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孤帶著右使霍新和幾名親信,緩緩步上山坡,適才那一段對話,想來是聽見了。單疾泉沒有言語。他聽得出拓跋孤是帶著怒意說這幾句話的――也難怪他如此,他當然會認為,自己是為了不讓青龍教與太子協作一事成為可能,才故意先將刺刺許了出去。在拓跋孤看來,此舉無疑是想要斷了青龍教的後路。


    在離開地牢之前,他們曾再度長談。單疾泉深信當時的自己是足夠推心置腹的――他告訴了拓跋孤自己的選擇,也告訴了他原因,對於前夜君黎潛入之事以及可能的威脅,他亦不曾有半點隱瞞,所以才換得拓跋孤暫時放棄了那“神秘人”之建言,將他放了出來――隻唯獨,他不曾提到過君黎與刺刺的關係。這或許是出於他作為一個父親最後的私心,他盼望在刺刺下一次迴到青龍穀之前,自己已能將那個挑起事端的“神秘人”找到,將事情全部解決,這樣,便不須有半分牽累到她。


    可是君黎破壞了這一切。單疾泉不知自己究竟是低估了他還是高估了他――自己分明那般警告過了他,他以為他是絕不會迴來的。現在,這件事終於無法在拓跋孤麵前、在那個“神秘人”麵前隱瞞下去――這個道士,難道僅僅是為了離間嗎?不錯,在前晚知曉了青龍教那樣的企圖與威脅之後,他作出離間之舉再理所當然不過――隻要堂而皇之地說出刺刺是他的未婚妻子,便足以往自己與拓跋孤的裂痕之上再插一道傷口――可若是如此代價未免也太大,他不知君黎可曾意識到,他這一步踏入青龍穀,他這一句話說出口,是要與什麽樣的人為敵!


    拓跋孤已走到君黎和刺刺身側。“君黎道長,實在想不到。”他腳步停了一停。“不知你與刺刺佳期幾時――如此大事,本座竟到最後方才知曉,實屬太過閉塞了。”


    “最後倒不至於。”君黎淡淡笑道,“我是打算今日拜完顧老爺子,與刺刺迴臨安稟明師長、脫去道門籍位,再擇佳日的。不會很久,卻也不會太快,教主若有心,屆時我自當知會。”


    拓跋孤麵色變得冷冷,“你便如此篤定,今日你能安安穩穩帶刺刺離開此地。”


    “拓跋教主要攔我?”君黎故作驚訝。


    “你恐怕還不清楚青龍教的規矩。刺刺自幼便在青龍穀,可不單是他單疾泉一個人的女兒。”拓跋孤抬了抬手,“你問問旁人――程左使,霍右使,平日裏刺刺與你們可親近?便算是我,也從來寵她愛她,比我自己的女兒亦不曾稍遜――她是我青龍教的人,你一個外人想將她帶走,是不是也須問過了我!”


    君黎聽到他說“比我自己的女兒亦不曾稍遜”,隻覺胸中一股忿怒暗湧。“是麽。”他冷冷道,“我與刺刺相識是在青龍穀外,這許久以來共曆艱難,也不曾見青龍教向她施過幾分援手,還道青龍教對她的去向並不甚在意,今日一見,卻原來又如此關心。”


    “君黎,”程方愈聽他口氣不善,擔心便要交起惡來,出言道,“青龍教中事項繁多,刺刺雖然這一陣人常在外,單先鋒卻也一直派人照看著,教主自不必再分心處置了,絕非是對她不關心。刺刺打小管我們都叫叔叔,你也不必懷疑青龍教對她……”


    “程左使我自是不懷疑的。”君黎不欲與他爭辯,隻向拓跋孤道,“卻不知如今拓跋教主是要我如何做,方能容我帶走刺刺?”


    “若為刺刺著想,自是有這麽幾條。”拓跋孤道,“其一,你如何證明,以你今日的身份,帶走刺刺不是為了利用她,以她來要挾我青龍教――”


    “教主叔叔,”刺刺忍不住道,“君黎哥不止一次舍命救我,教主叔叔卻――卻這樣懷疑於他,實在有些不妥吧!”


    “刺刺,你該明白,正是因為青龍教將你放在心上,才會有如此擔心。便算他的確舍命救過你――卻絕非等同於要娶你為妻。他現在身為黑竹會之首,境況已不是當初了吧!”


    刺刺猶待說話,君黎已道:“既然教主說到黑竹會,我倒也正好與教主說一件事。教主想必知道,我這個黑竹會‘大哥’的身份,是我師父朱雀和淩大俠二人商議之後得來的,而且他們二人為這個黑竹會的將來互相定了一些約束,簽了個合契,要我務必為他們履行。巧得很,這契約我今日也還帶在身上――淩大俠是教主好友,不知可曾告訴了教主,在那些約束之中,有一條便是要求黑竹會不得接下對青龍教不利的任務――這是他為了與教主您的交情,爭取而得的。好在我師父六月裏來過青龍穀附近,與教主也算有過和解,他相信拓跋教主是一言九鼎之人,所以於這一額外之條件,也便答應了。隻可惜,今日所見,教主原不配他如此信任――堂堂青龍教主竟是如此疑心重重之輩,如此風度――實叫人大失所望。”


    “我與朱雀說了什麽――與君黎道長你不相幹。”拓跋孤竟也不怒,“我與他如何和解,卻也不表示黑竹會可以隨意地將我青龍教的人帶走。”


    “當真是因為我的黑竹會身份?”君黎反問,“若是如此――淩大俠當年也是黑竹會之首,可你視他為至交,甚至將自己的親妹妹托付予他――便試問今日換了我,這身份又有何特別之處,令得你定要為難!”


    “你還不懂,拓跋教主就是信不過你!”坡上顧如飛忍不住插話道,“你一個連自己義父都可背叛之人,還有什麽資格列出這種種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不錯!”顧家幾名江湖友人附和道,“淩公子何等人物,你也配與他相提並論。你若當真似淩公子那般清白,拓跋教主自不會無緣無故對你生出懷疑。”


    “我看不然。”坡下卻忽有人說話。此間竟有人站在君黎一邊,眾人不免好奇,隻見那邊走出一個白發長須的年長道士來,君黎記得去年在顧世忠的壽筵上見過。


    “依貧道之見――君黎公子既為黑竹會之首,也不致信口開河,何況還有契約為證,若淩公子已約束了黑竹會不與青龍教為難,想必他也不敢違抗――倘若他將來當真想要有什麽動作,淩公子也須放不過他,不見得要這般緊張。”


    拓跋孤哼了一聲,“淳和子道長如此維護於他,不知是與他交好,還是出於道友同宗之誼?”


    “貧道與君黎公子――也隻去年一麵之緣,對他的為人一無所知,談不上維護,不過――與單先鋒卻是認識的,知道單先鋒一貫識人明徹。倘若他都肯將女兒托付予君黎公子,想來不致有太大差池,故此,貧道鬥膽為晚輩說上兩句。”


    “你的意思是本座無中生有、欺淩晚輩?”拓跋孤麵色不善。這淳和子乃是個江湖散人,隻在這淮南一帶有點小名氣,與顧世忠生前頗有些交情,也算不上什麽重要人物,與他這名貫江湖的青龍教主原是說不上話的。旁人若似他這般身份,在青龍穀中又是客,自要謹言慎行,可淳和子一貫行事脫略,不拘小節,加上與君黎同是道門中人,當下裏便也將話說了出來。


    這一下知道拓跋孤不悅,他心頭也有些躊躇不定。君黎看得出來,當下向他行了個道友之禮,道:“淳和子前輩,今日得你仗義數言,已極承盛情,隻是拓跋教主對在下的身份始終難以釋懷,就算在下已經坦誠以告黑竹會絕不會對青龍教不利,他似乎也難以滿意,這是必不肯放我輕易離去的了。”


    拓跋孤冷冷哼了一聲,“你們不必一唱一和,以為激我。就算你今日承諾不會利用刺刺另有所謀,這也隻是其一――其二,若要帶著刺刺行走江湖,將來或要她與你一同麵對黑竹會之險,你如何證明,以你今日的身手,能保護得了她平安無恙?”


    “教主想要我如何證明。”君黎道,“若是與教主相比,在下自認不及――但若定要似教主這般武功,這天下間隻怕也沒什麽能保護刺刺的人了。”


    拓跋孤冷笑,“你這話的意思是――你隻認不及本座一人,旁人都不放在眼中?”


    君黎四顧。“青龍穀之中固是高手如雲,隻是未曾較量過,在下不敢妄自尊大亦不敢妄自菲薄――隻想先向教主把話問清楚了,是否若在下僥幸能勝得貴教一兩位獲教主首肯之高手一招半式,便算我已證明了教主這‘其二’之擔憂、便可帶刺刺離開?”


    這話說是不敢妄自尊大,卻顯然已絕非謙遜了。眾人皆知君黎這一年得了淩厲與朱雀的青眼,或許進境非常,也不敢出言嘲笑,隻是目光當然已向程方愈、單疾泉、霍新這幾個要緊人物看去。無論如何,倘若去年那個身手平平的道士今日能夠勝過此中任何一人,都足以令人畏懼了。


    拓跋孤心中反生出三分猶豫來。他不擔心今日留不下君黎,但若真應了他把話說死了,倘有差池再行反悔,傳出去便多了話柄。旁人不知道君黎如今身手幾何,他卻是與君黎交過手的――隻是那三掌,他知道這道士決計不是易與之人,似程方愈亦未見能輕易取勝。固然自己可以指派武功最高的霍新動手以策完全,但如此豈非更抬高了君黎的地位――反置青龍教眾高手於無地?


    思忖間程方愈自行請命:“教主,屬下願與君黎道長一試切磋技藝。”程方愈深心之中並不願君黎今日有什麽閃失,倘若他能勝過自己,那當然無話可說,倘若不如自己,那麽自己終也可拿捏幾分分寸,是以搶先開口。


    卻不料君黎並不領情:“程左使是君黎的救命恩人,我是斷不願與你動手的。”一頓,“單先鋒是刺刺的父親,我當然也絕不會與他動手。”


    拓跋孤心中一動。“那你的意思是?”


    君黎向他身後的右使霍新微微躬了躬身,“若教主應允,我想請戰霍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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