搞走私的!我搶了那是為國護稅不是?”


    陸伯言大笑,舉酒瓶和張翼德碰了暢飲。


    他忽然想起什麽:“難道這艘船上是沒有艦長的?”


    張翼德抓抓頭:“或許有吧……但很多年我沒有見過他了,也從沒有聽他發過任何命令,他的樣子我都記不起來,他好像三十幾歲就來這,現在五十多年了吧……也許早爛在什麽地方了,管他呢……”他抓起瓶來又要碰。


    陸伯言迅速起身:“你不管我可不能不管,帶我去艦長室。”


    “艦長室……按理說是在這個方向吧。”半小時後,張翼德在迷宮般的艦體中犯迷糊,“這條路我好麵熟,我們是不是來過?”


    “你究竟是不是這條船上的人啊。”陸伯言苦笑。


    “廢話,要是老張認路,那還至於剛才警報跑了那麽久才到?”


    “原來如此……”


    “等等等等……”張翼德拉陸伯言停下,“我記得以前這裏應該有個門才對啊……”


    他伸手去牆上摸,然後大罵:“他媽的是誰亂塗亂畫把這裏蓋上了?”


    他找到一個按鈕,伸手一按,砰砰卡卡響了半天,那扇快鏽死的門才慢慢打開,中間還鐺一聲巨響,不知哪根軸斷了,鏽塵噴兩人一臉。


    “這是通向艦長室的門?有多少年沒開過了?”


    “沒十年也有八年了吧,我上迴去見艦長那好像是我小時候的事了……”


    這條通向艦中心的甬道,鏽跡斑斑燈光昏暗,好像很多年沒有人走過了。


    陸伯言和張翼德都不由舉起電筒,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的走。一段路後張翼德醒悟過來:“我們這是做什麽?這是去艦長室,又不是去探寶魔窟。”然後故意把鐵板踏得當當響,要為自己壯膽一般。


    來到盡頭的另一扇門前,銘牌上寫著古體文字。張翼德看了半天,愣是不認識。“這上麵寫得什麽?”


    “這塊牌子也許有兩千年曆史了吧。”陸伯言笑著,“這還是六十九代前的古漢字,和龍淵山壁上的文字相近,我想這裏就是艦長室了。”


    張翼德去找電子門鈕,卻發現早已朽爛,也不知幾百年沒有人碰過了,他抹上一手黑灰,怒唾一口,上去就是一腳,大喊著:“裏麵有人嗎?”


    陸伯言搖搖頭,來到控製麵板前,掏出軍刀把麵板撬起來,開始接電線。


    “這你也會?”張翼德好奇的湊過來,“你以前幹特種兵的吧。”


    “不是,向我的一陸戰隊出身來深造的學生學來的。我教他製海理論,他教我撬鎖迷香。”


    “你們海軍都是練賊的吧。”


    “你們海軍?好像你不是的。”


    “媽的,我張翼德正宗空軍特戰十七師上校,十六星飛行員!不是愛喝酒犯了太多紀律,我怎麽會被發到這兒來,說是轉海軍航空兵,可這破船上哪有戰機?全是一千年前的古董,航空博物館裏的也沒這全啊。”


    “怪不得,隻有空軍專喜歡招你們這種頭腦簡單愣頭青。”


    “怎麽著!怎麽著!”張翼德豹眼鼓起,“不服?一會兒找台訓練機練練?沒上陣打過仗,就少來我麵前充大頭!”


    “你真打過仗?你那十六星不是擊落的友機吧。”


    “我呸!這要換了別人,我老張一拳就捶死你。知道南海列島保衛戰嗎?那年頭你們海軍窮得光屁股,母艦都沒一艘,愣靠我們空軍一個行星一個行星的轉場接力飛到戰場去的,別人上百艘戰船早在那候著了,那一仗打的!”張翼德眼中奕奕放光,仿佛迴到當年:“我們師是第一個到的,先鋒才七十多架戰機,別人上百艘船呢,已經開始登陸了。我們問師長打不打,師長說不打——不打是丫養的!我們那就一個狂轟亂炸啊,在炮火中穿,你知道那是啥感覺不?你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滿天的梭子彈飛,誰管它,盯準了瞄準鏡一艘接一艘,等到突然我發現再也找不到敵艦了,迴過神來才發現已經打了七個小時,我們師早拚光了,滿天都是援軍。就那一戰我打沉了三艘船,十架敵機,這麽的十六星,我們師比我戰果好的多了去了,不過……他們都死了。”


    張翼德放低了聲間,歎一聲:“所以我是我們師唯一的一個十六星飛行員了。”


    陸伯言拍拍他的肩:“老張,我剛才說你是頭腦簡單愣頭青,現在你要知道,我不是在笑你。”


    張翼德點點頭:“沒錯,我當時要是多一點心思,我肯定就怕死了。當時那些兄弟們要是多想一點,也不會豁出去拚了。你說的對,咱們空軍都是這號人……至少……當年都是。”


    他長歎一聲:“現在的空軍……全是貴族子弟的遊樂園了吧。這麽多年沒仗打,都來混混空軍,在戰機前照張相,出去騙小姑娘多風光啊。整天一到晚上就出去泡吧,第二天黑著眼圈訓練,老張看不慣,就是看不慣,這樣的我見一個打一個……這不……被打到這裏來了。”


    陸伯言大笑:“我以前以為這裏全是流氓怕死鬼,沒想到還有野人。”


    張翼德也大笑,正他張大嘴時,陸伯言手中的電線火花一閃,那門在他們麵前開了。


    張翼德的嘴就半天沒有閉上。


    在他們的想像中,裏麵應該結滿了蛛網,一座朽椅上躺著一具枯骨。但他們看到的是,整潔光亮、一塵不染,艦長室仍威嚴肅穆。


    “這艦長叫什麽名字?”陸伯言問。


    “徐謙……徐謙8301。”一位軍服筆挺的白發老者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看起來能有八十歲了。


    陸伯言和張翼德不由都立正敬禮。


    “海航303隊大隊長張翼德。”


    “新任精衛號副艦長兼訓導員陸伯言前來報到。”


    “陸伯言?”老頭眼睛中閃過一絲光,打量著他,“新任副艦長?你犯的錯一定不小,他們這是想讓你來接替我,一輩子給我守墓啊。”


    陸伯言微笑:“沒犯什麽大事,就是罵了一些人。”


    徐謙點點頭:“嗯,果然就是你。我聽說了,你真狂啊,‘若是來年凜風起’……”他默默吟著,長歎一聲:“可惜現在是暖風吹得遊人醉,不知盛夏後是秋啊。”


    “沒想到您把自己關在這屋裏幾十年不管事,外麵的事你全知道。”陸伯言伸頭去拭旁邊的儀器,發現像剛擦過的沒有一點灰。


    “我能管什麽呢?”徐謙苦笑,“我能管的,隻有自己這一間陋室罷了。”


    “您是艦長,不是艦長室清潔工。”


    “這艘船不需要艦長,它再也不會接到出動的命令了,這些人也不可能被送上戰場,他們要做的,就是在這裏——等死、爛掉。”


    “但您是艦長,這是軍隊的任命!是你的職責!”陸伯言直視徐謙,張翼德在一邊奇怪看著陸伯言,覺得這麽較真幹嗎。


    徐謙愴然冷笑:“職責?我前半生恪守職責,絕不同流合汙,這就是對我職責的獎賞。”


    “所以你後半生決定做一個窩囊廢?”陸伯言語不留情,張翼德偷拍拍他,低聲道:“過了啊。”


    徐謙沒有被激怒:“好,陸伯言先生,現在你就是全權代理艦長了,我倒想看看你能幹什麽。”


    “全權代理?那你也要接受我的指揮。”


    徐謙吸一口氣,沉吟一會兒說:“當然。”


    “好!艦長閣下,現在請你帶上清掃工具,我給你半年時間,你要把全艦每一處角落都打掃的和艦長室一樣。”


    “你別來勁啊。”張翼德瞪著陸伯言,“人家老頭兒八十歲了,你想過艦長癮,別到精衛號上來,這裏沒人在乎什麽狗屁艦長!”


    “真的?”陸伯言轉向他,“我以為你上過戰場,會和別人不一樣。原來一動真格的,就露了餡,有令不行,你算什麽狗屁軍人?”


    “我他媽的不算軍人?我上戰場的時候……”張翼德舉起拳頭。


    陸伯言一拳搗在他的脅上,張翼德痛吸著氣歪倒在地。


    陸伯言冷冷俯視他:“我問你:你還想有一天再開上戰機嗎?你還想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地方嗎?你還想著有一天這艘戰艦能起航出征嗎?”


    “混蛋,那是不可能的!”張翼德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誰會把我們這樣的流放犯編入序列?這艘艦注定鏽死在這,永遠也不會再接到出征的命令!你看看他!看看這老頭!他當年來的時候和你一樣,他真得曾經把全艦自己擦一遍,沒有人跟著他幹,都看著他!我看過戰艦記錄,我看著他在錄像中自己躬著身擦甲板的樣子我都想哭,但換了我在那時,我也不會幫他!因為他活該!他想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注定失敗!你看他現在什麽樣子?他連艦長室都不敢走出去,他隻能一遍遍的擦著自己唯一能控製的這幾平米,每天把軍裝穿得筆挺但發布不了一道命令!陸伯言,他就是你的明天!”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惡狠狠的瞪著麵前的人,好像已經看到了他的未來。


    室中沉默了,一秒,五秒,十秒。


    然後陸伯言說:“我不信。”


    張翼德冷笑說:“你會信的。”


    “沒有人會聽我的,那是因為他們都不信。張翼德,你也不信。徐謙,你也不信,你們都不信。活該倒黴的是你們,活該爛在這裏的是你們。但我不是,我告訴你們!我陸伯言在哪,哪裏就要是最好的!我手下的學生,都是最好的,我手下的兵,也要是最好的。我現在是全權代理艦長,這是我的戰艦,所以它也是要是最好的!”


    張翼德看著他,然後發現冷笑。


    “我曾經是最好的兵,但那是曾經。這老頭也曾經是最好的軍官,但也是曾經了。你,陸伯言,現在也許是個好樣的。但是時間會改變你,把你變成和我們一樣,一樣孬種,一樣窩囊廢!一樣絕望,你鬥不過時間,我們剛在時,都發誓自己不會一輩子呆在這裏,發誓會走出去,但結果怎麽樣?”


    “你現在還活著!”陸伯言轉指徐謙,“他也還活著!你們不是還沒死嗎?沒死的人是不會爛的!你們一輩子還沒過完!你怎麽知道你已經完了?”


    他直視著麵前的人:“你們不信我,不戰鬥。你們就一定爛掉。你們信我一次,拚一次,有什麽損失?比爛掉更讓你們痛苦嗎?”


    徐謙歎息一聲:“陸伯言,你還年輕。你不明白,這世界上有一種痛苦,比慢慢爛掉更無法忍受,那就是知道希望就在那裏,但不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觸及到。”


    “你們真得都相信自己盡過全力?”陸伯言的聲音低緩下來。


    張翼德點點頭,徐謙也點點頭。


    “那麽……這艘船上的每一個人,他們都盡過全力嗎?”


    “這正是問題所在,”徐謙走近他,“你想堅持自己已經太難,你還以為你可以改變所有人?”


    陸伯言像被這句話擊中了,他慢慢退後,坐在座椅上,像也是也失去了信心。


    但漸漸的,他發現自己的麵前,正是精衛號的操縱中樞平台。


    “也許是傻,也許是不可能,也許是狂妄,但我還是要說……”他的手握緊了舵柄,“我要讓這艘戰艦重新起航。”


    第6節 大掃除


    “清潔戰艦行動?”所有船員聽到這命令,都大笑起來。


    “上次大掃除你還記得什麽時候麽?”胖老頭問身邊的光頭刺青。


    “五十年前?反正我來後就沒聽說這裏還需要打掃。”


    “嗯,我來時有過一次清掃命令,結果怎麽樣,沒人動彈,那艦長……那時候他還年輕著呢,氣得隻有自己一個人親自一個艙一個艙的擦啊,說實在話當時我都有點忍不住想去幫他了,但是那時候站出去,一定被全船的人鄙視,沒準還要挨打,所以誰都沒有出去。那艦長自己擦了三月,這邊擦完,那邊我們在後邊吐痰撒尿,終於那一天,我看見他慢慢直得身來,長歎了一聲,說:‘上天,你看見了,我真不是沒有努力過。但我現在認命了。’於是進了艦長室,再也沒有出來過。”


    “現在呢?他死了麽?這命令不會又是他發的吧。”


    “怎麽可能呢?一定是那個新來艦長發神經了。”


    “就那個一來就按警報打人的家夥,我最討厭這種人了,他說我們沒軍紀,他就有軍紀?有軍紀把我的牙都打掉了?”


    “不過這位新艦長的脾氣,好像比五十年前那位火爆多了。”


    “哈哈,呸,看著吧,最後他一樣要乖乖自己去擦地板的。”


    “聽好了。”旁邊一個大塊頭擠來,“那邊傳出話來了,這次誰也不許動手清潔,不然讓他死得連屍首也找不著。”


    “放心吧,你以為這次還有誰會傻到去聽令,讓那新來的家夥看看精衛號是什麽傳統!”


    命令發下去一天,沒有任何一個艙室動手打掃。


    艦長室中,張翼德冷笑看著陸伯言:“告訴我你下麵還有什麽招?”


    “不服從命令者應當怎麽處置?”


    “得了吧。就算當槍決?你指望我老張去拿槍給你突突了他們?”


    “你不是能扣他們口糧麽?”


    “喂,聽著,我張翼德不是你一夥的,你別指望我為了你這死腦筋去得罪全船的人,我還想在這混下去呢。”


    “你在這船上呆了這麽久了。”陸伯言望著他,“你心裏早就明白,想在這裏生存下去,靠做老好人是沒有用的。”


    “但我最多能鎮住幾個打架的,可現在你是在和全船人對抗!”


    “是的,這是戰爭。”陸伯言盯住張翼德,“你怕了?”


    “我……我怕個屁!但是……他們不是真的敵人,是真敵人我就豁了衝了去拚一個夠本拚兩個賺了。但現在誰去給你執行軍紀?”


    “你這黑頭果然隻會衝鋒,不會打仗。兵法雲,敵人人多,咋辦?”


    “跑啊!”


    “屁話!分而擊之!”陸伯言拍案下去,“傳令下去,封艙!”


    急促的警報聲再次響徹全船。


    “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啊?”艙中人捂緊耳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媽的媽的!”外麵氣急敗壞跑進人來,“封艙了,所有通道門全鎖了!”


    “哇靠,這小子還真是狠啊!”胖老頭跳起來,“要玩真的?兄弟們!這時候誰也不準孬,記住,他不敢把我們怎麽樣!有種他就不給飯吃餓死我們!”


    “犯得上嗎?”一旁有人可憐巴巴說,“鬥什麽氣啊,把艙室掃一下用得了半天嗎?為這個飯都不吃了?”


    “飯不吃也罷了,可他媽的煙酒全斷了啊!”有人大喊。


    一句話驚醒全艙人,突然所有人衝向床底藏的酒瓶煙盒,爭搶成一團。


    被整訓的第一個艙室就是張翼德手下隊員的。


    “都他媽的給我起來!”艙門打開,張翼德衝進去,“為什麽不執行軍令?”


    “頭兒,”一兵站起來,“你不是跟我們說麽,隻準聽你的,其他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理。”


    “那我現在命令你們打掃!快動手!”


    “慢著。”陸伯言走到他身邊,打量著眾人,“隻準聽隊長的?其他誰的話也不聽。這是哪個軍隊的規矩?”


    張翼德有點不快:“陸兄,你不親自上戰場不知道。在戰場上帶兵就得這麽帶,不然我這邊衝著鋒,後麵一個電話打來要撤退,那不害死全團人嗎?”


    “哦,你懂帶兵。”陸伯言看看他,“那你現在說說,你倒是聽不聽上級的指揮呢。”


    “那得看上麵說得話是對是錯。”


    “上級的話是對是錯?你說了算?”


    “對。”


    “那麽你的手下全死了,你也負全責?”


    “這……那當然!我會和他們死在一塊。”


    “整個戰役因為你們這陣地的人死光了而輸了,你也負責任?”


    “你少和我扯這個蛋!”張翼德湊近陸伯言,突然壓低了聲音,“在我的兵麵前給我留點麵子行不?”


    陸伯言搖搖頭:“這裏沒有麵子,隻有規矩。”


    張翼德黑臉漲成紅臉,咬牙攥拳憋了半天:“當然!我全權服從艦長的指揮!”


    “你們聽見了。”陸伯言看向士兵們。


    士兵們麵麵相覷,突然有人喊一聲:“立正!”大家條件反射似的跳起來,大概是好多年沒有練過立正了,嘩啦啦摔成一堆。有得手裏還端著酒瓶不肯撒手,有的點著的香煙無處放,忙夾在耳朵上。


    張翼德歪頭皺眉,心想這幫家夥真不給我長臉。


    陸伯言笑看著他們,慢慢從這些兵麵前走過,一個個細細打量,也不說稍息解散。


    士兵們站得滿頭大汗,多少年沒練過軍姿了,站五分鍾就開始搖搖晃晃,最倒黴的是那拎酒瓶的,手開始酸痛。比最倒黴還倒黴的是那耳朵上夾煙的,頭發已經開始滋滋冒煙。


    張翼德哭笑不得:“艦長大人,我以後一定好好每天讓他們練幾小時步操,現在你饒了他們吧。”


    陸伯言點點頭:“好,現在整頓軍裝,帶上武器,去鄰艙執行任務!”


    胖老頭所在的艙是全船第二百一十六個接受整訓的艙。


    輪到他們的時候,這幫人已經斷煙斷酒半個月,一個個倒在地上打滾裝死。


    艙門打開,陸伯言掃了一眼他們,隻問了一句話:“原來還地方沒有打掃幹淨麽?有誰願意打掃這裏的人發一天的煙酒配給。”


    陸伯言身後的好幾千人一聲歡唿,就要衝進去搶著打掃。


    胖老頭用盡全身最後力量跳起來:“住手!這是我們的艙,我們生在這,長在這,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要掃也得我們自己掃!”


    然後衝上去擦艙壁。


    “叛徒啊!”周圍傳來一片怒罵之聲,地上的人全跳起來去爭僅有的抹布掃把。


    “五十年啊……”徐謙晃著滿頭白發,“為什麽五十年前我做不到呢?”


    “因為你是好軍官,卻不是好統帥,你隻有決心,卻不懂戰略。所以你敗退了,我卻能勝。”陸伯言笑著。


    徐謙搖搖頭:“你高興太早了,當年我不是也沒有和他們鬥過。但打贏一仗,不代表可以贏得戰役。他們很快就會想出對抗的辦法。”


    “是啊,老張我存的煙酒這次都被你發光了,一旦這幫人發現你再也發不出煙酒來時,他們會活吃了你。”


    警報聲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糟了!”有士兵衝進來,“各艙室現在都開始破壞通道鎖,現在已經有上百個艙室的通道再也無法鎖住了。”


    顯示屏上艦圖無數位置開始變紅,紅色正在蔓延。


    “混蛋!他們這是要造反啊!”張翼德先暴跳起來。


    “還有……我們倉庫裏煙酒不多的消息也不知誰散出去了,現在他們知道我們沒有足夠的東西可以獎勵了。據說有人現在正在密謀占領物資艙,把煙酒全部控製。”


    “真正的戰爭,這才開始了。”徐謙長歎一聲。


    “報告!”通訊器中傳來聲音,“有人開始衝擊物資倉庫,我們這裏隻有十二個人守著,對方不知有多少人!他們把機動戰甲都開出來了!”


    張翼德看看陸伯言:“好,大英雄,這就是你鐵腕的結果。現在,我們等著被兵變殺死吧。”


    陸伯言點點頭:“對,真正的戰爭這才開始。”


    第7節 兵變


    他轉身向指揮台,立刻進入調動狀態。


    “封閉所有可關閉艙室!”


    “明白,封閉所有可關閉艙室!”主控製室的迴報傳來。


    “報告,已有327個艙門受損,無法關閉!”


    屏幕上受損位置警示燈中有一條清楚的紅線直指向物資倉庫。


    “物資倉庫與叛軍之前還有幾道防線?”


    “隻有三道艙門了!”


    “啟動艙室轉移!將物資艙移動到右舷29號區。”


    “明白!立刻啟動艙室轉移。”


    戰艦傳來一聲悶響,抖動了一下。這是不祥的預示。


    警報再次傳來:“6區轉移中樞發生爆炸,原因不明。物資艙轉移失敗。”


    “這幫混蛋還真是策劃周密啊!”張翼德恨不得提把刀就衝過去。


    “他們中倒是也有指揮人才呢,這麽短時間內就組織實施了這麽大的行動。並算到了我們的行動。”陸伯言點點頭,“我真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在你被用槍指著的時候。”


    “我們發求援信號吧!這是兵變!請求外界援軍!”徐謙急喊。


    “不行!”陸伯言斬釘截鐵,“一旦出動其他軍隊鎮壓,這艘船就完了,船上所有人也都完了,他們不被當場殺死,也會被送入地心重獄,再時就再也沒有希望。”他下達命令,“立刻切斷所有對外聯係頻道!”


    “你瘋了!什麽時候你還替叛亂的人著想,他們是要殺了你,是要殺了我們!”


    “如果策劃叛亂的人真得有理智,他不會這麽做的,因為殺了我們,他也無路可去。他是想顯示實力,逼我們放棄整訓。”


    “什麽理智,你這時還相信理智。這幫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兇犯人渣,他們鬧起來,哪還有理智,沒有人能控製住他們!”


    “不,你相信我,這樣的一次行動,沒有人指揮,絕對不可能這樣配合嚴密,行動迅速。我們麵對的不是一群暴徒,而是一支軍隊。”


    陸伯言點點了頭,竟似乎有些欣慰似的:“我很高興看到他們還是一支軍隊。”


    張翼德氣得要栽倒,“他們就算是軍隊,現在也是敵人!”


    “他們會變成我的軍隊的。”陸伯言注視著屏幕戰艦全局圖,“我要把他們變成世上最能打仗的軍隊。”


    物資艙。


    僅有的十二名守衛士兵緊張的聽著遠處艙門傳來的巨響。看著雷達圖上那一片密密的紅點。


    “我們跑吧!”有人跳了起來,“還等什麽?”


    他們中唯一的少尉沒有迴頭,隻是冷冷的說:“你是個兵。”


    “狗屁個兵!軍隊把我們踢到這裏來,還有把我們當過是兵嗎?他們當我們是禍害。現在好了,禍害們自己打起來了,給上麵省了子彈錢了,你信不信,現在上麵已經發電求援了,一會兒援軍就到,那時造反的人得死,我們也一樣死!正好有機會把我們全清嘍!”


    “不會。”那少尉說,“上麵不會求援的。”


    “我操,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的通迅器頻道早已被鎖了。”


    “那他們想幹嘛?等著那幫人把我們全撕嘍?”


    “怕的就現在滾吧!”少尉暴怒道,“現在好不容易來個艦長,這裏有點人樣了。他們不想當兵,可老子想當個好兵。我會守在這,來一個我殺一個!沒有命令我就不會撤,這是我的職責!”


    他的士兵互相望望,突然一柄槍管頂在了少尉頭上:“對不起,頭兒,你不該不給兄弟們活路。”


    胖老頭也擠在人群中,看著前麵隨著歡唿,重型機甲正一下下的猛撞著艙門。


    “守物資艙的是303隊的人吧?不會真打起來吧,可別真死人啊。”


    “殺吧殺吧,他們要敢開槍,就活剝了他們!”光頭佬眼紅的揮手狂吼。


    這時廣播聲響了起來。


    “戰艦總指揮部正告所有參與騷亂者,立刻停止破壞行為迴到各自艙室。立刻停止破壞行為迴到各自艙室。否則將嚴肅執行軍事紀律!”


    迴應的是一片罵聲。


    “執行個屁啊!”光頭佬跟著人群大喊,“看看誰執行了誰!我們有幾十萬人呢!”


    “哪有那麽多,”胖老頭有點心虛,“這次來得也就一萬來人。”


    “其他人都等著看呢,隻要我們控製了物資倉,有糧有煙有酒,這船就是我們的!”


    在艙室的底層深處,轟鳴的機房室旁,一座長長鐵梯通向一扇小門。


    一個黑影坐在沒有開燈的小屋中,拎著一瓶酒,冷望著麵前的屏幕。那上麵也有一幅戰艦全息圖。這本是除主控製室外不可能擁有的權限。


    通迅器響了起來:“頭兒,那陸伯言要和你談淡。”


    黑影露出冷笑:“很好。”


    頻道中陸伯言的聲音響起了:“你是誰?”


    “你是想死個明白嗎?”


    “我不會死。因為我死了,你也就會死。隻有我活著,兵變警報才不會傳出去,我一死,隻怕這艘船會被直接擊沉。”


    黑影緊握了手中的酒瓶,頓了好幾秒才說:“你以為我們怕死?”


    “你們當然怕死。”陸伯言的聲音中帶著嘲笑。


    黑影猛喝一口酒,似乎有些被激怒了:“但我會看著你先死。”


    “不,你虛張聲勢。”


    “好吧,那我們就不玩虛的了,我當然不想殺你,我的條件是……”


    “你不配和我談條件。”


    黑影幾乎把酒瓶直接摔向屏幕,他強忍住怒火:“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來到這裏,不是為了苟活的,是為了讓這艘戰艦和全船的人重見天日的。”


    “對不起,我們不是小孩。”


    “你在讓全船人死,我卻要讓他們活。不僅活,而且重新成為有尊嚴的人。”


    “你要有這種話哄我們收手?”


    “你們不用收手。你們會失敗。”


    “好啊,我到要看看你怎麽和這麽多人鬥。”


    第8節 新問題


    通向物資艙的最後一道艙門在巨響中被機甲撞開。人們歡唿著衝了進去。


    這時,他們看到的是張翼德和趕到增援的一百多名海航飛行員。全部荷槍直立,冷冷看著他們。


    喧囂慢慢靜了下來,雙方陷入對持。


    “這裏麵的東西,全是我老張帶著我的兄弟們冒了殺頭風險從走私船上搶迴來的,想就這麽搶走了?屁!想要拿命來換!”張翼德一聲暴吼,手下航空兵齊齊舉起槍。


    暴亂者中領頭的一位男子站了出來:“張翼德?你演得當陽橋啊?你跟著那新來的陸什麽混有什麽好處?你看看他把大家整成什麽樣?你要幫著他來奴役大家?”


    “奴役個屁!讓你們打掃一下衛生而已。別忘了,這是軍艦!你們全是士兵!這些年沒收拾你們,真以為自己是土匪了?物資庫也敢搶!”張翼德的聲音震動四下。


    男子冷笑:“士兵?誰把我們當過士兵?把我們當人會把我們送到這兒來?沒有批準不準離艦?這裏就是座空中監獄!張翼德,你是要當獄卒來管製兄弟們,還是跟著我們一塊把陸伯言趕走?”


    “趕走?”張翼德冷笑,“送到這兒來的還可能走麽?如果能趕走誰,徐謙早就走了,他還會在這留到白頭發?”


    “那就讓他知趣!知道精衛號上的人都是不服管的。他自己也老實呆在他的艦長室裏等頭發白吧。”


    張翼德搖頭:“他或者能等到白頭發,你們沒機會了。假如暴亂的信息傳出去,我們艦就可能被擊沉,那時大家一起死!”


    “少嚇我們,誰會擊沉自己的戰艦,他們連入船都不敢!我們本來就在監獄裏!他們還能把我們怎麽樣?反正我們在這比死還難受!他們要來,我們和他們拚了!”


    數千人一起吼叫起來。


    就在這時,艦身猛得振動了一下。廣播聲響起了:“警報。警報。戰艦遭到攻擊!裝甲破損,氧氣正在泄露。所有人員請全部進入內隔離區。”


    張翼德大喊:“好啊!看看!現在全完了!”


    男子呆在那裏:“他們……他們還真直接攻擊戰艦啊。”


    又是一聲巨響,艦身開始傾斜。


    “還愣著幹什麽?”張翼德喊,“你們想玩到底就去炮位上,老子不陪你們死!兄弟們,跟我進隔離艙,把這幫雜碎鎖在外頭。”


    男子喊:“什麽內隔離區!艙門早破壞一百多個了!隔離個屁!”


    張翼德指著他的鼻子:“你啊你啊,說你什麽好呢……”迴頭一見看見物資艙,“快快快,還守個屁,趕緊把門給我打開,讓大家全進去躲了。要死好歹也和我心愛的酒死一塊!”


    “打開?”下屬一愣,“頭兒你剛讓我們在上麵綁了炸彈,說讓他們什麽也撈不著,現在要拆,我們也不會啊。”


    “天哪!”張翼德一拍腦門,“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躲?”


    船身又連續數次震動,傾斜已達到四十多度,人們開始站不住了。紛紛向一邊滑去。


    “去逃生艇!”男子突然喊,“都去逃生艇!快跑!”


    幾千人醒悟過來,嘩啦啦連爬帶滾四散向各處的救生艙。


    轉眼功夫,物資庫前的空場上隻剩下一百多人沒跑。


    那是張翼德和他的兵。


    張翼德躺在地上,開始唿叫:“姓陸的,可以把船正過來了吧!老子都沒法站著了,那些人全進逃生艙了,把門一鎖,直接往太空一扔,讓他們找煙酒去吧哈哈哈!”


    陸伯言的笑聲傳來:“不,我還得給他們多發煙酒呢。我得讓他們明白,跟著我們,才有煙抽有酒喝。”


    “哇塞,老陸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個土匪了,是不是來這被我們帶壞了。”


    “好,那我說句土匪說不出來的話給你聽聽,我不僅要讓這幫人有煙抽有酒喝,我還要讓他們有人樣有兵樣,讓他們最後都能離開這裏迴家!”


    “好!陸伯言你要真能做到嘍,我老張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他忽然轉頭,看向那邊還堅持沒有臥倒的那個少尉,剛才他正被人用槍挾持之時,張翼德趕到救下了他。


    “張雋乂,你是個好樣的!下次出戰作我的僚機吧。”


    “希望咱們還有駕駛戰機的機會,先把機庫裏那些古董機修好再說吧。”張雋乂冷冷看他一眼。


    暴亂被不流一滴血的平息了,所有參加暴亂者關一月禁閉,而且沒有煙酒配給。這比槍斃能讓他們記憶更深刻。


    雖然那幕後指揮者仍然沒有出現,但陸伯言相信,自己遲早能找到他。


    “但這些人一放出來後,他們又立刻會想新招的,而且會更周密更隱蔽,那時你再用這樣的招數就不靈了。”徐謙總是憂心忡忡。


    “我的招數才用了千分之一呢。”陸伯言笑著,“正好讓我實踐實踐。”


    “哇,老陸,你寫本兵書吧,我老張也想跟你學學。”


    “我寫過啊,上過暢銷榜呢。”


    “哪一本?《悟空傳》?”


    “不,《立體圍棋實戰教學指南》。”


    “你要是寫立體麻將天糊指南老張一定買。”張翼德悻悻說,忽然想起什麽,“原來發明立體圍棋的那個變態就是你啊?”


    “啊?”徐謙也看向陸伯言,“我也買過這本書的。我這五十年啥都沒幹光研究入門棋譜了,那也太難了,十九乘十九乘十九的立體圍棋,哪是人腦可以下的。果然是變態才會下的。”


    “電腦更下不了……”陸伯言笑著,“其實立體圍棋就是為了模擬星戰時代的戰爭方式,平麵圍棋的思維已經不適用於宇宙戰爭了。立體圍棋中的變化之道,若用數學公式算來,可產生的布局比宇宙中的星辰還多,一般電腦的運算能力,根本無法觸及它的大道。隻有靠人,靠人的思維,人的感覺,人的領悟。這就是為什麽戰爭永遠不可能靠電腦來指揮的原因,因為戰爭中的變化,又比立體圍棋不知多出千萬倍,每一位士兵、每一個平民的一閃念,都可能影響戰爭的全部,不懂人心,就贏不了戰爭。”


    “什麽狗屁人心啊。老張這就比你懂了,戰爭靠什麽?就靠炸彈!靠裝甲!靠誰的航天母艦多,兩軍接近,放出成千上萬架戰機一片狂轟,誰最後活下來,誰就贏了。要不現在諸國發了瘋的造巨艦攢戰鬥機?人心?一顆炸彈下來星球都沒了,人心值狗屁錢。”


    “你說得當然沒錯,一時勝負,的確在於力……”


    “打打打打打住!千萬別和我說‘千古勝負在於理’。老張在世上這麽多年,就沒看過什麽講道理的事,專營小人當高官,滲水酒商成巨賈,殺人放火成強權,埋頭苦作當奴工,天理?天理就是狗屁!”


    “但你如果不相信這世上終有公理戰勝的那一天,又不肯變成那種你厭惡的人,那麽你活著還會信仰什麽?”


    “信仰?”張翼德大笑,“老子就信手裏的酒。一醉解千愁!管他世上天翻地覆,反正百年之後,不過都是一同去處!”


    陸伯言搖頭:“可你這麽說了,還讓你挺身而出的時候,你不還是可以絕不退後嗎?”


    “那是因為老子還有朋友!我手下的,都是我的兄弟。你陸伯言,我也覺得你是個漢子,因為還有你們,老子才會去拚,才會豁出命去。你以為我有什麽偉大情操,要為國為民?哈哈哈哈,老張這一生就是莽漢一個,自認沒做虧心事,對得起朋友就夠了!”


    “所以你不僅信手裏的酒,至少你還有朋友可信。”陸伯言望著他。


    “對!”張翼德一捶他,“我現在就信你,陸伯言,你說過要讓這艘船重新起航,要讓全船人重有人樣,我就信了你這迴!我可以為了這事豁了性命,你不要讓弟兄們失望。”


    陸伯言點點頭,什麽話也再不說,舉起酒瓶和他一撞,兩人都仰天暢飲。


    “還有我!”徐謙老頭高興的白發亂顫,“五十年了,五十年沒有沾過酒,今天老子也豁出去了,陪你們大醉一場。”


    陸伯言酣飲罷,長歎一聲:“不知我外麵的朋友,現在都在做什麽呢?倒是真希望有一天能再見他們。”


    這時通訊器響了起來:“報告,海軍少將周公瑾要求與陸代艦長通話。”


    陸伯言大笑:“這小子還真是和我心念相通啊!”


    “你管海軍少將叫小子?聽說這個周公瑾很快就要升艦隊副司令了。”徐謙說。


    “嗯,他比我聰明,除了圍棋下不過我,不論戰術、泡妞、人情事故、處處比我強。上麵也喜歡他,下麵也都服他,他現在是海軍的重點培養新秀,幾百年了,周公瑾的基因中就沒有出過真正的名將,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證明基因血統理論還是有用的,當然要大力扶植。”陸伯言接通頻道,大笑道:“香棋簍子周,剛才聽見我誇你了嗎?”


    “我呸。臭棋陸,你是不是想說我就是靠基因好啊,有本事你也當個海軍少將給我看啊。現在你在那古墓裏頭,不是整天以淚洗麵啊。哈哈哈,想起來就開心啊。讓你出風頭,讓你寫歪詩!活該讓你受點罪。”


    “我這邊有煙有酒有哥們打麻將,不知多開心呢!以後有仗打也輪不上我,想到你們將來要天天擦軍艦練早操,我才開心。”


    “得了得了,互相攻擊時間過。開始說真話了。”周公瑾的語音突然一變,“精衛號上的諸位指揮官,接收新命令。”


    張翼德徐謙條件反射就是一個立正,陸伯言倒不慌不忙:“居然有命令了?真是千年難遇,是去參加挖煤還是修路啊?”


    “你還真聰明啊,有好事我當然留給自己手下,才不給你。聽著,一個月後,我要陪同安遠將軍、你們州的海軍軍務大臣袁一秋視察精衛號,你趕快把地板全擦羅倒處給我貼上歡迎標語,讓你手下那些惡棍洗幹淨臉刮了胡子練練敬禮,到時候嚇著海軍大臣,你們這船人就等著一輩子去挖煤吧!”


    通迅結束了。


    徐謙驚問:“州海軍大臣怎麽會想到來這裏視察。這個袁一球是出了名的貪名聲講排場不好惹啊。”


    陸伯言歎一聲:“這是周公瑾為我爭取的機會。他想讓我早一點離開這裏,如果袁一秋來看到戰艦氣象一新,這是可以當成他功勞上報的。他一高興,沒準就把我給調離了。”


    “可是一個月!”張翼德大喊,“這是幫我們還是想整死我們?一個月怎麽可能讓那幫土匪有老實樣?再加上一定會有故意搗亂的!”


    陸伯言笑笑:“周公瑾認為我一個月時間足夠做到了,這混蛋還真是相信我的能力啊。在他看來,要是我一個月內都無法改變這艘船,就活該在這上麵呆一輩子。”


    “一個月……”徐謙苦笑,“縱然你再有本事,怎麽要訓練好這些人也得三五年。”


    “一個月當然無法讓他們脫胎換骨,但是至少先換層皮!”陸伯言揮手,“特別整訓今天就開始!”


    第9節 如臨大敵


    “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沒有參加出操。”張翼德看著中部廣場上稀稀拉拉的萬把號人,“其他各分訓練場上座率比這更慘,有時一個營隻來十幾個人,可一看簽到表全是滿的,我們又沒有人力去監督所有連隊出操。”


    “其實我們以前可以發煙酒獎勵,這次也可以啊。每個來的人發一根煙,這樣就會有出操率了。”徐謙說。


    “得了吧,”張翼德說,“我們根本沒有那麽多煙可發,而且人家臭棋陸說了,這次絕不再搞犒賞戰術,如果把兵都慣壞了,以後不發錢就不衝鋒,那還打個屁仗!”


    “可是不賞,能罰也行啊,現在全是代簽,我們根本都不知道哪些人來了哪些沒來。”


    “我老張倒有一招,”張翼德說,“保管他們乖乖起床。”


    “嗯,什麽時候張飛的基因也學會用兵法了。”


    “呸,老張正宗空軍學院本科畢業,你老兒別以為臉黑的就一定是民工。”


    胖老頭正睡得正香,摟住夢裏的胖大嫂,突然發現自己抱住一台冰箱。


    “我操,怎麽這麽冷啊?又修路挖斷暖氣管道了吧。”一旁的瘦高個跳起來。


    光頭佬裹著被子上去查看暖氣通風口:“靠,不會他們把暖氣斷了吧。”


    外麵衝進全艙唯一一個去出操兼代全連人點到的小快腿:“媽的你們還在睡,發通知了,每天淩晨五點到下午五點停止供暖,艙中溫度會在一小時內下降到零下五十度,這裏現在他媽的就是一凍肉庫,快逃啊!”


    所有人抱了被子奪門而出,一路上鐵地板都結了冰,大家連滾帶滑,開始後悔倒處亂潑水撒尿,一個鼻青臉腫的衝到唯一還供暖的地區——訓練場。


    訓練場上的溫度倒是相當高,零下十度。大家一衝進來,就感覺如沐春風。張翼德穿著宇航服,樂嗬嗬的看著從各通道湧進來的人:“今天大家怎麽這麽早啊?是不是剛起床有點冷啊,來來來,冷就活動活動,圍著操場先跑二十圈,旁邊饅頭熱粥管夠啊,醫務隊也早準備好了,跑死的隨時抬走天葬。快快快,都給老子跑進來!不跑的活該凍死。來來來,把所有的排風扇都打開,風力給我調到八級,千萬別熱到大家夥兒。”


    所有人扛著被子瘋狂奔跑,不斷有人衝到粥鍋邊猛喝熱粥,腳下還不敢停了跺腳,生怕一停就給凍在甲板上了。胖老頭被瘦高個和光頭佬挾著向前跑,兩眼翻白,光頭佬還一直喊:“胖哥,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你家的胖嫂還等著你迴去呢,這才跑了十五圈……喂喂,你別吐白沫啊,別嚇我胖哥……”


    從此以後,每到淩晨四點半,所有艙室自覺穿好所有衣服跳起來,爭先恐後的衝出艙室,奔向訓練場,開始跑圈,一直到下午五點艙室開始重新供暖,才紛紛爬著迴去。倒頭就睡,什麽煙癮酒癮牌九全忘了,直到淩晨四點半,突然有人從夢中驚醒,大叫:“媽的,正爽的時候居然凍住了!”所有人唿拉一下跳起,十秒鍾內穿好衣服,三分鍾內衝入通道,五點鍾在訓練廣場擠滿前準時衝進操場,絕無一人晚到,晚到的那是冰棍。


    張翼德充滿成就感的看著滿操場的兵,大家身體倍棒,吃嘛嘛香,上躥下跳,大唿小叫,一掃從前的死氣沉沉。他看看身邊陸伯言:“我老張帶兵怎麽樣?”


    陸伯言笑笑:“你看,世上的事本來沒有你想像的那麽難,隻是你肯不肯去做。”


    “你少給我這拽人生哲理!不過老張倒是想明白一個道理。”


    “張飛也會講道理,說來聽聽?”


    “其實沒有人不想好好活著,但你把他們丟進泥潭裏,他們爬不出來,但是又死不了,日子一久,一個個都變成豬一樣活著。但突然你把他們放到大雪地裏,周圍都是狼,不拚命就是一定死,每個人都知道該做什麽,不用再天天跟他們嘮叨什麽聖人之言為人之道。”


    “沒錯。”陸伯言看著腳步聲轟然如雷的操場,“這樣帶出來的兵才能上戰場,一個時刻知道不改變就會死的國家才能最後活下去。”


    “但我們的國家不是這樣的國家……”張翼德歎著。


    “是的,我們的國家太大了,想改變它太難。所以大家都覺得日子會永遠這樣安逸下去,沒有人去想正潛伏的危險,沒有人去想,沉睡在天朝上國的千秋大夢裏。”


    “戰爭會來到嗎?”張翼德問。


    “我真不希望我的預感是對的,因為戰爭一來,輸得必然是我們。”


    “可是清醒的人太少,縱然我們大聲唿喊,聲音也太弱小了,沒有人聽得見。”


    “至少,先讓你身邊的人聽見。”陸伯言走上前,對著播音器,向全場大聲唿喊。


    “快一點!跑得再快一點!落在最後的人就會死!想活命就給我向前衝!”


    張翼德也血往上湧,來到校場大鼓前高喝:“大家聽我號令:一通鼓,代表衝鋒!二通鼓,代表衝鋒!三通鼓,還是給我衝鋒!是老爺兒們的給我喊起來。”


    鼓聲雷動,直震人心。操場上的人開始喊叫起來,此初隻有百十來人喊,他們的聲音在一片喧囂中,根本聽不見,但漸漸他們周圍幾百人也開始喊了,漸漸這一圈上千人開始喊了,最後全操場上的數萬人都開始喊了!


    徐謙走到陸伯言的身邊感慨:“五十年了!我在這等了五十年,我慶幸我沒有死,我終於活著看到了這一天。”


    陸伯言望著他:“老將軍,你還得繼續活下去,一直活到看到我們真正成功的那一天。”


    徐謙顫著滿頭白發:“當然,我現在想下去跟他們一起跑,一起喊。五十年了,我也該活動活動了,我可想一直活下去呢!”


    他晃動手臂,跑下點兵台去。陸伯言和張翼德互看一眼,也大笑著跳下台去,加入奔跑。


    沒有人察覺這艘巨大戰艦中的震動,但有一天,他們會聽見。


    離視察之日隻有三天了。


    “各位儀仗兵,你們這些天來訓的真苦,其實大家都明白道理,明白這次視察是一次機會,是一次我們重新證明自己還是軍人的機會!以前我們被看成是人渣,是廢物,是刺頭,於是我們送到這裏來了。然後我們就真覺得自己就是人渣廢物和刺頭,但今天我們要大聲喊:老子不是!老子是堂堂正正的一個人,站得直,走得穩,是個好樣的!”


    張翼德走在三千位儀仗兵麵前,高聲喊。


    “你們裏麵,倒有兩千多是自願報名的,為什麽,你們清楚,誰也不願意真一輩子爛在這兒,像個囚徒和失敗者一樣的死去!你們要拚一把,你們想出去,你們要迴家。這就對了!三天之後,你甭管站在你麵前的是神仙還是混蛋,甭管他用什麽眼神打量你,你們自己給我站直了站穩嘍,眼神看著他,心裏不能慌!這點出息,你們有沒有?”


    “有!”齊聲大吼。


    “其他艦內的十幾萬人,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清潔軍艦,修整破損。我們就是要證明,這軍艦在我們手裏,比在任何一支軍隊手裏都強。我們在哪兒都是好樣的!隻有證明了這一點,我們才有希望出去,才有希望迴家!”張翼德環視大家,“現在要是還想不明白這道理的,就趁早給我出列!”


    人群安靜麽,沒有人出列。但突然有人舉起了手:“我……我有話說。”


    “出列!”張翼德喝著。


    那人以標準軍步跑出來,立正在張翼德麵前:“我是九排十四列下等兵吳士濤,我……我要報告一件事!”


    “說!”


    “其實……其實我自願加入儀仗兵,是因為……是因為有人布置下來,要我們在檢閱的那一天,大喊‘陸伯言滾蛋!’……”


    “什麽!”張翼德眼睛都紅了,“還有哪些人!”


    “其實……自願報名的兩千多人裏……不……這三千人裏,也許所有人都得到過這個指令,而且如果我們不照做,隻怕檢閱結束後,就沒有好日子過。”


    “王八蛋!”張翼德氣得把軍帽都摜在地下了,“都給我站出來!是男人就站出來!”


    沒有人動。沒有人出聲,沒有人互相看。仿佛他們是一個整體,鐵板一塊。而此刻,他們是一支敵軍。


    第10節 女兵襲擊


    艦長室中氣氛沉默。


    “還檢閱個屁!”張翼德吼,“立刻解散儀仗兵,把我老張的兵換上去,雖然隻有一百來人,難看了點,不過總比鬧出事來強。”


    “如果他們想鬧事,總能找到辦法。你防也沒有用。”陸伯言卻很平靜。


    “按你的說法,讓他們鬧?然後我們就死心塌地的一輩子爛在這軍艦上吧。”


    “反正你以前也沒打算出去過,最多是迴到從前,為什麽你現在這麽沉不住氣了呢。”


    “以前那是因為沒覺得有希望,但現在你跑來,告訴我們一切是有希望的,結果我們信你了,心又活泛了,現在當然會害怕。現在你說,你有什麽辦法?”


    “我沒有辦法。”陸伯言搖頭,“隻有去做。”


    “你什麽意思?你要還用這幫人進行檢閱?”


    “是的,這是必打的一仗,我們不能退後。堅持不一定會勝利,但這時解散儀仗隊,我們就已經輸了。”


    “好。既然這樣,我老張就跟著你一起拚了,我去告訴他們,哪個敢在那天鬧事,我就斃了他們。一群鬧事就斃了一群,有本事他們就試試。”


    “軍紀當然要嚴申。但光有這個不夠。人有都有從眾心理,也覺得罰不責眾,認為我們無法真的嚴懲好幾千人……而且真到了那一步,也是我們的失敗。我現在所賭的,隻有人心所向罷了。”


    張翼德搖頭:“我以為你有什麽辦法,你現在想靠他們良心發現?良心這東西管用,還要機關槍幹嗎?”


    “不靠良心,隻靠他們自己的頭腦。永遠別把人群當傻子,什麽事對他們有利,他們清楚的很。如果你真得是為了他們的利益去做的,就別害怕。”


    “好吧。我說不過你。反正那一天見分曉。”


    “報告,一艘小型運輸艦請求對接。”控製室突然傳來迅息。


    張翼德嚇得一蹦:“不會是提前來了吧!這迴真完了。一定是的,除了視察的怎麽還可能有人到這兒來。”


    “船上是什麽人?”陸伯言問。


    “說是海軍學院學生團,組織前來參觀實習的。”


    陸伯言表情變成了古怪。


    “哇,是不是你手下的學生兵來了?”張翼德喊,“正好正好,最好來個幾千人,快讓他們上船!”


    “幾千人?”陸伯言搖頭,“我有不好的預感。不是你想像的那幾千人。”


    對接艙門打開,轟啦啦一片尖利聲浪先衝到門口的幾個兵,然後一群——一大群學院女兵興奮叫嚷著衝了下來,無視的從他們身上踩了過去。


    “警報!警報!”衛兵趴在地上抱緊通迅器,“船上發現女人!船上發現女人!足有好幾十萬,太可怕了!”


    “女人?”中控室話務員嚇得甩掉耳機,跳起來大叫:“全船紅色警戒,開啟所有檢疫換氣清潔係統!女人們來了!”


    “快快快!快把我們艙門封死。”各艙紛紛發來要求,“太可怕了,不能讓她們看見我們這個樣子。”然後所有人四下翻找早生鏽的剃須刀的板結的洗發水。


    女兵們在艙室中橫衝直衝,尖叫聲浪撼動全船。


    “哇塞!這裏是什麽地方啊?怎麽這麽髒啊!全天下男生寢室怎麽都一個樣啊?”


    “應該是往這邊走吧……不對不對,往這邊來!”


    “陸教官在哪兒呢?喂,你看見我們了嗎?”女孩們衝著監控攝像頭招手。


    陸伯言一副快哭的樣子。


    張翼德瞪大眼睛:“這這這這……這是真的女人嗎?天啊,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多活的了。看起來和古代的不太一樣了嘛。”


    十幾分鍾後,白霜第一個衝進指揮室,衣服上掛著十幾個拉著她想搶先的同學。


    “哇哈哈!第一!”白霜蹦著,“沒想到我們會來吧。”


    “像個當兵的樣子!立正!”陸伯言大喊。


    白霜嚇得繃直,後麵的女生嘩啦啦掉下來摔了一地。


    張翼德高興的直搓手:“我說姑娘們啊,你們真是來得熱烈的歡迎啊,我自我紹介一下,我是這艘航空兵的船大隊長名叫張翼德,雖然我長得像水雷,但是我熱愛詩歌和哲學。”


    沒人理他,所有女孩嘰喳圍上陸伯言。張翼德鬱悶的跑去牆角,一看徐謙已經在那裏蹲著了。


    “你們跑來幹什麽?”陸伯言遇上兵變時表情都沒這麽痛苦。


    “你們這三天後就要接受檢閱了,我們是特地來預檢一下的啊。”白霜得意洋洋,“我組織的,學院同意了,我帶來了二十個班呢,這三天不幹別的,就幫你們打掃衛生整頓軍容。”


    “胡鬧!”陸伯言麵對女生團,也隻有這一句經典台詞可用,“這裏很危險!”


    女生們全笑的栽到地上去。


    “是啊,來之前就聽說了這裏全是惡棍流氓,所以我們特地全副武裝,擒拿格鬥沒過六級的都不讓來。結果到這一看,每個艙嚇得連門都不敢開。就你們這幫兵將來也能上戰場?”


    “我膽量大的,你看我就敢和女人說話。”張翼德又湊上來。


    白霜眼一白:“我讓你過來了嗎?”


    張翼德很識大體的迴到牆角抱頭。


    之後三天,精衛號裏所有惡棍都在痛苦和戰栗中渡過。


    第一天。“清潔了清潔了!”女兵們戴著白口罩白手套衝進每一個艙,“通通貼牆站好,手放頭上。”先對人噴一通殺蟲劑。然後就拿一鉤子伸床裏下鉤,於是萬年沒洗的抹布式衣襪帶著無數蟑螂老鼠噴湧而出,女兵們不尖叫也不蹦跳,直接上火焰噴射器,燒完再來一通幹冰降溫。然後拍拍手:“好了!下一艙。”留下一屋背心短褲黑臉白沫瑟瑟發抖的大老爺們。


    第二天。所有士兵要求穿戴整齊排隊從女兵哨卡前通過接受甄別,女兵們在桌後坐成一排,按發型胡須臉部領口袖口褲腳皮鞋裝備等幾十個項目考評。其中一人舉起紅牌,這個兵立刻被拖走拉進小黑屋,然後就聽裏麵殺豬般慘叫,外麵所有士兵冷汗滿頭,幾分鍾後看見一個人形物體像是被放進洗衣機裏轉過似的丟出來,保證再看不到一點胡碴兒——下巴都磨脫皮了;脖子中再搓不出一點泥兒——已經又紅又腫;皮鞋和頭發亮得像鏡子——用得都是同一種鞋油。


    第三天,鏡子成為緊俏商品,所有人出艙之前自覺在屋裏照了又照洗了又洗,然後對室友迴眸一笑:“你覺得我看起來怎麽樣?”在一片狂吐聲中被踢出去。所有人沒事找事也要在外麵溜圈,看見巡邏檢查的女兵就往上湊:“同學您幫我看看我這樣行不?”然後很享受的接受女生的捧腦袋揪領口捏耳朵細細檢查,得到一句:“不看臉還是挺帥的嘛,注意保持哦。”然後美的飄一整天。


    張翼德自己在屋裏貓了幾小時,把自己泡到皮膚浮腫,用電鋸鋸斷了胡須,臉上撲了好多爽身粉,終於鼓起勇氣走出來去接受檢查,結果女兵麵還沒見著,男兵先嚇哭好幾個。最後被以影響士氣罪關了小黑屋。


    這場軍容整頓運動檢查標準之嚴厲,懲戒手段之殘忍,在精衛號上史無前例,在全軍也是駭人聽聞。但奇怪的是,沒有激起任何抗拒,更沒有兵變。所有人被收拾了一通,都覺得有點上癮。紛紛問女兵們下周還來不來。


    於是陸伯言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世界上為什麽還要創造女人的緣故。


    然後,檢閱就來到了。


    “海軍大臣專用艦永成號,開始靠攏,三分鍾後對接。”


    三千位禮仗兵沉默整齊的立在第一對接通道前的廣場上。現在看來,他們完全合乎規範,但沒有人知道,海軍大臣走到他們麵前的時候,會發生些什麽。


    “對接開始,艙門將在倒數六十秒後開啟。六十、五十九……”


    張翼德深吸一口氣,覺得有點緊張——其實是十分緊張。徐謙連頭都不敢抬了,隻低頭默念上天保佑之類的。陸伯言隻是一直注視著儀仗方隊,一言不發。好像要用眼神把自己的意誌貫注進士兵體內似的。


    這時一位軍官疾跑到他身邊,向他耳語了些什麽。


    陸伯言的拳頭一下就握緊了。


    “怎麽了!”張翼德喊。


    “有幾名女兵,在船內被綁架了。”


    第11節 檢閱


    “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艙門開啟倒數在繼續。


    沉默好幾秒後,張翼德說:“我帶人去找,一個艙一個艙找。這幫雜種,這種沒天良的事也幹的出來。陸伯言,這裏你得撐住。不管出什麽事,一定不能慌。明白嗎?我們做了這麽多事,這麽辛苦,是因為你值得相信。所以今天,就算所有人都亂了,你也得挺下去。他們就是希望你也亂,希望你發怒,你要是被激了,就上了他們當了。”


    陸伯言點點頭,但他的臉色已經鐵青。


    張翼德看看徐謙,示意他要好好看著陸伯言。徐謙點點頭。張翼德正要走,陸伯言說:“沒用的。”


    “什麽?”


    “你找不著的。他在等我去和他談條件,去求他放人。”


    “可是海軍大臣馬上就進來了。這邊還有一隊隨時會炸窩的兵……”


    “這點事都不能同時解決,我還打什麽仗。”陸伯言冷笑,“把叛軍頭目接入我的腦內芯片頻道。”


    艙門開啟了。與此同時,通迅頻道也傳來聲音,是一聲冷笑。


    “你以為這次檢閱是你的機會是不是?”那個聲音說,“你們這些天來這麽整治全船人,就是為了你們能早一天離開這裏,迴去升官發財。我告訴你,你做夢!”


    “我不會離開。”陸伯言說。


    “你說什麽?”


    “我不會離開。我會一直在這裏,作為全船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我說到做到。”


    “你不用騙人了,我們不可能有迴家之日的。你騙自己就算了,還要騙所有人。”


    “將來我做不到,你們就直接用槍崩了我。不要拿那些女兵當人質!”


    “海軍大臣駕到!”耳邊傳來的是另一聲高喝。


    陸伯言同徐謙快步上前,向艙門中被簇擁著走進來的那胖將領敬禮。“精衛號艦長徐謙,副艦長陸伯言,歡迎袁一秋將軍前來視察檢閱。”


    袁一秋滿不在乎的揮揮手,也不迴禮:“你知道我為什麽來這?”


    徐謙已經開始冒汗,不知說什麽好。陸伯言平靜迴答:“為了精衛號的全體官兵,為了海軍的事業。”


    袁一秋大笑:“你果然會說話。不過我今天不用和你說虛話。是因為周公瑾說,你是個將才。將來職位一定不在他之下。所以我倒要來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陸伯言點點頭,但這時,通訊器中卻傳出了女兵的驚叫,他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那聲音大笑著:“正在拍上司馬屁?好關鍵的時刻啊,那麽就讓我們都看看你是個什麽人物,是不是真的什麽時候都不會慌!”


    女兵的尖叫變成了哭喊。


    陸伯言幾乎就要破口大罵。


    袁一秋看見陸伯言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不由有些不快,聲音更傲慢了:“怎麽樣?陸艦長,讓我看看你的戰艦和士兵?”


    “請。”盡快陸伯言極力保持平靜,但徐謙也能看出來他臉色極其難看。急得一直向他使眼色,希望他笑一笑。但陸伯言笑不出來,他知道自己該笑,但他違了心,就是笑不出來。


    袁一秋冷冷看著他:“陸艦長今天不太高興嘛。我來打擾您的清靜日子了?”


    “哪裏哪裏。”徐謙忙把話題接過來,“他就是這樣,不喜歡笑。來,請來檢閱儀仗隊吧。”


    陸伯言放慢腳步,讓自己落在後麵,對通迅器怒道:“你這麽幹我一定不會再放過你。”


    “什麽?”袁一秋轉過頭來。


    通迅器中那聲音放聲大笑。陸伯言覺得自己已在爆發邊緣,他知道袁一秋看見自己的眼睛裏,滿是憤怒。


    徐謙忙拉了袁一秋:“他不是在說大人,他訓旁邊的兵呢。”


    這時儀仗隊長高喊一聲:“立正!”倒把袁一秋和徐謙嚇了一跳。數千人同時一踏,聲音響亮。


    徐謙抹一把汗,這儀仗隊現在簡直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爆發。


    袁一秋掃視這隊伍一眼,點點頭:“這幫東西居然還讓你們訓出點樣子來。”


    前排儀仗兵聽在耳裏,臉色都很難看。徐謙急忙說:“還請大人訓話。”


    袁一秋搖搖頭:“我沒什麽好訓的。聽說陸艦長治軍有方,我倒很想想聽聽你究竟是如何訓導這些刺頭的。”


    徐謙忙把陸伯言拉過來,低聲道:“一定要沉住氣。快點說上幾句就結束吧。”


    陸伯言腦中芯片那聲音在大笑:“是不是要開始訓話了?看吧,你隻要一登台,台下就會齊聲大喊:‘陸伯言滾蛋’!你快些去接受致敬吧。”


    陸伯言麵色鐵青走上閱兵台,那表情讓袁一秋看了都不禁往旁邊躲開,心想旁人見我笑臉巴結也來不及,這人倒好像是我的上司似的,怪不得是連大司馬都敢罵的。


    陸伯言環視了這些士兵,緩緩開口:“你們今天站到這裏來,是為什麽來的。我想,你們自己心裏都有一個答案。我當初被分到這裏來的時候,我的親人,我的朋友都覺得我完蛋了,認為我會在這裏呆一輩子,永遠也翻不了身。因為這裏就是失敗者的集中營,凡是來到這裏的人,沒有人覺得他們還有走出去的一天。但我給自己立了誓,我一定要走出這裏,給那些想整治我的人看看,老子沒有那麽容易被打倒!但我到這裏來時,卻很失望。因為我看到了一幫窩囊廢,明明機會就在麵前,卻連爭取的勇氣也沒有。明明可以站著,卻偏要趴著,任由別人在你身上踩來踩去。我當時想:我不會和這幫人為伍,他們自己都不救自己,別人就更幫不了他們。今天你們站在這裏,如果覺得這麽直著腰站著太累,想躺著,想趴著的,現在就可以往下倒了。”


    徐謙嚇得渾身冰涼,心想他們不鬧事,你還非逼他們鬧事啊?


    但是沒有人動。所有人都默然佇立。


    陸伯言接著說:“怎麽?不願倒著?怕現在躺下去,會被別人看不起?你們明明心裏有自尊。平時我訓你們,整你們,逼你們受訓。你們一定很恨我吧,恨我就對了。這說明你們心還沒死,還想被當人一樣看待。我告訴你們怎麽樣可以不用看到我。今天州海軍大臣就站在這裏,你們恨我,就大聲的喊出來,喊:陸伯言滾蛋!讓大臣看看你們有多恨我!你們喊完了,以為我會被調走嗎?不會,那樣我就永遠也無出頭之日了,我會留在這裏,和你們一樣,我也會把自己關在艦長室裏,等著和你們一起爛掉。我再也不會去管你們的死活,再也不會去想如何拯救這艘戰艦。如果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現在就大聲喊出來吧。”


    四下靜默無聲。徐謙張翼德緊張的拳都攥出了汗。


    一秒過去了,五秒過去了。仍然是死一般的沉默。


    陸伯言看表:“我再給你們三十秒鍾時間,半分鍾內,沒有人喊。檢訓就正常進行。再有違律者,依律嚴懲。但這三十秒內,隻要有一個人喊了。我陸伯言立刻解散大家,從此你們愛幹什麽幹什麽,我再也會不過問。”


    徐謙大滴的汗往下落,心想你怎麽拿話把自己往懸崖上逼啊。這三千人呢,萬一真有一個就喊起來了,怎麽辦呢?


    十秒過去了……二十秒過去了。


    一個士兵有些猶疑,他四下看看,就要張嘴。


    突然他屁股上挨了一腳,他身子一晃,再也不敢開口了。


    三十秒過去,三千人方陣一片寂靜。


    突然儀仗隊長大聲喊了起來:“陸伯言,我們信你!兄弟們就跟著你闖了!”


    整個方陣都轟然爆發出聲音,這聲音漸漸匯成清晰的同一個名字:“陸伯言!陸伯言!陸伯言!”


    徐謙激動的要哭,張翼德咧了大嘴握住徐謙狂晃,幾乎要把他捏碎了。


    袁一秋也笑拍起掌來:“好好好。陸將軍,這迴我算是服了。這些兵別人都帶不了,不願帶。能讓他們甘心擁護的,也唯有你陸伯言。”


    陸伯言卻一點笑容也沒有,他隻是長長吐了一口氣。有些疲憊的走下閱兵台。


    過了一會兒,芯片裏的聲音傳來了出來。


    “我都看見了……也聽見了。”那個聲音笑著,“我以為他們隻會聽我的,但沒想到……他們終於明白了,你才是他們能指望的人。我輸了。現在我就是想和你繼續鬥下去,也沒有人會跟著我了。閱兵結束後,我會帶著我的手下,來向你投降的。”


    “先把女兵們放了!”


    “放心。我不過是弄了幾隻老鼠,她們就嚇得哭叫成那樣。你以為我還會把她們怎麽樣?我鍾士季雖然愛使詭計,但是做事還是知道分寸的。”


    “你一直和我鬥,就是想試試我是不是一個有本事給大家一條路的人?”


    “沒錯。不過若你是庸才,不能服眾。不用我做什麽,你自己就會葬身這裏。”


    “你不怕我將你嚴懲以警他人嗎?”


    “你應該這樣做。如果我死了能讓這艘船的人重新警醒,那不是死得其所嗎?”


    陸伯言點點頭:“放心。我會給你記帳的。”


    晚上自然要宴請袁一秋,說是宴席,其實不過是劣質白酒加幾種罐頭肉,連平時張翼德珍藏的水果罐頭和魚罐頭都拿出來了。這在艦上人看來是五十年難得一遇的佳肴。但袁一秋卻隻是皺著眉頭冷笑。


    “各位真是儉仆啊,早聽說這艦上日子苦。還好我早有準備,來來,把我帶來的酒食都拿來,犒勞各位將軍。”


    不僅酒食自帶,連女服務員這位大人都自帶了。早有美女抬來食箱,打開裏麵全是保溫保鮮的珍味,更有幾十年藏的名酒,看得張翼德兩眼噴火。


    “這金品杜康可是特供品啊,市場上沒有,黑市買要數千元一瓶呢。”張翼德伸手就想去接,人家服務員根本就沒理他,先給袁一秋倒上了。


    陸伯言看看這酒食問:“光擺上來的這些,也有上萬元一桌了吧。不知袁大人這次勞軍,帶了多少來?”


    袁一秋臉色不好看:“怎麽這些陸將軍覺得不夠?那下次我叫人多送些來。”


    徐謙忙向陸伯言使眼色,那意思給你吃就是天大的麵子了,怎麽還嫌少啊?


    陸伯言歎一聲:“艦上幾十萬人,士兵們現在在吃磚頭似的壓縮軍糧,我們怎麽咽得下去這些。”


    張翼德豬蹄塞進嘴裏一半,差點沒噎死,大蹄花塞在嘴裏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袁一秋冷笑:“陸將軍果然是愛兵如子。袁某慚愧。”


    徐謙恨不能立刻鑽桌子下麵去,心想完了完了。陸伯言啊陸伯言,你早上能鎮住那麽大場麵,多不麽容易啊,那是多少天的辛苦啊。怎麽現在就不能違心奉迎幾句,把這場酒宴混過去呢?


    他轉念一想,這位要是那種人,也就不會到這兒來了。算了,愛咋地咋地吧。他苦笑一聲,開始自顧喝酒。


    場麵頓時變得尷尬無比。沒有人敬酒,沒有人談笑。袁一秋喝一杯酒道:“既然大家不愛吃,那就收起來吧。”


    女服務兵立刻上來收菜,張翼德恨不得撲上桌去以身保護,可還是眼睜睜看著桌子上又隻剩下罐頭。


    這時陸伯言倒站起來了,倒上一杯劣質白酒,也給袁一秋杯中倒上說:“來,請大人喝一杯艦上的酒,吃些艦上的幹糧,體驗一下咱們海軍真正過的日子。”


    袁一秋麵色難看,僵了幾秒,還是站了起來,點點頭:“陸將軍的意思。我早已明白了。放心,我一迴去,就立刻責令資重部門,一定要讓艦上兄弟們也能吃上好酒好肉。”


    張翼德樂得就要一頭撞出天花板去了,心想陸伯言真行啊,原來放著眼前的不吃,是為了以後天天吃啊。看來跟著這人不會吃虧。


    酒席之後,徐謙跟陸伯言迴到艦長室,說:“袁大人明天就走了,有一樣東西可千萬不能忘了給。”


    陸伯言一笑:“我倒想知道你有多少錢可以包。”


    徐謙也笑:“我還以為你真什麽都不懂呢。我把所有積蓄加全艦維修費都算上,也就不到十萬。你要是有再湊些吧。”


    陸伯言搖頭:“把維修費都送禮了,艦上的破損怎麽辦?”


    “這戰艦若是不能出航,修它何用?隻有打通關節,讓大家重新被起用,那時維修費軍服費這費那費,自然就都有了。”


    陸伯言搖頭:“你真是沒見過世麵,你知道他去別處視察,能收多少?若按錢排號,我們還是得準備爛在這裏。”


    “這點錢送了的確人家也看不上眼,但你要是不送……那是不懂規矩,你就等著好受吧。還指望有酒肉物資送來?沒準什麽時候連供暖燃料都給卡了。”


    “你這就又不懂兵法了。我們希望袁一秋能幫我們。得看袁一秋想要的是什麽。他缺錢嗎?不缺。他缺什麽?功績。我們帶好了全船人,送給他的是功績。他這次閱兵的錄像,他自然會急著做為自己的政績上報。到時上麵要來核查,你以為他不會上趕著給我們送酒肉送軍裝修艦刷漆啊。”


    “是啊。”徐謙看著手裏紅包,“照這麽說,這錢我們就省下了?可我還是擔心……”


    “你啊,老實怕事,又沒本事,所以縱然巴結奉迎,也還是這樣下場。”陸伯言大笑,“這錢你就省下給大家買酒喝吧。”


    正這時,通迅器裏響起張翼德的聲音:“老陸,快來。那個人來向你投降了。”


    第12節 大軍演


    陸伯言看到了他的這個對手。


    “你如果用女兵的命來威脅我,其實我可能那時真得就頂不住放棄了。”


    “我鍾士季雖然愛使詭計,但有些事還是不屑去做的。”那男人笑笑。


    “你一直和我鬥,就是想試試我是不是一個有本事給大家一條路的人?”


    “沒錯。不過若你是庸才,不能服眾。不用我做什麽,你自己就會葬身這裏。”


    “你不怕我將你嚴懲以警他人嗎?”


    “你應該這樣做。如果我死了能讓這艘船的人重新警醒,那不是死得其所嗎?”


    陸伯言點點頭:“放心。我會給你記帳的。”


    “為什麽不殺了他?”指揮室中,張翼德喊。


    “他敢來投降,就知道我不會殺他。因為那會使全船一大半的人恨我。而且,我想他不是真正的那個控製者。”


    “你是說那個人其實根本沒有出現?”


    “他也許在這艘船上,也許不在,但我想。他的目標,也許不僅僅是成為一艘戰艦的主人。”陸伯言看向屏幕上的星圖,“也許……這個人才是我最大的敵人。”


    “我們明天就要離艦了。”這是艦邊緣一處安靜的走廊,白霜看著屏窗上顯示的星空,有些愁緒。


    “能離開這個破地方了,該高興才是啊。”陸伯言笑著。


    “我不想走。”白霜低頭。


    陸伯言大笑:“好啊,那麽留下來天天給我們打掃衛生吧。”


    白霜猛轉了身盯著他:“我不開玩笑。你說一句話,我就真留下來。”


    陸伯言看著他:“你怎麽留?你不想畢業了?”


    “你可以申請調令啊。就說船上缺通訊參謀,隨便編個理由,要求我留艦試用。”


    “天下那麽多兵,我憑什麽要一個沒畢業的學生兵啊?”


    “你……你裝什麽傻!你知道我這是為什麽。”


    陸伯言輕輕歎一聲:“傻瓜。我都時刻盼著離開,你為什麽要留下來。”


    “我要等到你離開這的一天,和你一起走。”白霜眼圈紅了,“你……你在這裏太不公平了,你不用裝,我知道你有多難受。檢閱的時候,看到你一邊要處置救人的事,一邊還要應付上級,還要說服幾千士兵。我知道你有多難,我看得出那時候你也把自己逼到絕境了。你賭那些人最後想通了會跟著你,你贏了。但你不能保證永遠贏,你知道你在做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你知道你的敵人有多強大……”她停住了,望著陸伯言,許久才說。


    “你需要有人在你身邊,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


    陸伯言也望著這女孩,他隻能微笑。


    “謝謝你。”他輕輕說。


    “不用謝。然後呢?一腳把我踢飛?”


    陸伯言忍不住笑意更深,他看著窗外星空:“你知道答案的。”


    “為什麽我不能留在這兒?”


    “因為我習慣了在最艱難的時刻一個人度過,獨自做出所有的決定,也獨自為這些決定承擔。”


    “我知道……你少年的時候,曾經被判定為不合格基因,趕出了訓養院。後來你一個人離開,你的朋友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直到有一天,你重新考入軍校,並成為學校中最優秀的學生。我知道你也許已堅強到不用任何人幫助。但我說得不是那個意思,你明白。”


    “我明白,所以你更不能留下。”


    “我不懂你的理由。”


    “我不需要給你任何理由。”陸伯言看著她,“聽我的命令,就現在給我離開。”


    白霜離開了。袁一秋也離開了。


    一個月過去,果不出陸伯言所料,雖然錢一分沒送,但是送物資和整修船艦的部隊卻來了。全艦打牙祭加大翻修,人人好像過年一樣。


    陸伯言看看日曆:“讓大家再快樂幾天吧,然後就要加緊狠訓,準備上戰場。”


    張翼德口裏嚼的肥肉差點又噴出來:“上戰場?上哪門子的戰場?”


    “你不知道四個月後有軍事大演習嗎?”


    “這關我們什麽事?從來這些事都不會叫上我們的。”


    “但這次不一樣了,你以為袁一秋花這麽大力氣整修軍艦為了什麽?你以為光一次檢閱就能給他帶來賞識?當然要這艘艦真正能去陛下和各位上將軍麵前亮亮相,才算是真正功夫做到家了。”


    “哎呀臭棋陸,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傻小子。沒想到你對朝堂之道人心世故也門兒清啊,你不是不懂,是扮瘋裝傻啊。”


    “打仗哪有不研究人心世道的。我懂這些,但是我就是要證明。我不靠那一套,憑真才實學,也能成為海軍元帥。”


    “等等等等,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你要成為什麽?”


    “我不喜歡和人說第二遍。我也知道你聽清了。現在你不會信,等我成功那一天,你再來向我敬酒吧。”


    “行,你陸伯言要能成海軍元帥,我張翼德倒立著去給你敬酒。”


    精衛號參加演習的通知很快就下來了。這次大軍演將出動漢帝國各州陸海空近百萬軍隊,數百艘大小戰艦。而精衛號,得到的任務是扮演敵軍的主力旗艦。


    張翼德笑得站不穩:“虧他們想得出來,讓精衛號這艘老破船扮演敵軍旗艦,那還不是讓各軍隨便胖揍,讓皇帝大臣們看一場我軍威昌盛的好戲,人人有功,大家升官提職。”


    陸伯言點點頭:“曆來演習,不過都是給陛下看的耗資彌費的一場大戲罷了,所有步驟,怎麽打,怎麽贏,誰贏,什麽時刻贏,軍功如何。是各將軍們事先早分好了的。所有從來沒有哪支部隊肯扮演敵軍的,因為演敵軍不但得不到軍功,而且還要照顧各支部隊的“軍功”,若是哪支部隊進攻時抵抗的稍微硬了點,必然落下埋怨,又受氣又不討好。這樣的必勝之演習,騙了陛下又騙了自己,真遇上戰事時能不能打,真是天才知道。”


    “嗯,依著老張的脾氣,這次就來玩點真的。別的不說,老張手下的航空兵,隻要有好戰機,拿出去敢和任何一個主力飛行師拚。”他說完自己先搖頭,“可是哪來的好戰機?隻有百來架幾十年前的古董機,能飛的不過二三十架,這仗是想打也沒法打嘍。”


    陸伯言搖頭:“既然要扮演敵軍,若不顯得兵力雄厚一點,哪能顯出各位將軍們的戰功呢?所以好戰機固然是沒有,但是數量估計是管夠的,就怕你飛行員太少。”


    “少?”張翼德瞪眼,“我去艦上吼一聲,有哪個不想能駕機上天的。演習還有四個月,給我三月,我保證他們在天上個個跟惡狼似的,見誰咬誰。”


    “好。”陸伯言點頭,“有你這句話,戰機我去負責要來,我弄來多少架,你就得給我多少飛行員。”


    “一言為定!”


    二十天後,一艘大型運輸艦靠近了精衛號。


    “這……這這,這是什麽?”張翼德看著從通道中傾瀉下來的廢鐵殘骸,“他們送錯地方了吧,我們這不是鋼鐵迴爐廠。”


    “這是戰鬥機啊。”陸伯言笑著,招唿眾人,“全部給我點清入庫。”


    “什麽狗屁戰機!”張翼德吹起胡子,“這都鏽得長綠毛了,論斤賣都沒人收。”


    “你說對了,我還真是論斤要來的,這幾年各軍爭相換裝備,許多舊戰機沒飛幾次就淘汰了,還有很多放在庫裏久不訓練鏽了的。這一船本來是要送去鋼鐵廠的,我要來了,足足六十萬噸,你算算能湊多少戰鬥機吧。”


    “我說臭棋陸,你瘋了吧。這些戰機光維修除鏽就得一年!”


    “要是隻維修部來做是得一年。但全船這麽多人呢,閑著也是閑著。”陸伯言說,“傳下令去,這些東西堆在庫裏,隨便領。隻要拿走能重新修好飛上天的,那架戰機就歸他駕駛了!”


    張翼德大叫:“不行!得我先挑完。”


    這命令一出,全船轟然而動,所有的機庫都被占了,處處是維修焊裝的火花。全船幾乎每個艙都去搶了一架戰機,自動組成一個維修戰鬥組。有的艙還每人弄了一架。人人通宵不眠折騰了一個月,修出來戰機七百二十二架。人人都喊不夠,於是陸伯言又去弄了兩船,愣是把一船惡棍都練成了山寨裝機高手,每天各艙看不到有人打牌,全聽見在吵嚷機械術語和零件型號,討論7x40有沒有可能加雙引擎還有5x61的矢量軸偏侈較對問題。


    就這麽全船大裝機,張翼德挑了幾千人去特訓。三個月後,攢出二千六百十一五架各式叫不出型號的古怪戰機還有二千八百名飛行員,全軍還沒有一艘航天母艦能有這麽多戰機配置,也沒看見機庫不夠把居住艙都拆了大家睡在戰機上的場景。


    “我以前不知道這幫小子這麽能耐。”張翼德坐在陸戰車上一路看著兩邊排著的戰機群,“這一說裝好了就歸自己開,全他媽的瘋了。”


    “人人都有一個夢想。”陸伯言說,“惡棍們也一樣。男人都想著有一天能有一架自己的戰機,開著它飛在天上,就像抱著老婆一樣開心。這些人沒覺得自己會有機會,所以一旦有了,他們會特別珍惜。”


    “我現在真想等著大演習來的那一天,看看各大主力瞧見他們的對手從戰艦中鋪天蓋地的衝出來時的臉色。”


    “不,”陸伯言說,“我們不是為了看他們的臉色才這麽辛苦的。這一仗之後,我要讓庸才們看我們的臉色!”


    第13節 狂掃


    出戰的一天來到了。


    精衛號加滿燃料,向預定戰場進發。


    “演習第一步,敵軍向行星h354發起進攻,企圖破壞其機場和港口並占領行星。行星守軍奮勇抵抗,狙擊敵軍達三十小時,使敵軍無法登陸。”張翼德邊看軍演指示邊搖頭:“你叫我不登陸我就不登陸了?你想守三十小時就守三十小時?這是打仗還是拍電影啊。”


    徐謙憂心忡忡:“我還是覺得算了吧。我們要是不按指示來,以後沒我們好果子吃的。弄不好全船人都跟著遭殃。”


    “還有什麽比現在全船這樣不死不活更糟?”陸伯言問。


    “對!”張翼德說,“拚一把,挨什麽處罰我也認了。好歹老子是按一個真正軍人的方式去做的。”


    他接著念指示:“第二步,我軍各部急速增援,第一支增援部隊在二十四小時內集結完畢趕到戰場……還真是‘急速’啊……打了一天才趕到守軍早死完了。”


    “你能不能不念了。”陸伯言笑著。


    “怎麽?你不想知道敵人的戰略方案嗎?”


    “真打起來,哪有步驟指示給你看。我當然不想知道。”陸伯言看著星圖上,戰艦正急速向目標靠近,“我要打一場真正的戰爭。”


    精衛號駛入距目標行星三十萬公裏軌道,在那裏,一艘艘的艦船從黑影中駛出,開始跟隨精衛號。“敵軍”正在集結。


    除了精衛號,扮演“敵軍”的大多是從各部抽調的預備部隊,或是老舊運輸艦扮演的“敵軍先進艦隻”,要不就是資曆還淺的新任營團長帶的非主力,總之是雜牌到家。但這些艦隻湊在一起,居然也有七八十艘,看起來還挺浩浩蕩蕩。


    “不能指望這些人會跟我們一起拚,”陸伯言說,“也不能指望當他們發現我不按計劃發布指令後,會服從這些指令。”他苦笑,“我們現在扮演的不僅是敵軍旗艦指揮官,還是連手下都調動不了的敵軍指揮官。”


    “這種最不是人幹的角色,果然是隻有我們才配來演的。”張翼德也笑。


    距目標行星還有十萬公裏,一切靜悄悄的,沒有發現任何偵察機或預警裝置,當然,人家早知道你什麽時候來,來多少人,怎麽打,還需要派什麽偵察機。


    離預定攻擊時間還有一小時。


    但陸伯言決定提前發動攻擊。


    第一攻擊波的飛行員都在甲板上集結了,等候陸伯言的最後指令。張翼德全副戰裝,站在了他們的前列。


    陸伯言望著這八百名飛行員,卻很久都沒有說話。


    直到張翼德都等得有些急了的時候,陸伯言才開口。


    “我不知道你們這一輩子,有沒有好好的做過什麽事情。也許你們認為沒有必要,也許你們覺得因為輪不到你們。但今天,我來告訴你們是自己是誰。你們不是廢物,不是人渣,你們是一支強大的軍隊,這支軍隊將摧毀敢於阻擋他的一切敵人。你們沒有別的本事,就是會讓人痛恨。那就把這一點發揚光大吧,在這一戰之後,我要讓所有的人聽到這支軍隊和這艘戰艦的名字,都會恨得咬牙切齒!”


    人們大笑起來。但他們的笑聲未落,陸伯言已下達了命令。


    “立刻出擊!”


    “全體向右轉!登機!”張翼德用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大吼。


    轟然的腳步聲響起,震顫著地麵。


    行星h354


    這個各州交界地帶的荒涼行星在沒有軍演的時候,從來都是一片死寂。而此刻,它的表麵和地下密布了近二十萬的陸空軍。仍然是一片死寂,隻能看到黃沙卷起,從無邊的戰車方陣上掠過。


    距演習開始還有四十五分鍾。


    距戰爭爆發還有六個月零三天。


    胡遵看了看手表,打了個嗬欠。等待的時間最無聊,他盼著演習早一點完,他可以早一點迴家。


    遠處黃沙高揚,看來風暴正向這裏卷過來。怎麽選了這麽一個鬼天氣演習?一會演習完光擦戰車上的灰就得半個月。


    “是不是讓所有戰車開始轉變成防空型態?”副官建議著。


    “急什麽?沒看見沙暴就要來了麽。防空型態最愛落灰,到時候擦都擦不幹淨。”胡遵想,就不能選個好點的地方打仗嗎?不過風景好的地方都被劃成旅遊區了,敵人是不會被允許進攻那裏的,所以大家隻好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開戰了。


    “天上那是什麽啊?”他抬起頭,看著似乎有些雜點的星空。


    “警報!遠程導彈來襲!是轟炸!”副官接到了通知。


    “開什麽玩笑。”胡遵繼續低頭看表,“離演習開始還有四十三分鍾,誰操作失誤把導彈丟出來了。現在落下來也不算的。那幫演敵軍的究竟會不會打仗?”


    撲的一聲,一枚長六米多,重兩噸的導彈插進他身邊十米外的土中。


    “將軍,快進掩體吧!”副官撲上來。


    胡遵一把推開他,向那導彈走去:“讓我看看編號,是哪艘艦的哪個混蛋扔下來的。”


    一聲巨大的悶響,胡遵被汽浪推的飛了出去,一道藍弧彈光迅速把周圍的數十輛戰車吞沒。雖然演習彈沒有裝真彈頭,但是為行進戰場環境模擬和效果判定的特製彈頭爆炸仍足以把在演習時還站在轟炸區露天的笨蛋們像風掃枯葉般吹走。


    接下來是二個藍色光爆波激蕩開去,然後閃光就連成了片,把整個戰車陣地吞沒。


    “什麽!敵軍提前進攻了?”郭淮收到了報告,“他們沒有按計劃隻進攻港口?他們同時進攻了所有能看到的軍事目標?我軍地麵防禦全毀?胡遵將軍被判定陣亡?事實上他也真的進了醫院?腦震蕩?”


    郭淮跌坐在椅上,手裏還拿著電話。愣了許久:“這是打得哪門子仗?”


    張翼德帶著攻擊機群唿嘯過天空時,竟然都找不到什麽可以攻擊的目標了。


    雷達上幾乎所有的目標都已顯示被轟炸擊毀,地麵正在一片火海之中——是真的火海,所有戰場效果模擬用的燃燒包都被引燃了。陸伯言這次轟炸沒有放過一寸土地,他把原計劃配給進攻三十小時的用彈量全用在了進攻的第一個三十秒。那三十秒後,地麵上也的確再沒有東西可炸了。


    張翼德大罵:“混帳陸伯言,老子帶兵苦練了幾個月,你他媽的全給炸光了一點也沒給老子剩!”


    陸伯言的聲音傳來:“後麵還有上百萬援軍等著你打呢,急什麽。聽著!給我封鎖所有工事出口,有敢冒頭的就滅掉!”


    “明白。不過他們不會傻到現在出來吧,他們應該在等我們登陸後再反擊。”


    “哦,讓他們等吧。不過我沒有打算過登陸。”


    “什麽什麽?你不登陸?我們的目標是攻占行星啊,攻占了我們就贏了!”


    “贏個屁!瞧你那點出息。攻占一個小行星算什麽打贏。我要消滅的是正趕來的一百萬援軍!”


    整個通迅頻道裏突然沉默了,張翼德也沒聲了。陸伯言以為通迅被幹擾了,喂了幾聲,張翼德的聲音才傳來。


    “兄弟,你把大家都嚇著了。下次你想這麽幹之前先通知大家夥一聲行嗎?我看見有幾架飛機嚇得都翻筋頭了。”


    第一支趕到的援軍是東海艦隊第一特編艦隊航母:琅琊號以及七艘巡洋護衛補給艦組成的艦隊。


    他們本來預定在演習一開始不等軍令到達就啟動緊急集合,這樣可以提前一小時到達戰場,以表現集結迅速,結果演習開始時間還沒到,緊急增援的軍令就到了。那時候琅琊號司令官程喜正在補牙。結果是他不得不捂著腮幫子說話露風的指揮全場戰鬥。


    聽說守軍不用說三十小時,連三十分鍾都沒頂住。為了搶時間,第一特編艦隊連油都沒加滿就被程喜勒令起飛。


    “我們的燃料隻夠支持戰鬥六小時。”參謀提醒著。


    “六小時還不夠打完這場仗嗎?”程喜捂著嘴怒道。


    他預測的很沒錯,六小時足夠了。還沒等第二支援軍趕到,指揮部就得到了第一特編隊全滅的消息。


    究竟是怎麽全滅的程喜自己也沒有搞明白。他事後迴憶說:“我們及時趕到了,我們看到敵戰機了,然後我們就沉沒了。”


    第一特編隊正好躍遷出現在張翼德攻擊敵群的中間,因為著急,程喜連不能直接向敵軍火力範圍內躍遷的兵家大忌都不顧了。張翼德他們看見這些巨型戰艦猛得出現在他們身邊的時候還有點懵,三秒鍾後發現自己還活著,而敵母艦已經開始騰起火光。


    “誰?誰開火了?”


    “我……h2361……”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這個不能打嗎?”


    “打啊!打得好!把所有導彈都給我扔出去。”


    琅琊號連戰機都沒來得及釋放出去就直接被擊沉。


    程喜事後對這場戰役的評價也隻有一句話:“這叫打得哪門子仗?”


    第二支趕來的援軍是南海艦隊第六編隊。旗艦是重型戰列艦廣陵號。他們倒是謹慎的在離戰場一萬公裏處躍遷出現。趕到時,正看到東海第一編隊被圍攻。於是猛衝過去救援,緊接著發現陸伯言的第二機群攻擊波出現在他們後方。拚死衝入包圍圈,發現第一編隊早就被判定沉沒。敵軍不過是裝裝樣子誘它們進來。


    和琅琊號的通迅這時才不再被幹擾,程喜的聲音傳來:“兄弟,千萬別過來!……唉,晚了,看你的了。”


    “看你個鳥!”廣陵號傳來迴罵。


    幾十分鍾後,沒有航母的它們直接被打沉。


    總指揮部如夢初醒,開始打電話大罵陸伯言究竟搞什麽鬼?是不是在攻擊判定裝置上動了手腳?怎麽可能援軍到一支就完蛋一支?


    陸伯言的迴答很利索:“你試試一百艘戰艦三千架戰機在這兒等著你。老子也是艦隊!調全國之兵放馬過來!”


    陸軍裝甲師長張文遠帶著自己的戰車群在戰艦中等了七個小時,也沒有等到戰艦起飛。


    “怎麽迴事。”他向第十特編艦隊指揮官黃權發問,“為什麽不按原計劃出動?”


    “現在演習全亂套了,敵軍不按計劃來,去的艦隊去一支被消滅一支,所以現在編隊在等待指揮部新命令。”


    “指揮部有命令說撤銷原作戰計劃嗎?”


    “沒有。”


    “那你等待什麽新命令?別的部隊已經按計劃到達,你卻還按兵不動?那不是等敵人各個擊破麽?這要是真的戰爭,你這麽幹就把戰役給毀了!”


    “什麽真的戰爭?少來這套。演習就是演習。再說了,是真的戰爭。我更不能稀裏糊塗衝上去送死。我正在要求指揮部修改命令!”


    “我得到的命令是我的裝甲部隊會在十五時被空降在行星上,這關係到行星能不能守住!不管你要不要求修改命令,在沒有得到修改原計劃的迴複之前,你必須出發!”


    “張文遠你瘋了吧!守什麽行星啊。你弄得跟真的似的。你要按時趕到是吧。對不起,我的艦隊送不了你了。你自己開去吧。”


    張文遠愣了幾秒鍾,轉身大吼下令:“所有部隊離艦!立刻控製躍遷塔!”


    所有扮演敵軍的各艦艦長現在心情也很難以言表。


    最初的時刻,他們也一樣傻。甚至有人去大罵陸伯言搞什麽鬼。等到第一支援軍被消滅時,唿叫聲停了。等到漢海軍十大主力被打殘一半的時候,這些地方部隊雜牌軍將領們全興奮起來了。通迅頻道又吵鬧起來。


    “哇哈哈,那一炮是我放的!廣陵號是我打沉的!”


    “我說103,把你的破艦挪開!你一艘加油船往前湊什麽湊啊!兩根高射機炮也敢掃人家航母,欺負人家主力也不能這樣。”


    “姓陸的,你們哪來這麽多戰鬥機啊?滿天跟飛蒼蠅似的,你們不是在艦裏開了一飛機廠現造吧。你們缺飛行員嗎?我這有幾十個全送給你們了,幫我把北地號打沉,叫那艦長當年在我麵前牛b!”


    “大快人氣揚眉吐氣啊,咱們假想敵軍也有打勝仗的一天啊,哈哈哈,戰損比20:1,打瘋了,打瘋了!陛下可在一邊觀摩呢,這迴我們死定了哈哈哈哈。”


    第14節 戰俘皇帝


    漢獻帝現在也有些懵。


    巨大的未央宮在演習開始時就小行星六千公裏上空懸停,進行觀摩。看英勇的漢軍是如何擊潰來犯之敵。但十二個小時內,他看到的是漢軍如何被英勇的來犯之敵擊潰。


    “哇,好啊好啊,又消滅了一艘。打得真好看!”身邊的小愛妃鼓著掌。


    獻帝放下望遠鏡,黑著眼圈:“那是我們的戰艦。”


    “哦……”小愛妃嘟起嘴,一會兒又喊起來:“哇,看那兒,那艘也打沉了!”


    “那也是我們的……”獻帝要哭了。


    他轉頭看向大司馬孔良,孔良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愛卿不用這麽緊張。其實我就是想問問,那些敵軍是我們的軍隊扮演的嗎?”


    “是……”孔良發抖。


    “幸好也是我們自己的軍隊,不然還真亡國了。”漢獻帝覺得老幸福了,“他們那麽厲害,指揮官是誰啊。”


    “他……”孔良咬牙想把那個名字在嘴裏嚼碎了,真不願意說出口:“他叫陸伯言。”


    “哦。咦?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


    孔良心想能不熟嗎?我這輩子倒黴就倒黴在這人身上了。“陛下聖明,此人就是當年寫那首狂言詩的那個。”


    “哦……”漢獻帝說,“若是來年凜風起……”


    “你自長哭我自笑!”小愛妃拉起漢獻帝的袖子顯示博學,“你看我對出下句來了!這詩我可熟了。我們後宮跳皮筋都拿它當歌詞。”


    孔良心想,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幫你把這女人推到艦下去摔死得了。


    沒料到漢獻帝大笑:“是啊是啊,孔愛卿你當年說,給這人一個官做,就能安撫於他。現在看來,你的建議果然是高妙啊。”


    孔良心想:算了,我還是自己跳下去摔死吧。


    “陛下,臣罪該萬死!”


    “你何罪之有啊?”


    孔良心想,是啊,我何罪之有,其實我才是那最悲慘的受害者啊。但我要敢說“陛下聖明,我也覺得自己挺高妙的。”你還不把我直接綁導彈上打出去啊。


    “陛下,我們再往前開一點嘛,這裏太遠都看不清的。”小愛妃撒嬌。


    “我也這麽覺得。”獻帝說,“不如我們直接開到敵軍旗艦旁邊去,那裏比較清楚。”


    未央宮這麽一移過來,戰場上打仗的全軍都傻了。


    “警報!一艘不明物體靠近戰場,好像是陛下的未央宮啊。”張翼德說,“怎麽辦?”


    “敵軍皇帝來了?”陸伯言說,“好啊,派一個中隊去把未央宮占領了。”


    張翼德又沉默了幾秒:“我剛才又看見我們好幾十架戰機嚇栽下去了。”


    “我是認真的。服從命令。快去!”


    “陸伯言!你瘋別拿我們的命玩。”


    “相信我,有你們的好處。”陸伯言下令,“諸位,有能把戰機開到陛下麵前去俘虜他者,賞陳年五糧液一瓶!”


    這一下,唿啦啦張翼德身邊的戰機全沒了,直奔未央宮而去。


    張翼德急得眼都紅了:“都給我迴來!我看你們誰敢在我前頭到!和我搶酒者死!”


    於是漢獻帝發現自己成了戰俘。


    張翼德裝著沒看見文武大臣那殺人的目光,還在宣讀國際反虐待戰俘公約。


    “哈哈哈,這些人真是太逗了。”小愛妃跳著,“黑胡子,你長得好像張飛啊!”


    “……”


    “你們這是想造反啊!叫陸伯言快來見駕!”孔良跳腳。


    於是陸伯言得到了別人一輩子都甭想的晉見皇帝的機會,不,確切的說,是皇帝和各大臣哭著喊著要見他才對。


    “陸伯言,你知罪嗎?”孔良大喝。


    陸伯言微笑:“我犯何罪?”


    “你竟敢率兵脅迫陛下?”


    “演習尚未結束。我受命扮演敵軍指揮官。我隻是做了任何一個敵軍指揮官都會做的事情。同時提醒陛下縱然親臨前線,也不可不得指揮將領們同意擅自行動。”


    “還敢強辯?”孔良看向海軍大臣杜預,“此人共犯下多少律例?杜大人你來說說看?”


    杜預心說你要整死他,憑什麽讓我開口?憋了半天,才說:“這……陛下在此,我不宜妄做定奪。”


    獻帝一看怎麽球又傳我這來了。他左右看一看,看到一人。這人絕對夠心狠手辣,讓他說話沒錯,於是問:“孟德大人,以你說陸伯言此人犯何律條啊?”


    曹孟德大笑說:“陸伯言當然有大罪,身為敵軍司令官,竟然將我漢軍數支艦隊殲滅,攪得我百萬大軍,千員上將,竟然人人畏縮不再敢來增援。這樣將才,若是敵手,豈不是大漢危矣。應該將立即處斬才對。”


    孔良想:我靠,這話太厲害了。這迴皇帝想殺人都說不出口了。這世上真有人可以一句話扭轉乾坤啊。我算栽了。曹孟德,我算記住你了。


    獻帝點頭:“是啊,若是敵將,如此善戰,立當處斬。所幸其是我大漢將領,真是幸甚。杜預,這人是你們海軍的,你說應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吧。”


    杜預喜笑言開:“臣領旨。”


    說罷問陸伯言:“陸將軍?我可以走了麽?”


    孔良心說我倒你是皇帝你問他幹嗎?當戰俘還當得挺來勁。


    陸伯言笑說:“陛下不能走。這裏還有參加演習的百萬將士等著您檢閱呢。”


    獻帝點點頭:“好,就請陸將軍與我同行。”


    就這樣,陸伯言走在漢獻帝旁邊,檢閱著演習大軍。數百位不服氣的將領站在下麵,高唿萬歲。曹孟德笑著走近陸伯言:“你覺得你出頭了麽?你還太年輕了。這次你把全軍將領都得罪了,以後你可有得是惡仗要打了。”


    陸伯言看著這位梟雄:“那你呢?你是我的同盟。還是敵手?”


    “我不需要同盟,隻要部下。而不願成為我部下的,就都是我的敵手。”


    “包括陛下嗎?”


    “我需要說第二遍嗎?”


    陸伯言望著他:“這麽多年了,曹孟德的基因還沒有學會一個‘忠’字。”


    曹孟德也看著他笑:“這麽多年了,陸伯言的基因也還是沒有學會一個‘遜’字。”


    第15節 啟航


    演習被總指揮部叫停時,陸伯言與精衛號所率領的“敵軍”已經擊沉對手一艘母艦,三十七艘各類戰艦,戰車一千三百多輛,判定殲滅敵人數量達三十五萬——光被擊沉的琅琊號航母上就載有八萬本準備登陸支援的陸軍。而已方僅損失十五艘輕型艦隻,判定傷亡一萬餘人。


    那一夜精衛號上徹夜狂歡,煙盡抽,酒管夠。


    將官們也痛飲一宿,到了酒醉宴殘之時,徐謙搖晃著舉著酒杯來到陸伯言麵前。


    “仗,打勝了。你的調令很快就會下來了吧。”他看起來是醉得不輕,突然樓住陸伯言的肩,舌頭打結的大聲說:“我這一輩子……沒有這麽高興過!你將來走到哪裏……都會有大出息!那個時候,別忘了精衛號,別忘了這裏的兄弟們。有機會……就迴來看看!隻要我還沒死!隻要我還沒死……我就會帶著全船人,來向你敬禮……”


    陸伯言搖搖頭:“我說了我不會拋下全船人離開。”


    “你……你說什麽?”徐謙狠狠一拍陸伯言,“犯什麽傻!快給我走!調令一來就走!你跟我們不一樣,你不能也毀在這裏。你看看這船……”他站起來四下走,揚著手,“它太舊了,太老朽了,就像我一樣。它不會沉沒,永遠不會,因為它終有一天會被拆掉!我不能等到那一天,讓人來打沉它。”他大吼著,“精衛號是不會沉沒的!這是我的船!等它再也開不動了,我會親手炸掉它!”


    周圍的軍官都上來抱著他:“徐老……你喝太多了,去休息吧。”


    徐謙酒勁上來,一直指著陸伯言:“你不屬於這裏!你這麽年輕,整個天空大海都是你的。走吧!離開這!別管什麽承諾,忘了它!這裏人的都會希望有一天,去向一個人敬禮。他的名字是海軍元帥陸伯言!你說過,你就要做到!你做到了,我會帶著全船人去向你敬禮,隻要我還活著。我保證,隻要我還活著……”


    他被一堆人硬攙了下去,口中能喃喃不休。陸伯言靜靜看著他遠去,默默無聲。


    “老頭兒太高興了。”鍾士季走到陸伯言身邊,“你圓了他一個夢,也是這艘船上人的一個夢。他們一輩子沒有贏過,一輩子讓人看不起,但這次你讓他們贏了。”他將酒杯舉向陸伯言,“別再執著什麽你不拋開全船人離開的話,你應該走,去找你遠大的前程。隻有你以後真正成了上將元帥,我們這些人才真正有出路,而你呆在這裏,救不了我們的。”


    “不用勸我……”陸伯言笑著,“我看得比你們清楚,調令不會來,我也走不了。我和弟兄還有日子要呆呢。”


    他站起來,有些悵然,徑直走迴自己的艙中去了。


    關上艙門,把喧囂關在門外。陸伯言極疲憊的向床上一倒,好像這些天的奮戰已經消盡了他所有力氣。


    一天後,演習勝負評價結果出來了,敵軍扮演方被判定違例,演習結果無效。徐謙作為精衛號艦長擔主要責任,被降職允許離艦。陸伯言正式“升任”戰艦指揮官。


    得到結果後,大家都很沉默。連張翼德竟然也沒有大喊大叫。


    “陸伯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這結果?”張翼德問,“那天喝酒時,我就看出你有心事。”


    陸伯言笑笑:“這不是很好?我終於升職了。老徐也終於可以離開了。”


    “是的,老徐頭盼著離開這艘艦盼了五十年,沒有來調令。但當他終於覺得自己活得個人樣了,不想走時,調令來了。而你臭棋陸,將接替老徐頭,在這艘戰艦上熬到白頭,想離開,除非你的壽命熬到這戰艦也終於再開不動要拆掉那一天。”


    “我沒有想過靠這一次演習就能離開。”


    “那你這麽拚了命要打贏是為的什麽呢?得罪了所有人,就是為了證明你能贏?”


    陸伯言看著他:“我要打贏,是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還能戰鬥,我要讓有人開始害怕我們,於是我們就會等來真正的機會。”


    “真正的機會?是什麽?”


    “上戰場的機會。”


    “你是說?有人會想著把我們送上戰場?好以後再也不用看見我們了。”


    “他是這麽想的,但我們會不會消失,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你希望上戰場,因為那能證明你自己。我也希望,因為我寧願戰死也不願老死。”張翼德搖搖頭,“可這全船的人都這麽想嗎?他們是不喜歡被人當垃圾看,但有時相比要去麵對死亡,也許很多人寧願呆在垃圾堆裏。”


    “如果他們不敢上戰場,那他們也不可能贏得拯救自己的機會。膽小鬼不配跟隨我。”


    徐謙離艦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在艦橋上列隊為他送行。


    徐謙看起來真的蒼老了,走路都顫巍巍的了。他向陸伯言笑著:“那天我還趕你走呢,沒想到先走的人是我。我還想親手給這艘船送終呢,結果看來要輪到你了。”


    “你說過的,精衛號不會沉沒。”陸伯言笑笑,“它隻會老去,隻到再也開不動的一天。我們都會老的,都會有再也無法實現雄心壯誌的那一天。迴家吧,你多少年沒看過妻兒了?”


    “是啊……”徐謙長歎,“很多年了,很多年了……是該去看看他們了。”


    “幫我問嫂子……不……師母好啊。”張翼德衝上前。


    徐謙愴然而笑:“好的,我會去問好。”他轉過身,望望他終於可以自由而行的星空,“她的墓,我還從來沒有去看過。”


    他走下甲板,蹣跚而行。


    “敬禮!”張翼德大聲喝著。全體官兵立正,目送前指揮官遠去。


    老人沒有迴頭。


    半個月後,消息傳來,精衛號被調入遠洋護航編隊,負責在公海星域為大漢運輸商業船隻護航。


    “是護航?沒有其他戰艦編隊同行麽?”張翼德苦笑,“好歹給幾艘破船讓我們去和海盜拚吧。”


    鍾士季也笑:“這可好了。一旦商船受傷,我們難脫責任。而若跟海盜硬拚,我們一艘船又勢單力孤,這又是一場必輸之局。而且我聽到風聲,有人已經收買了幾個最大的海盜頭子,要讓我們沉在遠海。”


    “放馬過來吧!”張翼德喊,“我們演習中能贏主力艦隊,幾個海盜會打不贏?”


    陸伯言搖頭:“不一樣的。演習時畢竟不會死人。而且對手按部就班死等計劃,你可以出奇製勝。但實戰時,對手永遠在給你製造陷阱。演習隻能考驗一下戰術技術,真正的戰場完全是另一迴事。沒有經曆過實戰,永遠也不敢說你的軍隊能打仗。”


    “那正好,我們就打出點威風來給他們瞧瞧!”張翼德瞪眼。


    鍾士季冷笑:“威風?你以為各主力不想威風?為什麽他們不來。你以為那些海盜都是些什麽人?有些根本就是某些國家的未入編艦隊!它們開著戰列艦販運軍火毒品,在公海星域上橫行了那麽多年,背後暗自有一些國家勢力支持,武器裝備比我們的還好。各國海軍裝模作樣剿了幾十年海盜越剿勢力越大,我們能有什麽威風?”


    “少說這些沒用的。”陸伯言站起,“至少現在公海上的護航艦又不隻我們一艘,人家能去我們為什麽不敢去。縱然有人會收買海盜要讓我們沉,我們也不能逃避。反正是要打,那就真刀真槍拚一場。”


    “我們要拚的可不是開著帆船的烏合之眾,那是掛著骷髏旗的正規軍啊!這些年來他們向那些窮國小國運去了多少軍火毒品,為了賺巨額利潤挑起了多少場戰爭?你明知道他們多有錢,後台又是誰。我們拿什麽跟人家鬥啊?”鍾士季喊,“那就是去送死!”


    “不去的,現在可以離船。”陸伯言冷冷看著他,“任何人要走,我都不阻攔。”


    鍾士季和他對視著,一會兒後冷笑:“你信不信我去喊一聲,可以帶走大半船人?”


    “當然,然後呢?你們被劃為逃兵,永遠要東躲西藏見不得人的度過一生!”


    “沒人想當逃兵!但也沒有人願意白死!”


    “你上了這條船,怕死就再也沒用了!”陸伯言斷喝一聲。


    幾秒鍾沉默後。鍾士季點頭:“陸伯言,兄弟們就跟你拚這一迴。希望你能對得起大家豁出去這些條命!”


    十天後,精衛號整裝起航,載著二十三萬名士兵和船員,二千二百架戰機,隻有其他航母配給一半的彈藥和物資,駛向了數百光年外,它茫茫未知的前途。


    陸伯言海軍生涯的真正第一戰,才要來到。


    第16節 打劫


    檢修裝甲、改裝戰機、維修機炮、清查艙體。準備再準備,全船人晝夜不停。


    不再是準備演習時的吵鬧喧囂,一切忙碌都在沉默壓抑的氣氛中進行,這次是真的打仗,這次是真的會有人送命。沒有人知道會不會輪到自己,沒有人知道這艘船還能不能迴家。


    “突然發現應該給自己喜歡的女人寫封信啊,”張翼德感歎,“全船人現在都在寫信呢,我老張也想寫,寫完了卻發現沒有女人可寄,他奶奶的。”


    他看向陸伯言:“臭棋陸,你有那麽多女學生娃,隨便介紹一個給我,也好讓老張能過把寫情書的癮啊。”


    “我記得你有老婆。”鍾士季一邊埋頭刷刷狂寫,一邊揭穿。


    “他媽的,老子在這裏關了十年禁閉。老婆早跑了。”


    “女人會有的。”陸伯言笑著,“打完這一仗,我們就成英雄了。那時你就等著收情書吧。”


    “打完這一仗,老子他媽的就成烈士了,那時就等著收紙錢吧。”張翼德明顯想像的是另一副場景。


    “行,你要是壯烈了。我讓我的女人們每人寫十封情書燒給你。”鍾士季是不炫耀會死星人。


    “我說你就不能讓她們現在就寫?”


    “當然不行,還活著能迴信的我不放心。”


    “全體注意,三十分鍾將與我朝遠洋運輸船康莊號並入同一軌道,進行跟隨護送行動。此次護送將持續三十二天。”廣播中的電子女聲毫無感情的宣布著。


    艙室裏胖老頭打了個嗬欠:“看你們一個個都跟上刑場似的哭喪著臉,不就是一群海盜麽。又不知人家在哪,隻有等著人家來找咱們。所以啊,怕也沒用,還是老實睡覺吧。”他往床上就倒。


    “睡個屁,一級戰備。衣服都不能脫。海盜我倒不怕,可是戰備期間酒也不準喝了,這才要命。我看海盜還是快點來吧,要是兩個月不見人影,咱這幫酒鬼非憋跳海了不可。”光頭佬坐立不安,四處找煙屁股。


    “你夠幸福了,有些外層艙連煙火都禁了,一個火星不準有,煙也抽不上。你看吧,沒三天他們就會跳海。”瘦高個采用精神安慰法。


    “這海盜打不著,我們都要給逼成海盜了。你說我們護得哪門子鬼航啊,幹脆把貨船上東西分了大家也入了海盜幫吃香的喝辣的去。”刺青男罵罵咧咧。


    “少胡說啊。現在不比以前了,軍紀可嚴,你這叫動搖軍心,打仗時最先收拾的就是你們這號人。”


    “行行,我不說了。不過你們說咱們護航的貨輪上都運了些啥呢?別瞪我,我就想像一下,想像一下不犯法吧。”


    “要我說啊,最好運得全是大美女加紅燒肉,要不就全是進口的洋煙洋酒,哇,那可一個美。”


    “美個屁啊!真要那樣,看得著吃不著,咱們還不活活饞死。我寧願運得全是燃油礦渣,也死了心了。”


    另一個艙門裏,張翼德也在和張雋乂嘀咕。


    “這庫裏的煙酒可就見底了,我們在海上還不知要呆多久呢。沒有召迴命令,我們可能就得五年十年的這麽在海上漂著了,得想辦法再弄點來啊。”


    “你不會又想去搶走私船吧?”張雋乂小心翼翼的吸著手中的煙,他也隻有三包存貨了,“別人都是怕海盜搶,你倒好,想去搶海盜。”


    “幾個小海盜,搶它不得?”張翼德一瞪眼,“全是不義之財,運到東方去榨咱們的銀子的,我們這叫主持國際經濟新秩序。”


    “現在不比以前了。”張雋乂美美深吸一口煙,然後趕緊把煙掐了,留一半給後半夜,“以前咱們反正爛命一條,人渣一堆,可以胡來一氣。現在咱們是正經護航艦隊,打著大漢的龍旗。窮的去搶別人海盜?這還不讓友邦們看了笑話?”


    “操,你張雋乂也有怕的時候?你少裝蒜。我就問你,你跟不跟著我幹吧。不去可以,我給兄弟們弄迴煙酒來,你小子他媽的連聞也別想聞。”


    張雋乂一笑,站起身來拿過張翼德的酒瓶:“幹,當然幹!誰叫咱沒酒活不了呢。”


    “好!不過先說好,咱全隊誰也不能走漏風聲讓臭棋陸知道。反正咱們每天都要例行出艙護航並訓練,到時候咱們直接飛走他也追不上,等咱們帶著煙酒迴來,我就不信陸伯言這小子能把我斃嘍。”


    “這可真沒準。他急起來絕對六親不認。我勸你別說這事是你的主意,直接推給我就得。”


    “滾,我張翼德是那號人嗎?”


    護航到了第七天,茫茫星空中也再沒有看見別的船。那關於海盜收了錢要弄沉精衛號的傳言,也似乎不那麽值得相信了。大家不免都鬆懈了下來。精神一放鬆,更是思念煙酒。各艙叫罵連天,督察隊抓的因為搶煙頭而打架的人關了一機庫,私下高價倒煙酒的狀況更是泛濫起來。鍾士季虎了臉親自帶人抓,也還是禁不住。


    這時,有一艘不明國籍貨船在附近航道出現的消息傳到了張翼德這裏。


    “就是它了!”張翼德興奮的搓手,“真是了解咱們的需要,這就送貨上門了。”


    “咱們還不知上麵裝了些什麽呢。再說了,萬一是正經商船呢。”


    “屁!什麽正經商船會不掛國旗不加入海航頻道埋頭偷偷趕路,必是走私船無疑。那麽大一艘船,總有些艙是裝了煙酒的,你放心吧。”


    張雋乂皺眉:“我總覺得有點玄啊。這裏是海盜猖獗區,這麽大的走私船,隻怕會有護航的,但是周圍又沒有別的船。”


    “你傻啊。誰走私還敢招搖過市的用軍艦護航?最多是船改裝一下裝甲,配了幾門小炮,還能怎麽著。放心吧咱們是連航母編隊都打沉過的,還能怕了這些小海盜?”


    “當初那不是演習麽,大家也不用怕死衝過去亂炸就行。說實在的,咱們手下的兵都沒打過真仗……”


    “那就更要打一打!”張翼德喊,“打過一次就會了。這次咱們就算是為了練兵,也非去不可。”


    張雋乂苦笑:“知道啦。你打定主意的事,誰還勸得了。反正咱兄弟們去搏這一次了。”


    第二天十時,張翼德的航空兵大隊中的十五個小隊按時出艙演練,張翼德昨晚特地調了輪值表,出艙的全安排了自己直屬的飛行員。每個小隊為二十架戰機,這三百架戰機雖然全是改裝貨,老舊還製式不一,但飛在天上的時候,還是頗有氣勢。


    他們掠過護航的貨船時,貨船照例以燈語致敬。其實有真空中微子通迅技術早不用燈語了,但這是海上的傳統。看著那巨大船隻上幾排燈為自己跳動閃耀著,飛行員們心中都很是有滿足感。


    伴著貨船飛了幾十分鍾。張翼德下令:“全體拉升到指定座標,開始日常演練。”全隊離開貨船和精衛號,飛向太空深處。在距母艦五千公裏處開始裝模作樣演練著空中格鬥,漸漸越飛越遠。這時偵察機的報告傳來:“演習目標位置確認,沒有發現異常。”


    “好!”張翼德下令,“開始第五號演習科目!”


    這口令一下,三百架戰機唿的一下,加了全速直向遠方星空衝去,轉眼沒影了。


    艦上指揮室參謀的喊聲傳來:“演練編隊,你們離開戰艦過遠了……你們去哪?”


    張翼德暗笑著:“我編隊正在執行大迂迴演練,一切正常,不用擔心。”


    參謀半信半疑:“這科目是臨時修改的?”突然話筒被陸伯言搶了過來:“姓張的!立刻給我迴來,不準去動那艘船!”


    張翼德大笑:“我果然一挪屁股你就猜到我想去哪啊!對不起啦,我這也是奉命打擊海盜。哪有見了走私船不抓的道理。臭棋陸,你就等著我給你帶好酒迴來吧!”


    “敵船情況不明,很可能是誘餌!”陸伯言急了,“真沒想到你做事這麽混!”


    “誘餌又如何?當老張是吃素的?海盜真敢玩埋伏,正好打他個痛快!你帶著戰艦隨後趕到就行了。”張翼德啪的關閉了通訊。


    母艦中,陸伯言摔掉無聲的通訊器,大喊:“全船進入戰鬥狀態!所有戰機編隊全部給我起飛!”


    第17節 對攻


    走私船就在三點二光秒外的鄰近航道上,對於星空戰機來說,這不過是十幾分鍾的功夫。轉眼目標進入攻擊範圍。


    “要喊話嗎?”先鋒小隊詢問,“喊什麽呢?停船接受檢查?”


    “喊個屁!”張翼德罵,“直接給我打!但不要投彈給弄沉了。用機炮讓它知道厲害就行!”


    先鋒三個小隊嘩一下圍上了敵艦,光束火網一通交織,這船立刻就滿是窟隆,破洞中火光閃閃,氣體帶著碎片噴出來。


    “行啦!給我停!”張翼德怕把好酒給打壞了,“現在喊話,讓他們停船接受檢查。”


    那船順從的停下了——敢不停下麽,估計船裏的海盜們也在大罵:“簡直就是海盜!”


    沒遇到任何抵抗。張雋乂問:“登船麽?”


    張翼德有點猶豫。張雋乂看出他的心思,登船是個危險活兒,弄不好就要出事。“讓我去吧!”他向自己屬下命令:“靠過去。”


    艙門順從的打開了,沒有戰機對接口。飛行員們隻能穿太空服離機登船,張雋乂看著那黑乎乎的船內,心一橫:“走,進去。”


    他們進入了隔離艙。外艙門在他們身後慢慢的關上。張雋乂知道,一旦和外界隔絕,他們就已置於險境。但此時,也隻有賭走私船不敢在數百戰機的圍繞下向他們開火了。


    一聲沉悶的響,內艙門緩緩打開。“所有人靠邊上!”張雋乂喊,“蹲下身,隨時準備開火!”


    但出現在門口的不是架著重機槍的海盜,而是幾個穿著雜式舊衣的水手,個個頭發蓬亂,目光詭異。


    張雋乂帶著十九名隊員順著通道慢慢向裏走,一路都沒有看到武裝人員。他們來到貨艙前。艙門打開時,突然間所有隊員都哇的驚唿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看見什麽了!”張翼德在頻道中著急的問。


    “整整一船……”張雋乂的聲音很古怪。


    “一船什麽啊?”張翼德都要急瘋了。


    “一船香煙啊!”張雋乂歡唿起來。


    “哇哦!”頻道中的所有飛行員都歡唿起來。


    “太棒了!和恢複母艦聯係,讓他們來搬。”張翼德大笑。


    張雋乂走下鐵梯,來到那如山的巨型貨箱前。箱上都貼著某著名香煙的標簽,明顯是走私品。


    張雋乂一揮手,命令那領路的走私船員上前開貨櫃。


    那船員看了看他,說了一句外國話。


    芯片很快將那話譯出來:“不要開箱。我們給你們錢。貨留給我們。”


    張雋乂冷笑,心想真當老子是土匪了。我們要錢有屁用?就是要收繳你們的私貨。一揮槍:“打開!”


    那船員臉色變了,好一會,才上去開箱。


    大貨櫃裏麵是摞成山的煙箱。士兵們眼都綠了,衝上去拖出一箱拆了,嘩啦啦煙盒撒了一地。人們摘下頭盔就往太空服裏塞。


    張雋乂一直沒摘頭盔,警惕掃視四周,但是沒有發現異樣。隻有幾個水手遠遠的站著觀望。他一想,要是真有埋伏,那肯定是一個死,怕也沒用。看見有人已經手抖索著開始點煙了,他也癮上來了。剛摘了頭盔,就有士兵把點著的煙送到他手裏。張雋乂貪婪深深猛吸一口,突然象觸電一樣把煙猛甩了出去,用盡力氣大喊。


    “快全都給老子吐嘍!這是毒品!”


    他的大腦被毒煙刺激的眩暈,幾乎看不清東西了。但他最後的清醒讓他心裏一涼,如果這一船隻是走私煙,那麽海盜們也許不會為了這些東西和軍隊動手。但是假如是一船毒品,那這船貨的價值就足以讓全公海的海盜們衝過來拚命!


    他猛得拔出槍:“立刻返迴!外麵的掩護我們撤退!”


    但是一切都晚了。


    艙門關閉的同時,四下艙壁移開,幾十門人腰粗的重機槍管伸了出來。張雋乂聽到了機槍後傳出放肆的狂笑。


    張翼德聽到了通迅器裏傳來的槍聲。他大吼一聲:“給我打!”


    就在這時,貨船的外甲板全部向外彈開,分成了數萬片,散落在太空中。而在外殼下露出來的,是真正的黑色裝甲,還有裝甲上的數千門防空火炮。


    陸伯言帶著精衛號全速趕來,而趕在前麵的是五十個飛行小隊的戰機,但在距目標還有一分鍾路程時,聽到了通訊頻道中的驚亂和慘唿。


    走私貨船拋去了偽裝,露出了它的猙獰麵目。它是一艘重甲戰船,裝甲的質量遠超過精衛號,那是世上最先進的。而伸出的無數炮管,使它看起來像一隻炸起所有刺的豚魚。而幾乎同時,所有火炮噴射出光束,將張翼德的飛行編隊吞沒。


    陸伯言看到了星空中突然亮起來的那個光點。


    他的手一下變得冰涼。


    鍾士季率領支援戰機趕到時,張翼德編隊已有數十架戰機被擊毀。張翼德帶著惱怒的部下們不顧走私船密集的火力展開進攻,但他們那老舊戰機上的劣質機炮對於裝甲精良的走私船顯得有心無力。上千道炮火也隻能在敵船上留下黑洞洞的傷痕,卻無法傷及其內部。


    “張翼德,你的編隊亂了。退開重整!讓我們隊投入戰鬥!”鍾士季大喊,他分明的看見張翼德的編隊已經處於驚怒的混亂之中,這樣下去隻會徒增傷亡。


    這聲喊讓張翼德清醒了一些,他帶領已方編隊拉遠脫離敵炮火重整。鍾士季帶隊上前,下令瞄準敵船中部可能是動力艙的部分密集攢射。齊射的效果很快體現出來了,走私船裝甲上開始出現一個巨大破口,是投入內爆彈的時機了。


    “我們還有兄弟在裏麵!”張翼德喊。


    鍾士季搖頭,在這種情況下裏麵的人能生還可能性太小了。不能為此讓更多的人冒險。他正要下令準備投彈。張翼德率著自己最親近的幾架戰機橫衝而來,一頭紮進了破洞之中:“給我一分鍾時間!”


    這時陸伯言的命令傳到:“所有戰機脫離戰鬥!戰艦主炮準備開火!”


    精衛號已經逼近到距走私船三萬公裏近處。前艙護甲板緩緩移開,巨大的主炮開始伸出。


    在精衛號的內部,已經忙成一團。這可能是精衛號主炮一千年來的第一次實彈發射,這門重達一萬五千噸的主炮曾經是軍事史上的輝煌記錄,但現在,它已經太老了。


    警報聲響徹所有的艙,為了伸出主炮,前部十六個艙需要位移。沒有自動化的安全裝置,人們奔跑著逃離那隆隆沉降的甲板。胖老頭一邊跑一邊迴望著那直徑近百米的主炮從他身後的軌道上緩緩碾過,就像是一艘正要下海的巨輪。


    “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看到這門炮開火的這一天。”他感歎著,沒顧上看路,啪的撞在鐵壁上,眼冒金星。一扇厚厚鐵板正在推移,將主炮槽與艦體隔離開來,胖老頭正撞在這塊板上,眼見自己就要被隔在這一邊。胖老頭嚇得半死,主炮發射時會產生上萬度高溫,他可不想死得這麽壯烈,追著那隔門拿著百米的勁頭緊跑,才在合攏前一瞬從最後的縫隙中鑽了過去。


    “主炮充能百分之七十五……預計三分鍾後可以發射。”炮火室控製員報告著,“主炮充能百分之七十六……預計五分五十秒後可以發射。”


    “主炮不是早就預充能完畢待命的嗎?為什麽現在還在充能?”陸伯言驚問。


    “電力係統太老舊了,發現預充的電壓無法啟動主炮,係統在自動補充。”


    陸伯言隻想用頭撞牆。


    這功夫,那走私船竟然啟動了,它沒有逃走。而是直接向精衛號迎了過來。


    鍾士季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它這是想和我們正麵作戰?”


    “它是想——打沉我們。”陸伯言死死盯住屏幕上的敵艦那正在伸展開的前甲板。


    在精衛號又沉又舊的主炮發射之前,敵船的主炮已經伸展了出來,那是三門當前最先進的720厘米口徑光能穿甲炮。精衛號那一千年前的厚舊裝甲根本頂不住它的一擊。


    “主炮充能百分之八十一,預計四分二十秒後可以發射。”火控室的聲音仍在傳來,語氣有些破罐破摔。


    四分二十秒——足夠敵人把精衛號打成粉末。


    “所有小隊給我衝上去,投出所有載彈!”鍾士季紅了眼大喊,這時候不拚命就死定了。


    “張隊長他們還在裏麵!”有飛行員喊。


    鍾士季瞪著那敵船主炮,它隨時就會發射。


    “投彈!”他大喊。心想張翼德,你死了我會去你墳上給你敬煙的。


    但是他眼前突然被一道白光耀得什麽都看不見,敵船的主炮先發射了。


    那光束直接穿透了精衛號。


    第18節 點燃


    炮火從精衛號左側前裝甲穿入,貫穿四十幾個大艙,一直從尾部穿出。但所幸為了追求穿甲效果,光束極為集中。敵炮口徑較小,又沒有加帶內爆彈頭,所以隻是在精衛號體內留下了一條直徑七米多的圓孔通道。但真正的殺傷在後頭,隨著戰艦被貫穿,空氣和溫度也像噴射的血液一樣流失到真空中去。


    “進行隔離封閉。”陸伯言語氣平穩,好像是小傷不值一提。事實上誰也不知道這一下是不是就能要了這條壽星船的老命。不過人人心裏都憋著一口氣,就不信這麽大艘母艦就能讓一艘小走私船給打沉了。


    敵船有三門主炮,隻有一門發射。它似乎沒有足夠強大的發動機能供應三門主炮同時發射,不然現在精衛號身上就是三個窟窿而不是一個。不過三門主炮輪流發射也是一種常用戰術,這樣可以增加擊發速度,隨時調整準星。按武器性能,下一次發射大約就會在二十秒之後。


    “主炮充能百分之九十三,預計四十一秒後可以發射。”精衛炮的主炮似乎也意識到不努力就完了,正在奮力奔向極點,但是它也許是來不及到達了。


    鍾士季急得恨不得衝上去擋在敵炮前麵——現在他明白戰場上是真的會有人願意去堵槍眼的,不過他擋上去也沒用,那主炮可以輕易穿透燒化它這樣的戰機一百架。


    第二道光芒閃現了。


    但精衛號安然無恙。


    這次爆炸開來的是走私船。


    光芒暗下去之後,鍾士季看見一架幾乎隻剩下一半的戰機搖搖晃晃的從光爆區飛了出來。


    “張翼德,我還以為你和敵人同歸於盡了呢。”鍾士季長出一口氣。


    “屁!不想看到老張?老張偏要在你麵前晃!”張翼德罵著,然後也後怕起來,“不過剛才把高爆彈扔出去的時候,真沒想到還能活下來。”


    他轉頭看幾乎隻剩下一副殘軀的張雋乂:“兄弟,頂住啊。”


    戰後的精衛號氣氛格外沉默。人們都在忙碌於修理戰艦。這一戰五十七名飛行員和一百二十六名船員陣亡。進入走私船的二十名士兵裏,隻有張雋乂被救了出來,他的身子幾乎被高速機槍打成稀爛,即使能救活,從此也要生活在一副鋼鐵的假軀之中了。


    人們終於見識了真正的戰場。精衛號被擊中的那一刻,很多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都嚇得蜷在了地上。


    張翼德自然要被嚴懲。他被關入了囚艙。這次他一點沒有辯解,隻是每天在囚艙中呆呆望著牆壁。再也不能看見煙和酒,不然就會掉眼淚。


    那一天,陸伯言走進了囚艙。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張翼德,等著他把話全倒出來。


    “這不是老張打得第一仗……”張翼德語聲低緩,“也不是死人最多的一次……”他的手有點抖,虛弱的與過去判若兩人,“但是卻是老張完全自作主張的一次。”他苦笑著,“原來看著那麽多人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而死,比自己死了還難受。”


    “你不會永遠隻是一個飛行大隊長。”陸伯言說,“將來你手下會有更多的兵,一千、一萬、十萬……將來還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因為你的決定而死。你要習慣這一點,最重要的是,別讓他們白死。”


    “可是這次他媽的幾百條人命就白死了!”張翼德猛捶自己的頭,“我是真沒想到……沒想到一條走私船居然裝甲火力比我們的主力艦還強。”


    “走私船?”陸伯言冷笑,“你看不出來那是偽裝後的某國最新型巡洋艦嗎?我們這艘老骨頭居然把它打沉了,不算虧了。”


    張翼德猛得抬頭:“我就說!可是這樣新的戰艦是怎麽落到海盜手裏的?”


    陸伯言歎著:“你明白的。這海上的海盜,有些是真的窮國暴民,而更多的,卻是不掛國旗的艦隊,為他們的跨國集團護送著軍火、毒品。走私輸送到其他的國家,然後再從這些國家運走巨額的資金,使窮國更窮,弱國更弱。如果世上沒有戰爭、饑荒和癮君子,大集團的財富又從何而來?”


    “我是知道很多跨國公司與海盜一體,但是不知道他們竟然可以明目張膽到開著最新式的軍艦運毒!”


    陸伯言笑一聲:“如果不是你愣頭青衝過去就打,隻怕有些事永遠也沒有人會去揭破。別人都不敢碰的,偏偏你去碰了。別人惹不起的,咱們惹了。那麽戰爭開始,我們就再也不能後退了。”


    “戰爭?什麽戰爭?”


    陸伯言把一份打印的新聞簡報丟到張翼德的身邊:“反正你囚禁期間也沒什麽事,看看新聞吧。”


    他轉身離去。張翼德一把抓起那些紙,上麵赫然寫著:


    “alg國際集團向漢朝提出三百億索賠要求,並要求嚴懲在公海上襲擊其合法貨船的相關海軍人員。”


    “我x他xx!”張翼德的暴罵聲響起在緊閉的鐵門之後。


    張翼德帶著他的大隊出動的那一刻,不會想到自己點燃了一場什麽樣的戰爭,將多少國家和人口卷入其中。


    漢曆一八八九年六月七日下午三時二十六分。


    最高緊急會議在未央宮皓升殿召開。


    下午五時,精衛號接到緊急召迴命令。


    在這之前,周公瑾的語音信件已經傳到了數光年外的精衛號上。


    一番“驚悉嚴查”之類的官腔後,是加密的另一番話。


    “臭棋陸,我知道你會捅婁子,沒想到你這麽會捅。你知道你們打沉的那艘船和上麵的毒品值多少錢?多少人與勢力的利益卷入其中?你現在有兩條路:一、乖乖迴國來受審。你們一入國境就會被控製,你們船上所有人都會被收押。最後你會丟掉軍銜,和你的部下們在監獄裏度過後半生。但可以保命。第二條路、逃亡。不過這沒用,因為現在有人紅了眼一定要你們沉在公海。開出的懸賞足夠全世界的艦隊都來剿捕你們。記住,那時候漢朝一定已經將你們開除國籍軍籍,你們不再有國家了,你們那時就變成了真正的海盜。而且是全世界公敵。你們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就是躍遷,找一個越遠越好的地方,最好是十億光年之外。在那裏沒有人找得到你們,你們可以在船中終老。”


    陸伯言笑著,錄製了迴複。


    “我不會走。我們是漢朝海軍,在我們沉沒之前是,沉沒之後也永遠是。我們會迴國。不論麵臨什麽樣的審判。如果有人想在我們入國境前就擊沉我們,就讓他們盡管來試試看吧!”


    他打開通迅頻道,向全船下達命令:“準備返航!”


    第19節 準備


    因為國境躍遷防禦係統的存在,任何艦隻無法直接從國境外直接躍遷迴國內港口。而必須先抵達邊境港口。陸伯言知道,敵人也許正等在那裏。而他不知道漢朝海軍會不會援手。


    不能迴預定港口,很可能一出現就直接被擊沉。


    陸伯言在星圖上仔細的選擇著,但他知道這也許是徒勞的。每個港口都可能有敵人的內應,精衛號一出現對手就會立刻得到通知。在他進港之前擊沉它。


    但他必須迴去。


    “艦長,機庫廣場前有異常人群集結,鍾少校希望你去看看。”通訊響起。


    陸伯言來到機庫廣場前,那裏已經聚了近千人。


    鍾士季氣衝衝的奔上來:“我們被開除軍籍了?大漢不承認我們是他們的軍隊了?”


    “你胡說什麽!”陸伯言掃一眼他身後站的人,“這多人聚在這做什麽?”


    “你裝什麽傻,新聞都發了!”鍾士季手中揮舞是一份外國報紙的打印件。


    陸伯言心一沉,他慢慢伸出手,接過那張紙,猶豫了很久才將它打開。


    “距內部高層人士透露,在公海上擊沉商業貨船的漢朝軍艦精衛號上的軍官將被解職,他們一迴國就將被逮捕,漢朝海軍不承認精衛號的攻擊行為是得到過上級許可的。這是一次自作主張的攻擊,精衛號的行為已經背叛其國家。它麵臨的命運隻有一條:被擊沉。而漢朝軍隊很可能默視這艘已不屬於其軍隊的戰艦的沉沒。”


    陸伯言捏緊那張紙:“這是離間。”


    “你現在還傻傻的決定返航?我們一迴去就會全下大牢,有些人還可能被槍決!”


    “如果不迴去,那才真得是叛變!那些人的計謀就得逞了。我們會真得失去國籍,然後被打沉。”


    “沉什麽?宇宙這麽大。那麽多海盜都能活下來,我們活不下來?迴去是沉不了,但我可不要為你的愚忠賠上我和兄弟們的性命。”


    “直到現在,你還是沒把自己當成過一名士兵?”陸伯言緊瞪著他。


    “我是士兵。但他媽的也要我的國家肯承認我是才行!”鍾士季怒了,“我們在遠海拚命,出了事自己人就先把我們賣了?”


    他的喊聲挑動了廣場上的人群,士兵們都叫喊起來。


    “不能迴去!迴去就死定了!”


    “返航就是把大家送上死路。”


    “都住口!”陸伯言的喊聲使廣場上安靜了下來。


    “不返航,你們想真的去當海盜嗎?有些人要造成的正是這種結果,那樣就可以正稱宣稱我們叛國,然後出動戰艦擊沉我們!失去國籍的軍艦不會再受任何保護!任何人打沉我們都是無罪的。而罪名卻要讓死去的我們來背負!”


    “那至少也是戰死的,不是窩囊死的。海盜沒殺了我們,卻要被自己人除掉。”


    “你們不會有事。”陸伯言看著大家,“我會承擔所有責任,這次攻擊指令是我發出的,你們不過是執行者。”


    鍾士季望著他:“你要承擔所有事?為什麽不把張翼德送去受審呢?這件事本來就是因他而起。”


    陸伯言笑笑:“我才是這艘船的統帥。”


    甲板上安靜了。


    鍾士季沉默很久:“但這件事不能由你自己來做主。我們要全船人自己決定,願意返航的迴去,不願意的自尋生路。其中多數的那一方帶走戰艦。”


    陸伯言搖頭:“這不可能。不會有投票。”


    “為什麽?”


    “因為我是這艘船的統帥。”


    再一次的沉寂。


    “你是說……”鍾士季慢慢吐字,“想離開的人,你都會……”


    “做為逃兵來處理。”陸伯言的語氣不容分說。


    鍾士季冷笑:“你靠什麽來執行軍紀?現在我一句話,這裏的人就會跟我走,你根本阻止不了。”


    “我會做一位戰艦指揮官所做的一切必要的事。”陸伯言直盯著他的眼睛。


    甲板上的近千人都在屏息看著正發生的一切。


    近一分鍾後,鍾士季點點頭:“我知道,你手裏有戰艦的控製密鑰。難道你不惜和我們同歸於盡。也要帶著這艘船返航?”


    “因為我是漢朝的軍人。不論你們是不是。”


    “哪怕這位忠心的軍人一進入國境就會立刻被逮捕,因為其勇敢的執行了軍人使命而被審判?”


    “我相信事情總會有得到公正評價的一天。”


    “可那時候你也許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相比那些已經在戰場上死去的人,這不算什麽。為了那些在這次戰鬥死去的人不會蒙受屈辱,我也必須迴去,說出我的證詞——我們無罪。”


    鍾士季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在想著什麽,幾秒鍾後他又揚起了頭,看著陸伯言。


    “好……很好。那麽,證人也算上我一個。”


    他轉迴頭,望著廣場上的人們,大聲喊:“你們還有誰願意一起迴去作證!”


    “我!”所有人高喊著舉起了手。


    精衛號返航出現在帝國最大的軍港:威海衛。之所以選擇了漢海軍艦雲集的重地,是因為對於精衛號來說,這是一次堂堂正正的迴歸。哪怕等待他們的將是冰冷的槍口。


    根據規定,精衛號躍遷出現在距國境線十萬公裏處。開始申請入港。


    “威海衛,我們是東海艦隊精衛號,請求入港。”


    通迅頻道中竟然是死一般的沉默。


    “這幫家夥怎麽迴事?要打就打要殺就殺,好歹吭一聲啊。”鍾士季燥怒著。


    “他們應該是在請示上級。”陸伯言搖頭,“我們可不是普通的迴港了。”


    幾分鍾後,指令傳來:“精衛號,立刻關閉動力和火控係統,鎖閉機庫。全船人員集合待命,所有武器上交。原地等待相關部隊對接登艦。”


    “這算什麽?這是受降的程序!”鍾士季暴怒,“把我們當敵軍?”


    陸伯言卻笑著:“早料到了。”他發送迴複:“我艦仍處於國境之外,假如停下發動機且閉鎖火力,假如遭到攻擊,將處於無法躲避和還擊的險境。”


    但迴應不容分辯:“服從命令!否則將視為抗命處置。”


    鍾士季緊盯著陸伯言,陸伯言握著通讀器,沉默了幾秒,下令:“通知全船……”


    “別想讓我上繳武器!”鍾士季說,“老子是打了勝仗迴來的,不是來扮演降軍的。”


    陸伯言搖頭:“沒人讓你上繳。”命令接著發出,“所有人做好戰鬥準備!火炮預充能檢測。所有飛行員登機待命,隨時準備彈射!”


    這下輪到鍾士季發慌了:“我剛才說氣話的。你不是真準備和自己人開戰吧?”


    “少羅嗦,收好你的槍,一會兒就有仗打!到你的作戰崗位上去。”


    鍾士季滿心驚疑的跑步離開。


    幾分鍾後,威海衛港內駛出兩艘巡洋艦,那是屬於北海艦隊的“演武”和“至誠”號。也是北海艦隊火力裝甲最好的兩艘巡洋艦之一。他們一左一右,慢慢向精衛號靠來。


    與此同時,戰鬥警報已經響徹全船。所有人撲向他們的戰鬥崗位,主炮已經充能完畢。


    炮手在火控台上,飛行員在戰機內,聽著陸伯言對全船人的訓話:


    “精衛號全體官兵,我們前方就是國境線!低速也不過五分鍾的路程。但是這五分鍾的路,我們很可能迴不去了。我相信我們的敵人不會就讓我們這樣進入國境,不會讓我們有機會去作證他們運毒的事實。他們會借我們被自己的軍隊猜疑之機擊沉我們。攻擊隨時會到來,而且一定是極猛烈的。各位弟兄,我們能不能迴到家,就要靠自己了!我下令不論遇到多猛烈的攻擊,全力衝進威海衛軍港,哪怕麵對自己人的火炮。要沉,也要沉在自己的家裏,不要孤魂飄於遠海!等待我的指令……”


    緊急通迅傳到,威海衛軍港語氣嚴厲:“精衛號。為什麽不停船待命?為什麽進入臨戰狀態?”


    陸伯言迴複:“請軍港各部隊注意,我們即將麵臨攻擊。請立刻全港進入臨戰狀態!”


    通迅那頭沉默兩秒,通迅頻道仿佛被人搶了過去:“我是呂子明!陸伯言你發什麽瘋?你想毀掉全船人嗎?立刻取消臨戰狀態,解除武裝。放心,有什麽事海軍會給你作主,你千萬不要鋌而走險!”


    陸伯言苦笑:“呂將軍?你認為我們可能順順當當的開進軍港麽?”


    呂子明一愣,但他迅速明白了陸伯言的意思:“這裏是威海衛!我不信有誰敢在這裏動你們。聽指示,立刻關閉火力係統,不要給人以口實。如果上麵下命令開火,那時我們想幫也幫不了你。”


    陸伯言搖頭苦笑,放下了通訊器。低頭看看表:“全船進入攻擊倒數十秒……”


    “可是我們究竟要打誰!”通迅器中傳來作戰參謀驚恐的聲音。


    “目標座標會在倒數完成前提供,開始倒數!”


    “明白。倒數開始,打開所有戰機彈射口!火炮進入就近目標預鎖定。”


    精衛號一百二十個戰機彈射艙門全部緩緩移開,所有火炮開始緩緩移伸,全部預鎖定距他們最近的演武和至誠號。


    同一時間,演武、至誠的艦長室內,軍港總指揮部內,氣氛已緊張到極點。


    “我艦已經被鎖定。對方隨時可以攻擊!請求先行開火!請求先行開火!”巡洋艦上傳來的聲音可以用驚恐來形容。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東海艦隊副司令員、軍港防衛總指揮官呂子明。


    呂子明隻是靜靜望著他眼前那杯茶水。


    在精衛號的攻擊倒數進行到四的時候,呂子明下達了命令:“軍港全體部隊進入臨戰狀態!”


    “三……二……一……”


    精衛號的飛行員們瞪大眼睛看著艙門移開後顯露的星空。


    鍾士季在指揮預警機中手心冒汗。


    張翼德在禁閉的鐵屋內低頭緊抓了頭發。


    陸伯言抬起頭,軍港中的呂子明的也抬起頭,他們同樣把目光投向了那片黑暗深遠的星空。


    就在這個瞬間,一串光芒刺痛了他們的眼睛。


    火光突然在戰艦的身上騰起。


    戰爭開始了。


    第20節 證明


    織田軍團就處在攻擊的第一波。


    這是一支遊蕩在東部星係邊緣的海盜艦隊。他們屬於東海浪民,那是沒有本土的一群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在東海深處小行星帶中漂泊。沒有人願在那幾十億片碎裂的石頭穿行,它們沒有大氣層,隨時可能被撞碎,完全不適合定居。貧瘠的星域使其中許多人習慣了劫掠為生。他們大多數沒有什麽大誌向,許多人甚至從來就沒有過名字,隻有一個綽號而已。


    但有一天,突然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我要在這裏建立一個帝國。


    這個人自稱織田信長。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來的,應該也是無數複製基因人中的一個。


    所以他的名字並沒有幫上他什麽忙。他的立誌隻是換來一片嘲笑:芯片編號22346的尾張蠢材,你想就憑你手裏的這條破船嗎?


    織田信長有一艘船,那是他從大漢的太空垃圾中撿來的。那是一艘大而殘破的舊貨船,身上滿是被流星打出的窟隆,拖去迴爐都換不迴拖船的錢,所以被丟棄了。當織田信長把這艘船拖迴來時,笑倒了海賊村的一窩人。


    “把它命名為尾張大傻瓜之號,真是名符其實啊。”


    於是織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駕著自製的小鐵皮飛機為這艘船噴漆。人們看見船舷上漸漸顯出幾個白色大字:


    風!林!火!山!


    等等,那不該是武田信玄噴的嗎?


    織田信長噴得是:天!下!布!武!


    這樣四個大字,噴在那樣一艘破到不忍心多看兩眼的廢鐵船上,真是頗為怪異。


    不論織田如何雄心壯誌,他的旗艦還是仍然被稱為“尾張大傻瓜”號。之所以這個名稱傳開,是因為有人惡作劇的把這幾個字用紅色噴在了船尾。所以讓你注視著一艘印著“天下布武”大字的船從你麵前滑過時,剛剛湧起一點敬意,突然看見船尾更醒目的紅字,無不噴飯。“尾張大傻瓜”號由此聞名東海。


    令人驚異的是織田信長居然一直沒有把這幾個煞風景的字抹掉,甚至一直到他成為東海的霸主。島民們評價,那是織田信長為了激勵自己故意將恥辱的稱號保留,而知道織田發家前的樣子的老浪人們說,那不過是因為他之前窮到沒有錢買漆蓋去,而有了錢之後,發現如果蓋掉這幾個字,就會被敵人認為是假冒,再也不會有人望而逃跑,相反會奮勇攻擊。所以不得以一直留存下來,以示正宗。


    今天,這艘“尾張大傻瓜”號就作為攻擊精衛號的旗艦而列於艦隊的中心。


    當alg集團秘密發出了擊沉精衛號的懸賞,巨額的賞金讓所有的勢力心動。但是小股海賊是絕無勇氣為錢而不惜冒著激怒漢朝的危險,而織田信長卻認為機會來了。


    “這樣的一筆巨款,是我們購買最新戰艦所需要的。有了這筆錢,我們的實力會增加一倍。”


    “但即使是這樣,也還隻是漢朝海軍的零頭而已。”家臣前田利家有些中氣不足的說。


    “不,你認為我要用這些船對抗漢朝?我隻需它們比東瀛其他城國強就可以了。須先統一本海,再製霸天下。”


    “但這樣一定會遭到漢軍的反擊,不是太冒險了嗎?”


    “如果這種反擊能使互相征戰的各城國感到危機而不得不聯合起來,那正是我的目的。”


    精衛號已經被包裹在一片火海之中。


    織田艦隊的船因為需要在流星群中常年穿行,所以數量眾多但炮徑較小,所勝在於射速較快。單打獨鬥完全不是大型戰艦的對手,而織田信長擅長將數百艘小戰艦集中在一起,列成豎立在目標前的平麵,進行瞬間的密集攻擊。而對手想要還擊,卻要麵對成百上千的目標,縱有重炮,也完全發揮不出威力。


    精衛號的裝甲古舊殘損,根本無法經受這樣的攻擊。轉眼之間,已經身中數百擊。它加速全力衝向國境線,以求得軍港中近百艘戰艦的保護。敵軍的炮火追咬著它,使它像一顆巨大的火流星。


    而此時,整個威海衛軍港中的漢艦隊還在發愣。


    “精衛號遭到不明艦隊攻擊,是否還擊?”


    呂子明臉因憤怒而青筋爆起,“打到我們的家門口來了!”他要拿起通訊器下達命令,手卻被一個人按住。


    那是參軍鄒世:“這樣大事,須要速報朝廷,萬萬不可擅自出動,以他人以口實。一旦引發爭端,你我都會吃罪。”


    呂子明急一揮手:“立即上報!”揚起話筒:“全港各艦隊升空準備作戰!”


    警報聲響起,防空炮群揚起,戰機掠過天空,士兵們急速奔向艦船。但是此時出擊已太晚。陸伯言全港戰備的要求沒有被執行,隻有精衛號旁演武、至誠兩艘巡洋艦此時具備反擊能力,但是他們卻一直沒有得到還擊命令。軍官的手已按在火控按鈕上,卻無法按下去。


    呂子明站在指揮室前,緊握著拳,聽著軍港中的報告。


    “琅玡艦升空完畢,進入攻擊位置,請求開火!”


    “上穀艦升空完畢,進入攻擊位置,請求開火!”


    “雲中艦升空完畢,進入攻擊位置,請求開火!”


    但呂子明隻能沉默,他無法下達命令。因為他沒有得到來自最高指揮部的攻擊指令。


    威海衛軍港中北海東海兩大艦隊數百艘戰艦,連同守港陸軍近一百萬人,看著精衛號在他們眼前炸開。


    無數緊急出動的士兵們剛跑到甲板上,就看見了那驚心的一幕。精衛號如同巨大的流星,墜向威海衛,在空中甩出數百燃燒的碎片,重重撞擊在軍港的鋼鐵外殼上。


    偷襲者完成了任務,啟動躍遷,從容不迫的消失在黑暗中。


    鍾士季和數千名飛行員在太空中,也久久注視那軍港中的火光。陸伯言在敵軍躍遷到來的前幾秒,將艦中的所有戰機彈射了出去。憤怒的機群向敵艦隊衝去,但在進入攻擊範圍前敵人已完成攻擊,躍遷離開,用一片嘲笑似的閃光刺痛了飛行員們的雙眼。


    精衛號被擊沉,震驚了世界。


    最諷刺的是,大漢王朝連要向誰抗議和還擊都不知道。


    而作為被擊沉戰艦的指揮官,陸伯言和其下屬麵臨的卻將是審判。


    一輛軍用直升機降落在某軍用基地機場上,周公瑾匆匆走下來,在唿嘯的風中按著軍帽,走進巨大的地下工事。


    在距地麵五百米的深處,有一間隻能容幾十人的會議廳,沒有窗戶,隻有個幾小小的排風口。審判就在這裏進行。


    周公瑾走進會議室,看見陸伯言坐在透明隔板的另一邊,隻有一束光從頭頂照下。審判的人都在黑暗之中,陸伯言無法看見他們。


    “陸伯言艦長,請解釋你下令於六月三時十一時發生在公海的對alg國際商貿集團所屬貨船富爾號進行的攻擊行動,出於什麽原因。”


    “富爾號沒有加入航線通迅頻道,也沒有向周圍航船提供任何其座標和身份標識。其行為方式完全符合一艘走私船的標準。我們勒令其停船接受檢查,但我們進入船內檢查的士兵遭到了攻擊。”


    “但距alg集團提供的報告,是你們先行發動了攻擊。”


    “那是在勒令他們停船而被拒絕的情況下。”


    “你稱貨船中有極大量的毒品,有什麽證據。”


    “進入貨船的檢查人員有唯一的幸存者,張雋乂中尉,他可以作證。”


    “隻有證人?沒有任何證據?”


    “所有毒品已經在戰鬥中隨著走私船的被擊沉而銷毀,沒有證據。”


    審問者停了幾秒,然後接著問:“你的報告中稱他們具有強大火力,是改裝的戰艦,有什麽證據?”


    “我方有五十七架戰機被其擊毀,一百多位士兵陣亡。精衛號被他們的主炮擊中,造成貫穿的傷害。”


    “有什麽證據?”


    陸伯言沉默了。


    他眼中閃過精衛號最後時刻的火光。


    “因為精衛號被不明國籍艦隊擊毀,數萬官兵陣亡。所以……沒有證據。”


    第21節 重鑄


    沒有證據。


    國際法是講求證據的,所以不能明白誣友邦的商業集團走私販毒,但是海盜們突然膽大包天,打沉了大漢帝國的戰艦,這自然是不需要任何證據的,也不需要理由。所以漢海軍的一腔怒火,也隻有對著空蕩蕩的星空發泄。而且這個王朝之內,真正憤怒的人其實也並不多,或者說,如果把耳朵捂起來,自然也就不用聽到任何聲音了。


    漢獻帝就覺得一切安靜的很,安靜的就像未央宮的深處,可以聽到跳蚤的哈欠,但就是聽不到宮外的國民們在說什麽。也許他們也在保持沉默,什麽也沒有說。也許隻要永遠不去聽,一切就會永遠這樣安靜下去,就像大漢帝國的安祥永固,會億萬萬年。


    但漢獻帝其實一點也不傻。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過真正愚蠢的統治者,連劉禪也不是,但是卻會有自私的、有無奈的、有狂妄的、有貪婪的……總有一些東西會蒙蔽人的眼睛,讓他看不見萬萬人都看得清的事情,而在由每天億萬人億萬件事組成的洪流前,真的明白何時該做什麽其實很難。


    上朝的時候主戰派和主和派吵了一天,主戰派說是可忍塾不可忍,若不反擊大漢顏麵何存。主和派說引強軍而攻海寇,好比讓呂布去抓耗子,縱有一身力氣,卻使不出來,人家在暗你在明,這滿天星係去哪裏找那些海賊,到時勞師而未果,反使列國笑話。漢獻帝覺得他們真得說得都很有道理。他很想說如果滿朝人才精英居然都得不出個一致的結論,那麽不如我們拋硬幣來決定吧,但是又怕被文武一怒之下廢掉。要知道他隻是劉協,不是劉徹。他的基因能被選為皇帝。完全是因為當年那個劉徹基因花光了國庫所有的錢去造艦拓疆,號稱十年之內成為世界第一帝國,結果一場糧荒餓死好幾十億人,那之後大家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劉徹都能成為漢武。漢武之所以能成為漢武,是因為之前有漢文漢景的忍耐與積累的緣故。


    但文帝景帝的基因也不代表就能重現文景之治,忍耐積累的太過頭,國庫裏錢都爛了,也舍不得造幾個兵,結果周圍蠻荒之族群起掠搶,把大漢差點變南宋。後來大家一合計,太強勢的皇帝果然是不好,要削弱皇權,於是換來換去還是把獻帝換了上來。


    劉協很明白,自己要做穩皇帝,就是要多聽少說話,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滿場文武,哪一個不是人精,人情世事都老道著呢,可是每會開會,都能吵上一個月得不出一個結論,這是為什麽,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水有多深,看看未央宮的早朝現場直播就知道了。


    所以獻帝樂得不說話,看著這朝堂上的戰爭。這小小幾千平米的大殿各幫各派還爭奪不過來呢,真有多少閑心去管幾個海盜打沉了一艘老破船的事情?據說死了幾萬人?大漢朝有上千億人口,還在以每年百分之十五的速度增長,就算再死上十倍,對於龐大而麻木的大漢朝來說,也不用眨一下眼睛,就當是蚊子盯了一口。


    “所以說,精衛號事件,並不在於它應該被如何處理,而在於它處理之後是誰得利?”


    幾千公裏之外的地下基地,周公瑾又輕輕把一粒白子放在棋盤上。他下棋從不執黑,因為喜歡白子那玉石的光澤,哪怕為此一直下不贏擅長搶攻的陸伯言。但勝負似乎對他不是最重要的,美學才是。


    “曹孟德早已把陸軍握在手中,這次他大力主戰,力主加強北海艦隊,正是借此機會,組建一支屬於曹魏係的海軍艦隊。如果北海艦隊按計劃添艦增兵,也許會有很多新任的艦長會是他的心腹。”


    陸伯言坐在他的對麵,輕輕搖頭。


    “我不想操心這些,我不在乎那些新艦長是這係那派,我隻要他們上戰場能打勝仗。”


    “所以啊……”周公瑾歎氣,“你喜歡把複雜的局麵用最簡單的方式去處理,你不背棋譜,完全靠直覺去走下一步。你明知利害關係但是你不管不顧,你不喜歡解繩結,喜歡把它直接有劍劈開。你成功了很多次,但你不可能永遠靠這樣贏,精衛號就是一個教訓。”


    “沒有人可以永遠打勝仗,我隻需要能贏決定性的那一戰。”


    “但你現在有機會麽?艦隊擴充,別人就要去接管新戰艦了,而你卻還坐在這裏,而且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出去了。”


    “你不用替我擔心,”陸伯言輕敲棋盤,“會有人來求我出去。”


    “為什麽?”


    “因為我會打仗,而戰爭就要開始了。”


    “一些小小海盜,不值得動用你這九段高手。你更可能做為國寶被鎖進地下保險櫃。”


    “小小海盜?連你也這樣想?”


    “你覺得我們會輸?”周公瑾落子的手在棋盤上停住了。


    陸伯言將黑子拍下:“因為你根本沒想好怎麽贏。”


    “嘿,我還沒落子,你搶先,要判輸的。”


    “不,我贏了。”陸伯言手按在棋盤上,“真正的戰爭沒有人和你講規則!”


    敵人果然是不講規則的,呂子明帶著艦隊在東海轉了幾個月,也沒有見到有人來堂堂正正迎戰。所有的海盜組織都聲稱對此事件負責,但是就是不告訴你他在哪。海盜們一夜之間似乎都銷聲匿跡,方圓幾十萬光年內隻剩下些荒涼星球,老弱村民。東海艦隊白費了無數燃油,連根海盜頭發都沒撈著。


    精衛號被擊沉的結果,卻是促進了北海艦隊的擴建,漢朝號稱要將北海艦隊在五年內建成世界排名前三的艦隊。因為要追求速度,於是開出了巨資向幾海上強國購買戰艦,而自行建造的,卻仍然隻有一年前那一艘而已。


    不過做為寬慰與鼓舞國民的重點形像工程,這艘戰艦的建造擺出了不做則已,要做就造做成世界第一的架勢。設計噸位達九千萬噸,可容載五十萬士兵及三千架戰機,是明符其實的天空之城。萬眾期待它造成的那一天,就是大漢成為世界強國的那一日。為造艦國家號召大家捐款,連小學生都捐出早飯錢,為戰艦征名的活動開始,所有人都興奮的想著它的名字,從天威遠誅到團團圓圓,征名委員會收到了上百億個名字,幾乎把所有的漢字組合都用盡了。


    陸伯言站在長長的鐵架長廊上,遠處是帝國最大的鑄練熔爐。它像一座活動的火山,紅色的光芒映亮了整個天空,鋼水沿著數百道渠像河流一般奔淌。一塊巨大的黑色移過他的頭頂,像是另一塊陸地,那曾是一艘戰艦,它曾經有個名字叫精衛號,但現在,它已經被切割成數千塊,要迴爐重鑄。


    重達萬噸的戰艦殘軀被吊著滑過軌道,慢慢沉入火焰之中。這是一個巨人的火葬儀式,這巨人曾經有過成為英雄的夢想,但最終卻倒在了駛向夢想的路上。在他的軀體中,曾經有幾十萬人眼中閃著希冀的光,相信有一個人會將他們帶向光輝與驕傲。但是他們現在都不在了。


    陸伯言孤獨的站著,相比這座工廠,相比那巨大的殘軀,他分外渺小。巨大的鋼鐵廠四下看不到一個人,隻有重型的機械在運轉,如同這龐大的帝國,沉重的喘息。


    陸伯言看著最後一塊碎片消逝在熔爐中,默默轉身離去。他的身後火光不息,那些滾燙的鐵血將重新凝結,變成一艘新的戰艦,它會更強大,更威武,更萬眾矚目,重新走上追求榮耀的道路。會有新的幾十萬年輕的麵孔聚集在它的巨大身軀下,憧憬著未來。但沒有人能告訴他們未來。能決定未來的,隻有曆史。


    第22節 對手


    陸伯言又迴到了海軍學院,軍銜降了一級,現在隻是個助教職稱。


    但海軍學院裏,氣氛也已經不同。


    一夜之間突然間進入了許多新學員,這些一年級新生軍服筆挺,每天在校園中仰首挺胸的走過,目不斜視,像是從儀仗隊裏選出來的。


    “這些人都是從陸軍中選拔進來受訓的,準備將來接管北海艦隊的新船的。”白霜在陸伯言身小聲的說,“真看不慣他們那樣,拽什麽啊,好像隻有他們是兵似的。不過他們也看不起我們原來海軍裏選拔來的。”


    “曹孟德手下的新式陸軍還是治理的很像樣子的,比那些地方雜牌強很多。”陸伯言點頭倒好似讚賞。


    “喂,你難道不知道他們是來搶我們海軍的艦船的嗎?”白霜睜大眼,“這幫人一旦學成,以後北海艦隊就是曹魏係的了。”


    她突然湊近陸伯言:“你上課的時候不準教他們真格的,明白嗎?隻準教給我們。”


    陸伯言笑笑:“現在還有我上課的資格嗎?”


    陸伯言失去了戰艦,降銜迴到海軍學院。學院想讓他避避風頭,暫時不安排他的課。但沒幾天,就出事情了。


    “那些一年級生不肯上課啊,”一位大校副教授滿頭大汗的跑去找教導主任,“他們說以前這堂課都是陸伯言教的,現在換別人上他們不聽。”


    “是那幫陸軍係的新生嗎?”教導主任預感到這是一次示威。


    “陸軍海軍選拔上來的都有,平時這兩幫學生見麵恨不得就打起來,今天倒是全一致了,就是要聽陸伯言的課。一開始是陸軍生站起來和我辯論,說我們教授的戰術太過時。然後有海軍學生喊說,欺負這老頭算什麽本事,有本領你們去挑陸伯言的戰術課。陸軍生就開始叫板了,非得聽聽陸伯言是怎麽講課的。”


    “我去看看。”教導主任大步來到第二教學樓,隻見偌大的階梯教室裏坐了兩個係幾百號人,都在那整齊的喊:“陸伯言!陸伯言!陸伯言!”窗外和操場上都擠滿了人,很快就有學生跟著也喊起來。


    教導主任默默站了幾秒,轉頭說:“那就讓陸伯言來吧。”


    陸伯言走進大教室時,聽見了雷動的掌聲。


    坐在左邊的海軍選拔生全都起立歡唿,還有窗外擠滿著的一群人。而坐在右邊的陸軍學生,卻仍是筆直坐著,整齊禮儀式的一下下鼓掌。


    陸伯言揮揮手讓大家靜下來。他低頭停頓了十幾秒,才開始說。


    “我感謝你們對戰術課的熱情,這是一門重視實踐的課,是直接培養戰場指揮官的。你們都是好樣的,因為我看到了你們的眼神中全有對勝利的野心。”


    掌聲又響起來。


    “我以前在學院做戰術推演,的確沒有人是我的對手。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有一天真正上戰場,我覺得我一樣能所向無敵。”他環視眾人,“幾個月前,我曾有幸登上了戰艦,並參加了今年的三軍協同大演習。在演習中我們擊潰了敵軍,但戰績評定犯規了,有很多陸海空的同仁們建議,下次演習絕不能再讓我們參加。”


    海軍生們大笑。但陸軍生們好像表麵封凍了似的,隻是靜坐著聽。


    “但後來我們出海遠洋,執行真正的軍事任務。”陸伯言的聲音慢了下來,迴憶讓他揪心,“結果大家也知道。我失敗了,敗的很慘。”


    “不。”下麵有人喊起來,“那是偷襲。整整一支艦隊攻擊你一艘船,而整個軍港的艦隊袖手旁觀。”


    “不是這樣的。”陸伯言搖頭,“輸了就是輸了。不論對手用什麽方式,我們有什麽樣的理由。”他抬頭注視學生們,“戰場上,當你死去的時候,當你的戰友們死去的時候,是來不及尋找理由的。”


    教室中沉默了。


    “這兩個月來我沒有課,我把自己關在屋中一直的迴想,我們縱然有完美的戰術理論,到了實戰中也許仍會撞得頭破血流。我在想我究竟能教大家什麽?也許不僅僅該是具體的戰術方法,戰棋推演。更應該教大家如何去懂得戰爭,真正理解戰爭是什麽。為什麽而戰爭?也許這才是一個將領真正需要的。”


    “仍然是一紙空話。”席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所有海軍生都憤怒的望向另一邊。陸軍選拔生的陣營裏,有一人站了起來,竟然是個女生。


    “我們一進這所學院,聽到的就是陸伯言陸伯言陸伯言。所有人都以能聽你的課為榮。但你在戰場上仍然是個失敗者。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什麽理由,讓我們這麽多人在這裏浪費時間聽輸者的感歎。”


    陸伯言看著這女生,她目光高傲,像是所有人的統帥。所有的陸軍生都沒有迴頭,好像早就知道有這樣一次進攻。他們全都護衛在這女子的身邊,形成一個強大的軍陣。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課程?”陸伯言平靜的問。


    “關於勝利的課程。我不需要你告訴我們為什麽會輸掉戰爭,我隻想聽到怎麽打贏。”


    陸伯言慢慢搖頭:“不能接受失敗,也不會懂得勝利。我不信你這一生裏從來沒有過失敗。”


    “沒有過。”女子的聲音象堅硬的冰。


    陸伯言笑著:“那你為什麽還要來上課呢?”


    “因為我以為能找到比我更強的人,我希望有一個人能打敗我。”


    教室裏再次寂靜無聲。


    “來吧,我希望你用戰爭真正給我們上一課。”女子注視著陸伯言,“一場全局模擬演練,假如我輸了,以後我,我們所有人,都會是你最好的學生。但假如你輸了,你再也沒有資格教我們。”


    海軍生中傳來轟然嘩聲,是對這種挑釁的憤怒。


    陸伯言靜靜站著不語。如果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的接受這種挑戰,但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已沒有了必勝的信心。他已經很久沒有站在虛擬演習的地圖前,因為一看到星圖,眼前就會閃過精衛號爆炸時的火焰。


    但海軍生們已經喊起來:“打敗她!給他們點教訓!”


    陸伯言知道自己不能退縮。


    他點點頭:“好吧,這堂課就來一堂演練教學。”


    教室裏的窗外的海軍生都興奮的歡唿,陸伯言的演練對戰向來是最好看的,那種催枯拉朽的氣勢總讓人熱血沸騰。


    然而戰爭一開始,陸伯言就遇到了極大的困難。


    對手比他更加氣勢兇猛更加大膽瘋狂,陸伯言的軍隊沒有來得及集結就被分割包圍了,瞬間整個戰局陷入被動。


    學生們屏息看著投影地圖,紅藍色的箭頭瘋狂的纏卷在一起,上百個師在十個小時內被投入戰爭。雙方似乎根本就是同一種風格:閃電般的調動,對戰略點不惜投入的瘋狂攻勢,一個又一個看似不經意的破綻布下的陷阱。


    這場戰役對全校各教室寢室直播,一時間操場上都沒有了散布者。所有人心驚膽戰的看著這場戰鬥,像看兩國的真正對決。這本來就是一場實戰,事關海軍與陸軍的榮譽。


    “陸教官好像有點信心不足,他本來可以更大膽的,已經有好幾次機會他不敢出擊了。”有熟悉陸伯言戰術打法的學生著急的說。


    白霜在食堂中和一堆人擠在一起看著屏幕,急得兩手冒汗:“109行星一定要守住啊,增援啊!為什麽不用預備隊?為什麽兩個師在那裏發呆?小心敵軍從側翼出現了啊!”


    “你掐得我好痛!”旁邊的室友尖叫著甩開她。


    戰鬥進行了一個小時,在模擬時間中已十五天過去。陸伯言的軍隊被分割包圍成三塊,完全陷入被動防守。陸伯言所擅長的穿插進攻再也無法施展。


    “怎麽會這樣……”海軍學生們都驚歎。連少將中將軍銜的教授們都看得激動不已,跑去大指揮室對著沙盤開始討論戰局。


    “陸伯言有明顯的大失誤,在第六天五時他就應該發起反擊,而且對475行星的攻擊明顯投入不足,就差一口氣,他那算是佯攻嗎?我看不懂!”海軍少將戰略係主任激動的揮舞著指揮杆在全息星圖上晃動。


    “陸伯言的確保守了。”老院長低聲緩緩說,“精衛號的沉沒……給他壓力太大了。”


    他把戰役錄像倒迴,“如果是以前的他,在一開始,就會在這裏投入全部主力進攻。但這次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以前,幾十個師數萬人的傷亡,對他隻是數字而已。他隻要勝利,是不惜代價的。但當他真正從戰場迴來之後,他就變了。他猶豫了,他開始害怕死人,害怕主動出擊。但他的對手,卻和他當年一樣瘋狂。”


    他又抬起頭:“但雖然如此,他的防禦仍然很出色。隻是他的對手打得太好。”他轉頭望向教導主任,“這個小丫頭什麽來頭?”


    教導主任沉默了幾秒鍾:“也是個上古基因,沒人知道她怎麽冒出來的。在進海軍學院之前她甚至沒有在陸軍真正服役過。一直掛著陸軍部會議室參謀助理的銜,不過據說所有陸軍將領去開會時她都能旁聽。張文遠一直對她很關照,好像是曹孟德的學生。”


    “這麽說,是曹孟德親自培育的陸軍之花羅,就是為了打入海軍?”老院頭點點頭,“但她的打法哪一點像曹孟德,曹孟德那麽賊那麽詭異多變的虛招她全然不用,一上來就是吃定你的架勢,說是陸伯言的學生倒一點沒錯。”


    會議室所有的將領都笑起來,大家都看出來了,這丫頭的確和陸伯言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的左右互搏。不看介紹,還以為現在進攻的是陸伯言,防守的是別人。


    戰場上,陸伯言的軍隊離絕境隻差一步了。


    三個被包圍的集團群互相難以支援,隻相距數百光秒但就是無法會師。躍遷通道完全被幹擾衛星切斷,似乎剩下來的隻有被一點一點吃掉。


    食堂中所有觀戰的學生都沉默了,沒人想到陸伯言會輸。


    白霜急得都要哭了:“他們是故意的他們是故意的,一定有人在通過芯片教那女生怎麽打,這是整個陸軍指揮部在對陸伯言一個,這不公平!”


    “但是,現在就算整個海軍指揮部都出來給陸伯言支招,隻怕也沒用了。這根本就是陸伯言自己打敗自己。”旁邊一男生憤憤不平的說,“別人用得全是他的戰術,而他倒被自己的打法給壓製了。”


    “是啊,陸伯言唯一不知如何對付的,就是自己吧。這女生太可怕了。”


    教室裏,所有人都不再看地圖,看著陸伯言本人。


    陸伯言坐在指揮台前,竟然好久沒有發出命令了。


    這意味著在戰場上,前線的士兵麵對一波波的攻勢,隻有死守還是死守。再也看不到反攻的希望。


    模擬軍隊的士氣值在急速的減弱。


    就在這時,決定性的事件發生了。


    陸伯言的前線一個師在打得隻剩數百人後投降了,頓時防線出現一個大缺口,敵軍一湧而入。


    “完了完了完了!”食堂中,無數人氣得把軍帽摔在桌上,開始散夥離場。


    隻有白霜還怔怔的看著,雙手舉在嘴前,像是禱告。


    會議室,所有將領們也幾乎都倒在了沙發裏,戰局已經注定了。


    老院長還獨自站在沙盤前,好像仍然想不通為什麽。


    教室中,本來安靜無聲的場內開始出現了喧嘩的討論和歎息,全部來自海軍選拔生那一邊。陸軍生們還軍容嚴整的坐著,他們會等到最後確信勝利的一刻再歡唿。


    這時陸伯言突然笑了。


    這莫不是終於放棄而解脫的笑容?


    他開始揮動雙手,輸入命令。


    防線內的軍團全線潰退了。


    圍攻的紅方軍隊像衝進沙漏一樣被吸了進去。


    女生把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第一次有些遲疑。


    就在這時,陸伯言的另外兩大被包圍的集團軍開始了全線反攻。


    這應該是最後絕望無助的自殺攻擊。


    但是包圍圈崩潰了,紅方軍隊在包圍線上分布太均勻,而陸伯言的兩大集團軍向同一個點發起玩命式的進攻。


    這是最後的希望,任何人都會玩命。一瞬間雙方十萬人倒在絞殺的陣地上。


    女生突然也露出笑容來了。


    然後人們看見戰勢急轉直下,陸伯言放棄了自己的一個集團軍外層防線,將紅方軍隊幾十個師吸進去纏入巷戰之中,然後另兩個集團軍突圍會師成功。女生的紅方軍隊被反包圍切割,陷入全線被動。


    女生毫不猶豫的認輸退出。


    整個學院靜默了幾秒。


    海軍生們全跳了起來,暴發出巨大的歡唿,這歡唿聲在整個學院響起。學生們在每個窗口敲打著飯盒,操場上開始有人衝出來喊:“海軍萬歲!”


    指揮室裏的老將軍們也都拍著桌子:“就知道這小子沒這麽容易敗的。”


    老院長還是站在沙盤前,微微的笑。


    隻有陸軍選拔生的陣營沉默著,任憑旁邊海軍生們跳躍歡唿,甚至湊到他們耳邊大喊:“服不服?服不服?”都沒有人動搖一下。


    女生站了起來:“我輸了。”她望著陸伯言:“從此你說什麽我們就聽什麽。”


    陸軍生們唿的全體起立,齊聲敬禮:“請陸教官上課!”


    旁邊的海軍生嚇了一跳,以為陸軍要打架。明白過來後,也迅速立正站好,班長喊著:“請陸教官上課。”


    陸伯言站起來,看看這些年輕人,他們都該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希望,不論是海軍陸軍。


    “這堂課已經上完了。迴去寫戰役分析筆記,兩天後交給我,各班班長收一下。”


    “是!”


    陸伯言走出教學樓,抬頭看看星空,覺得好像真打了一場大仗那麽疲憊,隻想去草地上好好躺會兒。


    剛才勝利的喧囂已經過去,快到熄燈時間,校園裏都是匆匆往迴趕的學生。沒有人注意夜色中剛才的勝利者。


    陸伯言在寂靜的林蔭大道上向宿舍走去,月光把樹影投在地上,沒有戰爭的時光真好。長安有三個衛星,也就是有三個月亮,它們會在天空擺出各種的形狀。學生們喜歡用它們來算明天的運勢。


    假如國家和戰爭的運勢也能算出來,那該多好。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清脆而輕快。


    陸伯言迴過頭,看見了那個女生,正跟隨著他。


    “還有什麽問題?”他笑著問。


    “我是來交我的戰役分析報告的。”


    “這麽快?你不可能有時間寫它的。”


    “不用寫,我口頭匯報可以嗎?”


    陸伯言點點頭。


    女生慢慢走向他:“一開始,你在害怕。你害怕我,害怕會輸。戰役中期,你很迷惑,你發現你在同你自己戰鬥,你發現了你最大的敵人,你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但最後,你想通了,你不是無敵的,你可以被打敗。你忘記了自己是陸伯言,所以你贏了。”


    “這不是戰役報告。”


    “應該教大家如何去懂得戰爭,真正理解戰爭是什麽。為什麽而戰爭?也許這才是一個將領真正需要的。——這是你說的。”女生笑著。


    “你現在不認為它是一紙空話了?”


    “我從來就沒有那麽認為過。”


    她的眼光中有什麽在閃動:“我從小就在學習戰鬥,看所有將領寫過的書和迴憶錄。但有一本書我看不懂,那是你寫的。我入迷的研究你的戰術,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麽?每一次戰術演練,我都問自己,假如陸伯言他會怎麽做?我發現我不能自已,我幾乎把自己變成了你,我模仿你的每一步細節,我把你的棋譜打了一遍又一遍。你是天才,我一直認為我也是。我想打敗你,因為不這樣我就無法解脫,但我又怕打敗你,因為你是一個夢想,我希望它永遠都不會破滅。”


    她笑著:“今天能有機會同你對局,真好。這是我一直的夢想。今天終於實現了。戰鬥時我一直在緊張,緊張的要顫抖。沒有人看出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怕輸,但我更怕你會輸。但你勝了,我真高興。真的。我寧願你永遠不會失敗,寧願自己失敗。我發現……我的高傲在我的夢想前不堪一擊。”


    她停下了,她發現自己不小心傾吐了太多。


    “今晚的話,你要永遠記得。因為我不會再說第二次。我來到這個世間,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打敗你的,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會打敗你,在戰場上。我會親手毀掉自己的夢想,但那是你我都必須承受的痛苦。”


    她轉過頭,向路的盡頭快步走去。


    “等等。”陸伯言說。


    女子停下了。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轉身,向他行標準的軍禮:“海軍學院零五屆艦艇指揮係陸軍選拔班張彤。”


    她甩手,轉身大步離去。


    第23節 阿楚


    “張彤?”周公瑾搖搖頭,“這不是她的基因本名,是後起的代號吧。曹孟德的學生,張文遠的幹妹妹,這是當初那個計劃特別挑選並培養的上古基因。我沒有看過她的對局演練,不過聽說她心思細密反應迅速,而最大的本領卻是研究和猜透對手的心思,這也就是為什麽要選一個女性的原因。女人對人心總是有敏感的直覺。”


    “嗯,你對女人也總是有敏感的直覺。”陸伯言笑著,“原來你早注意這個人了。”


    “當然。”周公瑾正色,“她的戰術水平多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還很漂亮。”


    “基因體都會很漂亮的。”陸伯言說,“你已經有小喬,就別踮記花花草草了。”


    “什麽話。我心中有小喬,奈何小喬心中沒有我。記得人家當年說,哪有小喬一定要嫁周公瑾的道理。我還有什麽話說。對了,那時你也在啊。我年少的心,就好似高跟鞋下的貓,頓時那個瓦涼瓦涼的啊。”


    “人家是許願非元帥級別的不嫁,所以你就拚命不顧一切的往高處奔?”


    “這叫癡心不改非她莫屬,”周公瑾眯著眼笑,“愛情可以讓人變成傻瓜,也能讓他變成元帥。你這種天天一堆小女生圍著,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愛的人在哪的怎麽會懂。”


    他站起身,放眼往樓閣之外望去。此處高在雲端,可望見長安大地茫茫,無邊的城市直到天邊。在西方處,一座鋼鐵的山峰正在閃出焊煉的光芒。


    “它還有兩百天就可以鑄好了。不知那時,誰會是它的主人?”


    此刻,那巨大船體的腳下,一片工人的棚屋區中,一個少年正在興奮飛奔。他的百米之外,數萬人正在如千仞絕壁的船體上渾汗焊鑄,鋼花像千米寬的瀑布般灑落,輝宏耀眼。


    “入圍了入圍了,我入圍了!”那少年揮舞著一張報紙,向鋼架上勞作的他的父兄喊著。


    “是嗎?”那鋼架上一名正布焊的中年人興奮的摘下麵罩,露出一張被汗漬黑的臉。他向幾十米外的另一排腳手架上喊著,“阿秦,阿楚他入圍了!全國才選一千個啊!”


    那阿秦不過十七八歲,隻是哼了一聲:“這種事入圍了有什麽用?進廠名額他要能入圍再說吧!”


    那中年人向少年揮了揮手:“迴家去吧,讓你媽做點好菜,幫我打點酒啊!”


    當晚,這家人坐在自己昏暗低矮的屋中,那名叫敖師達的中年男子把報紙看了又看。


    “真不錯,沒想到我們家也有人有字上報紙的一天。”


    “上麵又沒寫他的名字,誰知道是不是別人起的和他一樣的!”阿秦埋頭吃菜。


    “一定是我的!這個名字別人想不到。”


    “嗯……十、億、光、年……是挺怪的,這什麽意思?”


    “不知道,就是覺得很酷啊!”


    “切,”阿秦嘴裏塞滿米飯,“在宇宙裏隨便劃個圈,也有一百億光年,你為什麽不再多加幾個零?”


    “哇哇哇,這一千個名裏要投票選出十個,假如再入圍到十個名字的名單,就有一萬元的獎勵啊,發財了發財了!”敖師達叫起來。


    “他怎麽可能還被選上?這個古怪的名字?你看人家起的,都是‘龍耀’啊、‘興漢’啊、‘千秋萬歲’啊,他這算什麽?”阿秦噴著米飯。


    “唉唉,想想又不花錢。來來來,多吃菜多吃菜,阿楚啊,假如得到一萬元你準備怎麽用啊?”


    “我想去十億光年號上做飛行員。”


    屋裏突然安靜了。


    “阿楚啊……當兵……是要去打仗的。”敖師達猶豫的說。


    “爸,你讓他做夢吧!漢朝第一艘兆級航母,能讓他去讓飛行員?他要是真當上了,我們就要謝天謝地了,一個月餉額頂我們一年了。”


    “這麽賺錢呢?那不如我也去吧……”敖師達低頭盤算。


    “真是有什麽樣兒子就有什麽樣老爸!”阿秦鄙夷的說,“全都喜歡做白日夢,你們怎麽都不像我呢?”


    “我跟老爸像,所以你不是老爸親生的!”阿楚喊起來。


    “我扇你!”阿秦跳起來就打。敖師達忙上來攔,屋中桌翻瓶倒。


    入夜了,屋中人都睡下。阿秦鼾聲已起。阿楚卻睡不著,他仰頭看著屋頂上的透光天窗,從那裏可以看見十億光年號——它現在還不叫這個名字呢,但阿楚已經在心中這麽叫它了——那裏仍然火流如瀑,十萬工人輪番晝夜趕工,隻為在漢帝生辰大典時升起,飛越長安長空,讓萬民仰讚。


    有一天,我一定會在這艘船裏,少年暗暗發著誓言。


    父親的酣聲停了,似乎也醒了。


    “爸。”阿楚輕輕喊。


    “什麽事?”敖師達有點睡意惺鬆。


    “我常做一個夢。”


    “是什麽?”


    “我駕駛著戰艦,飛越星空,周圍是浩蕩的艦隊,下麵人群在向我歡唿。”


    “孩子,你那麽想去飛行嗎?”


    阿楚的眼神暗淡了:“其實,我也知道。隻是做做夢而已。我不可以選上的。飛行員都是特別的基因從小培養,我這種普通人根本不可能。”


    “唔……”敖師達睜著眼,窗外透進的光在他臉上一閃一閃,也似乎在想心事。


    過了一會兒,他坐了起來:“阿楚,和我到外麵來。”


    兩人站在了屋外的空地上,麵對那鋼鑄的山峰。火光將大地照的忽明忽暗。


    “其實呢……”敖師達撓撓頭,“你真不是我親生兒子。”


    “爸,你夢遊呢?”


    “真的真的。老爸為什麽要拿這事騙你?你知道201計劃麽?”


    阿楚搖搖頭。


    “這是帝國的一項絕密計劃,就是要從上古英雄的優秀基因中,提取一些,然後從試管中就開始培養,在嬰兒時就訓練他們的大腦,一直受最好的教育和最嚴的訓練,這樣當他們長大後,他們直接就會成為最優秀的將領和戰士。”


    “但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因為你就是一個這樣的基因。但嬰兒間的選擇也是很嚴格的,在你剛出生的幾月,你就被從計劃中淘汰出來,送進了育嬰院。然後工廠讓我們去領養,帶迴來作為下一代的工人培育。”


    阿楚呆呆的說不出話。


    “其實呢?你隻是比那些選中的人差了一點點,也許就是基因中的一點點暇眥,比如屁股上多了個痣之類,就被淘汰了。也許你要成為大將軍,是稍差了那麽一點點,但是以你的基因,要成為一個飛行員,或者一個船長,絕對沒有問題。國家現在每天都在選拔少年飛行員入軍校,你可以去考一考,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這……這是真的嗎?”


    敖師達鄭重的點點頭。


    “我真的可以去考飛行員了?”敖師楚激動的跑出去,沒幾步又轉迴頭。


    “爸,太謝謝你了!不管你是不是我親老爸,雖然我的基因也許是個大人物,但是我愛你,我不會把你扔掉的!”


    敖師達額滴大汗的點點頭。


    阿楚興奮的張開手向遠處跑去,他的影子在火光照下就像一隻飛翔的鳥。


    “你去哪啊?”


    “報考啊?”


    “這才半夜三點!”


    “反正睡不著了,我去排隊!”


    看著阿楚跑遠,敖師達怔怔佇立許久。


    “爸!”阿秦靠近他身後的一聲喊把敖師達嚇得蹦起來。


    “你又在騙人了?當年你就說我不是你親生的,是司馬昭的後代,將來是會成為大人物的。”


    “沒錯啊,但是你不信啊?”


    “呸,我才不是智商隻有二百五的阿楚。哪有那麽巧,世界上的大人物都被你領養了?再說了,阿楚出生時我已經兩歲了好不好?別以為我什麽都不記得,他哪裏是抱來的?”


    阿秦看著阿楚跑遠的背影:“你這麽騙他,就是為了他有信心去考軍校?”


    “唉。”敖師達歎了一口氣,“我小的時候,也經常幻想自己其實是有一個多麽了不起的基因呢。可惜我每次問我的老爸我是不是與眾不同,他就一耳光扇過來說,就憑你?”


    “我理解你童年的陰影,你不希望我們再像你一樣度過一生,但……你也不用編得這麽玄乎吧。什麽201計劃啊,什麽超級基因啊,像真的似的。”


    “不騙的像一點,你們怎麽能信呢?”敖師達笑著。


    阿楚的歡唿聲遠遠傳來,兩人都看向他跑去的方向。


    “這小子……也許真的能飛上天?”


    阿楚一口氣走出十幾公裏,他沒錢做車,但也不覺得累。天快蒙蒙亮的時候,他來到了帝國海軍學院長安校區的大鐵門口,海航兵少年飛行員的選拔就在這裏報名。時間太早了,大鐵門緊鎖著,門外空蕩蕩的,他開始覺得有點冷,過了一會兒,肚子也叫了起來。


    他在大鐵門外坐下來,迷迷糊糊睡著了。


    突然一聲巨大鳴響將他驚醒,一睜眼兩道白光讓他完全看不清東西。他剛抬手遮擋光線,就被一個人拎了起來:“小討飯的在哪睡覺?知不知道這是哪裏?差點車壓死你!”


    阿楚被拉著往旁邊走,朦朧中他大喊:“我是來考飛行員的,我是201計劃的基因啊!”


    “離這裏遠點!”他仍然被推到了路邊。


    他迴頭看去,看見剛才晃得他睜不開眼的,是兩盞車燈。那推搡他的司機坐迴車內,車重新開動了,大門的衛兵向車立正行禮,直到它遠去。


    “什麽大人物啊,有什麽了不起!”阿楚拍著身上灰憤憤說,“你的基因難道比我的還強?”


    車裏,張彤正轉頭迴望著大門的方向,那少年的影子越來越小。


    她看向司機:“老吳,剛才門口那個人喊的是什麽?”


    “說他是來考飛行員的,這年頭什麽人都敢來考啊,全想一步登天,以為自己是什麽啊?不想想選上飛行員得多難,我年輕的時候還想當呢,現在還不是隻能開車。”


    “不不,他還喊了一句。”


    “呃……說什麽?他是什麽計劃的基因?記不清了。肯定瞎扯的啊。”


    “201計劃……”張彤默念著。


    她拿出手機:“幫我監視現在學院門口外的那個年輕人,對,十六七歲左右。我要知道他和他家庭成員的所有背景情況,要詳細的。”


    第24節 報考


    “你也要報考?”桌後的人看看這個灰頭土臉頭發蓬亂的少年。


    阿楚點點頭。


    “去那邊填表。”一張表格拍在桌上,“報名費五百。”


    “還要報名費?”阿楚愣在那裏。


    桌後的人不耐煩的把他拔開:“下一個。”


    阿楚怔怔的走開,心想哪裏去弄五百元的報名費。這是他父親一個月的工資。


    站在填表處門口一位少尉軍官正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好像沒有錢交報名費。”他的話通過芯片傳到了張彤耳中。


    “那你有嗎?”張彤問。


    “我?”


    “對。”


    軍官開始無奈的翻兜。走到報名登記員前:“剛才那人的報名費,我替他交了。”


    登記員一愣:“他是你什麽人?”


    “你別問了。別說是我替他交的。”軍官轉身離開。


    登記員喊阿楚:“喂,那邊那個。你的報名費不用交了。”


    阿楚轉身茫然發愣。


    “這人誰啊?居然連報名費都免?”後麵排隊的開始竊語。


    “下午兩點,第一輪筆試。”登記員在阿楚填好的表上蓋個章,“去那邊交錢照相領準考證。”


    “又交錢?”


    “又沒有?”登記員拿眼瞟門口的軍官。


    軍官無奈的點點頭,去翻口袋。


    “好吧,這個你也不用交了。”


    後麵排隊的人都喊起來:“哇,我們也沒帶錢,能免嗎?”


    “吵什麽吵什麽?他是他你是你,人家有人代交錢,你有嗎?”登記員把眼一瞪。


    所有人轉頭看門口的軍官,那軍官嚇得閃出門去。


    大家開始景仰的看阿楚:“你來報考還帶個少尉副官幫你交錢?”“你爸至少是個師長吧。”


    “我也不知怎麽迴事。”阿楚傻笑撓頭。


    “那什麽,一會兒領考試專用草稿紙的錢你有嗎?”登記員問。


    阿楚搖頭。


    排隊的一起衝門外喊:“警衛員,進來交錢了!”


    聽著那少尉的抱怨,張彤笑得肚子疼:“那你就當一迴他臨時警衛員好了。”


    “喂,這小子是你家什麽親戚啊?你不是特別培育基因嗎?不該有兄弟吧。”


    “這你少問了。”張彤關閉通話,歪頭靜靜想:“要他真和201計劃有關,還真沒準是親戚呢。”


    考試鈴聲響了,所有人刷刷埋頭寫字。隻有阿楚看著卷子發呆。


    他以為考飛行員隻需要開著飛機上天轉一圈呢,也許他爸也是這麽想的,誰知道竟然要連考三天,而且前兩天全是理論筆試。


    “我大漢王朝的用兵宗旨是……一、來之能戰,戰之能勝。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三、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四、你敢搗蛋,叫你完蛋。”


    “我覺得四最有氣勢。”阿楚勇敢的填了上去。


    兩小時後,他的考卷就到了張彤的手中。


    “十二分?”滿分是一百。


    “這十二分還是靠選擇題瞎蒙出來的。”批卷老師搖頭苦笑。


    這種人也會是英雄基因?張彤覺得自己有點太過於緊張了,也許這少年的確是在胡說八道。


    “就憑這一門,後麵他不用考了。從古自今,沒有理論考試考成這樣還能進海軍學院的。”老師斬釘截鐵的說,但他突然想起什麽,“不對,隻有一個。”


    “誰啊?”


    “陸伯言。”


    陸伯言發現張彤滿麵是笑的跑來,就有掉頭逃跑的衝動。


    “才兩天,不用這麽快再打一局吧。”


    “不是,給你看張卷子,是非軍籍考海軍學院的,是不是很眼熟?”


    陸伯言拿起卷子一看,臉色頓時變了:“這東西你在哪找著的?”


    再一看名字:“不對,名字不是我的啊。雖然分數長得一樣……”


    張彤樂開了花:“我和你打個賭吧。”


    “賭什麽?”


    “賭這人也能考進海軍學院,成為除你之後第二個破格錄取生。”


    “這人是你二表弟?”


    “說什麽呢?不給他走後門,我有種強烈直覺,他一定與眾不同。”


    “直覺?”陸伯言想起周公瑾的話,渾身汗毛直豎,“算你贏了。”


    “不行!一定要賭!”


    “那賭注是什麽?”


    “嗯……你輸了,你陪我吃飯。我輸了,我陪你吃飯。”


    咳咳咳咳,旁邊響起正整理檔案的白霜震天響的咳嗽聲。


    “這多沒意思,要賭賭點大的。”陸伯言不想成為海軍女生公敵。


    張彤眼睛一亮:“看不出來你也是喜歡刺激的人啊。那麽我輸了一天內任你處置。你輸了就要收我……”


    一旁海軍女生們正收撿的檔案轟然塌了一地。陸伯言嚇得蹦起來。“終身大事不可兒戲。”


    “沒說完呢?收我這個二表弟當你的學生哦?”


    “這人究竟是誰?”


    “如果他根本不可能被破格錄取,那麽說明我看錯了。但果他真表現出了一方麵的超凡實力,那麽你收他為徒,海軍會又多一個英傑。”


    這兩天的筆試阿楚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他想自己是完了,迴到家,他都不敢和父親和阿秦說話。一家人默默的無語。


    “原來考飛行員還要考這麽多科目的。”敖師達也垂著腦袋。


    “老爸,你說我是英雄的基因,是騙我的吧!”


    “怎麽可能!”阿秦又把飯噴阿楚一臉,“我作證,你絕對是抱來的!”


    “也許我真的是基因淘汰品?”阿楚埋下頭,“缺陷不隻是屁股上的痣。”


    “不對!你從小就比我強,我早看出來了,你的基因和我不一樣。你看我們是不是長得不像?還有你居然能想出幾百個名字去寄給報社,我連我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全,隻記得自己的外號。”阿秦奮不顧身的鼓勵阿楚。


    “對哦,我也覺得我至少比你強些。”阿楚照單全收。


    “小子你來勁了你!”阿秦操起飯團。


    “好了好了,這不明天還有一天考嗎?明天就是飛行考試了吧,一上機,你的基因就表現出來了。相信我,你幾個月時我就把你朝天上扔啊扔,測試你的膽量,你從來不哭。”


    “是啊,我小時候你也把我朝天上扔啊扔,我也沒哭,因為掉下來你沒接住給摔傻了。”阿秦憤憤咬一口饅頭。


    “咱們阿楚是有福氣的人啊。沒看這一去,連報名費都有人衝上來趕著替交,我就說你是大人物的基因吧。”


    “上次我們在路邊撒尿被罰款的時候怎麽沒有人衝上來替交呢?”


    “那是……那是因為有阿秦在的緣故。”


    阿秦張了半天嘴也說出不話,鬱悶的坐到一邊去打開電視。


    “這破電視修過八百遍了還是不好,天天隻演一部片變形金剛。”他怒敲著那個新聞播音員正在歪曲變形的屏幕。


    “能聽聲就行了,看多了電視對視力不好。”


    “東海海域發生衝突,武田信玄組織對織田信長組織發動了進攻,雙方動用了全自動步槍和火箭炮,還出動了數百隻小型艦艇。戰爭規模有可能進一步升級。”


    “天下不太平啊。”敖師達感歎,“這時候也許考不上也是一種福份。”


    “我一定要考上!”阿楚發出怒吼。


    第25節 砸鍋


    飛行素質考試終於來到了。


    大家被要求列隊進入考場。阿楚滿心期望著隊伍走向機場,會有看不到尾的一排戰機列在那裏,其中有他的一架。


    但是當他發現隊伍走進的是一間體育館似的建築時,心有些涼了。


    “每人按編號尋找自己的模擬訓練艙。考試時間為三十分鍾。”


    阿楚來到寫著自己編號的艙前,不安的坐進這個圓球。


    “考試還有三分鍾開始,請係上飛行束帶,把頭盔戴在頭上。”


    阿楚照做了,他看見眼前的屏幕前開始閃爍一些數字和坐標。


    “請注意看戰役說明。考試開始後,要時刻注意係統發出的指令,按指令進行戰鬥。”


    阿楚隻覺得心慌的不行,幾乎都喘不過氣來,他竭力想去看清戰鬥說明,但一個字也看不進腦中去。隻想著:“考不上怎麽辦?考不上怎麽辦?”


    “倒計時開始,準備投入戰場。”


    眼前的視野突然變了。阿楚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座巨大的金屬空間裏,和周圍的無數戰機一樣,被固定在一條傳送帶上。眼前的數字正在改變:“九……八……七……”同時一個電子的女聲傳來:“投入戰場準備就緒……所有戰機準備就緒……彈射充能準備就緒……”


    倒數結束的那一刹,猛然間麵前那巨大的金屬壁向上下分開,一片浩大的星空撲麵而來。他張開口驚歎:“啊……”


    身子一震,他已被彈射入了這片太空之中。轉頭環視,星空絢爛奪目,他從沒想過會是這麽美。而這時,阿楚看見了身後的那艘戰艦。那巨大的身軀,如海中的怪獸,自己正是從它體內被彈了出來。


    他驚歎的合不上嘴,一直看著那巨大戰船。此刻卻聽見耳中有喊聲:“敵人從四十六區方向逼近,全體散開,準備迎擊。”


    他慌張轉頭看見,隻見星空中茫茫一片,哪看得到敵人在哪?


    “敵人在哪?”他不禁開口問。卻聽到監考官的聲音:“不要做無謂的通話占用頻道!否則扣分!”


    阿楚不明白為什麽問敵人在哪也是無謂通話,隻看見周圍的戰機都向一個方向而去,他試著按操作說明傾斜身體,自己的戰機斜翼也轉彎了。這種身體和戰機溶為一體的感覺真是奇妙,他不由欣喜笑了出來。忽然間身邊唿的一架戰機掠過去,一聲驚叫,那戰機直接撞上了機群中的另一架,火光炸出。然後是頻道中的大罵:“剛才哪個混蛋直接切進我航道!害我躲閃失控!”


    是說我嗎?阿楚有些茫然。聽見監考官的大吼:“9072!你在亂飛什麽?”


    9072正在阿楚的考號,他一下就慌了,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戰機更加失去了平衡,在空中翻滾起來。


    “躲開,躲開,有個菜鳥根本不會飛!”


    “這種人來考什麽試?沒去過考前訓練班嗎?”


    “他會害死我們!”


    頻道中一片罵聲。


    我軍的隊型被阿楚直接衝亂了,就在這時,光束瞬間交織在天際,敵軍開火了。


    阿楚看見周圍的戰機一架架炸開,頻道中罵聲不絕。突然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在踢他所在的模擬艙,“混蛋!你在幹什麽?”


    阿楚腦中完全空了,隻有一個念頭:“我把一切全弄砸了。”


    “這是你關注的那個活寶。”一張記錄卡放在了張彤麵前,“編組實戰演練0分,這十年來還沒有過,而且他害得整個考區都極低分,所有人在考場門口聚著要求重考,懷疑他是故意來搗亂的,最後他被趕出考場,其他人重考。”


    “怎麽會這樣?”張彤有他考得很差的心理準備,但絕沒有他竟然是個滅團王子的心理準備。


    “這小子現在蹲在考場門口哭呢。據說他家是在船廠當工人的,這小子連學都沒正經上過,也沒錢去參加考前訓練,竟然直接就敢跑來考飛行員了。真是白瞎上千元的報名費,也不知是誰給他掏得錢。”


    張彤的臉有點紅。她拿起記錄卡:“這裏麵有他的考試錄像吧。”


    “對。你最好還是別看了,太極品了。幸好這不是真上戰場,不然非得被他弄得戰役都輸了不可。”


    張彤戴上模擬頭盔,靜靜看著考試錄像,她的神情漸漸變了。


    阿楚蹲在考場門口哭得滿臉鼻涕,他實在是沒臉迴去了。他現在相信自己根本不是什麽英雄的基因,自己一定是老爸的親兒子,阿秦的親弟弟,因為他和他們一樣笨。


    周圍站滿了因為剛才被弄砸考試而憤怒的人,指指點點,罵聲不絕。


    “這人一定是收了別人錢來搗亂的。”


    “還哭呢?裝得挺像。”


    “這人不會是個傻子吧?”


    “聽說是屁也不懂偷了家裏錢出來考著玩的,真以為是個什麽東西就能入軍校啊。”


    阿楚句句聽在耳裏,他不還口不出聲,就讓他們罵,他覺得自己是該罵的。為什麽就突然發了燒以為自己可以創造奇跡。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曾經最愛給他們講一個童話——其實他隻會那一個。就是一個窮蛤蟆愛上了一隻天鵝,但天鵝會飛,蛤蟆隻能呆呆望著。但後來蛤蟆就天天練習飛行,飛啊飛啊真得有一天飛起來了,蛤蟆少年變成了飛翔的青蛙王子,得到了天鵝的吻,變成了一支有寬大翅膀的鷹。


    每次父親都會總結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怕蛤蟆不能飛,就怕它不敢飛。


    後來他長大了,看到書上這個故事的真實版本,那個蛤蟆摔死了。


    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麽總要騙他,讓他相信自己是有翅膀的,傻傻去飛翔,結果就是掉在地上摔成一張餅。


    阿楚擦擦眼淚,站起來,決定迴家,好好學焊工活,將來和父親哥哥一樣,進工廠過一生,其實能把戰艦在手中造出來,也是挺榮耀的事吧。為什麽一定要飛上天空呢?


    這時,一個軍裝的女孩站在了他麵前。


    “你就是敖師楚?”她遞過一包紙巾。


    阿楚點點頭,迅速狂擦臉,被這麽一個女生盯著哭太丟人了。


    “跟我來。”張彤一招手。阿楚不知所措的跟在她身後。


    第26節 血統


    張彤帶他來到一間房中,四壁白牆,隻有一台模擬訓練機立在中間。


    “進去。”


    “什麽?”


    “你以前沒有用過模擬機?”


    “沒有。”


    “一次也沒有過?”


    “對。”


    “你難道不知道,有種東西叫考前訓練班,很多人是花了一年幾萬的學費在那裏包下訓練機由專門退役飛行教官指導訓練的嗎?”


    “不知道……知道也……沒錢。”


    張彤想,沒錯,這錢總不能也要我替你付了。


    “好,我給你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什麽?”


    “機會。別人練了一年,你隻有一個小時。這台訓練機在這個小時內屬於你,我不想教你什麽,一小時後,我來看成績。”張彤轉身就走。


    “等等等等。”阿楚喊住她。


    “怎麽?”


    “這東西……怎麽開機?”


    張彤按住腦門覺得自己也要暈倒了:“用頭狠狠撞它,它就開機了,豬!”


    她揚長而去。


    阿楚愣愣看著訓練機:“用頭撞?好奇怪的開機方式。”


    張彤走出大樓,看著天邊的九顆夕陽輕輕歎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給這少年一次機會,也許是因為那個關於英雄基因計劃的傳言;也許是她看了他的考試錄像,發現他在滿天驚恐亂撞的戰機群中竟然本能的作出了幾次匪夷所思的閃躲;也許是……她心中渴望著,能夠親手造就一個陸伯言,看著這少年就像他的當年,一點點的成長。


    這時,她看見麵前站了一個黃臉膛的漢子,衝她彎腰嘿嘿卑微的笑。


    “我聽說我兒子被您帶走了。您別以為他是來搗亂的。相信我,他絕不是。都怪我,我這人總有些犯渾,是我鼓動他來考試的。我還騙他說他有超凡的基因。我……”


    “等等,你騙他什麽?”


    “我撒謊,說他是某個基因計劃的產物,是我領養的。我看他天天想當飛行員都想瘋了,又不敢去,我想讓他去試一試,讓他有信心,但我也不知道原來考試這麽難啊……”


    “所以,其實他根本沒有什麽特異的基因?”


    “是啊,他絕對是我親生的!您相信我。”


    “您叫……”


    “我是敖師達,叫我阿達就行。您放過他,他是小孩,不懂事……一點小意思……”敖師達堆笑著把一個小紙包往張彤手裏塞。


    張彤啪的一下給打在地上了,紙包散開,裏麵飄出皺巴巴的一堆錢,居然還有五角一毛的零票。敖師達忙撲到地下去撿:“糟了糟了,都掉了怎麽好呢。”


    看著他一個大男人伏在自己腳下慌亂於一堆零錢,張彤暗暗歎了口氣:“你這有多少錢啊?”


    “這……我都帶來了……有……八百五十一塊……”


    還不夠我墊的報名費呢。張彤心想。“收起來吧,再敢看你給人塞錢我叫人抓你。”


    “不敢了不敢了。”敖師達點頭哈腰,“那……我的小孩……”


    張彤點點頭:“一小時後,把你的兒子領迴家吧。那時,他自己也該死心了。”


    她暗暗想,那時,我也可以死心了。


    一小時後,張彤帶著敖師達走進訓練間,看見阿楚靜靜的坐在訓練機中,眼前的屏幕一片漆黑。


    “成績怎麽樣?”張彤問。


    “我用頭撞過了,它不開機啊!”


    “滾!”


    敖師達敖師楚父子倆飛跑出去,張彤隻覺天旋地轉,完全是被氣的。


    自己一世聰明,居然被這父子兩白癡耍弄了好幾天。


    她自己用頭去撞那訓練機:“我真是自己發燒,居然以為陸伯言是可以複製的。”


    突然間,訓練機屏幕亮了。


    “真能用頭撞開機的?”張彤嚇一跳。


    但她發現訓練機一直都沒有關機,剛才隻是屏幕保護。


    張彤湊近,呆呆看著屏幕上的戰績報告。


    “敖師楚,你給我滾迴來!”


    夜晚,敖家小屋。


    昏黃燈下,父子三人呆呆的坐著。


    “好吧。”敖師達歎氣,“反正總歸是考過了。努力了嘛,也就沒遺憾了。”


    “我遺憾,我遺憾大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人家之前都是花了一年做考前訓練的。”


    “咱家沒那個錢不是麽。所以你能考成這樣,也算是給家爭光了。至少,咱家這麽多年這麽多代,也終於出過一個了。”


    “出過什麽了?”阿秦呆呆的問。


    “出過考過軍校了的啊。換隔壁老王家,他們考過嗎?”


    “考過和考過了不是一迴事啊,老爸。”


    “不管,我們重視的是過程,不是結果。”


    “當初你和咱媽是不是就光重視過程,不重視結果,結果生出我們兩個。”


    “你小子從哪學來這些話?看我不揍死你?”


    “哎呀,老敖,聽說你們家兒子去考軍校了啊?成績怎麽樣啊?”隔壁家老王很合時宜的走了進來,這破房子的牆一點也不隔音。


    “呃……很好,很好……成績很快就出來啦。”


    “哦,那恭喜啦,是空軍還是海軍啊?”


    “是乳酸菌。”阿秦沒好氣的說。


    “新軍種,沒聽說過啊?”


    突然外麵一聲狂喊,腳步聲紛亂:“快看啊,ufo!”


    阿達一家和老王都衝出去,隻見幾個耀眼的光團正在慢慢降下來,探照光束在地麵掃來掃去,那東西卷起大風,發出巨大的轟鳴,揚起滿地塵沙,吹起他們幾乎睜不開眼。


    光團越來越近,突然有繩拋了下來,幾個身影落在地上。有人大步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敖師楚!你有成績為什麽騙我說沒開機?”張彤憤憤的問。


    “我……我成績太差了……太丟臉了。”


    “你知道自己什麽成績?”


    “一小時,一架敵機也沒擊中,被擊落五十一次。”敖師楚低頭想要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哦,這就是你們家兒子成績啊。”老王叫起來。阿達彎腰去看地上有沒有磚想拍死他。


    張彤看了他半天。


    “你知不知道……一小時,一架敵機也沒擊中,被擊落五十一次,是什麽概念?”


    “我太笨了。”


    “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模擬訓練課什麽成績?”


    “不……不知道。”


    “一小時,一架敵機也沒擊中,被擊落一百三十二次。”


    張彤看看他:“你不是特殊基因,但我是。”


    阿楚慢慢抬起頭,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這是好是壞。


    “傻小子,還要我說得更明白點嗎?你隻練了一個小時,還沒學會如何擊中敵人是正常的,但你的閃避反應已經是佼佼者了。”


    張彤看著愣愣的敖師達:“你平時怎麽訓練他的?”


    “我……朝天上拋……”


    “我知道……”阿秦叫起來,“這地方每天火星像下雨似的往下掉,他從小每天就在底下蹦來蹦去,不閃快點就會燒焦頭發。”


    張彤把敖師達叫到了一邊。


    “敖師達?”


    “叫我阿達,叫我阿達……”


    “今年四十整了?”


    “是……”


    “你九月二十六日十七時零五分出生?”


    “你……”


    “他不是什麽201計劃的基因淘汰品,你才是。”張彤看著阿達,“有飛行夢的人是你,所以你才想讓他去實現。”


    敖師達臉上的笑慢慢的收了。


    “那個被收養的小孩是你……而他……”張彤看看敖師楚。


    “他絕對是我親生兒子!”阿達叫起來。


    第27節 信玄攻勢


    陸伯言看著眼前這個少年。


    “現在海軍空軍都在想搶他,但我還是想讓他做你的學生。”張彤說。


    “但他是極好的飛行員苗子,可我擅長的是海戰指揮。”


    “他的飛行技術自然有人會搶著教他,我一點不擔心。我怕他一輩子僅僅隻會飛行。”


    “你希望他成為將軍?”


    “我希望他成為你。”張彤注視著陸伯言。


    陸伯言苦笑:“學我有什麽好?”


    “學你沒什麽好,你這人又狂又硬又臭脾氣。不過你是個好老師。當你的學生,這輩子不會後悔。”


    陸伯言看看她,很久才說:“謝謝。”


    他又拍拍敖師楚:“我會教他。不過,第一年他肯定先得去訓練飛行。”


    “沒錯,新的超級航母升空慶典時,我希望那時他已經成為一個優秀飛行員,可以成為那艘戰艦的航空兵之一。”張彤拍拍阿楚,“你可以去報到了。”


    當敖師楚出現在航母飛行係報道處的門口時,新生們轟動了。


    “你就是那個在單兵測試中成績一級棒,然後在編隊考試中害得戰役失敗的家夥?”


    阿楚站在門口,臉紅了又白。


    “別理他們。”一個女生衝出來,“我一次編隊考試,還錯把敵艦當自己母艦飛進去了呢。”


    “喂,你們這些菜鳥還好意思炫耀?以後打仗千萬別跟我們分在一個師。”


    “以後你們會以跟我們在一個師為榮的。”女孩揮揮拳頭,轉頭對阿楚說:“來簽個到吧。我是六班的,我叫鬱芳。”


    海軍學院的白天,總是充斥著操練的口號聲,軍官的喝喊聲,還有戰機升空的轟鳴聲,這些聲音在雲氣中迴蕩交織,像是鋼鐵的撞擊。而夜晚來臨時,月色在樹影間遊走,草地上開著舞會,音樂不再是進行曲。人們在路上慢慢的散步,輕聲交談。一切卻變成安祥優雅。


    “我真喜歡這裏的夜晚。”張彤深吸一口空氣,開心的笑著。“比長安安靜太多了,也能看清天上的銀河了。”


    陸伯言看著這小丫頭開心的樣子,她好像完全投入的愛著這裏。難道她不該是自己未來的對手嗎?她本會是天空暗流匯會的焦點。讓她了解自己越多,自己就會越危險。但是,也許,一切隻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這樣的夜晚多麽美好。有人在遠方輕輕的唱歌。


    幾裏外的湖邊,敖師楚也在仰躺望著星空。這是他來學院的第一天。他突然發現,在自己人生的十幾年中,從來沒有發現過天穹原來密布星辰。以前在巨大的工廠中,鋼水和鐵火映紅天空,早已看不見星光了。


    一切突然都改變了。幾天如同走過一生,迴想時,他會驚訝自己怎麽會瘋狂到半夜衝去報名,會相信父親的瞎話,會相信自己能實現夢想。


    但他做到了。


    他聽見草地另一邊有人在琴聲中合唱,那是一首他沒有聽過的歌。


    “也許每個菜鳥都有當鷹的夢想。


    也許他在笨拙撲動翅膀。


    也許他總是飛得比別人慢。


    比許他會倒在通向天空的路上。


    也許每個菜鳥都有當鷹的夢想。


    也許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也許他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


    也許他找不到心愛的姑娘。


    但是請不要笑我不要笑我。


    因為咱們菜鳥就是這樣。


    我們隻會笨拙的撲動翅膀。


    前仆後繼擠在通向天空的路上。”


    “這首歌真棒。”阿楚看著星河喃喃的感歎。


    “那當然。”旁邊的鬱芳笑著,“你沒聽過嗎?這是空軍的軍歌啊。”


    “空軍會用這樣的歌詞當軍歌?”阿楚坐起來,“難道不該是壯誌淩雲氣貫虹那首嗎?”


    “那首是正式版的,這首是流傳最廣的。哪有飛行員不會唱的?”


    “原來不隻我覺得自己是菜鳥。”阿楚嘟嚷著。


    “跟我來,帶你去一個更好的地方。”鬱芳的眼睛閃亮起來,“我也是今天才發現的。”


    她拉著阿楚一路飛奔,跑出幾百米,突然指著前方:“看。”


    阿楚呆住了,他慢慢向前走去,這是刑天號的邊緣,隨著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護欄後那片熾熱赤紅的大地在他眼前展開了。那就是長安,一望無際的帝國首都。


    無數縱橫的光線,是萬千條道路,那些堆積璀璨的光點,是曾經需要他仰視的樓宇。


    “能站在高處真好。”他感歎。


    戰艦在移動著,長安城也在腳下向遠方流去,光之海仍然無盡。


    “啊啊啊啊,能站在這真好。”他向下唿喊著。


    “哦哦哦……”女孩也揮手喊。


    “看,又是兩個新來的菜鳥,沒看過風景。”旁邊走過的學長們搖頭。


    “當年我們也一樣。”


    “以後我們還會飛到更高的地方的。”女孩看著大地,又轉頭看著阿楚,“你相信嗎?”


    阿楚點點頭。


    數百光年外的星空中,一支艦隊正在航行。


    這些戰艦前方裝配重甲,竟然還配有古式的撞角,像多角的犀怪一般,頗為猙獰。


    而船甲上刻的,卻是四方割菱之徽。


    那是武田信玄的徽記。


    大漢艦隊想尋東瀛海盜洗雪精衛號沉沒之恥,但是茫茫星空徒勞無功。朝堂上,謀臣們出了個以夷製夷的法子。各當年戰國基因遍布東海星域,除織田信長外,武田信玄、上衫謙信等諸勢力也早已各據一方。


    於是遣使攜金至東海甲斐小行星帶武田信玄,請其出剿織田信長,並許今後通商共貿。武田信玄一想,覺得這是其統一東海的好機會。於是盛宴招待來使,七天後就領艦隊五百艘。發兵征討稻葉山城。


    星空中的稻葉山城,卻不過是一顆直徑不過數百公裏的小行星。形狀殘缺,說是隕石也許更確切些。織田信長看中它質量頗小,給它裝上推進火箭,在行星帶中穿梭。漢朝艦隊來搜剿時,織田率艦隊棄星而走,城中全留下些老幼。呂子明也拿他們沒辦法,這裏離漢朝太遠,他不可能派軍隊駐守此處,留多了耗費太大、留少了又完全不起作用。


    但這次武田信玄殺來,織田卻不敢再棄城了。因為武田信玄可是會占城的,就算不占城,把所有人口打包帶走,把城裏埋滿地雷,織田就真的無家可歸。所以織田隻得也帶了三百艘戰船,出來迎戰。


    若論雙方實力對比,本不相上下,但這次武田卻握有漢朝援贈的五十艘小型驅逐艦,並有東海艦隊兩個特編隊兩百餘艘戰船的協戰兵力。織田信長幾乎對勝利失去了信心,戰前就開始將城中人口和財富遷移,準備打不過就跑路,不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雖然他隻有這一地兒。


    武田信玄是曆史上的強人之一,說到用兵,倒比織田還更富有聲譽。他的艦隊與織田的快速火炮船不同,雖然也多是小船,但擁有一支百艘戰船的重甲船隊,配以3000口徑火炮,用來衝擊敵陣,往往一擊而潰。這是他古代騎兵的“甲州流”戰法,拿來用在星空海戰之上。織田信長知道這種衝擊的厲害,出戰前夜看著星圖上的兩方布陣皺眉思索,飯也吃不下,也想不出可以取勝的方案。隻好長歎一聲:“想也無用,讓上天來決定就好。”意思就是,就這點家當,全梭哈了,愛誰誰吧。


    六月十二日七時,美濃海戰開始。一開始,織田信長的戰艦就向後疾退,迴避武田信玄重甲船的正麵衝擊,在後退中以快速炮射擊武田軍。武田的重甲戰艦火力強,但裝太多大炮的代價是笨重,速度不及織田軍的戰艦,半小時內被擊傷十數艘,攻勢受挫。


    這時漢軍艦隊已從織田軍側翼發動攻擊,織田信長兩麵受敵,於是命令艦隊轉向,向稻葉山城方向撤去,準備背靠星球,用稻葉山城的重炮來轟擊對手。


    刑天號上的海軍學院中,學院師生們都從屏幕中觀看著戰役的最新進展,全息星圖上,雙方艦隊的陣形不斷的刷新移動。


    “織田信長的編隊陣型控製相當出色,”觀戰的陸伯言點頭,“同時應對兩麵的進攻,還能保持寬大的射擊正麵不散亂,這不是經曆過數百次的實戰,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我看沒有什麽難的,”白霜說,“換我我也會這麽調動。”


    “你知道該如何做是一迴事,在實戰中能做到是另外一迴事。”陸伯言笑著,“實戰時敵方總是會用炮火阻隔你的各艦支,想將它們分割,你怎麽做到又要求艦隊間保持陣形,又能在炮火中保存實力的呢?”


    白霜皺起眉毛:“你這麽一說,我突然又覺得這簡直太難了。就像打乒乓球,我也知道該用側手拉對反旋,但是讓我打一百次也還是接不住球的。”


    “我們的海軍裝備比織田軍團他們強的多,但最重要的東西卻沒有。”陸伯言歎一聲。


    “什麽最重要的?”


    “就是實戰。你平時演練的再好,真上戰場怎麽樣誰也不知道。”陸伯言望著星圖上的光點變幻,“織田艦隊偷襲精衛號的那一次,我連任何的反擊指令都來不及發出,戰艦就被完全擊毀。假如我那時死在船上,那苦學十年的戰術,不過也全一場空吧。”


    他低頭苦笑,像是在嘲諷自己。


    白霜望著他:“我倒真盼著此刻,你能就在前方的戰場上,親自贏得這場勝利。報仇雪恨。”


    陸伯言搖搖頭:“我現在就算在前線指揮,我能做的也許也不會比現在的指揮官更多。聯軍並沒有犯什麽錯誤。換我,也是覺得這種打法最為穩妥吧。”


    “可是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取勝,而且武田軍的重甲艦已經被擊傷退出了五分之一,織田軍的戰艦卻隻擊毀了十幾艘。”


    “因為織田的陣形不斷變換來負擔攻擊的火力,所以他們的戰艦大多受傷但沉沒的卻不多,所以他們的火力也一直沒有削弱。但這種打法假如不能在前期取得優勢的話,後麵就會出現戰艦的大量損毀。”


    “那樣的話,容易造成瞬間崩潰的吧。”


    “對,這就是最大的危險所在。假如有大量戰艦在短時間內沉沒,那麽就根本沒有重組陣形的時間了。”


    陸伯言凝視著立體星圖:“這是我們的機會,一定要壓製對手到那一刻的來臨。”


    但幸運卻倒向了織田信長的一邊。


    第28節 破裂


    麵對稻葉山城的重型火炮,武田信玄發生了猶豫,他的重甲衝鋒前軍已經損失的太多。他開始疑惑漢軍想讓他和織田共歸於盡。而這時,漢軍艦隊指揮官費嚐卻開始催促武田信玄進攻,但漢軍在武田的側翼等著他先發起衝鋒。


    武田信玄變得相當不滿:“我能滅亡織田,但是假如我的重甲軍拚光了,接下來滅亡的是不是就是我呢?”


    於是他下令艦隊暫緩衝鋒,要求漢軍先發動進攻,給他重組的機會。


    但前線的漢艦隊指揮少將費嚐此時犯下了錯誤:他也不希望漢軍艦隊受損,堅持要求武田的重甲船先行進攻。


    聯軍間的協同動搖了。


    就在這時,傳來了上衫軍偷襲了武田主城深誌城,隨時陷落的消息。


    武田信玄毫不猶豫的下令迴師救援,他決不能失去自己的主城。漢軍艦隊呆呆的看著武田軍在瞬間躍遷消失,留在自己獨自麵對織田的炮火。


    海軍學院中,觀戰的人們站起驚唿。陸伯言卻坐著,沒有表情。


    “怎麽會出這樣的事?”白霜手緊緊按在桌上,身子向前傾著。


    “後方被偷襲了。”陸伯言搖頭,“這時候對於指揮官就是賭博,賭是麵前的敵軍先崩潰,還是後方自己的守軍先崩潰。雖然織田軍的潰敗在即,但是武田還是不敢用自己的主城勢力冒險。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並不相信身邊的盟軍。如果稻葉山城陷落,漢朝真會把這座城讓給武田嗎?他不能確定,所以他決定先保住自己的主城。這其實對他來說,是無奈但穩妥的選擇。”


    “如果是你,你也會這麽選擇嗎?”


    陸伯言想了想:“如果是我,我會趁機在深誌城設伏,連上衫謙信一起滅掉。”


    “哈哈哈,這麽說如果你生在東瀛,此刻它早就統一了。”


    陸伯言搖頭:“我也隻是紙上談兵罷了。真實戰場上,設伏也可能被破解,沒有誰可能真的事先預料一切。”


    “但武田難道就沒有預想到上衫軍會趁機偷襲它後方的可能?”


    “他當然可能想到,但戰爭就是冒險不是嗎?他本寄望於能早一些擊潰織田軍,但織田的抵抗頑強超出了他的想像,漢軍又不肯拚死進攻,而上衫軍的攻勢之猛也出乎他的想象……所以,這麽多不可預計的因素合在一起,戰役的結局就注定了。”


    “現在我們會輸嗎?”


    “兵力已經是劣勢了。如果是我,我會撤退。”


    前線漢軍也做了同樣的選擇。


    海軍再次麵對國民的一片罵聲。


    而在東海,武田軍也開始遭受織田和上衫兩家勢力的聯合進攻。他開始向漢求援。但朝堂上會議的結果,大部分人認為武田軍率先離陣逃走,絕沒有再去援助他的道理。倒不如就讓他們這樣混戰的好,這樣漢朝的海疆可以太平些日子。


    曹孟德搖頭說:“如果我們不援助武田家,那麽以後東灜再沒有諸侯願意倒向我們。”


    “但是派出援軍,要派多少?”孔良冷笑問,“五萬?十萬?我們會從此陷入別人的混戰無法自拔,要記住當年高麗之戰的教訓。”


    “如果是我。”曹孟德說,“將傾全國之軍而出。”


    “贏了固然好。但輸了呢?那會毀掉整個大漢。”


    曹孟德點點頭:“我也同意一旦輸了,大漢危矣。但若要出兵,就要一舉潰敵,千萬莫要分次增兵,陷於泥澤。請陛下定奪。”


    獻帝想了半天:“那麽……讓他們先打著?我們觀望些時日再說。”


    “陛下聖明。”孔良拱手。


    曹孟德走出大殿,問杜預:“杜兄剛才為何不說話?”


    “勞民傷財,興師遠征。我也是不讚成的。”杜預搖頭,“隻有充實海軍,嚴整海防才是正途。”


    曹孟德搖頭長歎:“時運一去不複返。我們能等的,隻有更大的戰爭了。”


    東灜戰爭的停止比預想中來得早得多,武田信玄的深誌城陷落,武田軍遠走敗退入東海深處。織田信長取得了深誌城。而上衫謙信也把自己的疆域伸進了甲斐。很快織田和德川家的共盟也達成了。上衫家忌憚織田的實力,不敢輕舉進攻。混戰的東海反因為美濃之戰而發生了轉折,變得安靜起來。


    “又選中了,又選中了!”阿楚揮舞著報紙衝進寢室。“我的名字,進入十強了。”


    “什麽?”同學們都圍上來,“新母艦的征名?哪個名字是你起的?”


    “這個……十億光年。”


    “好怪的名字啊,有什麽含義嗎?”


    “不知道,做夢時想到的。”


    “好怪的名字,代表什麽?”此刻,獻帝也在問同樣的問題,他的案前放著這十個投票選出的名字,他得從中選出最終的定名。


    “不知道。”孔良說,“我覺得還是‘天威’這名字不錯,‘皇圖’也不錯,‘賜福’也不錯。”


    “嗯,我也覺得‘賜福’不錯,那麽就這麽定了,我們叫它‘十億光年’號吧。”


    “啊?陛下你剛才說什麽?”


    “怎麽了?”


    “沒什麽,其實我也覺得‘十億光年’也很妙,它代表了我們海軍要縱橫天下,宏途萬裏的雄心。”


    “不是,我是這麽想,如果敵人看見我們,喊‘賜福來了’要四個字,喊‘十億光年來了!’要六個字,這樣不是可以增加他們的反應時間嗎?”


    “陛下……聖明。”


    十億光年號還沒有建造完成,黃海之戰就已經先來臨了。


    八九四年二月,織田軍進攻高麗星雲。


    第29節 出征


    八九四年二月,織田軍進攻高麗星雲。


    東海第十二立方區,因為聚集的基因特征而俗稱高麗星雲。這裏的星球自成一國,但實力薄弱。織田信長手下四天王之一的柴田勝家軍團首先到達,和高麗軍主力會戰一場,高麗軍戰船數量是柴田勝家的一倍,於是一擁而上,一擊即潰——被擊潰了。


    若說世界上天生有會打仗的和不會打仗的種族,這是胡扯。老天對每一個種族都是公平的,因為他們本質上都來自於同一個單細胞,隻不過漫長的進化中,有些進化成了食肉動物,有些變成了食草動物,這往往根據環境的惡劣程度而定。高麗星域顯然比東瀛星域要富足些,所以民族的好鬥性自然也就差些,大漢顯然比高麗更加富足,所以其實單兵戰力也許還不如高麗,但大漢的好處是人多。以多欺少,不是好漢,但不以多欺少,那是笨蛋。一百對一百也許打不過,但我們打完一百還有一百個一百,打不死你也累死你。


    高麗雖然打不過東瀛人,但高麗自有種族特技,那就是招喚老大。漢朝立刻收到了求援的信息,獻帝大怒,心說也不看看是誰罩的場子。當下命令東海艦隊出擊,務必全殲來犯之敵。


    呂子明卻知道命令好下,仗可不好打。他隻是東海艦隊副司令員,但卻是實際的前線指揮者,正司令員孟仲平資曆是夠老,但基本沒真打過仗,管自己人行,管敵軍就傻眼了。所以織田這個刺頭還得呂子明硬吞。


    呂子明也有情緒,說是大力興建海軍,但新船好船全去了北海艦隊了。自己這最近倒也來了不少新船好船,不過全是敵軍。東海艦隊號稱大漢實力最強的艦隊,那也就是和南海、西海、還有十年前的北海艦隊去比。要去世界上排一排,能排進五十名就不錯了。織田的艦隊沒有排名,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戰鬥力有多強,若說裝備,那些改裝小船看見了就讓正規軍笑掉大牙,有些還裝著拖網,戰時打仗平時打漁。(星空中哪有魚?其實就是捕獲那些小隕石,收集裏麵的礦產,沒有大型的星球,也隻能這麽采礦了。)但就是這些小破船,看起來不堪一擊,用主炮轟擊都覺得浪費能量,真打起來時滿天都是,你一炮一打沉一艘也得打個好幾天。對手每艘船的火力都不強,可上百艘船集中攻擊一個目標時,再重甲的戰艦也吃不消。你一次打沉他十艘炮艇,他一次打沉你一艘戰列艦,打到最後看誰船多——顯然是人家船多。呂子明對這種戰法很頭痛,想著這次出擊,全殲敵軍不太可能,因為見勢不妙別人就撤了,你也沒處追去。何況人家未必同你正麵決戰,就算正麵決戰,那滿天的炮火一打來,東海艦隊不報銷一半,估計是別想贏下這場仗。但真要豁出去硬拚,把家底全賠上,打贏了迴來,也照樣吃官司。一想就知道朝中大臣們會說什麽,為了一異族星域,居然把大漢的主力艦隊全陪進去了,打一些海寇就能打成這樣,你呂子明還有臉迴來?


    但呂子明知道,蔑視敵人這種事,是隻有勝利者才有資格做的。高麗艦隊五百艘戰船難道真是白給的,半天之內被擊潰,就算是東海艦隊也沒有信心能做到這一點,說明什麽?說明敵人不白給。那些自己不上陣打仗坐在家裏想當然就以為敵人不堪一擊,理應一百艘船出去一百二十艘迴來的,隻該全給他們塞把槍送上前線去看看。天下隻有因為輕敵而不堪一擊的艦隊,沒有因為“被輕敵”而不堪一擊的艦隊。


    呂子明很想說,要打可以,要全殲敵軍也可以,給我加一倍的軍力,把各艦隊的主力母艦全調給我,我打不贏,就砍我腦袋。現在這兵力出去,我打不贏,也砍我腦袋,不過是被敵人砍的。


    但這話沒法說,因為東海艦隊的實際戰力,雖然呂子明心裏清楚,但畢竟全國人都認為總比織田那些小改裝船強多了,以強擊弱,打不贏實在沒理由。大漢的國力與東瀛相比,好似大象與蛇。國人根本就不能接受失敗,甚至不能接受“可能失敗”。但不去想失敗不代表不會失敗,正相反,不做最壞的準備,隻怕也達不到最好的結果。


    呂子明想,要是真打敗了,怎麽辦。東海艦隊一失去戰力,西海南海艦隊那些百年舊船就更沒戲。北海艦隊有新船新軍,但主力旗艦還沒造好,軍官還在培訓,戰力沒有這麽快形成。東海艦隊一輸,敵人隻怕就可以橫行無忌,一直打到長安了。


    呂子明知道最穩妥的方法是拖一拖,等到北海艦隊整裝齊備了,聯合出擊,潰敵不是問題,織田軍要吞並高麗,夠他忙的了,幾年內實力不會有太大增強,兩邊備戰,速度優勢在大漢一邊。而現在出擊,恐怕隻有百分之五十一的勝率。


    但呂子明知道這話也沒法說,國人等不及,朝野等不得,陛下也等不得。坐視高麗星域丟了而不敢援助,大漢顏麵何存?以後還有誰願意跟著大漢混?誰還能指望被侵略時大漢會援救。大國得有大國必須做的事,有些戰略不能隻從軍事角度來規劃,所以這仗不打也得打了。


    呂子明出征前給周公瑾寫了一封信,上麵說:此次出戰,如果不利。力挽狂瀾的就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他知道假如戰敗,自己就算活著迴來,也一定被問罪。東海艦隊和未來的海軍指望誰,隻怕還是周公瑾陸伯言他們。


    周公瑾看到這封信,非常不爽。雖然他的確比呂子明年輕,而呂子明很悲情的有把後事重擔相托之意,但若論基因的輩份,他本來就在呂子明之前。所以他立刻迴信:“後生不可妄自菲薄,盡管去打就是。”


    呂子明看信也隻有苦笑,他知道周公瑾就這脾氣,從來隻肯占便宜,絕不肯吃一點虧。不過道理倒都在話裏了,既然戰略無法改變,那麽也有去打就是。


    八九四年三月,東海艦隊主力編隊出征。


    第30節 會戰


    八九四年三月,東海艦隊主力編隊出征。


    其編製是:


    重型母艦一艘:徐州


    輕型航母六艘:琅琊、遼東、齊郡、巨鹿、薜郡、會稽。


    戰列艦十九艘。


    巡洋艦三十五艘。


    驅逐艦九十一艘。


    其他小型攻擊艦隻一百五十餘艘。


    補給運輸後勤艦隻三百餘艘。


    共六百餘艘艦隻的龐大陣容出發。他們的對手,是織田艦隊的五百餘艘戰艦,但不同的是,對方的艦隊沒有戰鬥編隊與後勤編隊的區別,全部是攻擊艦隻。


    三月九日,兩支艦隊在東海十二星區的東北位置相遇。第一次交戰在二十分鍾內就結束了。


    織田軍沒有敢全麵決戰,試探性的交火之後撤退。漢軍擊毀敵艦十數艘,已方僅有一艘驅逐沉沒,傷數艘。


    看起來像是一次勝利。但呂子明知道,對手的船可以很快的由掠奪來的民用船隻改裝出來,有些甚至不過是吸引自己火力的靶船而已。而自己的戰艦,卻是打一艘少一艘。如果以後的戰爭都這麽打下去,隻怕勝利遙遙無期。


    之後呂子明幾次尋求決戰,但織田軍都一觸即走。戰事持久,國內的壓力越來越大,朝廷的數封急電催呂子明莫要畏敵,迅速結束戰爭。呂子明隻有苦笑,戰爭有時候像戀愛差不多,想什麽時候結束,不是單方能作主的。


    但戰爭並沒有持續多久。


    四月十一日,呂子明得到了補給基地平壤星被攻擊的消息。呂子明率艦隊迴師營救,發現織田艦隊早已布下了包圍圈。他所麵對的,不是情報中的一百餘艘敵艦,而是上千艘。


    平壤戰役於是就這麽打響了。


    戰鬥爆發的第一時刻,消息就傳到了海軍學院,所有的人都奔向教學樓和寢室,觀看直播報道。


    海軍學院得到的前線迅息,要比普通民眾所獲得的快的多也更詳細的多。學院師生們也就成了除前線外,少數能見證戰役全過程的人。


    織田信長在近一個月的避戰過程中一直秘密增兵,到了他終於有信心進行決戰之時,他的兵力除了他本部的艦隊五百餘艘,還有德川家康艦隊三百餘艘和其他城邦或海盜聯軍三百餘艘,共一千二百艘戰艦的陣容,這幾乎占當時東海所有勢力總艦支數量的一半。


    呂子明的援軍數量:零。


    呂子明對織田的秘密調兵並不是沒有準備,但是他明知道對手的實力在不斷增強,卻也無能為力。他帶來了東海艦隊的全部主力,大漢其它艦隊都有各自的駐防區域,自己明明連勝,卻要求增援,朝中會認為他是趁機要兵要權,不但不會多給他一個兵,反而可能把他給換了。所以明知對手實力已超過自己,自己在以半支艦隊對抗半國之兵,但也隻有拚死一戰了。


    但東海艦隊追著織田軍圍著高麗跑圈,這一個月來憋足了氣,一旦有了決戰的機會,所爆發出的力量也讓敵人震驚。


    戰役一開始,徐州號重型航母就讓織田軍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麽別人要花那麽多錢造航母。


    當三百架戰機從徐州號的腹中散灑出來的時候,沒見過航母不知死活的海盜們還在瘋狂前衝,叫囂著要看誰第一個擊沉漢軍旗艦。


    然後他們就一個個被漢軍旗艦擊沉了。


    織田信長所看見的是,前軍數十艘戰艦衝了上去,離漢旗艦徐州號還有好幾萬公裏,對方的戰鬥機過來了,像一陣風似的從這些戰艦旁掠過了過去,之後是爆炸,火光,粉碎。


    若這是一場比武,織田信長自當驚唿:“好快的刀!”


    然後他發現對方的刀鋒指著的是自己。


    漢軍戰機突擊編隊一百架在上千艘敵艦的炮火中穿過,直衝織田信長旗艦“天下布武”號。周圍的護衛艦支忠勇的衝了上去,擋在織田旗艦的前麵,但織田看見他們一艘艘炸開,戰機剁這些改裝船簡直就像切西瓜一樣。


    “大人,躍遷後撤吧!”武士家臣們跪倒在織田麵前。


    “絕不!”織田知道,這時候一撤,全軍就立刻潰敗了。“我就站在這裏,看他們能不能殺得了我。”


    但漢戰機漫天而來的時候,織田改變了主意。


    “身為主將不可以無謂的犧牲。這樣怎麽對得起跟隨我的武士們呢?”織田下令:躍遷。


    衝入敵軍核心的漢軍戰機在最後一秒失去了目標,但他們沒有撤退,而是直接在敵陣中展開了絞殺。


    那時候的東瀛軍,並不是所有的船都裝得起躍遷裝置,很多船需要通過專門的躍遷門才能來到戰場,所以織田閃現了,旁邊的船閃不了,一時間火光衝天,織田的精銳護衛編隊幾乎在十分鍾內被消滅殆盡。


    但漢軍戰機深入敵軍核心,他們已經不可能再迴去了。


    看著突擊編隊的信號一個個的消失在屏幕中,呂子明知道自己的血正在流幹。


    漢軍能同兩倍之敵對抗,所憑借的隻有航母,而一旦戰機耗盡,航母就變成巨大的靶船。這次突擊是無奈的冒險之舉,雖然擊沉敵艦數十艘,但戰術還是失敗了。


    海軍學院中,師生們揪心的看著這場千年來漢帝國所經曆的最大的一場海戰。


    “我們會贏嗎?”白霜緊張想抓住陸伯言的袖子。


    看著大屏幕上的戰局,陸伯言不說話。他心中知道,勝利,正在離漢軍遠去。


    通迅器中傳過一條迅息,是張彤的:“我不想再看下去。”


    他抬頭望去,張彤已經起立,走出了大教學廳。


    陸伯言站起身,來到外麵走廊裏,張彤在那靜靜望著窗外。


    “你覺得我們必敗無疑?”陸伯言問。


    張彤轉頭看向他:“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是錯的。”


    陸伯言歎了一聲:“如果我是指揮,現在我會選擇撤退。”


    “這麽說你也明白,勝利是不可能的。”


    “勝利是可能的,但絕不是這樣的硬拚。撤退,然後尋機再戰,我相信呂子明此刻也再清楚不過,這是最好的選擇。”


    “他會撤退嗎?”


    陸伯言望著遠方,許久,搖了搖頭。


    “明知道要失敗,而不撤退。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張彤笑起來,“是不是作為軍人,有時候就是要做一些這樣的事。”


    陸伯言用手指慢慢的撫著窗欞:“在模擬演習中,電腦可以逼真計算出到萬分之一的傷害數據,但有一樣東西卻永遠無法真實模擬。”


    張彤點點頭:“我明白,那是士氣。”


    “是的,一旦撤退。對士氣的打擊是嚴重的,而對敵軍的信心也是極大的助長。這樣在之後的戰局中,也許會陷入更不利的局麵。”陸伯言望著樓下搖動的樹影,“麵對強敵而進攻,固然是艱難的選擇。但撤退,也許需要更大的勇氣吧。”


    “那可不一定,有些人撤退是不需要勇氣的,隻管逃命就是。”張彤說,“兩方相持,戰到最後一人的戰局是極少的,都是看誰先失去了戰鬥的意誌。誰能撐到敵人先恐懼動搖了,誰就勝了。”


    陸伯言點頭:“我希望東海艦隊能撐到勝利的時刻。”


    戰役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


    漢軍旗艦徐州航母是敵軍最主要的火力襲擊目標,已身中數百擊。三百架艦載機也基本損毀。呂子明感覺到艦體在燃燒動搖,他死死盯住屏幕中布滿星空的火光,不甘心承認一個事實。


    那事實是:漢艦隊正在麵臨失敗。


    漢海軍也許一千年沒有打過這樣大規模的戰役了,所以失敗對於漢軍來說是陌生的,他們並不了解麵前的對手,最可怕是,他們同樣不了解自己。


    隻有呂子明清楚,這樣的局麵,正是雙方實力真實的反映。殿堂中的人自以為天朝大國,卻從來沒有認真走下來審視自己的軍隊。一千年的和平時光,矛與劍早已腐朽。戰士們衝鋒時仍然勇敢,但是他們隻有年輕的銳氣,卻沒有真正身經百戰的堅韌。當攻勢遇挫,四麵都是敵軍的炮火,整支軍隊開始急燥,然後是暗暗蔓延的恐慌。


    “我們真得會輸嗎?”所有的人都在這麽想。


    在出征之前,底層士兵是不容許有失敗的念頭的,所有宣傳中都是出擊必勝,高歌凱旋。也正因為如此,絕大多數人對劣勢毫無心理準備,當真正的危局來臨時,一支沒有經曆過失敗的軍隊,崩潰來臨的比想象中更快。


    看著屏幕上的敵我戰艦數量比在飛速的失衡,呂子明知道,是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撤退,或是戰死。


    死戰,全軍覆滅是不可避免的。作用是也會重創敵軍,使之短期無法恢複元氣,為大漢重整海防爭取時間。


    問題是,東海艦隊若沒了。大漢還有什麽海防可整?


    隻有指望尚未建成的新北海艦隊了麽?


    呂子明想了很久,他明白,他寧願身背罵名,也必須把這支艦隊帶迴去。


    於是他下令:各編隊依次躍遷,撤退。


    在戰鬥中躍遷是極為危險的舉動。因為必須把所有能量從防護層與主炮轉移到躍遷發動機上去,在這幾分鍾時間裏,戰艦就像一個丟棄了劍與甲的士兵,完全任由宰割。許多裝甲稍弱的戰艦會無法支撐過這幾分鍾。


    這個命令下達後,全軍沉默了。


    很快,消息傳來。第二編隊,拒絕躍遷。第五編隊,拒絕躍遷。


    呂子明怒在通迅器中高罵著,得到的是那一邊平靜的迴答。


    “我們編隊已戰損百分之七十以上,根本無法挺過躍遷前的脆弱期。與其任敵軍砍殺而死,不如戰到最後,為其它編隊撤離爭取時間。”


    呂子明緊捏著話筒,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他隻能大吼:“其它編隊,立刻撤出戰鬥!不要讓斷後的將士們白死。”


    東海之戰於四月十一日九時打響,四月十一日二十一時結束,僅曆時十二小時。


    東海艦隊:旗艦徐州航母重傷。琅琊、齊郡、薜郡三艘輕型航母被擊沉。戰列艦沉沒五艘,巡洋艦沉沒二十一艘,驅逐艦沉沒四十七艘。其他艦隻損傷一百餘艘。未沉艦隻大多重傷失去戰鬥力。


    織田聯軍:旗艦天下布武號輕傷。其餘快速突擊艦隻被擊毀三百餘艘。雖然從損傷數量來說超過漢軍,但是大多數是輕甲改裝船,可以迅速補充。這些小船吸引分擔了漢軍大量火力,而織田主力沒有損傷。


    最重要的是,他取得了高麗星雲。


    第一次東海戰役,以漢軍失敗而告終。


    一場大雨籠罩了長安,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撐傘默默而行。這場戰役的失利仿佛把整個帝國打懵了。在廣場前有一些人集會抗議,但在暴雨聲中,這些罵聲也無力的被衝走了。沒有想像中的人潮聚集,人們似乎連憤怒的力氣也失去了。僅有的人們也一個個漸漸散去,最後隻剩下高處的演講者,垂頭喪氣的坐在雨中。


    周公瑾乘軍車穿越市區,看著雨中的廣場。他明白憤怒和悲哀都解救不了帝國。現在帝國的希望,在於他正要去的地方。海軍學院。那裏有未來國家海軍的指揮官們。


    “這次沒有帶你心愛的專用玉石棋子?”陸伯言笑看著周公瑾。


    “沒時間下棋了。我是來通知你的。收拾行裝,準備上任。”


    “去哪?”


    “北海艦隊。”


    “任命下來了?”


    “沒有。”周公瑾高傲的揚起頭,“但裏麵一定會有我們的位置。”


    “你這麽自信?”


    “北海艦隊由曹孟德大力促建,為得是把他的勢力伸進海軍。但陛下和朝中文武們不會希望曹魏係全盤控製這次艦隊,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我們必然會進入這支艦隊,而且一定會擔任重要職務。”


    陸伯言皺皺眉:“若是有意這樣安排,打仗怎能齊心?”


    “希望大敵當前,大家都會以國事為重吧。”周公瑾笑笑,“不論如何,這是你重新振作的機會。”


    周公瑾的車在路上遠去,陸伯言在窗前坐下,獨自發愣。


    他一直在盼著這樣的機會,但是這一天真得要來了。他卻惶惑了。


    這不是從前的他,從前的他隻會意氣風發的渴望戰場,像雄獅渴望草原。


    但現在,他明白戰爭並不是靠傲氣就能打贏,也不是隻靠才華。


    戰爭遠比一盤棋要複雜千萬倍,任何一點錯誤就可能毀掉全局。而他所不能控製的因素太多太多了。


    他其實隻是驚濤駭浪上的一艘小船而已。想戰勝對手,先要戰勝的是大海。


    你開始害怕了嗎?他問著自己。


    五天之後,調令真的來了。如此高的效率,看來局勢真得緊張了。


    他的新任命是:北海艦隊重型巡洋艦“平輿”號副指揮。


    查到正指揮官的名字,陸伯言笑了,他知道,和當年的“精衛號”一樣,這艘船屬於自己。


    因為他的“劣跡”,所以不能直接得到正指揮的職位,但是海軍指揮部顯然也知道他的能力,於是安排了一位忠誠可靠卻沒有什麽大本事的正職,也算是監督。


    周公瑾卻手握重權:升任北海艦隊副司令員,坐鎮旗艦。顯然是朝中安排用來製約正司令員張繡。就這樣,魏蜀吳勢力在艦隊中仍是三分天下。這也是陛下的苦衷,決不敢讓哪派勢力獨掌了兵權。


    調令到來的那天,沒有上次那樣的歡唿。學生們在教室中默默的注視著陸伯言,知道他此去將麵對多麽大的艱難與兇險。白霜還是忍不住抹了眼淚,不知是感動還是擔心。陸伯言笑著看著他們:“不要苦著個臉,這不是最後一課。真正的課,我以後會在戰爭中演示給你們看。”


    三十天後,十億光年號升空典禮來到了。


    敖師達站在那,看著自己的小屋被十幾米高的推土車碾碎。塵土飛揚中,雜亂無章的工棚區倒了下去,而那黑色如山的身影顯露了出來。


    它身邊的腳手架被直升機一根根吊向天空。數萬名工人都站在遠處,仰望著他們的傑作。


    這座船廠為這艘船而建造興起,也要因它而毀滅。因為這艘船飛起時,巨大的火焰將吞沒周圍的一切。


    所有人都失業了,但是看著這巨人,他們還是很欣慰。


    “真想知道它飛起來時是什麽樣子。”阿達感歎。


    長安城最大的廣場上,大軍肅立,民眾聚滿城中各街,向天仰望,等待升空慶典的那一刻。


    敖師楚坐在戰機中,手心冒汗。


    因為訓練出色,他被選入了慶典飛行表演隊。同時,他還將成為十億光年號的艦載機飛行員。


    正午十二點,長安的上空響起了禮炮聲。


    這聲音沉重在城市空中迴蕩開去。震顫人心的每一響,都是那巨人騰起的倒數。


    整個國家的人們都在默默念著。


    “四……三……二……一。”


    突然間一排一百四十九枚信號彈升上了天空,曳著長長的紅色光芒,像冉冉升起的一麵巨大旗幟。


    大地突然顫動了一下。


    所有人開始歡唿起來。


    火焰騰起在那巨大戰艦的下方,煙氣向四麵鋪開,瞬間吞沒了它曾蟄伏的工廠,將數十平方公裏禁區夷為平地。在金色光芒的托舉下,它開始緩緩升起。


    漢朝最大的航空母艦。世界第三大的空中巨人,它誕生時沒有啼哭,隻有長嘯。


    第31節 舊部


    “停戰?”陸伯言望向麵前的周公瑾。


    周公瑾點了點頭:“北海艦隊現在急缺人員和配套艦隻,連學院生都召集入伍了,但即使如此,也還不及東海艦隊曾經的實力。這樣沒法打。朝中想議和停戰也是意料之中的。”


    “但這雖然是給我們時間,也同樣是給敵人時間。現在敵方還沒有航母,而且織田聯軍這一戰損失也很大,相信他們各城主之間此刻也在動搖,害怕戰爭擴大自己被拚光。他們比我們更需要停戰,現在的優勢仍然在我們一邊,但是假如停戰一年,一切就很難說了。”


    “你的想法仍然是單純的軍事思維。從戰術角度來說,也許現在打更有利。但從戰略角度說,畢竟我們的國力比敵人更強,雙方比賽擴軍的話,我們的優勢會越來越明顯。”


    “你真的這樣想?”陸伯言冷笑。


    “工業實力不是擺在那裏的嗎。”


    “不一樣,人家是傾國運相賭,不拚命就會死。而我們卻總覺得輸一仗沒什麽,還有下次機會。這就是區別。兩種不同心態下的備戰,是完全不同的。假如停戰一年,我們將會完全沒有優勢可言,甚至處於劣勢。”


    周公瑾歎了一聲:“也許你是對的。不過你說服我也沒用,對嗎?”


    “難道曹孟德他們會想不清楚這個道理?”


    “曹魏係其實也是主戰的,不過朝中主和派的力量也十分之強。最主要的是陛下也認為,現在海軍元氣大傷,敵方氣焰正高,北海艦隊又人員不整,他不敢冒險。”他舉起酒杯,呷了一口,“其實換了我,我也不願冒險。”


    陸伯言低下頭:“那麽……勝負也無法隻靠戰場了。”


    “敵軍備戰的瘋狂,已經超出我們的想象。他們的每座城邦都在開工建設戰艦,並且已經向海外購買十艘航母。”


    “他們哪來的那麽多錢?”


    “軍備的錢占了他們全國生產總值的百分之七十。織田本人親自帶頭變賣了所有財寶,甚至還拍賣了自己的戰刀。”


    “真是瘋了,這樣做法,他們很快會經濟崩潰。”


    “是的,但他們隻要在經濟崩潰之前打贏我們就行了。”


    “這麽說來,他們的航母到港之日,就是戰爭重開之時。”陸伯言點頭,“好吧,我能借這些時間做的準備就是,去見幾個老朋友。”


    大漢,樂陵郡,9283號星。


    陸伯言的座機緩緩降下。他望著窗外連綿無際的棚戶區,感覺自己正在沉入沼澤之中。光著屁股的孩子們興高采烈的奔來,不顧飛行器噴氣口掀起的巨大的煙塵歡跳著。


    戰機在地麵停穩,陸伯言帶人走了下來。一名隨行軍官查閱著電腦:“確認最新掃描資料,他的芯片信號就在這裏。”


    陸伯言順著窄小的巷子往裏走,兩邊全是木片和鐵皮搭起的窩棚,門口有一些麻木的麵孔,孩子們仍然睜著好奇的眼睛跟著,在後麵喊著“敬禮”,玩著模仿軍人的遊戲。


    在這迷宮中走了足有二十分鍾,終於來到了信號指示的地方。一間在這數千平方公裏的貧民窟中絕對普通的木板屋。


    他示意隨從等在原地,抬起手,敲了敲門。


    薄木板門根本就沒有門鎖,它搖晃著後退開,把光線投進了黑暗的屋內。


    陸伯言走進屋,一股木板的黴味撲來。與此同時,他聽見角落裏一個機械的聲音:“我的芯片注冊過了,滾出去,別再來煩我。”


    陸伯言轉頭,看見暗處,一輛鏽蝕的輪椅緩緩的轉了過來,輪椅上坐著一個人形的東西。是的,他不像人,因為他的絕大部分器官都被機械所取代了。這東西沒有腿,上身是完全固定在輪椅上的,一半的身體和臉都是金屬,沒有包裹任何的外膜,所以上麵全是油灰,一顆假眼球在鐵鑄的眼眶中咕碌碌轉著,充滿敵意的盯著陸伯言。手上握著一把槍。


    陸伯言看了他幾秒鍾:“張雋乂,你還好嗎?”


    幾分鍾後。


    那機械冷笑著:“帝國又要打仗了?所以你想起了我?”


    陸伯言點點頭。


    “怎麽?看我還沒死透,有點價值,所以可以迴收迴戰場,再死一次?”


    “我們不缺軍人,但是急缺有經驗的軍官,究竟是航母的飛行員……”


    “那關我屁事!”機械冷冷的盯著他。


    他揮舞起鐵製的手臂:“你無權把我弄迴戰場去。別跟我說什麽愛國與榮耀,看看這兒,”他鐺鐺的敲著自己的胸膛,“這裏麵已經沒有心了,它再也不會激動。我很喜歡這裏,這裏有我的房子,我愛它!它是我的領土,是帝國給我的戰功的獎賞。我剩下的一生都會守在這裏,隻有這裏是屬於我的,任何人進來,我就會殺了他,或者,他殺了我。”


    他抬手向天放了一槍,光束和塵土從鐵皮屋頂上落下來。警衛們衝了進來,陸伯言揮揮手讓他們退出去。


    他望著張雋乂:“我知道,因為精衛號的事件,你無法得到戰功。所有精衛號上的人,都沒有戰功,也得不到帝國的承認。那些死去的人,沒有英雄的追撫。還要麵對叛國的懷疑。我不是來把你送上戰場的。沒有人能強迫你上戰場。我來隻是想告訴你,有一個機會,讓你擺脫這個地方,讓你重新飛在天空中,有機會去接受一枚早該屬於你的勳章。你早晚要死的,是等著機油用盡慢慢爛在這裏,還是在宇宙裏一瞬間炸開,你可以選擇。”


    他在桌上丟下一枚徽章:“我的戰艦上,隻接受瘋子和亡命徒。”


    陸伯言走出了木屋。張雋乂沉默的望著那枚徽章半天,慢慢驅動輪椅上前,伸出那已不靈敏的鐵手指想去拿起它,卻又害怕的停下了。


    最終,他放棄了拿起徽章,去握起了杯子,想在水龍頭上為自己倒一杯水。但這對他來說是很難的事,他的手不停的抖著,他用力想握住杯子,它卻從手中滑落了,在地上破碎。


    他望著自己的手:“一個連水也不能倒的人……還能做什麽呢。也許……隻好去死了。”


    棚屋中傳來了瘋狂的笑聲。


    大漢,任城郡,287號星。


    這是一座罪惡之城。都市中幾座高樓熊熊燃燒著,沒有人撲救。夜空中不時的傳來槍響,卻聽不到警笛聲。


    張翼德點著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緊閉了雙眼,靠在椅背上享受那眩暈。


    “頭兒,今夜送貨的那批人還沒有來。”


    張翼德睜開眼:“可能要出事。你們把外麵的人都叫迴來。”


    “外麵來了一個人,說是姓陸,要見你。”


    張翼德愣了愣,一揮手:“讓他滾蛋。”


    幾分鍾後,報告又來了:“他讓你立刻滾下去見他!”


    “你們是吃屎的嗎?不會用槍打爆他頭啊!”張翼德上來就暴捶。


    幾十秒後,大樓下傳來了槍聲。


    “媽的,不會真給打死了吧。”張翼德湊到監視器前看。


    他看見自己的手下全部手舉著槍跪在那。


    “見鬼!”張翼德擎上兩把k7輪盤衝鋒槍,帶人向外便走。突然雪亮的光在窗外升起,緊接著窗玻璃全部粉碎了,特種兵墜繩而入,火舌四下噴吐。


    “我們被包圍了!”四麵探燈照來的時候,手下驚恐的喊。


    張翼德無奈的揚起手,把槍拋落。


    他被帶到了幾分鍾前他自己的寶座前。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向他笑著:“你真以為躲到這裏我就找不到你!”


    “陸伯言!”張翼德暴跳上去,“你他媽的把我手下全殺了!”


    旁邊幾名特戰隊員跳上來,將他按倒在地。


    “本次戰鬥沒有死人,你手下投降比你快。”陸伯言走近張翼德:“你知道你夠判多少年嗎?”


    “少羅嗦,你不就是想老張迴去幫你打仗嗎?告訴你,休想!老子在這舒服的很……”


    “拖走送去警局。”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你小子弄到新船了?不過老子要最新式戰機,手底下沒有三千兵你別找我……”


    “算了,直接在外麵斃了吧。”


    “陸伯言我要去告你……你濫用私刑無法無天你魚肉鄉裏強搶民女……”張翼德掙紮著被向外拖,他知道這些士兵才不知道什麽是開玩笑,眼看槍管頂上他腦袋了,“陸伯言算你狠,隨便給架什麽戰機,讓老子死在戰場上吧!”


    陸伯言走到他身邊,示意左右放開他。把一瓶酒丟到張翼德手裏。


    “喝個夠吧,登上了戰船,就沒得喝了。”


    第32節 升空


    八三二年六月五日。


    戰爭並沒有等待多久。這一天,警報聲終於響起在威海衛軍港。


    “緊急集合。所有人員請十五分鍾內就位。艦隊將緊急出航。這不是演習。所有人員請十五分鍾內就位……”


    軍港的每一個人都開始奔忙起來。每條道路上都是飛馳的車輛和跑步的人流,傳送帶將數億噸的彈藥和戰機移入船腹。遠方,一艘艘升空的戰艦噴吐出巨大光焰,尤如天空中的諸多太陽,將港口淹沒在一片強光之中。


    “武威號,三號錨位,開始升空。西平號入航道準備。”


    “扶風號,十七號錨位,開始升空。廣陵號入航道準備。”


    “天水號,九十一號錨位,開始升空。十億光年號入航道準備。”


    ……


    “快快快!戰艦就要起飛了!”兩個年輕士官生飛奔過太空港的玻璃長廊,衝向六號軍用登艦口。


    “我早叫你快一點走,你還在和空港餐廳的美女聊天。”前麵飛奔的人是敖師楚。


    “是你非得跟人家爆你的上機考糗事的好不好!”後麵氣喘籲籲背著軍用背包緊跟的人是他同一個班的哥們李越。


    突然前方閃出一片純藍色。然後是女子的驚叫聲。


    敖師楚已經一頭和一邊8號通道走出的一群空姐撞在一起。為首的一位向後便倒,敖師楚忙緊緊拉住了她,兩人擺成一個完美的拉丁舞終曲造型。


    “你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李越在後麵搖搖頭歎息。


    敖師楚的目光此刻完全籠罩了美麗的空姐。空姐也愣在他的臂彎中,開始臉紅……心跳……


    “立正!”一聲斷喝在他們身後響起。


    敖師楚和李越條件反射的繃成筆直,可憐的空姐哎呀一聲被扔在地板上。


    然後幾位軍章鮮亮,製服筆挺的海航飛行員從他們身邊大步走了過去,連正眼也沒有看這兩個見習候補。


    空姐們的目光一下全被這些高挑帥氣的軍人吸引了過去,敖師楚和李越完全被無視了。


    “正役飛行員軍服就是帥啊!”李越不爭氣的投去羨慕眼神。


    “將來我們也會有一件的!”敖師楚惱羞成怒,“剛才誰沒事喊立正!”


    “我!”


    張彤從一旁的車上走下,站到了敖師楚麵前,“你有什麽問題嗎?”


    “報告!”敖師楚立正敬禮,繃得比剛才還直,“完全沒有問題。”


    張彤冷冷看了他一眼:“才八個月你居然就能登艦了?你在哪艘艦上見習服役?”


    “報告。十億光年號!”


    張彤點點頭:“那我們有得是機會見麵了。”她坐迴車上,“快跑吧!離最後登艦時間隻剩二分鍾了!”


    吉普車揚長而去。


    “喂……等等我們……載我們一段!”敖師楚與李越背著背包吐著舌頭追著車飛奔。


    “我想這是一次引誘。敵人的主力就在暗處等待著我們。”陸伯言站在自己的新戰艦中,向旗艦上的周公瑾通話。


    “是的,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過,決戰早晚會來的,對嗎?敵人現在艦隻數量比低於我們,現在決戰其實對我們有利,你也知道。”


    “所以我才奇怪,為何敵人要在此時機開戰?”


    “也許是他們的經濟支持不住了。所以此次優勢在我一方,物必要找到敵人的主力,加以殲滅。一雪東海之恥。”


    “全軍都急於決戰,這才是我擔心之處。”


    “怎麽了?八個月前你還在希望速戰速決。”


    “很簡單,這是戰場主動權的問題。現在是敵人主動挑起戰事,這說明他們早有計劃,現在我們在跟著他們的計劃走,這就是可怕的地方。”


    “這道理我當然明白,但運輸艦被襲,不能不援救。到達戰場後,我們自然可主動出擊,奪迴主動權。躍遷就要開始了,不要猶豫,一心求得勝利吧。”


    屏幕中,龐大編隊的上千艘戰艦一齊進入空間躍遷的閃光映亮了黑暗的天穹。遠在遙遠的星球在未來,都可以看見宇宙中出現的那個巨大軍陣。


    艦隊在星圖上緩緩移過。十億光年號上,敖師楚正在悵然的望著屏窗外的星空。


    “真無聊,我們一到敵人就跑了,滿世界轉也看不到蹤影。”李越跳過來狠狠一掌拍在敖師楚背上,“走,打牌去。”


    敖師楚搖搖頭,繼續望著遠方星辰。


    “我還以為登艦實習後能分到自己的戰機的,沒想到居然是做地勤。”


    “你那麽想駕機升空啊?你知道戰爭時期飛行員的死亡率是多少麽?一個編隊出去攻擊敵航母編隊,迴來能剩下一半就不錯了。你看著人家走到哪都受人歡迎,那也是拿命換來的榮譽啊。”


    “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想當飛行員,這一輩子要是能參加一次這樣的大戰役,擊沉一艘敵航母,就算那一秒後就死了,也是值了。”


    “你?就憑你?你知道一萬個飛行員裏能出幾個十星以上的王牌嗎?你現在沒本事在空中格鬥裏堅持三分鍾,一上天就得被人家揍下來,你可千萬別去給我們抹黑了。”


    “要是有一天我成了王牌飛行員怎麽辦?”敖師楚冷眼看他,“我還會得到勳章,成為將軍的。到那時,張彤就要來向我敬禮,看她還敢對我兇。”


    敖師楚得意大笑,突然發現李越啪的立正。“咦,你現在就知道對我敬禮了?”


    李越直直盯著他的身後。


    敖師楚一轉頭,又是那冷冷的眼神。


    “立正!”這次敖師楚自覺的大喊,好象一冰棍戳在那兒,繃的直直的前後搖晃。


    張彤邁著步掃視敖師楚,那目光足有零下八度。敖師楚覺得自己的唿吸都凍結了。


    “想當王牌?想當將軍?想有一天我對你敬禮?”


    這嘲笑的語氣激起了敖師楚心底的什麽,像火焰一樣直衝上來,他大聲喊:“報告!是的!”


    張彤冷冷一笑,上下打量他。“你知道當王牌需要具備哪些素質?”


    敖師楚愣了。


    “不怕苦是首要的,現在,去把整個二層機庫清掃一遍!不能有留下任何的灰塵!”


    “是!”敖師楚再次立正,標準的軍姿轉身,起步走,向機庫跑去。


    李越貼在牆邊,想慢慢向後滑走。


    “你!去監督他清掃!不準幫他。但他留下一粒灰,你就擦所有戰機一遍!”


    “是!”李越也向機庫淚奔而去。


    二層機庫每個區都有上千平米,一個人想清掃完畢,需要整整三天。好在機庫每天都會有人清潔,但就是這樣,敖師楚也扛著拖把一直從下午拖到深夜,又從深夜拖到淩晨。


    早晨出操的集結號響起,戰士們奔出營艙,在甲板上跑步,而敖師楚還剩最後一大塊沒有擦完,他已經累得腰都沒法直起來了,一開始幾個小時還會酸痛,後來完全失去了感覺。他知道,這一趟下來,自己至少得在營房躺三天沒法下地。


    一雙女性軍靴踏上了他剛擦幹淨的金屬甲板。


    “地還沒幹,不要踩!”敖師楚怒氣衝衝,他已經直不起腰來看那人的臉,但他知道是誰。


    “就你這效率,擦個機庫都要一天,還當將軍?”張彤冷笑著,彎腰用白手套在擦過的地麵上摸了一把。


    她舉起手望去,臉上的神色卻變得有些驚奇。


    白手套居然是幹淨的,沒有粘上一點汙跡。


    “去檢查吧,有一處落了灰,我立刻脫軍服迴家。”


    女軍官不相信的走出去老遠,擦擬了好幾處死角,但她的表情一次比一次驚訝。


    她終於迴到敖師楚麵前時,敖師楚也把最後一條地麵拖完了。


    “報告,二層機庫全部清掃完畢,請檢查!”敖師楚立正敬禮,但腰直起的一瞬間,他聽到自己的脊柱清脆的啪一聲響,一陣劇痛。他的額頭瞬間布滿了大粒汗珠。


    張彤也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表情,點了點頭。“我調過昨晚的監控錄象,不論調到哪一段,都看見你在工作,你從來沒有休息?”


    “報告!敵人隨時可能出現,所以我立須在敵人到來之前做好所有準備,沒有時間休息!”


    張彤忍住嘴邊的笑意,板著臉:“能忠實完成任務,是個合格的士兵,但是……離王牌,還差得太遠。”


    “請問還有什麽指示。我都保證完成!”


    “去訓練器上,給我擊落一百架敵機才準下來。”


    “是。”敖師楚轉身操列姿勢離開。他偷眼看了看身邊那閃亮著金屬光澤的戰機,昨晚他不知撫摩了它多少次,總有一天他會擁有自己的戰機,並在上麵銘上屬於自己的星辰。


    他大步跑起來,突然發現他為自己的一生尋找到了意義。士兵如何沒有上過戰場,就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戰士,一個人如果沒有真正為一件事去奮鬥過,就永遠會不懂得世上有什麽最值得去為之而戰。


    白霜快步走過空蕩蕩的甲板,突然一個聲音在背後喊起來:“白霜,是你?”


    白霜一迴頭,臉上的表情變得怪異,“狄雲?”


    一位穿著飛行製服的高個青年大步撲了上來,“哈哈,我們是不是很有緣?看來你這輩子注定逃不出我掌心。”


    “胡扯什麽?他們怎麽把你這號人也弄船上來了?看來這船是不能呆了。”


    “什麽啊,你應該為能與空軍最優秀的飛行員見麵而激動,以後我成了戰鬥英雄,你再相見我就沒那麽容易了。來,先握個手吧。”


    “得了吧,你這號牛皮大王也能成英雄,我就能當女將軍了。”


    “那麽不如我們再打個賭,如果我能擊落……三十架戰機。你就……”


    “就怎樣?”


    “先說你信不信吧。”


    “不信。”


    “好,不信是不是?加入我真弄到三十顆星,你就嫁給我,如何?”


    “什麽?”白霜張大嘴。


    “反正你不信嘛。你既然覺得我不可能做到,賭一次又何妨?”


    “你這個為什麽來打仗的啊?明顯動機不純嘛。”


    “你不敢?那就證明你其實相信我有這本事,對不對,那你就承認啊。”


    “呸,誰相信你。我就是怕給你蒙著了誤了我的終生。這樣,五十架。你要能弄到五十顆星,我就嫁你。”


    “喂……你也太狠了吧……你要知道……”


    “怎麽拉怎麽啦?不敢了吧,心虛了吧。”


    “好!就五十顆星。但你可不準反悔,反悔是小狗啊。”狄雲伸出手指。


    “當然。”白霜與他拉鉤。心想,五十顆星?你真能有這戰績,沒準就是未來空軍司令了那時無數人想嫁你,你還會記著我?


    第33節 戰略


    陸伯言走進艦長室,卻看見白霜正笑嘻嘻地在那望著他。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在旗艦實習調度參謀嗎?”


    “我不能來看看你嗎?”


    “你是不是把出戰當成了旅遊?想換一輛大巴就換啊”“我知道要挨你訓啦。不過無論如何,我有探訪批準,司令部的紅印哦。”白霜晃著手上的紙,“我有公事的,順便來看看你了。”“看來司令部很盼著把你這樣的士官生菜島丟出來。”陸伯言的語氣有點無奈。


    白霜得意地搖頭晃腦,“我終於可以親眼看著你怎麽指揮打仗了,這是我一生的夢想啊。”“你一生的夢想未免太低端了。”


    “你不會明白的。你們男人的夢想是豐功偉績,縱橫天下。而我隻想陪著某個人實現他的夢想,我就很高興了。我覺得這就很偉大。”她在艦長室中四下打量著,“對了,你知道我在旗艦上遇見了誰?”


    “誰?”


    “狄雲啊。還記得你和他為了我決鬥的事吧。”


    “誰為了你決鬥啊。”陸伯言哭笑不得。


    他還能記著那天的事,那時他從軍事指揮學院調到海軍艦艇學院沒多久,突然海軍學院裏來了一位空軍小夥,高個,帥氣,走路身子筆挺生風。引來很多海軍生側目,覺得他很有來挑事的意思。


    他果然是來挑事的,他來追一個海軍學院的女生。


    那女生叫白霜,組織參謀係的係花。


    他站在女生樓樓口的時侯,背後已經聚了十幾個海軍生,準備聽他叫哪個名字,如果是自己暗戀對象就下手揍他。


    當他喊白霜的名字時,十幾個男生一齊撲了上去。


    “你哪來的啊?亂喊什麽啊你?滾蛋!”為了捍衛領土和主權,海軍男生們氣勢洶洶。


    狄雲冷冷看了他們一眼,“我喊我老婆關你們什麽事?”


    然後是一通混戰。女生樓下磚塊齊飛。


    狄雲以一當十,毫無懼色,直到白霜衝出來把他拉走為止。


    白霜把他拉到樹林邊冷冷看著他問:“你是誰啊?”


    狄雲正正軍服,擦擦鼻血,立正報告,“在下是擁有黑旗旅光榮稱號的空軍精英飛行539大隊預備見習飛行員,未來的戰場王牌。要為自己物色一位容貌智慧相配的女朋友,那天聯合演習,你的聲音倍兒好聽。我和弟兄們打賭了,七月十七號之前把你帶出來,他們吃我請飯。這事你絕對不虧,情勢當前,何去何從,事關你的前途和命運,我方期待你的順應曆史大勢的選擇。”


    白霜哭笑不得,“你在勸降嗎?要是我不答應呢?”


    狄雲眉毛一挑,“那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殲滅你。”


    白霜搖搖頭,“可惜我有男朋友了,他比你強多了。”


    狄雲大怒,“他是誰?”


    三分鍾後,陸伯言看到狄雲衝過操場,像橄欖球前鋒一樣突破海軍生們的攔截,殺到了他麵前。


    “你是陸伯言?”


    “是我。”


    “就是你搶我女朋友?”


    陸伯言滿頭霧水。


    “少說廢話。”狄雲開始脫軍裝,“我們比格鬥?長跑?懸臂空翻?籃球?射擊?你挑吧,哪一樣我輸了,白霜你帶走。”


    陸伯言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被白霜當成了擋箭牌。他已經能看見一群女生擠在操場另一頭咋咋唿唿地下注。


    陸伯言想了想說:“圍棋?”


    狄雲張開嘴呆在那裏,半天後說:“跳棋行嗎?”


    最後兩個男人終於以男人們熱愛的方式:一盤星際解決了問題。


    這次決鬥驚動了全軍,無數人在網上觀看直播。原來狄雲是空軍星際微操排名笫三。


    狄雲戰前信心滿滿地說:“小子,這可是你自己選的。要是你能贏我,不僅女朋友讓給你,我沒臉迴空軍了,我進你們海軍。但要是你輸了,你就去我們空軍學院門口舉一條橫幅,寫:‘空軍太牛了,我徹底服了’。”


    “沒問題。”陸伯言微笑。


    十五分鍾後狄雲一摔鼠標跳起來:“你他媽的究竟是誰?”


    “陸伯言啊。”


    “我說你戰網上的id!”


    “‘諸葛來了也照燒’。”


    狄雲踢翻椅子,轉身就走。


    “站住!你不是說要退出空軍進我們海軍嗎?”陸伯言喊。


    狄雲迴頭狠狠瞪著他,“我現在來你們海軍太屈才,等你們什麽時候有了航空母艦,我一定來!”


    白霜攔在門口,“別走別走,這麽經典的一戰。你們說的話我可都記得的啊。”她把相機遞給同學,“來,幫我和這兩個為我決鬥的男人照一張。”


    “臭美吧你!”狄雲和陸伯言同時喊。


    快門按下,印下一個開懷笑著的女孩和兩個表情怪異的男人。


    陸伯言輕歎一聲:“看來這次還真是全軍的精銳都出動了。對了,你就留在這裏慢慢玩吧。我要去旗艦了。”


    “什麽!”白霜睜大眼睛,“你調去旗艦了嗎?太好了,正好可以再去殺那個狄雲一次。”


    “我去開會。”


    旗艦十億光年號艦隊司令部會議室。


    “我們的目標,是a349行星——埔原。那裏是高句星域的重鎮,有著全星域百分之十七的氘礦和百分之九的重工業。控製了埔原,就控製了這個星域的生產維修命脈。攻擊此地,敵軍不可能坐視它的失去,必然前來援救,那時正好與之進行決戰。”講解作戰攻略的是艦隊指揮部戰略參謀馬幼常。


    陸伯言望著作戰圖,神色凝重。


    敵軍挑起戰事,將北海艦隊主力引出來,卻消失了。這絕不是畏逃,而是潛伏在黑暗中,像獵手一般注視著正進退兩難的獵物。


    “假如敵軍不來援救呢?”定陶艦長賀宜問。


    “我們就占領這裏。”


    “假如占領後反被敵軍包圍呢?”博陽艦長鮑凡問。


    “敵軍數量並不優於我們,若敢包圍星球,正好分部擊破。”


    賀宜冷笑一聲:“公可記得街亭之失麽?”


    馬幼常的臉一下白了。


    “裝甲軍出來的也敢談星空作戰理論……”第一編隊司令,淮南號艦長蔣公奕也大笑。


    馬幼常咬著牙幾乎就要把演說杆砸將過去。艦隊總司令張繡瞪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該拍桌子。


    這時周公瑾輕咳了一聲。


    會議室中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這不是馬參謀一個人的方案,是經過司令部討論的。”周公瑾說,“若是有什麽質疑,請說出具體的考慮。”他說著話,卻看向陸伯言。


    陸伯言抬起頭,“我常年下棋,習慣每落一子前,都先想想敵人會如何應對。我們進攻埔原求決戰,敵軍不可能不料到。他們會如何做?”


    周公瑾問:“若你是敵方,會如何做?”


    “將埔原變成誘敵之所,待我們將大股兵力投入對陸作戰時,發動襲擊。”


    “但我們不正是要誘敵出現,怕他們不來麽?”蔣公奕問。


    “是的,我們想吸引敵人主力前來,敵人也正準備待機全力進攻。雙方都認為自己是設套的獵人,但其實也同樣是獵物。雙方的企圖,是沒有隱秘的。唯一所不知曉的,隻有陷阱會布在什麽地方而已。”


    陸伯言站起身,在牆幕地圖上畫出幾個圈:“這是埔原周圍的火力聯結要點,可以覆蓋盡可能多的範圍,也同時會遭受最猛烈的攻擊。這裏就是陷阱的最佳布置點,但放在哪個點,兵力如何配備,就完全無法事先計算優劣。隻因為我方是進攻方,所以我軍在明,我們的部署敵軍一目了然,我們卻完全不知道敵軍會從哪個方位出現。隻能屆時隨機應變,勝負取決於兩軍的機動與配合能力。”


    周公瑾點點頭:“我等當有自信,此番我軍兵力優於敵方,謀略上也絕不應輸於敵方才是。成敗存亡,屆時就看諸公的了。”


    會議結束,周公瑾與陸伯言走出門來。周公瑾笑笑,“似乎你預測戰事勝負從來都沒有錯過。告訴我這次你的預測是什麽。”


    陸伯言沉默了幾秒,才要開口,周公瑾突然又止住他,“算了,我突然不想聽了。你倒不如寫在手心裏,等戰役結束後我們再看。”


    “時間不多,還有太多事要布置。告辭了。”他看看表,轉身匆匆離去。


    陸伯言望著周公瑾背影,知道他所擔負的壓力。要將主動權從敵軍手中搶來,隻有冒險。進攻埔原,是以全艦隊為餌,誘敵軍出現,但若敵軍不入陷阱,則誘餌將成食物,有全軍覆滅的危險。此次勝機,隻有四成,周公瑾又豈會不知呢?


    自己行棋之時,偏喜歡這樣的危機四伏之局,有時勝局已定,反覺得無趣,要和對手換過位置來,再將自己方才造成的大勢生生地扳過來。可現在,他卻羨慕起織田此刻所擁有的優勢,恨不得同他換了,雖然兵力較弱,卻完全可以大開大闔,下出百變之局,讓敵人慌亂崩潰。


    他走迴會議室中,裏麵已空蕩蕩的,隻有勤務人員在收拾。他來到已暗淡的巨屏幕前,望著那並不存在的“陷阱圈”,伸出手指,在上麵虛指點劃起來,想象自己若是織田,要如何製勝。漸漸地,他的臉色越來越驚懼。


    “你要我放棄埔原作戰計劃,考慮撤軍?”指揮室內,周公瑾跳起來,“你有什麽理由?”


    陸伯言展開星圖,“昨天我自己與自己來了多次戰棋推演,結果……每一次織田方都勝了。”周公瑾望著他,“那又怎麽樣,織田並不是你。”


    “不,我幾乎能確認他會怎樣進攻,但是,我竟然找不到應對的方法。”


    周公瑾歎了口氣,“你要知道,戰役計劃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中止了。”


    陸伯言搖搖頭,“沒有什麽不可能。如果我告訴你此戰必敗,你還會拿全軍去賭麽?”


    “陸伯言,你不是神仙。沒有必勝的仗,也沒有必敗的。在開戰前,沒有人能預測勝負。”周公瑾靠近他,“戰事推演司令部做過很多次了,你不可能用你的推演推翻整個指揮部的,你現在來說這種話,隻有一種效果,就是動搖軍心。”


    他抬手緊緊捏住陸伯言的胳膊,“別再告訴我這仗有多難打,我知道。我現在隻有一個命令:給我打贏它!”


    第34節 會戰


    八三二年九月二十日,北海艦隊向埔原發動進攻。


    陸伯言從舷窗屏幕上看出去,數百艘戰艦像移動的鐵甲片覆蓋向那顆星球,轟炸已經在它的表麵升起了一朵朵的火雲。巨大的載滿士兵與戰車的登陸艙正從戰艦中被施放出來,向陸地緩緩沉了下去。


    “敵守軍的抵抗很微弱,預計我們能提前兩小時占領埔原。”登陸部隊的消息傳來。


    “這麽說敵艦隊的襲擊也會提前兩小時來到了。”陸伯言看著星圖,“究竟……它們會在哪裏出現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各艦隻在預定位置上不安地等待著。


    “我們不像守陷阱的獵人,倒像等在陷阱裏的兔子。”通信器中有將領發著牢騷,“埔原都快被占領了,織田倒還真沉得住氣啊。”


    十億光年號中,敖師楚也在等待著。


    所有飛行員早就在戰機上待命。三百架戰機在彈射位上已蓄勢待發。但是進入戰鬥位已經快兩小時了,敵人還沒有出現。


    “如果他們今晚都不來怎麽辦?”有人在通信頻道裏說,“我想上廁所了。”


    “別吵,你把我弄醒了。”


    “菜鳥們都給我閉嘴!”隊長狄雲的聲音傳來,“給我拉在褲子裏,你們飛行服的清潔循環係統就是這時候用的!再難受也不準關閉抗壓器,不然一會兒彈出去時你們就會變成肉餅。”


    “那些新兵聽著!沒人指望你們一會兒活著迴來。你們該享受一下你們現在的最後時光。一會兒打起來的時候千萬別發蒙,把導彈全放出去,不然讓別人把你們打炸了就浪費了!”


    “還有,記住別躲在別人屁股後頭,小心導彈鎖定自己人!要是出去就傻了分不清敵我的,就自爆算了也千萬別亂開火連累隊友!”


    老鳥們的指責激起了新手們的反擊。


    “別以為多飛了一兩年就有什麽了不起,這裏麵有幾個是真上過戰場的?站出來啊?到時候別擋在我們前麵礙事就行。”


    通信頻道裏吵成一團。敖師楚深吸一口氣,其實每個人心中都緊張不安,互相罵罵也好,就沒有空去想一會兒有幾人能活著迴來的問題了。很多人現在不多聽聽他們的聲音,將來就再也聽不見了吧。


    “大家好!我是敖師楚,不管怎麽樣,希望活著迴來的人記得我的名字。”


    頻道裏罵成一片,沒人有空理他。敖師楚無奈地笑笑,看看座邊的照片,別人都會在那裏放上一張美女照,說是自己的女朋友。敖師楚沒有女朋友,又不甘心窗邊空著,他認識的女孩不多,他還記得自己想去和她合影時她奇怪的表情。


    “沒事合什麽影?”


    “呃……留作紀念嘛。好歹你也算是我教官啊。”


    “好吧,不過你不準把我照片帶到戰艦上去。”


    “為什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幫惡棍在艦上拿著女人照片幹嗎!你要是敢把我照片拿去給別人弄髒了我要你的命!”


    這張合影貼到敖師楚的軍鋪床頭時引起了很大轟動。


    “這不是陸軍學院的院花嗎?”


    “她不可能會看上你這號家夥啊?”


    於是敖師楚幸福地把這照片貼到了自己戰機舷窗上。雖然張彤幾乎從來都沒有對他笑過,不過至少在這張照片裏,他們很般配地貼近在一起。


    平輿號指揮室。


    陸伯言不停地踱步,仍苦思著那個問題:“敵人究竟會在哪出現?”


    如果能判斷出敵軍躍遷出現的方位,就能贏得整個戰役,而反之,可能麵臨的就是全麵的被動。


    他停下,轉身望著牆上星圖,目光在數個紅圈上一個個地跳過,仍然沒有頭緒。


    陸伯言坐到椅上,手按著額頭,緊閉雙眼。


    其實他很清楚,周公瑾說得對,他不是神。沒有人敢預料對手必然把棋子落在什麽地方。我方也根本沒有主動權來逼迫敵手必須應劫。該做的都做了,一切似乎隻有等那一刻到來時才能揭曉。


    白霜的影像在屏幕上顯出來,“你還在……”


    陸伯言一揮手,白霜嚇得不敢說話,隻看著他沉思。


    “我覺得敵人會在四號區出現。”幾分鍾後,白霜突然說。


    陸伯言驚抬頭,“為什麽?”


    “不為什麽?”白霜笑笑,“反正在哪個區出現都可能被伏擊,就隨便選一個嘍。我聽說你已經想了十幾個小時了,留點精力一會兒還要指揮戰鬥呢。”


    陸伯言心中電光火石,“隨便選一個?織田會隨便選一個?不可能……不,他也在思考,他不敢進攻,是因為他需要一個理由,那就給他一個理由。”


    他跳起來,“給我接旗艦!”


    “這裏是旗艦,前線指揮部一直在等著你的消息!”白霜高興地切換到指揮室。


    “改變部署?”周公瑾看著傳來的方案,“給我你的理由。”


    “我們現在的兵力配備太平均,分布在五個誘敵區旁邊。織田現在也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向哪裏出擊。我們要調動艦隊,製造破綻,誘他向我們露出的薄弱區進攻。”


    周公瑾沉默了一會兒,“不,不可以。”


    “為什麽?”


    “相持下去對我們有利,敵軍不敢來增援,我們可以占領埔原,織田會陷於被動。”


    “埔原隻是誘餌!它是用來引織田軍的,不是為了我們自己吞下去的。”


    “但艦隊調動,可能出現混亂,我們暴露出的將不是假破綻,而是真破綻。織田一定會借機進攻!”


    “那就對了!但我們就知道了敵軍將出現的位置!敵軍出現區域的我軍會受到一定損失,但是我們的包圍圈就可以提前形成。”


    “陸伯言,你下棋下得太多了。你忘記了一件事,我們的艦隊剛組建成,連編隊演習的機會都沒有,你不能指望那些剛從陸軍調進來的艦長們懂得星空中的陣形配合,一調動軍隊就會亂套,現在我們能做的隻有站樁等在這!”


    陸伯言不說話了。幾秒鍾後,他放下了通信器。


    “指揮部不同意你的方案麽?”白霜憂慮地問。


    陸伯言坐下來,“他說得對,我們現在的艦隊根本沒有辦法做緊急的應變機動。”


    他深深地低下頭去,“紙上談兵!我做的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他猛地站起來,望向星圖,“如果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艦隊,如果我們能有多六個月的準備時間……可惜啊……”他搖頭笑著,“倉促應戰的總是我們……”


    警報聲就在這時急促地晌了起來。


    “敵軍在十二區出現!約有艦隻三百艘。”


    “敵軍在九區出現!約有艦隻五百艘。”


    “敵軍在十一區出現!約有艦隻四百艘。”


    “終於來了!”陸伯言跳到指揮台前,喊出早就推演百遍的應對,“全艦全速向十一區預定位置靠攏,主炮準備發射!”


    十億光年號中,敖師楚也聽到了警報聲。


    “戰鬥警報:敵機群逼近,坐標三十六、十六、九。三百架、菱形編隊。第六小隊從北二艙口出擊,戰機兩分鍾內準備完畢。倒數開始。”


    白霜在三秒之內說完了所有的字,她的口齒清晰得不用再重複第二遍。狄雲很喜歡聽她的聲音,模擬訓練時會故意裝聽不清,讓她再說一遍,並看她氣得小臉漲紅的樣子很開心。


    “明白了。”這次狄雲無心再逗她。敵機群有三百架敵機,這是真正的大仗,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敖師楚在戰機中移動著,他看著前麵,十數條傳送帶一直排向遠方,排行在傳送帶上的數百戰機正像子彈一樣被填進彈射管,覺得戰機一抖,那是自己被固定在了彈射架上。就要出戰了。艙門慢慢開啟,他看見了燦爛的星空,就像他在第一次考試時看到的一樣,但更深邃,更遼闊,這是真實的星海,是他的戰場。


    一聲鳴響,遠處千米外最端頭的艙門先開啟完畢了,那一列戰機彈射而出,緊接著是第二列、第三列……就像是飛射的火箭炮。“前進!”敖師楚聽到了這聲呐喊,緊接著,所有出戰的飛行員都狂喊了起來,“前進!”


    敖師楚身子顫抖,他不知那是因為機體的抖動還是自己的心情。“前進!”他隨著所有人一起大吼著,漲紅了麵孔,所有的猶疑和恐懼在這一刻都粉碎無蹤,所有的男人在這一刻都變成雄獅,他們是軍人,他們要撕碎敵手。


    在這吼聲中,敖師楚的戰機飛彈了出去,星空撲麵而來,將他融了進去。那一刻時間突然凝滯了,他覺得自己在天穹中飄浮起來。但這個奇妙的失重瞬間稍縱即逝了,巨大的壓力重新籠罩了他。他按照無數次訓練的條件反射加速了戰機。此刻他的周圍,前方,密布了自己的戰友,這仿佛是一支無邊的軍陣,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而遠方,第一枚爆炸的火焰已經騰起。


    在彈射超重力超成的大腦缺血幻覺中,狄雲看見白霜請他吃飯了,還笑得甜甜地說:“不要把我的小秘密說出去哦?”他可從來沒看過她笑得這樣明媚,笑得他心醉,可是她究竟有啥小秘密?他怎麽想不起來?正努力想著,尖厲的唿嘯劃過他的耳膜,他清醒了過來。


    這他娘的白霜居然把我們直接彈射到敵機陣裏來了!對不起,狄雲想,我不該用髒話罵我的暗戀對象,但她可沒告訴我們敵人已經堵在了家門口。一架零式戰機和他相距幾尺擦身而過,裏麵那個小胡子正憤怒地向他揮拳頭,像是在喊:“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狄雲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也許是某部電影。


    眼中的白色朦朧還沒有完全消失,狄雲顧不上鎖定目標,直接就開啟了所有機炮,“開火!開火!開火!”他向隊員們喊著,“目標在所有方向,我們和敵人混在一起啦!”


    短暫的混亂隻持續了一秒鍾,雙方都不是吃素的。對手也是敵艦的先鋒組,直接突破了舷炮火力網衝到內層,真是亡命之徒。狄雲最喜歡遇見亡命徒了,和自己小隊一樣,這樣的空戰才過癮。雙方完全拋棄了隊形,直接像野獸一樣找最近的撲到一起廝咬起來。狄雲瞅準了前麵撲來的一個愣頭青,一個加速急旋就繞到了他身後,兩發動機分加全速反向加力,機身幾乎沒有位移地旋轉過來。小鬼子沒看過啥叫原點三百六十度漂移吧,今個讓你看看,你死在這招下也算是瞑目了。


    一串火舌噴去,那小子竟然像燙著的蛤蟆往旁邊一跳,打空了?狄雲有點不敢相信,對手那個失速平移的動作是怎麽做出來的?幾乎好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橫向而來把它飛撞開了。


    媽的是零式ii改進型麽?狄雲想,我要是有這麽一架,我也能做這種平移閃避,小鬼子船小甲薄,可不得不承認戰機設計得還是很牛的。


    就這麽會兒工夫,兩架零式i已經無聲地滑到了他的背後,可他們太小看狄雲的空感了,不用迴頭,他一個側翻,跳出他們的火線,緊咬住那架零式ii而去。


    狄雲的僚機從斜刺猛衝過來,這個醉鬼張翼德看來終於是找到他了,這人本來是空軍的前輩,本來都該混成飛行團長了,聽說就是衝動行事,擊沉了別國商船,還害死許多隊友,被除了軍籍。這次戰役急缺有經驗的飛行員,又把他找迴來戴罪立功。他曾賭咒發誓再也不喝酒,再也不害死兄弟,但那都是在他醉了以後。醒過來他就早忘了自己醉時的痛哭。今天看這樣子,他像是又喝醉了。


    狄雲在頻道裏聽見張翼德大喊一聲,直接衝到那兩架追擊狄雲的敵機麵前,幾乎把他們—起撞翻出去。日本人自以為自己有武士道精神不怕死,那是他們沒看過張翼德喝醉以後的樣子。


    張翼德看來真的太醉了,一邊飛著還一邊唱戲:“我十四從軍征大漠,十八陣上顯威名……來來來來與爺大戰三百迴台!”他的戰機也像醉漢一般在空中一步三跌,從彈網中晃晃悠悠地鑽了過去。


    狄雲很納悶這家夥從哪弄來的酒,出戰前明明已經收繳過一次的,也納悶這人究竟是怎麽活到今天的。張翼德有三樣殺手鐧,都是別人不敢做的動作,不過那些動作沒難度,隻需要夠瘋就行,就好比看見紅燈不刹車,看見護牆不拐彎,看見火車不讓道,都是隻有張翼德才會做的事情。如果你在大街上,看見一個醉漢開車橫衝直撞,你最好的選擇就是躲遠一點。鬼子們也是這麽想的,他們想盡量拉開和張翼德的距離,可他們卻無法預判張翼德的動作,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理解張翼德的神經模式,如果覺得眼前的敵人配合太好,陣形太嚴密,難以穿插,隻要放出張翼德一馬當先,一會兒工夫,敵陣和我陣就全亂套了。


    狄雲任由零式ii在他麵前翻飛騰挪,用瞄準十字軸咬死了它,五十顆星啊,漫漫長征的第一步就是你了,機身一陣猛顫,一串火舌吐了出去,但那家夥一個側搖,子彈貼著它的肚子飛了過去。


    “見鬼!”狄雲大聲咒罵著,仿佛覺得白霜又笑著飄遠了些。他加速翻滾,戰機橫著截向敵機的路線。還能讓你繞到我後頭去?眼前火蛇亂舞,彈道交織,兩架戰機,在這漫天彈雨中掠過,這時候比的就是誰更不怕死,誰更橫。誰心慌手抖一下,誰就會輸了這場決鬥。


    “兩顆星……”張雋義冷冷地計算著結果,他不覺得緊張,也沒有任何的興奮,自從他從彈雨中被張翼德救迴一條命的那一刻起,自從他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永遠沒有了手腳和跳動的心髒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會激動了。此刻的他就是一台機器,殺人的機器,作戰的機器,他從容地做著動作,從彈雨中穿過。他不怕死,所以死神仿佛就怕了他。他盯上的目標,絕不放棄,哪怕追到天邊,所以他盯上的目標,一定會死,隻要張雋義還活著。


    敖師楚卻沒有這樣的冷靜,四處都是唿嘯的光與火,一切都快如閃電,快得讓他不能思考。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要每天十幾小時魔鬼的訓練,練到睡夢中還在咬牙翻飛。


    因為在實戰中你根本沒有時間使用大腦,活著全要靠本能,靠平時練出來的反應。但電光火石中,還是有什麽碎片閃過他的腦海。


    “老爸,你說我有英雄的基因,是騙我的吧。”


    一個窮蛤蟆愛上了一隻天鵝,但天鵝會飛,蛤蟆隻能呆呆望著。但後來蛤蟆就天天練習飛行,飛啊飛啊的有一天終於飛起來了,蛤蟆少年變成了飛翔的青蛙王子,得到了天鵝的吻,變成了一隻有寬大翅膀的鷹。


    這不是童話的真實結局。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麽總要騙他,讓他相信自己是有翅膀的,傻傻去飛翔,結果就是掉在地上捧成一張餅。


    每個菜鳥都有成為鷹的夢想。


    於是他們前赴後繼擠在通向天空的道路上。


    身邊火光閃動,每一次閃亮,就是一個生命死去了。


    但我還活著。


    於是我不能停止戰鬥,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漫天的光暮中,仿佛那首歌一直在他耳邊響著,他張開嘴,無聲地唱。


    天幕間光芒狂亂地閃耀,每一次閃亮,就是一次死亡。


    陸伯言注視著這—切,他的倒影映在屏幕之上。


    這個時候,該用的謀略與戰術都已經用了,能決定勝負的,隻有戰場上的這些士兵了。每一次射擊,每一次衝殺,都將影響最後的戰局。


    屏幕角上的敵我戰損比在不斷地跳動著。他在等待著那個答案。


    戰艦震動起來,那意味著又一次被擊中。但隻是輕傷,不然他已經死了。他對戰艦下達了猛攻對方側翼第二編隊巡洋艦八重山號的命令,現在他隻有盼著對方比自己先沉沒。


    他能指揮的,隻有自己這一艘平輿號而已。如果他能指揮整個艦隊,此刻他會做什麽呢?他會要求主力不顧傷亡地攻擊敵旗艦編隊,就像敵人現在正在對我方做的一樣。


    但他不敢說自已是對的,因為任何戰略都可能是一種冒險。周公瑾此刻做的也沒有錯,穩住陣腳,消耗對方的力量,不改變陣形,不穿插調動,擺成密集的方陣,典型的防禦策略。這樣可以最少地露出破綻,隻要在敵人的這波進攻中保全自己,消耗他們的實力,戰役的勝負點就來到了。


    但這也隻是理論而已。敵手怎麽不明白這一點呢,因為他們要做的就是集中所有火力,拚死消滅我旗艦編隊。現在敵人不顧我其他編隊的攻擊,將絕大部分戰隊和炮火都投向了十億光年號和其護衛艦,拚的就是擊沉我旗艦,使漢艦隊失去指揮崩潰。


    十億光年號已身中數百發炮彈,它作為無數光梭的端點,可以在夜空中用肉眼清晰地辨別方位。陸伯言距它數百公裏遠,也能想象到它此刻正在火焰中巨響震顫著,隨時可能崩潰。


    敵人此刻也正在崩潰的邊緣,他們的巡洋驅逐護衛各艦隻損失的數量都比漢軍更多,他們也正在驚訝於漢旗艦的堅固,狂喊著:“它為什麽還不沉!”


    誰也不能先倒下去。


    戰爭有時候就這麽簡單。陸伯言終於懂得了戰爭,戰爭不是棋局,不是推演,不是口號,不是數學,戰爭本質上就是廝咬和搏鬥,你一拳,我一拳,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他甚至想躍遷到敵旗艦旁邊去,然後用火炮像用槍頂著它的頭一樣擊斃它。


    但這是瘋狂的想法。因為躍遷需要極大的能量。這個充能過程達到數分鍾,這過程中無法使用主炮,無法移動,無法開啟電磁防護盾。對方可以在這幾分鍾內擊沉你一百次。更何況就算你躍遷到敵艦旁邊成功,在那時你仍然還要充能主炮,而敵方卻可以先用槍頂著你的頭把你擊斃。


    這連自殺式攻擊也不能算,就是自殺。


    陸伯言也不知自己的腦海中為何會產生這種想法,看來他是想勝利想得失去理智了。


    十億光年號在敵手這樣的火力下隻能再堅持幾十分鍾了。


    周公瑾一定也很明白這一點,他在命令旗艦後退,讓周圍的艦隻頂上來,迫使敵軍移動改變陣形,而讓敵旗艦從戰陣深處暴露出來。


    十億光年的主炮擁有五十米的口徑,充能一次需要近五分鍾,蓄積數億兆瓦的電量。這是真正的戰爭之神,大漢工業的驕傲。每一次炮擊,隻要命中,敵艦就迸發出火光碎片,像噴濺淋漓的血,喪失戰力。從戰鬥開始,它已經射擊了十六次,十六艘敵艦灰飛煙滅,但狡猾的敵旗艦“天下布武”仍然躲在軍陣的深處,任由它的護衛者們一個個倒下去,就是不出現正麵交戰。


    現在,十億光年號也不得不後退了,四周的戰艦靠攏為它抵擋炮火。因為對主炮直線射擊威力的依賴,星空海戰其實仍像放大了無數倍的古老戰爭,雙方用弓箭或火槍齊射,前方的士兵一排排倒下去,後方的一排排補上來,直到一方再也沒有人可以站出來。這種戰爭似乎是不需要什麽謀略與戰術的。但事實上,一旦這種對射被放在立體的星空中,它就變成了極微妙的幾何學分布學的較量,怎樣移動布置你的戰艦們,使你可以密集射擊敵人而敵人卻無法同樣攻擊你呢?這就成為了一種計算與布局的藝術。理論上說,隻有不停地變換移動陣形,才能占據主動。但有時移動卻會攪亂自己,而以不變應萬變反而成了最好的打法。


    陸伯言自負是這種星空棋局的高手,但他知道周公瑾同樣是。雖然他下棋執百從來沒贏過自己,但陸伯顏知道在戰場上他完全沒有自信可以贏過周公瑾。現在周公瑾的每一步,在他看來都無懈可擊,他需要的也許隻是運氣。或者說,取決於十億光年號的裝甲厚度。


    終於,隨著十億光年號的後退,敵艦編隊的陣型也隨著周公瑾的計算被調動著,敵旗艦終於從方陣的深處顯露了出來。機會也許隻在這一瞬。


    周公瑾需要在這一瞬做出選擇,是繼續後退,還是從護衛艦的遮擋後移出來開火。


    也許自己以為引誘了敵人,敵人卻不過也是誘餌。


    隻有讓偉大的火炮口徑和裝甲厚度來決定一切。


    周公瑾不想再周旋下去,他要結束這場遊戲。十艘護衛艦向四下分開。十億光年號再次顯露相出來,瞄準了“天下布武”,主炮開火!


    一道光穿越了數十萬公裏,直射進宇宙的深處。在它的路徑上,穿透著敵旗艦。


    天下布武號毫無懸念的騰起巨大的火光。


    陸伯言似乎能聽見整個漢艦隊的歡唿。勝利來臨了嗎?


    他覺得心頭懸著的利劍,還沒有落下來。


    第35節 決死


    天下布武號的碎片四下飛散,在宇宙真空中像一團急劇膨脹的火雲,伸出無數的觸角。


    這麽容易嗎?敵旗艦像泥胎一樣脆弱。陸伯言寧願自己是太多疑了。


    可是在火光散後,一個巨大的影子突然從塵煙中現了出來。


    它的體積是“天下布武”號的五倍。


    這才是真正的敵旗艦,它拆分為裝成了幾艘護衛艦,就在混戰時,它們偷偷靠近,然後那些鋼鐵開始絞動扭轉,將它們組合在一起,它的體積是十億光年號的兩倍。而它,還擁有同樣是十億光年號兩倍的主炮。


    戰場上突然靜默了。


    靜默中,一道光線再次劃過了天空。


    這一次,被穿透的是十億光年號。


    陸伯言,所有漢艦隊的指揮官們,看著旗艦在靜默中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綻出巨大的火球。


    旗艦中再也沒有信號傳出。漢軍的指揮中樞失去了。


    按事先預定的計劃,假如旗艦無法指揮戰鬥,將由第二指揮艦戰列艦奮武號指揮。它的艦長室陳邡。


    而陳邡沒有思考多久,他發出了撤退的命令。


    陸伯言抓起了通信器:“不能再這個時候撤退!我們還沒有輸,這時撤會斷送整個戰局!”


    “軍心已經動搖了,不撤,斷送的是整個艦隊!”陳邡迴擊著。


    陸伯言注視著星圖。數百艘戰艦的綠色影子正在閃爍著,靜默無聲,但此刻真實的它們正陷入一場吞吐席卷千萬噸鋼鐵的風暴中。


    撤退,在敵人炮火下躍遷會帶來很大的損傷,會再也沒有與敵決戰的力量,後麵的戰局幾乎是注定的。


    不撤退,也許全艦隊都會毀在此處,失敗會來得更快。


    誰能預測成敗生死,誰來承擔責任?


    “不能撤!”他再次發出信息,“把指揮權給我,我來承擔一切後果。”


    陳邡沉默了。陸伯言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陳邡明白應該這樣做,卻不敢下這個命令。


    現在隻有一件事能做了。


    “準備一架戰機,還有通信設備,我要到十億光年號上去!”他轉身走出指揮室。


    “可是艦隊隨時可能爆炸。”參謀驚訝著。


    “執行命令。”


    白霜睜開眼睛,看見的是滿艙的赤紅火光。


    燃料管道已經爆炸,火焰從甲板下湧出來,將鋼鐵燒得通紅。救護者正抬著她向隔離艙撤退。


    “指揮室怎麽樣了?”她叫起來。


    “艙體百分之七十都毀損了,我們和外界聯係中斷了。”


    “還有通信設備可用嗎?”


    “到處是火,現在誰也顧不上啊。”


    白霜從擔架上跳了下來,滾燙的甲板頓時將她的鞋燎起白煙,她忍痛飛奔著,向備用係統艙而去。


    陸伯言從登艦通道走了出去。艦內的景象已經讓他不認識了。


    電力中斷,隻有火光映亮著牆壁,四處都是警報聲,卻看不到活著的人。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逝去。他必須盡快讓旗艦和艦隊恢複聯係。


    漢艦隊開始做躍遷前的充能,炮火明顯地弱了下去。


    “漢軍要撤啦!”織田軍中歡唿一片。


    “各位,抓緊這個機會,盡量擊毀敵艦!我要讓漢軍此戰之後,再沒有力量可以與我們抗衡。”


    陸伯言幾乎要在這巨大的戰艦中迷路了,電梯無法使用,許多隔離門都關閉了,有些道路被炸毀。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幸存者此刻在哪裏。隻能依據著設備上從前的地圖,靠直覺尋找方向。


    突然,一個女聲在艦內響了起來。


    “各艦,能聽到嗎?這裏是旗艦……各艦,能聽到嗎?這裏是旗艦……”


    陸伯言背著的通信器中沒有任何迴答,顯然這個聲音無法傳向外界。


    但陸伯言突然明白了自己可以怎麽做。


    他打開了通信器話筒,讓艦內廣播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了出去。


    就在漢艦隊所有艦長都準備下達躍遷命令之時,通訊器中傳來了沙沙的雜聲和一個女子模糊的聲音:“……能聽見嗎?這裏是旗艦!”


    幾乎所有的指揮員都撲到了通信器前。


    “旗艦!收到。後備指揮部已決定撤退。指揮室是否同意?”


    旗艦的信號卻沉默了。


    白霜坐在話筒前急得要哭,火焰正在她四周燒著,但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她不知該怎麽辦。


    這時,一個聲音接入了頻道。


    “全艦隊注意,我是陸伯言。我現在在旗艦上。”


    “陸伯言,你在哪?”白霜驚喜地唿喊出來。


    陸伯言沒有迴答她,而繼續對全艦隊說著:“旗艦現在仍然可以運轉。旗艦沒有沉沒!我們還在戰鬥!”


    巨大的歡唿聲在漢軍艦隊中響起。


    “全艦隊注意,這裏是旗艦指揮部。現在下達命令。”


    整個漢軍艦隊此刻都在傾聽。


    “第三、四、六編隊和九機動編隊,匯合五、七、十一編隊一起向敵左翼集群攻擊。其餘一、二集群及所有艦隊兵力,立刻隨艦隊投入對敵主力編隊的進攻,目標是擊沉敵旗艦。此戰若敗,我國將再無海防。請所有將士務必奮勇攻擊,置生死於度外,成敗在此一戰。唯有進攻,進攻,再進攻。擅自撤離者殺,動搖軍心者殺,不遵號令者殺。我們沒有退路,反擊現在立刻開始。”


    “進攻!”


    這樣的呐喊從每個漢軍艦長的口中喊出,傳到每一位軍官、士兵、火炮手、飛行員耳中,每個人重複著這樣的命令,這些聲音交疊在了一起,匯成巨大的吼聲。


    織田艦隊的歡唿聲還沒有落下,他們就發現了一件事。漢軍在旗艦被擊沉後,隻愣了短短的一分鍾,然後就突然像是暴怒了一般,發起了毫不自顧的攻擊。


    如果說之前,漢軍的戰略是一點一點與織田拚消耗的話,此時,漢軍卻突然像是獅子看見了獵物,猛撲上來,全不顧對手是否有角,如何掙紮,隻管一口咬住,再也不鬆開。


    在這種進攻方法下,漢軍的陣形全麵展開,然後像無數長矛穿插進來,和織田艦隊攪在一起,變成完全的肉搏戰,什麽陣形調度已經完全派不出用場,沒有誰有機會撤出,雙方開始做一件事:拚命。


    而看似瘋狂混亂的進攻中,織田清楚看見了漢軍的主力所指,那是他們各攻擊編隊的匯合點,是獅子要一口咬住的咽喉——自己的旗艦。


    新天下布武號巨大無比,那是織田在發現十億光年號的龐大之後,傾全國之力打造的。但這樣的代價是,護衛艦隻的薄弱。在漢軍氣勢如虹的進攻下,織田軍的抵抗正在崩潰。


    “我希望陸伯言能活得久一點兒。現在這樣的打法,再有三十分鍾,勝利就是我們的了。”指揮頻道中響著這樣的喊聲。


    織田感到了末日的來臨。


    “我做錯了一件事。”他後悔著,“我打壞了他們的旗艦,讓他們不得不換了指揮官,而這個新指揮官是個瘋子。”


    他現在也隻能做一件事,在自己被咬斷喉嚨之前先殺死對手。


    “各位,別管我的旗艦,不惜一切代價,打沉漢軍的旗艦,徹底擊沉!放出所有的戰機,一架不留!攻擊十億光年號!”


    狄雲所在的攻擊編隊,離織田旗艦隻有零點幾光秒了。


    但麵前的炮火似乎已經交織得沒有空隙。


    他看見天下布武號中,又有數百架戰機釋放了出來。


    “他們居然還有這麽多戰機……”狄雲也不由感到了一絲絕望,戰前他一直以為漢空軍已經有多麽強大,一打起來才知道原來這些年全是在睡覺,敵人才沒有閑著。我們造宮殿時,人家在造戰機,所有強大帝國的幻夢,全部都將在戰爭中被擊得粉碎。


    他掃了一眼屏幕,己方戰機隻剩不到二十架。


    “拚了吧。”他深吸一口氣。


    敵機鋪天蓋地而來,狄雲大吼一聲,將火力開足。但這些敵機竟然無動於衷,全速保持編隊從漢戰機隊邊穿了過去,向他們後方而去。


    狄雲的心一下涼了。


    “見鬼,他們的目標是我們旗艦。”


    這麽大的攻擊機群,已重傷的旗艦不可能撐住。隻有一種方法,戰機全部轉迴護衛旗艦,才有希望。


    但是,沒有這樣的命令。


    “唿叫旗艦,敵編隊攻擊將至,請求迴援,請求迴援。”


    旗艦沒有迴答。


    怎麽辦?那一瞬狄雲問了自己數千次,但沒有命令,他不能迴去。


    忽然旗艦信息傳來了,是白霜的聲音,“不必迴援,全力攻擊敵旗艦。”


    傻丫頭,不迴來你就死了。狄雲鼻子一酸。


    他本來還想著,打完這一仗,戴著勳章拿著鮮花去向她求婚。


    但這是命令。


    “全體攻擊敵旗艦!”狄雲大吼著,不讓自己流下眼淚,也不讓自己再去想那女孩的模樣。


    攻擊編隊中所有飛行員都知道,這是最後的決死。我方的旗艦已是必沉,唯一的機會就是也打沉敵人的旗艦。


    “拚了。”張翼德在頻道中喊。


    “拚吧!”所有人都喊。


    他們的麵前,是數百敵艦炮火的阻擋。十幾架戰機,這是沒有希望的進攻。


    但他們是軍人。


    “當先的是我!”張翼德大吼一聲,率先全速向彈幕中衝了進去。


    眾多的火力全部投向了他,四下的光速很快穿透了他的戰機。


    他那心愛的黑色暴風炸開在空中,隻是這鋪天光幕中的一點小小火焰。


    張雋又以為他那顆鐵鑄的心不會再憤怒了。他從醫院出來時精衛號已經解體,他沒有機會找到張翼德敬他一杯酒,謝他的救命之恩。他以為可以在這次戰役後去和他再大喝一場,痛快大醉。盡管他隻有機械的身體,盡管他再也不會感到醉的滋味。但是他想他能重新找到烈酒入喉的感覺。


    不過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這條命早就該是死了的。


    陸伯言說得對:“你早晚就要死的,是等著機油用盡慢慢爛在這裏,還是在宇宙裏一瞬間炸完,你可以選擇。”


    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痛快痛快。


    張雋又大笑著向彈幕衝了過去,飛掃的炮火像毒牙般將他的戰機一塊塊扯碎,到最後,他駕駛的不過是一團奔湧的火。


    這團火焰直接撞向了敵旗艦。


    它熄滅在敵艦厚重而冰冷的甲殼上,隻留下了一片輕微的灼痕。那是一位漢軍士兵滿腔無奈的憤怒。


    狄雲看見屏幕上的隊友標誌,一個個地暗淡了下去。


    但隻要他還活著,他就不會承認失敗。


    “還有人嗎?”他在頻道中大吼。


    本編隊沒有人迴答。


    他切換到全編隊頻道:“還有活人嗎?”


    敖師楚隻覺得四周都是耀眼的光,他幾乎都睜不開眼睛了。


    看不見戰友,也看不見敵人,隻有四周各敵艦掃來的暴雨般的炮火。


    完全沒有思考的餘地,活下去隻有靠本能。他聽到了全體攻擊敵旗艦的命令,但已經緊張到全身發抖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敵旗艦在哪。


    這時他聽見頻道裏傳來喊聲:“還有活人嗎?”


    “有……”他微弱地應著,不過很快意識到這聲音他自己都聽不見。


    “還有人嗎?”


    “有!”敖師楚大聲喊著。


    “聽著,我要衝到敵旗艦前麵去,你掩護我。”


    “你在哪?”


    這麽大的攻擊機群,已重傷的旗艦不可能撐住。隻有一種方法,戰機全部轉迴護衛旗艦,才有希望。


    但是,沒有這樣的命令。


    “唿叫旗艦,敵編隊攻擊將至,請求迴援,請求迴援。”


    旗艦沒有迴答。


    怎麽辦?那一瞬狄雲問了自己數千次,但沒有命令,他不能迴去。


    忽然旗艦信息傳來了,是白霜的聲音,“不必迴援,全力攻擊敵旗艦。”


    傻丫頭,不迴來你就死了。狄雲鼻子一酸。


    他本來還想著,打完這一仗,戴著勳章拿著鮮花去向她求婚。


    但這是命令。


    “全體攻擊敵旗艦!”狄雲大吼著,不讓自己流下眼淚,也不讓自己再去想那女孩的模樣。


    攻擊編隊中所有飛行員都知道,這是最後的決死。我方的旗艦已是必沉,唯一的機會就是也打沉敵人的旗艦。


    “拚了。”張翼德在頻道中喊。


    “拚吧!”所有人都喊。


    他們的麵前,是數百敵艦炮火的阻擋。十幾架戰機,這是沒有希望的進攻。


    但他們是軍人。


    “當先的是我!”張翼德大吼一聲,率先全速向彈幕中衝了進去。


    眾多的火力全部投向了他,四下的光速很快穿透了他的戰機。


    他那心愛的黑色暴風炸開在空中,隻是這鋪天光幕中的一點小小火焰。


    張雋又以為他那顆鐵鑄的心不會再憤怒了。他從醫院出來時精衛號已經解體,他沒有機會找到張翼德敬他一杯酒,謝他的救命之恩。他以為可以在這次戰役後去和他再大喝一場,痛快大醉。盡管他隻有機械的身體,盡管他再也不會感到醉的滋味。但是他想他能重新找到烈酒入喉的感覺。


    不過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這條命早就該是死了的。


    陸伯言說得對:“你早晚就要死的,是等著機油用盡慢慢爛在這裏,還是在宇宙裏一瞬間炸完,你可以選擇。”


    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痛快痛快。


    張雋又大笑著向彈幕衝了過去,飛掃的炮火像毒牙般將他的戰機一塊塊扯碎,到最後,他駕駛的不過是一團奔湧的火。


    這團火焰直接撞向了敵旗艦。


    它熄滅在敵艦厚重而冰冷的甲殼上,隻留下了一片輕微的灼痕。那是一位漢軍士兵滿腔無奈的憤怒。


    狄雲看見屏幕上的隊友標誌,一個個地暗淡了下去。


    但隻要他還活著,他就不會承認失敗。


    “還有人嗎?”他在頻道中大吼。


    本編隊沒有人迴答。


    他切換到全編隊頻道:“還有活人嗎?”


    敖師楚隻覺得四周都是耀眼的光,他幾乎都睜不開眼睛了。


    看不見戰友,也看不見敵人,隻有四周各敵艦掃來的暴雨般的炮火。


    完全沒有思考的餘地,活下去隻有靠本能。他聽到了全體攻擊敵旗艦的命令,但已經緊張到全身發抖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敵旗艦在哪。


    這時他聽見頻道裏傳來喊聲:“還有活人嗎?”


    “有……”他微弱地應著,不過很快意識到這聲音他自己都聽不見。


    “還有人嗎?”


    “有!”敖師楚大聲喊著。


    “聽著,我要衝到敵旗艦前麵去,你掩護我。”


    “你在哪?”


    “混蛋,你第一天打仗嗎?”


    確實是。敖師楚想。


    狄雲掃了一眼雷達,他改變了主意:“你去攻擊,我掩護你!你小子就在敵旗艦的旁邊!”


    敖師楚一轉眼,就發現宇宙中像是突然有一麵巨大無邊的牆壓了過來。


    原來這東西是敵旗艦。他想。


    那麵牆上突然翻出無數窗口,上千冰冷的炮台伸出。


    那麽大架勢是要打誰啊?敖師楚有些好奇。


    狄雲在頻道爆吼:“投彈啊投彈啊,你活不過兩秒了!”


    “投彈?”敖師楚開始迴憶操作規程,“攻擊艦隻操作手則:第一步,打開魚雷引信鎖;第二步,鎖定敵艦;第三步,投彈……投彈鈕在哪?”


    天下布武上數千速射炮一齊開火,瞬間把他吞沒了。


    “怎麽有這種笨蛋!”狄雲在座艦中暴跳。


    “我找到投彈鈕了。”頻道中傳來欣喜的喊聲。


    “還活著?”狄雲有一種見鬼的感覺。


    “可我鎖不定敵艦。”菜鳥永遠讓你有想不到的崩潰。


    “你離它太近了!鎖個鬼,直接扔下去。”


    “敵機目標距我艦太近,已進入炮火死角。”天下布武艦中,火控官報告。


    “護衛戰機在哪?”織田吼著。


    “沒有護衛,全放出去攻擊敵艦了。”


    “哪個混蛋的命令!”


    “是您啊閣下。”


    “敵機投彈了,三秒後到達!”一旁有軍官跳了起來,似乎已經準備臥倒。


    “全速左滿舵!”


    巨大的艦體急速向一邊傾斜而去,而那顆三百噸的高爆魚雷挾風急電一般貼著艦體向艦首唿嘯而來。


    “這次要完了嗎?”織田驚恐地想,“人生五十年,宛如夢幻。”


    “命中……命中……”狄雲已經顧不上敵炮火正追逐自己,隻盯著雷達中那紅點向巨大艦體而去,把牙齒咬得格格響。


    還有半秒鍾就分出勝負。


    那魚雷當的一聲砸在了天下布武的艦體上。


    時間在那一瞬凝結,一場戰爭的勝負,兩個國家的命運,漫長未來的走向,似乎就將在這一瞬注定。


    魚雷沒有爆炸。


    它從堅硬的艦殼上彈了起來,重新飛向宇宙。


    “不!”狄雲大吼起來。


    一切都完了。


    但在魚雷彈出數百米時,它卻爆炸了。


    火光瞬時吞沒天下布武號。


    那個過程很絢麗,一道覆蓋視野的閃光,光線急速弱下去,凝成一個火球,在緩慢的時間中,變幻開放。敵艦在這火光中扭曲,變形,碎裂,似乎所有人都能聽見這龐然巨獸痛苦的吼聲。


    但狄雲沒有笑。


    他知道,如果不是穿甲爆炸,這不足以擊沉敵艦。


    現在隻有一線機會,他能衝過炮火,再發動一次攻擊。


    但巨大的痛惜使他反應變慢了,一道粒子束就在這時擊穿了他的發動機,他的戰機在火焰中化為兩截。


    敖師楚的戰機被這爆炸的震波狠狠地推了出去,他看見戰機的碎片離自己而去,飛逝在宇宙中,舉得自己的身體也正被衝擊波肢解得粉碎。


    戰機完全失控了。


    如果他能早投彈半秒鍾,也許敵艦已經沉了。


    “是我的錯嗎?”他茫然地睜著雙眼,任由自己在宇宙中越飄越遠。


    十億光年號中。


    通道中的煙霧越來越濃,隔離門正在高溫中變形。陸伯言劇烈咳嗽著,掙紮著打破牆上掛箱,將唿吸器取出來套上。


    “陸伯言,你在哪?”走廊通信器中傳來白霜的聲音。


    陸伯言深吸一口氣,摘下唿吸器,靠近牆上通信器,“我在這裏,我就在這。”


    “真好。”白霜笑著,“我知道你在我身邊。”


    “我這就去找你。”


    “不必了,通道裏全是火,你過不來的。”白霜看了看屏幕,她所在的控製室被包圍在一片蔓延的紅色中,即將被圍沒。


    “我們還有多少戰機?”陸伯言問。


    白霜看了一眼屏幕,她不想說出那個數字。


    “還有多少!”陸伯言怒問。


    “沒有了……攻擊編隊全部陣亡。”


    陸伯言無力地靠在牆上,這場戰役漢軍並沒有做錯太多的事。隻有一件事決定了結局,就是艦隊的實力。


    對方有更強大的母艦,更多的戰機,所以他們贏了。就這麽簡單。


    他空有一身謀略,平時自負天下無敵,但他什麽也扭轉不了。現實的巨輪可以碾碎一切雄心壯誌。


    他舉起通信器,接通艦橋隻會頻道。


    “這是旗艦。躍遷,全艦隊撤退。”


    整個漢艦隊都沉默著,無人應答。


    也許他們可以接受失敗,但沒有人能接受在勝利前一秒的失敗。


    因為敵人比我們多了幾百架戰機預備隊,所以戰局就這麽決定了。


    沒有人會覺得甘心。


    “不可以!”有聲音傳來,“雖然沒有戰機了,用艦炮我們也能打下去!”


    “執行命令!”陸伯言厲聲喊。


    現實就是現實,他不能把勝利寄托在奇跡上。


    白霜看了看躍遷儀表上的動力值,那個綠色的數字是零。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動力失去太多,旗艦已經無法躍遷了。


    它隻有一個命運,沉沒。


    她不能把這告訴艦隊,因為假如各艦隻不願意拋下旗艦撤退,那結果將是艦隊全軍覆滅。


    她接通了內部頻道:“旗艦受損嚴重,準備隔離彈射,各艙人員做好準備,將自己固定在艙壁安全裝置中。”


    這時她聽到了陸伯言的聲音:“請設定在其他艦隻都離開後再彈射我所在艙,我必須指揮到最後一刻。”


    白霜懂得這個道理。


    “是,我會一直在這裏輔助你。”


    陸伯言沉默了一會,“傻瓜,我可不想死,咱們都別想著戰死就算了。總有一天,當我擊沉敵旗艦號的那一天,你還要做我的參謀官。你們要活到那個時候,見證我的勝利。”


    “明白,我一定會。”白霜笑著流淚,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漢軍各艦隻按預案一隊隊開始躍遷。此刻的戰場成了織田軍的天下,他們瘋狂地向正在躍遷中已沒有還手之力的漢艦隊開火,在撤退中折損的數量是在戰鬥中損傷的三倍。


    每位艦長在離開的前一瞬,都默默注視著屏幕中的旗艦:十億光年號。


    它正被數百架敵機包圍、攻擊著,像一條被群鯊瘋狂撕咬,已露出累累白骨的巨鯨,它的血正彌漫在整個星空,散開,一直散開。


    艦長和士兵們抬起手,向它致敬,向它告別。


    漢曆八三二年十月十八日十五時。


    從十億光年號內部終於爆出巨大的火花,伴著敵軍的瘋狂歡唿,和周圍已經沒有援軍的孤獨,這個巨人開始崩潰,解體,它的每一片屍骨都帶著怒火與不甘,飄向宇宙的深處,永不迴來。


    十億光年號,墜落。


    戰爭在這一刻終止了,所有觀看這場戰爭的人們,都長久凝望著那顆在宇宙間漸漸消逝的星辰。


    第36節 蘇醒


    大漢敗在了哪裏?


    一枚沒有穿甲力的彈頭?


    一個延緩十分之一秒爆炸的引信?


    一個幸運的能衝過敵炮火卻找不到投彈鈕的菜鳥?


    一個瞻前顧後的指揮部門?


    人們總是在戰爭後去研究戰爭裏的種種細節,感歎假如不是如何一件小事,曆史就是另一種麵貌。


    但他們改變不了曆史。


    這麽大的攻擊機群,已重傷的旗艦不可能撐住。隻有一種方法,戰機全部轉迴護衛旗艦,才有希望。


    但是,沒有這樣的命令。


    “唿叫旗艦,敵編隊攻擊將至,請求迴援,請求迴援。”


    旗艦沒有迴答。


    怎麽辦?那一瞬狄雲問了自己數千次,但沒有命令,他不能迴去。


    忽然旗艦信息傳來了,是白霜的聲音,“不必迴援,全力攻擊敵旗艦。”


    傻丫頭,不迴來你就死了。狄雲鼻子一酸。


    他本來還想著,打完這一仗,戴著勳章拿著鮮花去向她求婚。


    但這是命令。


    “全體攻擊敵旗艦!”狄雲大吼著,不讓自己流下眼淚,也不讓自己再去想那女孩的模樣。


    攻擊編隊中所有飛行員都知道,這是最後的決死。我方的旗艦已是必沉,唯一的機會就是也打沉敵人的旗艦。


    “拚了。”張翼德在頻道中喊。


    “拚吧!”所有人都喊。


    他們的麵前,是數百敵艦炮火的阻擋。十幾架戰機,這是沒有希望的進攻。


    但他們是軍人。


    “當先的是我!”張翼德大吼一聲,率先全速向彈幕中衝了進去。


    眾多的火力全部投向了他,四下的光速很快穿透了他的戰機。


    他那心愛的黑色暴風炸開在空中,隻是這鋪天光幕中的一點小小火焰。


    張雋又以為他那顆鐵鑄的心不會再憤怒了。他從醫院出來時精衛號已經解體,他沒有機會找到張翼德敬他一杯酒,謝他的救命之恩。他以為可以在這次戰役後去和他再大喝一場,痛快大醉。盡管他隻有機械的身體,盡管他再也不會感到醉的滋味。但是他想他能重新找到烈酒入喉的感覺。


    不過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這條命早就該是死了的。


    陸伯言說得對:“你早晚就要死的,是等著機油用盡慢慢爛在這裏,還是在宇宙裏一瞬間炸完,你可以選擇。”


    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痛快痛快。


    張雋又大笑著向彈幕衝了過去,飛掃的炮火像毒牙般將他的戰機一塊塊扯碎,到最後,他駕駛的不過是一團奔湧的火。


    這團火焰直接撞向了敵旗艦。


    它熄滅在敵艦厚重而冰冷的甲殼上,隻留下了一片輕微的灼痕。那是一位漢軍士兵滿腔無奈的憤怒。


    狄雲看見屏幕上的隊友標誌,一個個地暗淡了下去。


    但隻要他還活著,他就不會承認失敗。


    “還有人嗎?”他在頻道中大吼。


    本編隊沒有人迴答。


    他切換到全編隊頻道:“還有活人嗎?”


    敖師楚隻覺得四周都是耀眼的光,他幾乎都睜不開眼睛了。


    看不見戰友,也看不見敵人,隻有四周各敵艦掃來的暴雨般的炮火。


    完全沒有思考的餘地,活下去隻有靠本能。他聽到了全體攻擊敵旗艦的命令,但已經緊張到全身發抖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敵旗艦在哪。


    這時他聽見頻道裏傳來喊聲:“還有活人嗎?”


    “有……”他微弱地應著,不過很快意識到這聲音他自己都聽不見。


    “還有人嗎?”


    “有!”敖師楚大聲喊著。


    “聽著,我要衝到敵旗艦前麵去,你掩護我。”


    “你在哪?”


    敖師楚蘇醒了過來。


    他看見的是一片白色。


    敵旗艦呢?


    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感覺不到操縱杆,一驚,就要跳起來,卻聽見嘀嘀的警報聲。


    “不要動。”一個小護士跳了過來,“我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骨頭拚起來的,你一動我們又要重拚一次。”


    敖師楚瞪大眼看著她。


    “你瞪我幹什麽?喂,你能說話嗎?聽得見我在說什麽嗎?”


    護士舉手在敖師楚麵前晃晃,“不會是神經接錯了吧。”


    “這是哪?”敖師楚問。


    “醫院啊。”


    “仗打完了?”


    “打完了。”小護士低頭去看病床記錄。


    “誰贏了?”


    小護士隻顧手上的活,不理他。


    “誰贏了?”敖師楚又問了一遍。


    護士幹脆不理他走到另外一張病床去了。


    “別喊了,我們打輸了。”另一邊有人叫著。


    敖師楚沉默了,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已經死了,在那場戰鬥中。他不知道那戰鬥持續了多久,但他現在腦中除了滿天的閃光和耳邊的唿喊,什麽也沒有。


    戰地醫院的高層,陸伯言正在窗邊注視著這城市,和籠罩城市的夕陽。


    旗艦沉沒的前一刻,內部躍遷艙就來他們,但仍有數千人隨戰艦共沉。


    光線一點點弱去,黑暗即將移來。


    十數萬人戰死,大旱唯一的超級航母沉沒,北海艦隊的近一半主力毀損。下麵的戰爭,希望渺茫。


    這是帝國最後的黃昏嗎?


    威海衛北海艦隊主港。


    從前這裏是戰艦雲集的重地,沒有戰艦敢在威海衛半徑的百萬光年內活動。但現在,港中擠滿了傷病的戰機,港口建起了大片臨時醫護所來醫治傷員。


    而黑暗中,敵艦隊的身影慢慢出現,漸漸布滿了天空。像夜中圍來的狼群。


    北海艦隊退無可退。


    在威海衛要塞上,相對的是七十餘個炮台區上千門的重炮,每一次發射都會產生足以擊毀一艘戰艦的能量,隻要要塞的能源足夠支持它們的火力。


    周公瑾站在屏前,看著傳來的敵艦隊的圖像。它巨大的黑色雙翼正在伸展開來,將直徑數百公裏的要塞包裹起來,包圍圈正在形成。


    他轉過臉,露出另一側臉猙獰的疤痕。他在旗艦被擊中時嚴重燒傷,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他的對麵,坐著纏著繃帶的陸伯言。


    “真可笑不是嗎?”陸伯言搖頭,“在這樣的最後時刻,我們艦隊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艦身橫過來,綁死在港臂上,作為固定炮台使用。”


    周公瑾望著他:“如果在旗艦重傷時我們能撤退,現在我們還會有十億光年號,還會有多艘重巡和反擊的實力,但你阻止了撤退。”


    “是的。”陸伯言深吸一口煙,把煙頭按在煙灰缸中,“那麽敵人也還會保存全部主力、完好無損的旗艦,現在他們的兵力會多出一倍。”


    “你自己明白,殺傷敵人和保全自己,哪一種更有效。”


    陸伯言沉默了一會:“我不明白。”


    他站了起來,來到指揮星圖前:“我們為什麽失敗?是因為撤退。上百艘戰艦都是在躍遷的薄弱狀態下被擊毀的。如果我那是還有攻擊力量,我死也不會撤的。因為假如那時我手裏還有五十架戰機,現在全滅的就是敵人,我們已經贏了!”


    周公瑾搖頭,“你不能假設條件。”


    “那麽你也不能!”陸伯言重擊著桌子。


    他忽然跌坐迴椅子上,將頭深深埋入手掌,似乎已極為疲倦了,“我們還在爭麽,沒用了,說什麽都沒用了。”


    周公瑾知道自己的朋友正在被自責和懷疑逼到崩潰的邊緣,他想說些什麽,陸伯言突然又站起來。


    “但我們還沒有輸。隻要不死守,不要死守軍港。把艦隊拉走,呆在這裏是死路一條,所有人都會死。你不是不知道。”


    周公瑾隻是沉默地看著他。


    “我明白,但我不能撤退。”


    “現在輪到你裝英雄不撤退了?”陸伯言走上前,“為什麽?”


    “因為我們身後就是長安。”


    陸伯言突然僵立在那裏,揮動的手臂定在空中,仿佛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髒。他木然地跌坐迴位子上。


    指揮室中安靜了下來。


    “我錯了。”陸伯言喃喃著,像是給自己下了個判決,“你說得對,其實我除了軍事,其實全都不懂。”


    他手顫抖著,想去握起酒杯,怔怔地說:“但是……我隻是心痛這支艦隊……艦隊毀了,還要我們做什麽。”


    “艦隊不會完,隻要國家還在,它就會被重建起來。”


    “可是最優秀的士兵和軍官,幾十年來精心培養起來的一代人,就這樣葬送在這裏嗎?”陸伯言望向屏窗外的艦隊,“如果命令是死守,大家都會忠實地執行這個命令,沒有人會退縮。”


    “那麽……就盡到自己最後的責任吧。”


    “市民們注意,最新通告。所有客運及民用艦隻將在今晚二十時前全部離開軍港,所有客運艦隻和民用艦隻將在今晚二十時前全部離開軍港。請互相通知盡早撤離。所有請軍人迴到各自崗位。”廣播聲響起在這城市。


    敖師楚望著醫院窗外,一艘巨大的運輸艦正在滑過軍港的邊緣,艦體的一般外殼似乎破損被拆掉了,露出艦艙內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戰機和彈藥。


    “要集合了。”他說,“我得迴艦上去。”


    “你頭殼壞了?”小護士敲著他,“現在你是傷員,我們現在就要隨民用艦轉移。”


    “可是……”敖師楚目不轉睛盯著遠方那些正冉冉升起的巨大戰艦。


    “打仗打上癮了嗎?放心,不少你一個。”


    小護士轉身奔了出去,敖師楚繼續望著窗外,在那些上百公裏長的巨大金屬臂上,傳送帶正把千萬噸的軍用物資送上各戰艦。


    機器並不知道這是必敗的戰爭,也不知道它們是棄子。普通市民們也不知道這場戰爭的結局其實已經被定下了。後麵的事情不過是雙方像演戲一樣把戰爭完成。隻是,死去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再複生。


    子彈被製造出來就是為了衝出槍膛,它們炸開自己,完成使命。是爆炸在敵人的胸膛中,還是爆炸在毫無意義的虛空,它們無法確定。軍人也是一樣,普通士兵,大多數的下層軍官,都渾然不知戰局已經注定,他們的死,也許將變得毫無意義,不會再帶來勝利和光榮。


    第37節 國運


    第一枚炸彈落下來的時候,威海衛還寧靜一片。


    人們仰望天空,看著那片黑色如同萬千巨大雨點下墜。上千艘敵艦打開了艙門,投下一群群的漂浮的核磁震爆彈。


    它們最初隻是憑擲彈艙的初始的一點點輕輕著旋轉著滑向要塞,但隨著磁引力係統的開啟,它們以極高的加速度墜向全金屬外殼的要塞。沒有唿嘯聲,真空中無法傳播聲音。隻有在觸及要塞鐵甲那一刻,巨大的震動波才猛得四散開來,光球從地麵騰起,聲音由金屬傳導著,在所有的房間裏鳴響。整個大地顫動起來,而這僅僅是第一枚。


    在後麵三十秒鍾的時間裏,有數十萬顆震爆彈落在了要塞的各個區域。從高處看去,像是黑暗大地上突然現出無數的光點,此明彼暗的閃爍著。高熱熔化了金屬,衝擊波破壞著爆點周圍的一切。多少年來,武器的破壞力不知提高了多少,但戰爭的手法卻基本沒有變過。飽和式的轟炸,不惜消耗千萬噸的金屬和核原料,也不用管敵人在哪裏,目標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毀掉。


    在轟炸開始的同時,威海衛要塞的上千門巨炮開火了。你能看到無數光柱突然間穿透了天空,如同一束聚光燈突然照向漆黑的舞台,照亮了正在幕布前懸舞的飛蟲,光線穿透了冰冷的船體,閃光的赤紅向艦殼四周蔓延,合金像被燒著的紙般灰飛煙滅。每一道光束的溫度都與恆星相仿,挾帶光速的粒子流,每一次發射都要消耗數億兆瓦的電力,足以把一個星球照如白晝。這僅僅是一門炮。威海衛要塞一次齊射所耗費的能量,可以把地球這樣大小的星球整個溶化。


    近千門集束粒子巨炮開火的場景,整個星係也可能在屈指可數的幾個要塞看到。帝國調集了讓世界也驚歎的人力物力,卻用來建造了笨拙堅固的要塞和無法移動的巨炮。安寧的港口總是會讓艦隊失去出海的勇氣。現在,它也成了這個國家最後的依憑。


    盡管敵艦隊已經在盡量展開無規則規避,上千戰艦在總控電腦的協調下穿梭交錯著,絕不會產生任何的碰撞,但是躲避光速似乎是徒勞的。大部分戰艦已經開啟了力場防護,並拋出了反射盾。這些小衛星般的東西成千上萬的被灑出來,然後猛的展開,空中突然出現了無數圓形鏡麵,映著要塞上的爆炸光芒,一整麵天空瞬間像打開了熾熱的舞台照明。


    那並不是真的鏡子,而是反射能量的強磁場。但集束粒子也並不僅僅是光,光能被反射開,但高速粒子流仍然突破了反射盾的磁場,再突破艦外圍保護力場,穿透第一重合金裝甲、穿透第二重磁反射層、穿透隔熱層、穿透第二重合金裝甲、穿透粒子反應裝甲、穿透晶體防化層、穿透第三重合金裝甲、穿透內防震甲、穿透內膠合層、汽化艙中所的一切,然後再從戰艦的另一邊,再次穿透重重甲胄射出去,這時粒子能隻才損耗了不到百分之四十,如果後麵還有一艘,它會被一樣穿透。


    沒有人希望麵對威海衛要塞的主炮火力,那將是世間上最瘋狂的自殺式進攻。


    一艘巨型戰艦遠遠的隱在黑暗,像潛伏的狼王。那是敵旗艦吉野。同樣黑暗的指揮室中,一個影子看著屏窗上的眩目光線,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戰艦可以這樣拚,他已經把全國所能找到的戰艦全帶來了。如果這次自己的艦隊全毀在威海衛前,全國將再沒有一艘戰艦可守海疆。以自己國家的資源國力,短時間內也再不可能恢複,那時漢帝國隨便派出一艘小戰艦,全國就隻有自縛請降的份了。


    是他鼓動指訂了戰爭決策,他沒有退路。如果這次敗了,他不可能再迴去。


    “國運相賭。”他咬著牙在心中一直恨恨的念著的,就是這句話。


    這不是第一次賭局了,在黃海大戰中他就賭過一次。艦隊數量多於自己的漢帝國艦隊竟然分散成了幾個集群,互相之間相距數百光秒。於是他采用了傻子都會用的戰術,個個擊破。當漢艦隊第一集團旗艦十億光年號在火光中消逝於宇宙間的時刻,他知道,他賭勝了。


    他一向是個賭徒,因為他沒有退路。但他的對手不是,因為他們總是在想著退路。其實都沒有錯,海盜和商人的思維是不一樣的,小國和大國的思維也是不可能一樣的。他不怕對手地大物博、巨鯨總是被群鯊吞食,他唯一所怕的,就隻有對手也發現自己窮途末路,然後和自己拚命。


    他沒有多少命可以拚,他的賭本少的可憐。有時候他很羨慕對手,居然可以屢敗屢戰。一次傷亡幾十萬的慘敗後,你再向前進,居然又有一支幾十萬的大軍已經召集起來了。但他隻要敗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在對麵的指揮室中,唯一一個和他一樣有賭徒性格的就是陸伯言。


    陸伯言差一點就勝利了。這讓織田想起來就冷汗直冒。織田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他的名字代表著一個數千年前榮耀的基因與靈魂。漢軍戰機群暴風雨式攻擊的瘋狂、十億光年號身中數千炮火仍然不沉的堅固、這些都成為日後常驚醒他的惡夢。打到最後,自己已經坐在了逃生艙中,準備棄艦。


    但他終於還是贏了,漢軍功虧一簣。如果人們在多十架戰機,也許一切都不同了。漢軍並不缺這十架戰機,他們缺的是投入戰爭的意誌和決心。


    但是差一絲毫就是差了全部!織田露出冷笑,你們輸了黃海戰役,而黃海戰役將決定整個戰爭。


    陸伯言,你再也不會有機會和我的旗艦做再一次對決了。


    “閣下,我們的戰艦損失太大了。敵要塞的火力太可怕,軍官的信心在動搖,這樣下去不用二十四小時我們的艦隊就全完了。”參謀官的聲音傳來。


    “那你們就給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讓威海衛消失!”織田暴怒的吼著,他不管,他隻知道自己不可能撤退,自己一定要贏。他所能希望的是,對麵要塞中的對手並沒有他這樣的絕望。


    “主火炮已有超過百分之五十被毀,要塞的火力正在逐步減小。雖然一小時內擊毀擊傷了數百艘敵艦,但是想再造成同樣的結果可能需要一天,或者永遠不可能……因為在那之前,要塞就已經全毀了。”陸伯言調閱著戰果報告,抬頭望向周公瑾,“你知道現在該怎麽做。”


    “我知道。”周公瑾的聲音有些疲倦,“但我不能命令艦隊出擊。”


    “敵艦隊陣形已經被打散了,而我們的突擊力量還在。現在是取勝最好機會也是唯一機會。”


    “艦隊出擊,那不過是提前把敵火力引向艦隊,在它們還沒有被炮台真正打傷元氣之前,那是放棄要塞的優勢而把艦隊單獨暴露在敵火力下,正是敵人最想看見的事情。敵人正等著我們這麽做,因為正好可以將我艦隊誘出要塞射程進行包圍。把艦隊和要塞分割開來!”


    “不,他們隻會害怕,因為心虛氣弱是他們,敵軍的瘋狂是因為他不能輸,現在他和他的所有手下都正在發抖,暗自祈禱他的艦隊能多撐一會兒。我們的出擊會使他們崩潰,盡管他們現在艦隊數量多,但是戰爭不是算數題,要靠勇氣和決心!”


    周公瑾長歎一聲:“你是優秀的軍人,你對戰場永遠有著最準確的直覺。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在我的這個位置,你就會明白,有些決定,你做不出。我們已經沒有拚命的本錢了。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多堅持一刻,就是為長安的防禦多爭取一刻時間。”


    陸伯言低下頭,似乎在迅速蒼老下去。


    “那麽……能不能組織一份撤退名單,給未來的海軍保留一些有經驗的人員。”


    “已經有了。”周公瑾說,“你就是第一個。”


    陸伯言輕笑一聲:“我不會走。那麽多人因為我而死,這時候我離開艦隊還是人嗎?”


    周公瑾望著他:“如果你要求你部下撤退時,他也對你這麽說,你會怎麽做?”


    陸伯言想起了自己揪著狄雲的領子對他暴吼的情景,不由也笑起來。這笑容像火焰中的水滴,很快就消散了。


    “那我去組織撤離吧。戰略上我再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他轉身向外走去,突然站住,轉迴身:“有時候我覺得我最大的對手不是對麵的敵軍,而是你。為什麽我所有的戰略都會被你反駁?如果有一天我有權率領艦隊,我會向你證明我是對的。”


    周公瑾望著他,突然慢慢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神色凝重:“聽著,隻要你活著,你早晚會到我這個位置,也許很快。那時候,我也希望你真得比我更優秀。”


    陸伯言也笑笑:“我可不希望那是在你死了的前提下。”


    “生與死,人們都認為是軍人最有權掌握的事。可事實上,最不能掌握自己生與死的就是軍人。”周公瑾坐迴指揮室上,“你出去吧,這裏已經不需要你了。”


    整個艦橋都在顫動著,光芒不斷的在四周騰起。溶化坍塌的鐵架落下來,在空中灑下火流。陸伯言在艦長室門口站了很久,他想也許以後不能再看見自己這位海軍學院同學了。


    迴到要塞,白霜正站在空港內等他。


    這裏正是炮火最密集的地方,空港大廳的外壁不知被彈片擊出了多少碎口,空氣急劇的向外流去,卷起無數飛揚的碎屑,氣溫本該早降至零下幾十度,但外麵爆炸巨大的熱浪一波波不斷,白霜的影子就在這交錯的閃光與黑暗中搖動著。她軍裝齊整,筆直的站著,不知道已經在這裏等了多久。


    “你在這裏做什麽?”陸伯言沉著臉問。


    白霜舉手敬禮:“艦長,我來向你匯報,十億光年號的修複工作……”


    “你瘋了!”陸伯言一把拉起她,在空曠的大廳裏疾奔,“這裏的電磁力場可能就要失效了,你想被輻射燒死嗎?”


    他們奔跑著,空港中會瞬時隱入黑暗、但立刻又有遠方巨大的光爆將它照亮,如黑夜和白晝在飛快的輪替,他們仿佛正在穿越時光,每一次閃光中他們都會老去,舊的消亡、新的誕生、宇宙的無情規律在橫掃一切,相比時間與死亡,一切的戰爭都顯得渺小,隻剩下兩個奮力奔跑的人。


    他們終於奔入了向地下的電梯,門合上時,一切安靜了下來。照明能源早停了,除了必要電力,所有的能源都被抽向了要塞炮台。


    感覺到了白霜手中的細汗,陸伯言甩開了她的手。在黑暗中,如果不說話,再沒有人能證明除了自我之外的存在。


    “你為什麽還要迴來?”他慍怒的問。


    “我來向你匯報……”


    “十億光年號已經不存在了,你不用迴來。”


    白霜輕聲但執著的說:“這對我不重要。”


    “你這是什麽意思?”


    白霜偏過頭去,咬緊嘴唇,雖然在黑暗中他無法看到她的臉。


    陸伯言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他緩緩的說:“也許我們再也不會有戰艦了。”


    “會有的。”白霜說,有些事情,男人需要靠理智,而女人隻需要直覺。“你會成為艦長,你還會擁有你的艦隊。我們所失去的一切,你都會帶領我們奪迴來。”


    “誰告訴你的?”


    “是你告訴我的。那天在十億光年號中,你說:當你擊沉吉野號的那一天,你還要我做的參謀官。我們都要活著那個時候,見證你的勝利。”


    無聲了許久,陸伯言說:“是的。你居然比我記得清楚。”


    “我看見狄雲了,他也沒有撤,他說他絕不離開軍隊。”


    陸伯言搖搖頭,掏出一支煙來想點上,忽然想起這是電梯,又扔到了地上。


    “電力不足,電梯變慢了,我們到達距地表六公裏的地下一區還需要十分鍾。”白霜平靜的說。


    陸伯言歎息了一聲,往地上一坐。


    “聊會兒吧,隨便說些什麽。”他終於有了充裕的時間,這些時間中什麽也不需要想,想了也沒用。


    什麽都能說嗎?白霜想,不,有些話她也許永遠都不會說出口。


    這種沉默真讓人窒息,陸伯言想,我得在這丫頭哭出來之前說點什麽。


    “嘿、你知道我第一次登旗艦時的樣子嗎?”他說。


    白霜無聲的搖頭。


    陸伯言笑了起來,“那好像已經很久了,現在想想,其實也不過是十年前。那時候,我和周公瑾還不過是剛從海軍學院畢業的實習地勤少尉,而那時我們的旗艦“漢”也剛剛建成出港。而我們好運氣就被分到了旗艦上。我們學得是艦艇管理和指揮戰略,但那時卻全都一門心思想當飛行員。你知道,學會駕駛戰機並不難,但是想擊中敵人和不被殺死才難。那時候我們不知道這個,總在想著能調進海軍航空兵。嗬嗬,我想起來了……那次艦隊出訪長崎,我們在酒吧喝酒幾乎錯過了登艦,然後在空港那一路跑啊……對了,就是威海衛的空港啊,那時候它剛建成,高大雄壯,現在卻已經……”


    “你們還有喝醉酒誤登艦的時候呢?周公瑾和陸伯言?海軍最年輕的上將和少將,也會有犯這種渾的時候,快說來聽聽。”白霜的聲音驚喜歡躍,她不能讓陸伯言再去想幾公裏上的地表,威海衛正在火海中毀滅。


    “是啊,當時我們那一路跑,心裏隻在罵設計這空港大廳的人,怎麽就建得這麽大呢?從門口到登艦口足有幾公裏,我們當時跑得那個狼狽樣,一路撞得人仰馬翻。可就這一撞,你猜怎麽著。”


    “怎麽了?”


    “周公瑾一頭撞上了一位女軍官,大美人兒啊。這姑娘後來成了我們的頂頭上司。因為和她頂嘴,周公瑾和我被罰清洗旗艦的整整一層的機庫,你知道那有多大嗎?現在我迴想起來,我們就好像站在一片金屬的大漠上,一眼望不到邊。我那時都絕望了,我在想我這是當得什麽兵啊,我怎麽和周公瑾這麽一個惹禍鬼成了哥們兒啊。可你知道周公瑾那時候在想什麽?”


    “什麽?”


    “他在想,他要當上將軍,然後把那女少校娶來當老婆!”


    白霜格格格的笑起來,這是她是真的開心的笑:“這一定是你編的,我在十億光年號上聽過一模一樣的段子,但主角不是你。”


    “嗬嗬,其實這是軍中每一代都會流傳的段子,無數人都吹過這樣的牛。”


    “但是周公瑾不是一心隻想要小喬嗎?”


    陸伯言的笑容忽的消失了:“是啊,小時候我們在同一大院裏,小喬說她將來一定是要嫁個元帥的,為了這個他才一心要當海軍元帥。現在他成功了。”


    他不知道現在孤獨地坐在指揮室中的周公瑾在想什麽、迴憶什麽。是否還會想到自己年少時曾暗戀的女孩。


    地下並不是絕對安靜的,這金屬星球在轟炸中猛烈的震顫。這種震動一直傳到地底深處,在空腔中形成隱隱的雷鳴,低沉而長久,隆隆不息。


    第38節 決別


    威海衛要塞保衛戰並沒有在二十四小時內結束,而是持續了三十五天。


    這座重達四千億噸的金屬星球表麵被爆炸的高溫溶化,又再次凝固。出現無數的環形山,像是冰冷的月球。所有的炮台和防禦設施被毀或陷落。敵軍的陸戰部隊已經占領了要塞內核控製室,整個要塞內部都是血跡、屍體、燒灼的痕跡。守軍為每一寸領地進行過爭奪,最後無人生還。


    殺紅眼的炮兵部隊在炮台被毀前幾乎把所有能量都傾瀉向了天空。雖然到了防禦戰後期,隨著各區域主炮不斷被毀,固定炮台的作用越來越小,敵艦隱入死角之中,冷冷嘲笑著這徒勞的憤怒。


    織田帶著他的部下們大步走進了要塞核心,他的賭博再一次成功了。但現在他相信,自己不是賭徒,這也不是運氣,而是時勢。舊的帝國毀去,新的帝國將崛起,一切將是必然的,他隻需要站在浪尖,時代的海嘯就會將他送到權力與榮耀的頂峰。


    在主控製室內,倒伏著一具屍體,他是舉槍自殺的。當他再也沒有一個士兵可以調用的時候。那時通訊器裏突然沉寂了下來,沒有了怒吼,沒有了慘唿,他明白,最後的時刻到來了。


    這位陸軍中將按下按鈕,向港口中的艦隊和遠方發去了最後的信息。


    “威海衛陷落。陸軍所有人員全部忠實執行死守命令、無人脫逃。要塞自毀啟動,請艦隊撤離。”


    但要塞沒有能夠自毀,炮台消耗了過多反應物質。主反應堆雖然在自毀裝置驅動下爆炸,卻沒有足夠的反應燃料,要塞隻是劇烈震顫了一下,熾熱的光流從表麵的艙口噴濺出來,像是一次壯麗的焰火。


    織田站在這位死不瞑目的守將麵前,他本希望最後的自毀能消滅踏足了這神聖領土的敵軍,能將自己和這巨大的恥辱一同燒灼殆盡。但是連這點最後的掙紮,他也沒能成功。他隻能任由敵人站在他的屍體前,像觀賞中彈的獵物。


    他的指揮桌前擺著一尊佛像,這位高級將領竟然還信仰這種號召仁慈和要求現世忍耐以換得後世幸福的宗教。織田想,去他媽的後世,下地獄又如何,現在這一刻,是我把別人變成鬼魂。


    連上天都似乎已經作出了明確的選擇,或者說,上天從來就不存在。


    吱吱嗚嗚的機械聲在響著,那是這具屍體邊的一座護衛機器人,它仍忠實的作戰著,向敵人射擊。隻是它的金屬臂早已斷了,像一根枯枝。它隻能徒勞的一次次的伸出斷臂,去扣動那並不存在的扳機。似乎在說:戰爭並沒有結束。


    織田來到這台機器前,饒有興趣的欣賞了許久。然後猛得拔出戰刀,將它的身軀劈斷。


    要塞失陷,也敲響了艦隊的喪鍾。因為原本用來支援保護艦隊的炮台和力場、能源彈藥輸送,全部中斷了。而且,要塞中被占領的炮台正在調轉炮口,準備攻擊艦隊。


    帝國建造了這樣無堅不摧的巨炮,也建造了鐵甲無雙的戰艦,但是他們不會想到,會有用自己建造的炮台來消滅自己的艦隊的這一天。


    敵人的炮火突然停止了。這是可怕的象征,這意味著,他們眼中的敵人已經毫無抵抗能力。


    旗艦中。周公瑾桌前放著一卷信。那是勸降書。盡管有了更高的科技,對一些重要的文件,人們還是喜歡用紙來書寫。


    他並沒有打開看。


    “讓所有的艦隊成員到旗艦來開會吧。”


    “所有的?全部來旗艦?”身邊的軍官驚問著。


    “是的。”


    “明白。”軍官的迴答沉重無力。因為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整支艦隊原有幾十萬人員,但現在隻剩下數千人。站在旗艦的寬大檢閱廣場上,仍顯得冷落寂寥。


    周公瑾看著艦隊最後的士兵們,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話可以多說。


    “讓大家來這裏,是想再看看諸位。也讓諸位再看看旗艦。”他低下頭,又揚起來望著所有人,“開始執行最後方案,所有人進入躍遷裝置撤離,同時炸沉所有戰艦。好了,各自去執行吧。”


    廣場中沒有人動。沒有人說話,隻有可怕的沉默。


    周公瑾很想大聲的訓斥,但是卻也隻有一同沉默著。


    在這之前,沒有人願意去想,真會有這麽一天。


    “敵人的最後通碟已經到來,如不投降,進攻將在一小時後開始……想把戰艦留給敵人嗎?都傻站著什麽,迴去做自己該做的事!”他吼起來,雖然他比所有的人都更痛恨這個命令。


    “我們不自毀,我們會戰到最後一人,這也是你下達過的命令!”有人喊。


    “現在命令更改了!假如繼續作戰,結果就是像要塞一樣,消耗掉所有的燃料以至於無法自毀,把心血白白送給敵人。現在的命令是撤退,不是死守,我再說一次,命令更改了。新的艦隊需要有人去指揮!我們不能把最優秀的軍官都斷送在這兒。”


    人群像個沉默的巨人,它的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移動。


    “哪兒還會有新的艦隊?”一個冰冷的聲音說,“我們這支艦隊建成花了三十年,那是整整一代人,那也是國力最強盛的時代。而現在,敵人不會再給我們三十年時間了。”


    “我們會爭取到這時間的!沒有力量堅持三十年的戰爭正是敵人。你們三十年後也還沒有老,就算沒有艦隊了,你們也要去率領新召集起來的士兵,而不是死在這。”


    “艦隊進行躍遷吧,”有人喊,“我知道這幾乎不可能,因為敵人的炮火會集中攻擊躍遷的戰艦,在躍遷完成前就毀掉我們。但總比自毀強,賭一次,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更多的聲音響起來,支持這個方案。


    “我們沒有足夠能量。”有艦長說,“現有能量能讓一艘戰艦進行躍遷就很了不起了。”


    “那就把所有燃料調集到旗艦上來,至少讓旗艦衝出去!隻要旗艦還在,這支艦隊就沒有完!”


    周公瑾靜靜望著他們,這些他親手挑選培養起來的軍人們。也許曾有過貪生怕死之輩,他知道已經有人偷偷事先躍遷潛逃了。但此時還站在這裏的,已經沒有懦夫。


    後世會怎麽評價這支艦隊呢?怎麽評價這場戰爭?未來的孩子們記住的是恥辱,還是光榮?或是隻剩下悲愴和憤怒?


    他揮手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驅去自己心中的困惑,他才緩緩的說。


    “第一、旗艦躍遷成功的機率是百萬分之一,而不是萬分之一。第二、旗艦不可以拋下艦隊而獨自離去。第三……”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隻呆呆的望著廣場。


    第三、國家要求我們。戰死在這兒,以給後世、給後麵的抵抗者以榜樣。證明我們沒有逃走,我們戰到了最後一刻。戰艦隻能自毀,而不能在逃跑時被擊毀。


    但這句話,他無法說出口。


    但有個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一步步登上了檢閱台。


    “陸伯言,誰允許你重新穿上艦長服。”周公瑾怒視著他。


    “媽的,大家都是要死的人了,你還在這窮計較。”陸伯言表情輕鬆的像是走進酒吧,他的眼神中此刻沒有戰爭,“別緊張,我不會死。我會帶他們走。隻讓那些腦筋轉不過彎來的傻英雄們留下。”


    他的表情鄭重起來:“我能對他們說幾句嗎?”


    周公瑾望了他一會兒,退開一步。


    陸伯言來到台前,咳了兩聲,試了試話筒,雙手向桌上一按,然後像聊天似的開腔。


    “各位,在大家慷慨赴死之前,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他頓了一下,掃視了一會兒眾人,“剛剛傳來的消息,和談協議已經簽署了。”


    人群突然死一般沉寂。


    陸伯言手環視全場,“割讓整片北海海域,那是我們國家最重要的資源工業區、經濟命脈!所賠償對方軍費,是我們國家二十年的國民生產總值。現在全國一片抗議反對簽署,但敵人正等著我們的全軍覆沒,好逼我國在協議上簽字。”


    他麵向全場,站直身子:“我們現在可以去死了!都掏出手槍來,拔出的指揮刀,現在就死在這兒!快點!別等敵人動手。死不是很簡單嗎?就像我這樣!”


    他拔出槍,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就一了百了了!沒人再能追究你們的罪責,再也聽不到罵聲,再也不用麵對敵人,再也不用承擔未來艱苦的戰鬥,死了一切就解脫了!”


    人群仍然是寂靜無聲,可怕的沉默。


    終於,有一位艦長上前一步:“我們明白了。我願意接受撤離。”


    他向著閱兵台,慢慢抬起手,敬了一個軍禮。“將軍,再見了。”


    然後以標準的軍姿轉身,起步向一側的艙門走去。


    軍官們一個個的出列,向閱兵台敬禮,轉身離開。


    一位軍官走到艙門口時,心緒難平,迴想喊什麽,但卻終於沒有喊出來。他無聲的離去。


    無聲,有時候意味著最大的憤怒。


    漸漸的,檢閱場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幾個人。


    狄雲和白霜就在這最後的幾個人之中。


    白霜一直緊張的望著身邊的這個男人,他為什麽不走?難道陸伯言的話還不夠讓他警醒?


    周公瑾和陸伯言也望著這最後的幾人。


    “你們……還有什麽話要說嗎?”周公瑾的聲音變得蒼老,其實他不想聽到他們的話,因為那意味訣別。


    狄雲大步走上前去。白霜一直不安的注視著他。


    這位王牌飛行員卻沒有了以往的激動和憤怒,他也像是一下子老去了。


    “兩位將軍,你們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也完全明白了你們的意思。必須有人活下去,去挽救這個國家。他們的責任,是死在未來的戰場上。而不是現在。我明白……隻是……”


    他仰起頭:“你們卻沒有告訴大家,也必須有人死,來為這次失敗承擔責任,來告訴國民。我們寧死不退。”


    白霜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她知道要發生什麽,但是卻一句話也不能說,她不能驚慌的衝出去哀求,不能喊請別這樣做,因為她也是個軍人。


    ——狄雲。你不是說,戰爭勝利之時,希望我嫁給你嗎?轉過身來,向我說出這句話,我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你,但你為什麽不說?


    狄雲仿佛已忘記了白霜的存在,忘記了自己曾經有過的所有期望與夢想。“我隻是個普通士兵,雖然我的軍銜一直在升,但我從來隻是把自己當成個兵。我記得,那時曾有許多和我一樣年輕的人,我們曾在一麵旗下立過誓言,誓與艦隊共存亡。”


    他的目光向上望去,看向閱兵台上的那巨大旗徽:“如果,毀滅在這裏,就是這支艦隊的最後使命的話。我會與它在一起。”


    白霜的身體顫抖起來,她卻無法喊出口。


    狄雲取出手槍,緩緩的抬起手,對準了自己的頭顱。閱兵台上的兩位將軍靜靜注視著這一切,沒有人開口阻止。


    “第六海軍航空隊隊長狄雲報告,我小隊十一架戰機,十一名飛行員,僅一人生還。請允許我代表沒能迴來的各小隊長報告,全艦十七個航空隊,五百九十二架戰機,五百三十一名飛行員,無人戰場逃脫,無人怯陣畏縮,所有戰機全部投入攻擊,堅決地執行了戰略目標——不惜一切代價擊沉敵旗艦!”


    他流下淚來:“我們沒有完成任務……十億光年號上,我同編隊的飛行員都戰死了。我曾發誓要與他們同在,與艦隊同在,請原諒我!”


    一聲槍響,鮮豔的血花噴濺出來,那是最後的憤怒。


    槍聲一聲接一聲的響起,不斷有人倒在地上。他們都承認了自己的脆弱,無法接受失敗的恥辱。


    最後,閱兵場上隻剩下白霜還站著,她的腳下流淌滿了鮮血。


    她隻是在不停的顫抖。


    陸伯言望著她,又望向周公瑾。


    “走吧。”周公瑾一副不願再搭理他的樣子,“別磨蹭了。”


    陸伯言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隻是點點頭,默默走下台階。


    他忽然想起他該迴頭敬一個軍禮,因為他再也見不過這位老同學了。但是他沒有迴頭,因為他知道,他沒有勇氣再轉迴身去。


    漢曆八三二年十一月七日五時二十一分


    十億光年外的威海衛要塞上空突然閃起數百道光芒。


    它們像是瞬時亮起的星辰,照亮了冷寂的金屬星球,倒映出璀璨的輝華。


    然後這些星辰急劇的壯大,最後連為了一體,成為了一顆恆星。但卻是宇宙間最短暫的恆星。


    敵艦群和冷卻的要塞外殼都映著這光芒,仿佛它們突然有了眼睛,默默的見證這次壯麗的毀滅。


    第39節 長安


    陸伯言迴到了帝國的都城。


    長安。這個名字來自於幾千年前,那座落在地球東部的漢帝國都城,它有著古老的青磚鑄成的寬闊城樓,連綿的樓宇屋簷,還有宮闕長樂與未央。


    表麵積九點二億平方公裏的長安,表麵三分之一被金屬表麵所覆蓋。南北鬥城中居住著近三千萬人口。而在南北鬥城之外,其他的未有金屬覆蓋的泥土之上,是平民區和工農業區,那裏有著舊式的建築,水泥甚至木製的房屋,另外近一億人生活在那裏。巨大的道路和高空軌道縱橫布滿了星球,從高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上千艘巨艦隻漂浮在星球的上方,像是大海中的漁船帆影。


    長安是東部星域最大的城市,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整片星圖上也唯有另一星團中的羅馬城可與之相較。西有羅馬,東有長安。地球種族頑強的把發源地的文化與版圖複製到了十億光年之外。


    但是,這座萬城之城,也許很快就將陷入血火之中。甚至淪陷。


    載客一萬兩千人的民用客輪緩緩移入懸浮在長安上方的衛星港口。陸伯言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外麵的通道上已經擠滿拖著行李攜家帶口的人流,在電梯中轉廣場前擠成黑壓壓一片。他們大多是從北海星域撤離來的民眾。威海衛失陷後,帝國整個東北都麵臨著被占領的命運。


    在宇宙中本沒有東南西北可言,但被移民此地的祖先們出於在地球上養成的習慣,還是在星域中重新定位了一顆“北極星”,那是距此數千光年的一顆超亮恆星。處於星係的上層中央。在對它相對的位置上,人們將一片星雲定名為“南極星雲”。於是星空中重新有了方向。但對於立體的星圖來說,東南西北四個定位點是不夠的。於是人們又把星域像切片似的分成幾十億頁,長安所在的這一頁“星圖”,正是這本巨書的中部,具體說是第184,977,593頁。


    陸伯言下意識的用手去正正軍帽,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穿著他的少將軍裝。他已經不再是個軍人了。現在,他和這些難民們沒有什麽區別,都是麵對亡國之險,除了逃奔外再別無選擇的。


    看著那些雲集於長安上空的客輪,似乎整個北部的遷移潮已經開始了。牆壁上的廣告屏正在播著新聞,截止到昨天,已經有近一億五千萬撤離民眾湧入長安,而在未來幾個月裏,還會有近二十億人可能湧來這裏。


    但是逃進長安又有什麽用呢?人們以為帝都是不會陷落的,執著的相信,哪怕全國都淪陷了,軍隊也會死死守衛這最後一片土地。但陸伯言明白,從一個軍人的角度來看,世上隻怕沒有比這裏更危險的地方。


    在高舉著行李,怒罵尖叫聲孩子哭聲不斷的人流中擁擠了近一小時,陸伯言才來到了船外的港口碼頭上。在這裏人群稍稍散開了,陸伯言長出一口氣,他低頭看自己的軍服有沒有擠皺,才發現自已在軍中養成的習慣已經根深蒂固,簡直成了一種無法扭轉的心恙。現在他連看到船梯旁值勤的衛兵都會覺得傷感,雖然他們表情木然,心裏也許正懊惱為什麽會被分來這裏。


    人群排成數百條不見頭尾的長隊,進入關驗通道。玻璃屏風後坐著一個年輕小丫頭,她也有一身漂亮的製服,不過和軍人無關。陸伯言遞過證件,研究著小丫頭肩章上的花紋圖案。但那女孩卻忽然瞪大了眼睛。


    “陸伯言!你是陸伯言!”她猛得抬起頭來。


    陸伯言苦笑一聲:“是的。”


    那女孩慢慢站了起來,一直定定的望著他。忽然揚起手,猛得把證件摔迴到了他的臉上。


    “你居然迴來了?你居然這樣迴來了?你們不是和艦隊一起殉國了嗎?我為你們哭得死去活來。我們冒著大雨舉著花去廣場上紀念你,結果……你竟然逃迴來了?你的軍服呢?你的戰艦呢?你怎麽可以這樣逃迴來?穿著平民衣服混在人群裏……”


    她掩麵哭泣,像是突然麵對了信仰的破滅。


    陸伯言的肩被身後的人扳住,把他推轉迴來。那是一位頭發花白胡子滿麵的男子,臉色憔悴,眼中卻是憤怒的光:“你是陸伯言?我的孩子在你的前衛艦隊中,他戰死了!你卻逃迴來?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呢!”


    他狠狠的搖撼著陸伯言,周圍的人群吼叫著。


    “你們打得什麽狗屁仗?”


    “就是這個混蛋,他的指揮斷送了前衛集群和整個艦隊!”


    “不是所有艦隊將領都殉國了嗎?怎麽會有人偷偷逃迴來?”


    一個喪失了親人的年輕人跳了過來,一腳踢在了陸伯言前胸,將他踢倒在地上。


    “打死他!”周圍俱是怒吼的聲音。


    陸伯言咬緊牙關,不發一言。拳腳落在他的身上。


    打得好……他想,我沒有和艦隊一起覆滅在威海衛。這是我應該的報應。


    “你們不要打他了,不要打他了……”關檢的女孩哭著衝了出來,“他為你們打過仗啊……”


    空港的值勤衛兵衝了過來,推開人群,把陸伯言拉起來扶離這裏。失去家園和親人的難民們在後麵追趕狂罵,他們壓抑已久的悲憤全在這時暴發出來。


    衛兵們一直把陸伯言攙出空港大廳,衝進工作區。人群仍踢打著玻璃門,發出讓人心顫的巨響,這場騷亂看來沒有這麽快平息下來。


    幾位士兵帶陸伯言穿過工作人員通道,來到一僻靜的門口,打開門,麵前是空港的一座平台。可以看見遠處的艦隻閃著燈光川流起落。


    “他們為什麽打你?你是海軍?”帶隊的少尉望著他。


    陸伯言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擦拭著嘴角的血,在身上摸索:“能給我支煙嗎?”


    “我問你是怎麽迴來的!”少尉提高了聲音喝著。軍隊更恨逃兵。


    陸伯言深吸一口氣:“我奉命隨民用船撤退。”


    少尉點點頭,從身上取出煙來,為他點上。


    “別怪老百姓打你。”旁邊一位年輕的上等兵瞪著他,“你們海軍他媽的打得什麽仗,換我我也揍你!”


    陸伯言笑笑,冷冷瞥向他:“那你為什麽還不動手?沒種嗎?”


    上等兵被激怒了,少尉阻攔已經來不及,他解下皮帶,狠狠向陸伯言抽了過去:“你小子打了敗仗還敢橫?”


    但陸伯言敏捷的閃過了這一下,揚右拳狠狠的打在那上等兵的臉上,將他擊得摔出老遠。


    其他士兵就要撲上前,那少尉大喝了一聲:“住手!”


    陸伯言舉手指向摔在地上的士兵:“老百姓打我,我認了。可你他媽的也是當兵的。老子和全艦隊跟敵人拚命的時候,你在哪呢?你沒他媽的上過戰場,沒殺過敵,你憑什麽和老子動手?”


    他嘴唇抽動,突然想起了自己戰艦上的部下們,踉蹌著退後,用自己的頭顱狠狠撞著冰冷的牆壁。


    幾個士兵呆呆站著,沉默無語。


    陸伯言漸漸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仰頭呆呆望著遠方的進出港巨輪,似乎看見了當年在無數人歡唿下出港的那支艦隊。


    少尉歎了一聲,再次點燃一根煙,蹲下來放在他手裏。


    “你也別怪他,咱們也就快上戰場了。海防沒了,敵艦隊直逼首都,到時候,我手下這幾個兵,也不知道有幾人能活下來。那小子本來下個月就要迴家結婚了,結果戰備令一下,迴不去了。”


    陸伯言無力的笑笑,拍拍少尉的手,慢慢站起身來,向一旁的樓梯走去。


    他走下樓梯的時候,突然巨大機場平台上,一支軍車隊疾馳而來。轉眼前停在樓梯前。一群製服鮮亮的軍官們走了下來。


    “陸伯言少將嗎?”為首的那位中校立正問道。


    陸伯言慢慢走下樓梯:“我是陸伯言。但不是少將。”


    中校和所有軍官立正敬禮,陸伯言並沒有抬手迴禮。他已經沒有了敬軍禮的資格。


    “我是陸軍中校參謀呂誠,張將軍派我們來接您去戰區指揮部。”


    陸伯言點點頭,他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平台上,士兵們望著車隊唿嘯遠去。少尉轉頭望望那上等兵:“你剛才究竟和誰打了一架?”


    車隊將陸伯言再次載到軍用運輸機上,然後向長安中心區域落去。陸伯言能從空中分辯出軍區總指揮部的燈光,那是一組被稱為“虎符”的巨大建築群。從高處能看見那巨型馬踏匈奴塑像,在數百探照燈光的映照下矗立。如果在地麵,從數十公裏外就能看見它。


    “敵軍將至。才發現我們把總指揮部建造的太張揚了。”呂誠望著窗外笑著,“敵戰機根本就用不著座標引導,奔著那雕像去就行了。”


    “這麽多年來,誰能想到帝國都城也有被攻擊的一天。”陸伯言長歎一聲,“海防沒了,就算把總部埋到地心去,又能如何呢?張揚就張揚吧!這雕像能不能繼續立下去,就看你們了。”


    “陸將軍,別這麽說。我們陸軍隻能死守疆土。將來要遠征複仇,還得靠你們海軍。”


    海軍。陸伯言心上像被刀劃過。哪還有海軍呢?唯一的遠洋主力艦隊全毀在威海衛了。全國隻剩下一些地方近海艦隊,再沒有一艘母艦。這樣的艦隊,連敵母艦的影子都看不到,就會被狼群般的敵機群撕碎。


    接下來的戰爭,僵屍沒有製海製空權的戰爭。陸軍的陣亡,將可能是敵人的幾十倍。這些軍人們說的輕描淡寫,但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戰爭的慘烈。


    總統帥部露在地麵上的部分,是一座巨大金屬的山體,傾斜光滑的金屬壁是為了有效反射電磁波的幹擾,這使它形狀古怪,像是各端被拉扯變形的不規則五角星。每一條棱線,都有數十公裏的長度。整個指揮部像一隻巨手緊按著數千平方公裏的大地,而它露出地麵的部分僅僅是它全部形體的百分之幾。


    也就是說:總指揮部從地麵直伸向地心,它可以容納數十萬人員辦公,上百萬的軍隊,必要時容納數千萬的人員避難。它是除了皇城之外這個星球最大的建築。也是整個東方星域最大的建築之一。


    它共有七層牆壁,最外層的金屬殼厚達一百五十米,全部采用高強度合金,如果想用普通激光燒穿它,需要十幾年。而這僅僅是第一層外殼。建造這樣的防禦,耗費了這星球所有金屬貯量的百分之七。還從帝國各處運來了達數億噸的稀有金屬。當它開始建造時,為治煉這建築所需要的合金特意興建了上百個重型鋼鐵廠。那時帝都上空的運輸艦川流不息,像運河般帶來整個帝國的人力物資,近百萬人,近千萬台重型機器投入勞動,曆時九年,才建築完成它的第一部分。


    漢帝國可以動員的人力物力,讓星空中所有國度歎為觀止,羨慕不已。帝國總統帥部已然是建築奇跡。但這和宇宙間那橫亙數萬光年的長城比起來,仍然是不足一提。


    “長城”的得名是來自於漢曾在故鄉大地上建築的偉大城牆。而星空中的長城,真正的名稱是:星係聯合防禦光環。帝國將數千萬個巨大金屬衛星發射到邊境,每個衛星相距數十光年,通過內部發動機產生的巨大能量,進行超空間的共振連接。就如用筆將這遍布帝國邊境的無數點連接起來,形成無數光環交織成的大網。這些光環直徑達到駭人的數萬光年,將整個帝國版圖,無數行星恆星包裹於其中。請想象一下無數光環以同一個圓心,但按不同方向角度轉動,形成一個巨球。如果它是能發光的實體,那麽即使在百萬光年之外用普通天文望遠鏡觀察,也會看到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如煌煌日輪立於宇宙,使群星失去光輝。


    “長城”建成之日,世界諸國媒體驚唿:“這預示著漢帝國已經真正展現了它無與倫比的實力,它的成就在數千年內將無法被超越。”“漢帝國是希望憑借此奇跡展示力量,使任何國家都不敢再企圖向其進攻。”


    “長城”的功效,就是使從境外向其內部的空間躍遷變成不可能。長城建成之日,再也沒有國家可以企圖用躍遷方式直達帝都。如果不攻破“長城”中的節點衛星,想靠艦隊的常規航行越過邊境,那麽等到脫離遷躍幹擾區之前,先得在茫茫太空中飛上百年。而如果想攻擊節點衛星,那麽在攻破這些衛星城廓堅固的防禦之前,帝國的艦隊就已經趕到了。


    但是,今天,長城已經毫無用處。


    理由很簡單:沒有足夠能量。


    每個節點衛星中有巨大發動機,但是燃料卻需要從帝國內部源源不斷的運來,而躍遷運輸燃料又需要巨大的能量,近百年來,為了維持長城的運轉,帝國耗費的能源數字駭人聽聞,成千上萬的礦產衛星被挖空,廢棄。為尋找能源,帝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開發荒原運動,幾百億人被運往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的荒涼邊境。而後期的拓展,更是遠遠超出了長城的範圍。於是帝國開始建設第二道直徑為十萬光年的長城,老百姓稱之為:二環。


    於是悖論出現了,長城運轉是為了保護帝國,但是維持長城運轉的能源基地卻在長城之外,於是還要派龐大艦隊駐紮在長城外,保衛這些基地。而龐大艦隊駐紮所需的供給後勤,又使更多人口向長城之外遷移。當長城造到“五環”的時候,長城外的重工業規模已然超過長城內,尤其是星係密集的北海星域,成為帝國第一大工業和能源供應區。所謂“無北海,無帝國。”敵對各國已經根本不需要越過長城,隻需要不斷打擊北海,就能可以逼迫帝國不斷勞師遠征,疲於應對。


    為了保衛北海星域,帝國再次傾舉國之力,建立了帝國第一大艦隊,世界第三大艦隊:北海艦隊。艦隻數量一度達到三萬艘,其中航空母艦有七百艘,超巨型母艦六十三艘。十億光年號的體積在其中排名第二。


    北海艦隊極盛時,號稱戰機百萬。閱兵之時遮天蔽日,漫卷星空。十年前巡訪諸國,寰宇震動,尤其是鄰國諸國,頓足長歎:縱砸鍋賣鐵,全國不衣不食,幾十年內,也無法有此強大艦隊。


    那時全國民都認為,帝國已然是世界強國,有了長城防禦係統,加上北海艦隊,可以傲視宇內,高枕無憂。


    但是沒有人想到,崩潰僅僅在十年之後。


    隨著黃海一戰,北海艦隊覆沒,北海星域被占領。長城的能源供應已經失去,數千萬顆耗盡資財建造的聯合防禦衛星變成廢鐵,冷寂的漂浮在宇宙中。因為沒有能量啟動炮火反擊,也再沒有躍遷的後援供應,衛星中的守軍隻能逃亡或投降,敵軍可以輕易的將這些衛星拖走,溶化或改造成戰艦,用來駐守“囚禁帝國的光環”,從此長城防禦係統有了一個新的名稱:籠子。


    當陸伯言坐在運輸機中,看到仍然巍峨矗立的帝國軍事首府,卻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旗艦,想起了曾氣吞萬裏如虎的北海艦隊。


    從輝煌,到廢墟,有時隻需要一瞬間。


    他甚至已經看到了那一幕,無數敵戰機在這巨大建築的上空翻飛,火光不斷騰起,直到它再也沒有往日的形狀。


    再強壯的身軀,如果毫無還手之力的話,隻不過是死亡延長的更久更痛苦而已。


    整個帝都,整個國家,是不是都難免這樣的命運?


    陸伯言閉上眼,不忍再看。


    總統帥部核心指揮區,地下三十公裏深處。


    雖然是地下,但你不會感覺壓抑,因為頭頂是高達數百米的巨大空間,高處走廊上人群不息,廣場上走著的,全是匆匆去工作的人群。不同的是,他們都穿著軍裝。


    縱然是帝國軍事禁區的最核心,仍然有商城,有酒吧,有球場。幾十萬人工作居住在這裏,他們看起來並不特殊,卻全都是經曆過重重政審考核,甚至血統譜係清查。統帥部內的氣氛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人們表情仍然平靜。在這地下深處,巨大帝國核心的核心,總會給人一種錯覺,這裏永遠會這樣,沒有什麽力量能改變它,沒有什麽力量能摧毀它。


    看見一旁的商業街,陸伯言突然想起什麽,大步就向一邊走去。


    “將軍,你去哪?”呂誠大喊著。


    “我買瓶酒,一會就來。”


    “可是,你馬上就要見張將軍了。”


    “我就是準備和他一起喝的。”


    總統帥部核心指揮區第九會議室


    這是絕密封閉的空間,一點聲音一點電波一點振動都不可能傳到外邊。陸伯言討厭這樣的感覺,這使他覺得窒息,所以他需要一點酒。


    若大的會議室中隻有兩個人。他,和張文遠。


    並沒有開所有的照明,隻有陸伯言頭頂幾盞小燈亮著,而衛戍集團軍司令張文遠站在黑暗中,看不清麵目。


    他會說些什麽?艦隊失敗的原因?首都保衛計劃?或者當年軍校中的毆鬥?但是這些陸伯言都不想談,他隻想用酒灌醉自己。他覺得自己心灰意冷意誌消沉,理智告訴他已無力迴天,帝都的失陷將是必然。而且海軍已經拚盡了最後一滴血,現在輪到陸軍了。


    “七號基因可能被重新啟用,統帥全軍,指揮長安保衛戰。”這是張文遠的第一句話。


    陸伯言突然渾身一震,像是一股寒冷迫進內心,人完全清醒了過來。


    “為什麽?”


    “現在急需能打仗的統帥。”


    “但是……”陸伯言慢慢道,“他並不忠於帝國。”


    張文遠慢慢在一排排空蕩蕩的座椅前走過,手指拂敲著椅背。


    “你是海軍中的一流將領,但你統率不了陸軍。我也不能。我僅僅能指揮帝都的區區幾十萬衛戍部隊。但各地的將領都開始觀望。現在我們需要有能號令全國軍隊的人物。陛下也深知這一點。”


    “那麽,這似乎意味著一件事:我想得到部隊會極困難了。”陸伯言站起來,“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


    他正正並不存在的軍帽,轉身向門外走去。“站住!”張文遠在他身後怒吼著。


    陸伯言轉過身,冷冷看著他。


    張文遠也冷望著他,卻忽然彎下腰去,從椅下拿出一瓶好酒,拋給陸伯言。


    “迴你的家看看吧,收一點要保留的東西。等仗打起來,就再也沒有家可迴了。”


    車輛在高架軌道上飛掠。陸伯言靠在車窗邊,看著遠處另一條軌道上,一列城鐵正在和自己競速。更遠處,是無盡的金屬地麵和巨型建築,天空泛著藍色,一條高空軌道橫亙天空,穿梭機正沿它加速。一顆巨大的金屬衛星占據了四分之一的天空視野,像是地麵正升起的巨月。許多巨艦正漂浮在兩顆星球之間。


    他不由想起地球,他喜歡那裏的藍色天空,也喜歡這裏的銀色月球。不過地球相比這裏,有一個好處。那裏的出租車司機喜歡和你不停說話,讓你無法安靜的想事情。而在這裏,無人駕駛車沉默著飛速前行,巨大的星球,可怕的寂靜,每座建築都相距幾十公裏,有時候他總會有幻覺,這裏隻有他一個人在孤獨生活。


    他在座椅邊按了一下,打開了電台。


    “……處猛烈交火。我衛北要塞數十萬官兵英勇奮戰,重創敵艦隊。牢牢把敵人頂在首都防禦圈之外,使敵軍付出了巨大代價。官兵們表示,哪怕戰到最後一兵一卒……”


    陸伯言不忍再聽下去。的確,這時候人民需要希望,需要前方正在奮戰的消息。但是,他深深明白。在沒有艦隊保護的情況下,假如敵方付出了巨大代價,我方的代價一定是敵方的數倍甚至十數倍。


    幾十萬人,能拚多久呢。


    陸伯言突然覺得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自己。如果自己不冒險突進,也許艦隊不會輸掉那場戰役。如果艦隊還在,這麽多人不會無奈戰死。


    為什麽在空港時不被憤怒的人群打死算了呢?如果死了,就不用麵對這樣的悔疚和煎熬。


    不能再想這些。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他換了一個頻道。說點別的,千萬別再是戰爭。


    於是,他聽到了一首音樂。


    《海軍進行曲》。


    看來全世界都算計好了要毀掉他,讓他無處可逃,讓他受良心的指責,最後吞下子彈。


    想到這裏,他索性坐直身子,把這道樂曲聽下去。音符像一把把刀刺入心髒。讓他去記起每一件事。記起海軍學院的日子,記起十億光年號起航的那一刻,記起艦上每一位飛行員,每一位船員的臉,和他們的名字。


    這是對他的懲罰,他就該不逃不避的接受。


    “……遠處的群星是我們的目標,無盡的雄心是我們的旗幟。”


    他跟著軍歌低聲齊唱,仿佛又迴到了十幾年前,初入海軍學院的時刻。站在巨大方陣中,仰望著軍旗升起。


    樂曲結束了。陸伯言還保持筆直坐姿,木然不動。


    播音員的聲音響了起來:“有許多聽眾聯名來點這首樂曲,一位不留名的女孩在信中說:她要對一位她在空港時遇到的海軍將領道歉。他不是逃兵,他們不是失敗者。她堅信我們會有勝利的那一天。而那時,她一定會在空港,迎接他的凱旋。”


    陸伯言默默坐著,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流淚。前方正在飛速逼近。他的心中突然空明坦蕩。


    第40節 戰爭與迴憶


    車輛慢慢換軌滑下輔道。陸伯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公寓還在幾百米的下方,燈火零落,似乎沒有什麽人住在裏麵了。


    電梯居然停了。因為民用電力限製。陸伯言終於明白為什麽這裏沒有人住了。幸好他住得不太高,才五十五層。也沒有帶什麽行李,隻有一瓶酒。


    帶著那瓶酒,他摸黑慢慢從台階向上走。樓道中安靜無比,沒有燈光,隻在每次樓梯拐角時,可以看見窗外的城市,燈火闌珊,寧靜安祥。這座麵積數百萬平方公裏的城市似乎睡去了,在戰爭來臨之際,它用這種方式掩飾內心的恐懼與掙紮。也許就在幾天之後,這種平靜將不複存在,這裏會變成一片火海。


    他慢慢向上走,慢慢喝著瓶中的酒,慢慢迴憶。人在黑暗中總是會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全是舊日麵孔。窗外的城市在他的行走中慢慢展開,無邊無際。有時候他會停下來,趴在窗邊,凝望很久。他想起自己其實沒有家,從來沒有過。


    當他還是個孩子時,做為一個基因複製品,從來沒有享受過這個名字帶來的光榮,隻記得自己是這樣恨自己的命運。因為當別的孩子放學迴家時,他隻能去另一座學校,接受更多的訓練。每次他都要背著書包步行從學校走向軍營,那是一條園區中的小徑,兩邊全是暗紅磚牆,牆後是高大喬木。他的記憶中,永遠隻有自己一個人在走。


    陸伯言不知道幾千年前的那個最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性格孤僻,但他明白自己是。他的成績像他的脾氣一樣不可捉摸,第一年是全市第一,第二年又在留級線下。


    “此生不適合公職、軍人等需穩定性格領域。屬發展偏離型基因。”這是自己在中學後獲得的評語。


    於是他被淘汰了。陸伯言隨時可以被複製出來,千千萬萬個,淘汰一個就像掃掉一片枯葉一樣簡單平常。


    但陸伯言明白,自己的一生際遇就被檔案中的一句評語決定了,至到死去,難以更改。


    但他死後,世上縱然還有千百萬個陸伯言,又與他何幹。


    他是全宇宙唯一的一個。


    於是陸伯言做了一件讓所有的人想不通的事。他放棄了分配的工廠名額,自行報名參軍。


    評語說他不適合當軍人,所以他要證明他是世上最好的將領。


    那年陸伯言十五歲。


    三年後,他所在集團軍的司令拿著他的檔案來到軍事指揮學院,說:“這個人我將來要他接替我的位置,你們負責把文憑發給他。”


    但是很不幸,陸伯言在軍事指揮學院一年後,再也沒有人肯放他迴到原集團軍去。


    “我覺得他將來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指揮學院校長說。


    沒有人再記得陸伯言檔案上的那句評語,因為他在學院軍事考核演習中指揮藍軍打敗所有人。一年之後沒有人再肯在陸伯言任藍軍指揮官的情況來出任紅軍指揮官。


    但是陸伯言不肯再留在指揮學院,連畢業證都不要了。因為他要去海軍,去登艦實習。


    他第三年的學年論文是:《立體圍棋實用布局,兼論立體空間海戰》


    當時的海軍司令看到這篇論文,立刻殺到指揮學院問:“誰是陸伯言?他寫得這叫做什麽狗屁東西?他圍棋幾段?”


    下了幾天圍棋後,海軍司令掀翻了桌子,說:“棋下得好算什麽本事,帶了艦隊去打贏一場仗給我看。”


    於是陸伯言以實習學員的身份登上了海軍旗艦,隨艦隊出訪海外。


    和他一起登艦的還有同樣是實習學員上等兵周公瑾。


    一周之後,他們就在長崎港和對方海軍士兵在酒館裏大打出手,致使兩國關係瀕臨破裂。


    “我是要你們用戰艦去打仗,不是用酒瓶!”海軍司令看著繃帶纏身的這幫未來之星暴跳著,“別人刀都拔出來了,你們不會抄板凳嗎?對方人多,就瞅準領頭的往死裏打啊!豬腦子啊!打群架這不是小學裏就該學會的事嗎?還要到海軍裏來讓我現教?”


    五年之後,南燎原海之戰。陸伯言做為編隊的指揮參謀統治作戰。全艦隊對假想敵旗艦形成優勢包圍,一通狠打,大獲全勝。


    “攻方海軍打仗不講規矩,我們的編隊還沒展開,旗艦就沉了!”敵軍在事後的戰略總結中捶胸頓足。


    “我沒什麽戰術思想,隻是堅決執行了上級指示:如果打群架時我方人不夠多,那就盯準對方領頭的往死裏打。”這是陸伯言在戰後的報告會上的總結。


    台下掌聲喧天。


    那一戰之後,陸伯言聞名天下。雖然這個名字早已聞名天下,但是他不再是幾千年的那個人的複製品之一,他就是他自己。


    陸伯言一步步踩緊台階向上走,酒已喝了半瓶,他已經有些搖搖晃晃。


    黑暗中前行總是覺得時光漫長,因為你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人生是一條夜行長路,前方有燈火輝煌,最難看清的卻是腳下。


    但當他在實戰中想再現這一戰術時,他卻失敗了。敗得很慘,幾乎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他沒理由去責怪種種細節和時運,他隻責怪自己。有些事像下圍棋,一盤驚世的得意之局,總是很難再現。


    安靜而空曠的樓道讓他痛苦不堪,那戰敗的迴憶正在他身後緊緊追趕。


    這是第幾層樓了?也許自己早已走過了出口?


    突然他撞到了台階上一個什麽軟軟的東西上,然後是一聲女子的驚叫。


    陸伯言條件反射的把潛伏在暗中的人揪了起來,反扭她的手腕,將她推到牆上,“你是誰?”


    “你又是誰?”那女子喊著。


    陸伯言公寓的房門被推開了,這裏常年沒有住人,一股塵土的氣息彌漫在空中。


    陸伯言咳了兩聲,但是隻有飯廳的應急燈亮了,看來戰時電力限供計劃級別相當的高。這個時候,全星球所有的電能應該都在源源不斷的流向地心,作為戰時儲備。


    牆上的一扇屏幕正在閃著提示信息:“距引力增強引擎關閉還有11385秒。”


    “見鬼。”陸伯言嘟嚷了一句。這個星球本來的引力隻有地球的二分之一,為了保證人的正常發育,引力增強引擎已經不停歇的運行了近千年。但敵軍逼近,為了儲備能源,居然連引力引擎也要關閉了。早知道他應該等幾小時後再爬樓。


    他從客廳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拍去上麵的灰塵,對那女子說:“坐吧。”


    女子隻是站在門口看著他:“你喝了那麽多酒,還能這麽細心。”


    陸伯言苦笑:“有時候你越想灌醉自己,反而越清醒。”


    他自己重重跌坐在椅上:“說吧,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住址的。”


    “網上。”女子說,“我看到有人發貼子,公布了你的地址,並號召大家來殺了你。”


    “所以你就趕來了?爬了五十五層樓,坐在樓梯上等我?”


    “我害怕極了。這次戰敗讓很多人都發瘋了,他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上迴就有人在地鐵裏群毆一個穿海軍軍裝的,可那人隻是個學院生而已。”


    “我明白,”陸伯言歎息了一聲,“他們和當年那些戰艦出廠時狂熱歡唿的是同一群人,他們對這支艦隊寄與了太大希望和激情,沒法接受失敗。”


    “那你呢?你能接受嗎?”女子問。


    陸伯言沉默了。


    “我這話問得真傻。”女子懊悔的低下頭。


    “想喝些東西嗎?”陸伯言站起來,搖搖晃晃去開冰箱。


    “不不,你快走吧。萬一他們來了……”


    “如果來一百個人,等爬到五十五層,也隻剩下五六個了。我能輕鬆放倒。”陸伯言笑笑,打開冰箱,卻發現因為斷電,裏麵很像古墓發掘現場。他翻了半天,才找出幾罐密封的軍用飲料,往桌上一放,“我要收拾些東西,你要是不想走,就隨便坐。”


    女子慢慢走進來,在桌前坐下,拿起飲料罐摩挲,卻不打開。


    陸伯言走進裏屋,找出一個手電,借著微光開始翻檢東西,把要帶走的全塞進一個背包。


    “機場的事,我很抱歉……我十分後悔,那時我太衝動了……”女子突然說。


    “我聽到你為我點得歌了。你真狠,在這種時候為我點《海軍進行曲》,我要是臉皮再薄一點,當時就該跳下橋自盡了。”


    “不不不,我真沒這個意思。”空港女孩著急的跳起來,“我沒想到你真會聽到……不,我沒想到你聽到這首歌會多難過……我總是作錯事……我太笨了……”


    “你當年是不是去聽過我的報告會?”


    “對啊?我和我的幾個好朋友連著聽了好幾場,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想一遍遍的聽你在台上意氣飛揚的說那些話。”


    “你還買了我的書?把有我頭像的征兵宣傳畫報貼在牆上?”


    “天啊,你怎麽知道?”


    陸伯言無奈的搖頭笑著:“從你在機場看見我時那種憤怒時,我就知道了。你把我當成一個完美的偶像,但突然間它被摔碎了,變成了一個連軍裝也不能穿,胡須頭發淩亂的逃兵,那時候你想殺我,我很理解。”


    “我真得很後悔……”女孩開始抽泣。


    “好了好了,”陸伯言把手中的日記本們扔進包,“我討厭看女孩哭。”


    女孩咬住自己的手,強忍著不讓自己出聲,但還是有低悶的嚶嚶聲。


    陸伯言忍不住笑起來:“算了,你又不是我帶的兵。不用這麽聽我的話。有時候,想哭就能哭出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個像框,突然凝在了那裏。


    照片中是三個人:他,狄雲和白霜。


    那是他們“第一次決鬥”之後的合影。


    陸伯言舉著像框,手已在不知不覺的顫抖。


    他又想起了狄雲生命的最後一刻,最後一句話。


    “那時曾有許多和我一樣年輕的人,我們曾在一麵旗下立過誓言,誓於艦隊共存亡……全艦十七個航空隊,五百九十二架戰機,五百三十一名飛行員,無人戰場逃脫,無人怯陣畏縮,所有戰機全部投入攻擊,堅決地執行了戰略目標——不惜一切代價擊沉敵旗艦!”


    他們犧牲了所有,仍然沒有為國家贏下這場戰爭。


    一個像狄雲這樣的戰士,無法接受這樣的失敗,幾乎是喪失所有希望的失敗。艦隊主力全軍覆滅,接下來幾乎不可能再有挽迴戰局的機會。隻會有一次接一次的失敗,看著國土一塊塊淪喪,看著士兵們死守陣地,衝向戰場,衝向強大數倍的敵人,為了不可能來到的勝利。但你又不能不戰鬥下去,為了那最後的一點希望。為了遙不可及的勝利,也許需要億萬人十數代奮戰不息。


    這就是未來。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堅韌,才能戰到最後一刻。


    陸伯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有迴憶真好,但有迴憶又太痛苦了。他想到自己必須活下去的理由,除了重建艦隊之外,也許還有一條:總得有人來記住這些事,這些人。


    女孩不知何時站在了房門口,輕輕問:“你還好嗎?你這樣站著一動不動很久了。”


    陸伯言深吸一口氣,突然笑起來。


    有時候,想哭的時候就能哭出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但他不會哭泣,在戰勝之前。


    他把像框輕輕放進背包:“我們該離開了。”


    天空響起了淩厲的防空警報聲。


    漢曆八三二年十二月,長安保衛戰開始。


    ————————《未來帝國》第一部《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完———————


    後記


    這個故事改了很多稿。


    這並不是一個成熟構思了的故事,當然,其實我的所有小說都不曾成熟構思過。


    這似乎更是圓我年少時的一個夢想。


    年少時的英雄夢。


    曾經抱著《銀河英雄傳說》,想,有朝一日也創造一群這樣的人,寫一個宏大的故事。


    我寫過古代背景的戰爭與英雄,不過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也許,那些金戈鐵馬英雄美人離我們有些太遙遠了。


    我想寫一部關於現代的戰爭故事。


    我想我的筆力還不足以讓我去寫一部現實主義的戰爭作品。我於是又取巧了,借用了三國的人物,把我的夢想化在一個虛擬的宇宙中。讓本不會相見的古代英雄們來了一次未來戰爭的交鋒,編造一段虛擬的曆史。


    我曾經把這個故事和一共和科幻題材融合在一起,後來我發現那是兩個故事,於是我將它們分開了,讓戰爭歸戰爭,科幻歸科幻。


    我隻是想寫一些人,一些普通的人,當他們身處那個大時代中,他們會如何選擇。


    一個平凡的人,怎樣會成為一個英雄。


    我常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描繪出我心中想象的那些場景。就像我沒有力量去描繪那些宏偉激揚的音樂。


    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真正寫一部現實主義的戰爭文學作品。但也許永遠不會,在我沒有準備好之前,我害怕觸碰那個題材。


    怕驚醒了那些千古風流人物。


    不論我是否去記錄,再往西與未來的無限歲月中,仍會有人奮起,有人沉淪,有人成為英雄,有人扮演小醜,有人挺身而出,有人迷惘消沉。但這個國家仍會生生不息,有如億萬年來波瀾壯闊的長河。


    紀年表


    漢曆八三零年十一月初            漢獻帝劉協決定將帝都伴星改建成園林。


    漢曆八三零年十一月             海軍都督杜宇造艦計劃獲批。


    漢曆八三零年十二月中旬           陸伯言與阿旁宮題詩“來年若是秋風起”。


    漢曆八三零年十二月             陸伯言調任精衛號副艦長。


    漢曆八三一年一月              袁一秋視察精衛號。


    漢曆八三一年五月              大軍演,精衛號俘獲漢獻帝。


    漢曆八三一年五月中旬            精衛號被調入遠洋護航編隊,負責在公海星域為大漢運輸商業船隻護航。


    漢曆八三一年六月三日十一時         精衛號遭遇agk國際集團走私船。


    漢曆八三一年六月六日            agk國際集團向漢朝提出三百億索賠要求,並要求嚴懲在公海襲擊其合法貨船的相關海軍人員。


    漢曆八三一年六月七日上午十時        最高緊急會議在未央宮皓升殿召開。


    漢曆八三一年六月七日下午五時        精衛號被不明國籍艦隊擊毀,數萬官兵陣亡。


    漢曆八三一年八月              海軍學院零五屆艦艇指揮係陸軍選拔班張彤入學。


    漢曆八三二年二月              織田軍進攻高句星雲。


    漢曆八三二年三月              東海艦隊主力編隊出征。


    漢曆八三二年三月九日            東海艦隊與織田軍團第一次遭遇戰。


    漢曆八三二年四月十一日九時至二十一時    平壤戰役。


    漢曆八三二年四月十六日           陸伯言調任北海艦隊重型巡洋艦“平輿”號副指揮。


    漢曆八三二年五月十五日           “十億光年”升空典禮。


    漢曆八三二年六月五日            北海艦隊離港。


    漢曆八三二年九月二十日           埔原戰役。張雋乂戰死,張翼德戰死。


    漢曆八三二年十月十八日十五時        “十億光年”墜落。


    漢曆八三二年十一月七日           威海衛要塞保衛戰 戰敗,第六海軍航空隊隊長狄雲自殺身亡


    漢曆八三二年十一月七日五時二十一分     威海衛要塞自爆。


    漢曆八三二年十二月             長安保衛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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