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鳳鳴開口喊了兩聲,也吞進了半口煙氣。他識得這毒煙是幻生界的蠱毒之一“幻滅之霧”,見光即擴,與那赤蛛粉可不同,卻是致命的,當下不敢怠慢,暗運內力,要借自己所知之法來試先減緩毒性發作,可一口氣才剛提起,不祥的腳步聲已自身後傳來。


    “小子,多謝你了,還真把人給我帶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帶著些輕侮之意,顯然是對宋客說的。宋客身體傾頹於地,可神智猶存,麵色慘白,艱難道:“關盛……”


    “師兄,不必與他多說。”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人到手了,我們通知師父與大師兄吧!”


    沈鳳鳴已感覺有兩人自身後一左一右欲將自己兩臂製住。他尚餘行動之力,腳步一錯避了開去,可這一提力,血行忽速,頓時有些頭重腳輕起來,方轉身,那被宋客叫作關盛之人自側而來,冷不防一掌已向他胸口輕輕一擊。沈鳳鳴欲待去擋,手臂卻已沉沉難舉,一股滯氣封住了他胸前要穴,他人已落入對方掌控。


    “……關盛,你……你昨日答應我……”宋客不解這毒性,氣息有些艱難起來,一雙眼睛看著關盛與沈鳳鳴,那其中不無對關盛的憤怒,而對沈鳳鳴,卻不能不說帶了點兒愧疚——對於輕信了旁人而牽連到他的愧疚。但沈鳳鳴心中已經雪亮。——他們就是為了自己來的。定是關默伯侄已經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關非故,這關盛想必便是關默的兄弟、關代語的父親。他們將計就計,利用全不知情的宋客將自己捉到手,至於要幹什麽——總之不會是好事。


    關盛嗬嗬笑起來。“你以為你瓶子裏是‘火蛾’,其實不過是‘幻滅之霧’。真正的‘火蛾’在這裏,你看清楚。”


    隻見他果然也拔開了一個瓶子,那瓶子裏輕巧巧飛出來一隻灰色普普通通模樣的小蛾子,向著青龍穀的方向而去。


    宋客至此也明白了——他們全然欺騙了自己,唯一的目的隻是帶走沈鳳鳴。他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卻知道關盛必是在通知此刻在穀中的關非故。他們不確定黑竹會何時會與青龍教交手,因此關非故在那一頭,想必是要製約住青龍教、稍許左右事態之發展的——如今得手,想來便要撤退,要在這一場火拚發起之前,帶著關默伯侄,帶著沈鳳鳴,就此先抽身離開了!若自己在此被毒殺,那一切來龍去脈,沈鳳鳴的下落,恐怕便再也無人知曉!


    他以手抓地,卻也無法直起身來。關盛瓶中蛾放走,冷然道:“雖然本應是要謝謝你的,不過——你知道的也實在是太多了。便也隻能請你永遠閉嘴了。楊師弟!”


    “幻滅之霧”本足以致命,可關盛似乎是怕還不夠萬全,便要在此刻就要他命絕,這句話一說,已有人上前來,正是那稱關盛為師兄的男子,名叫楊敬的。宋客是聽了昨日關盛的話,特地挑了這無人之處,哪料到最終卻要葬身在此,眼前一花已知是利刃向自己咽喉而來,心中一時間不知是痛是悔,閉目隻能萬念俱灰。


    刀風隻刮得自己臉上一痛,卻聽“嗖”一聲響,尖刃卻偏了出去。他一顆心快要跳出了腔子來,沒及睜眼耳邊已聽到宋矞憂急而喊:“二哥!”


    他始知是宋矞用他拿手的套索將那利刃勾得偏去,卻也知對手厲害,憑自己的三弟未必能取勝,不由睜目奮聲喊道:“你小心——他們會下毒!”


    喊這一聲,他已用盡了全力,登時氣喘。楊敬見又來了旁人,更叫宋客為“二哥”,自然知道也是非料理不可的麻煩,手中利刃一揮,轉向宋矞。


    這壁廂宋客身體忽然被誰輕輕托了一托,他微微一驚卻也並未出聲,卻是婁千杉趁著關盛等目光為宋矞所引,悄悄繞來欲待將宋客先行轉移。可關盛卻不是顧此失彼之人,一轉身已見著,眉目一擰,飛身已至。婁千杉不得已,放下宋客,旋即抽了腰間軟劍相迎。


    這一迎上,婁千杉眉目間“陰陽易位”用起,關盛麵色微變,身形變換減緩,被婁千杉一劍險險擦著肋邊而過。他匆忙間雙袖一籠已揚起陣毒塵,一時間茫茫然,兩下裏視線盡被擋住。


    婁千杉也忙以袖掩住口鼻,隻聽得關盛道:“你是闌珊派的人?”


    她未敢撤袖出聲,關盛哼一聲。“你便是婁千杉吧?既是你便罷了,下月之會,你也知道了吧!”


    塵霧之中飛來嗖然一紙,婁千杉不敢輕忽,不得已伸手去接。帖方入手,已覺關盛身形移動,仍欲向宋客下手。宋客人在那毒塵之中,生死未明,婁千杉軟劍伸出,堪堪也同時探至宋客身前,將關盛向他抓下的一爪逼了開去。


    “休要多管閑事!”關盛微怒,“否則我連你一起殺了!”


    婁千杉猶豫了一下。關盛這份出手,又兼對幻術至少也是稍有了解的,她料想自己討不了好;那一邊的宋矞雖然身巧招巧,可楊敬似乎也是手段百出,想來他也占不到上風,今日若不服軟,恐怕難逃。但若對這兄弟二人不管不問,縱然自己是全身而退了,得見那一本冊子的希望不免又變得渺茫起來。


    塵霧稍散,她已發現沈鳳鳴不知何時被悄無聲息帶走不見了蹤跡,心下愈急。折了沈鳳鳴、折了阿矞,自己一人迴去,如何向俞瑞交待?若被朱雀追問起來,自己定要被俞瑞推成頂罪羔羊,豈還有出頭之日?倒不如在此一拚,隻要這兄弟二人有一人不死,因此對我稍有感念,我將來的機會定大得多了。


    念頭轉定,她輕輕哼了一聲,繞過宋客上前了一步,堪堪作出個護住他的樣子,道:“我偏要管,真有本事殺我——就來試試!”


    宋客原有些沉昏不醒,可此刻竟也這樣睜開眼睛來看了看她,似乎也未敢相信婁千杉竟會作出此擇。那一邊宋矞與對手相持間,本是心中焦慮,忽見婁千杉給自己二哥出頭,一顆心也略略放下,專心對敵。


    關盛臉上露出個殘冷之笑,“找死。”他吐了兩個字,倏然手已動,一片銀芒灑出,那不知是活物還是死物的劇毒隔空已至。


    婁千杉知道厲害,不敢硬抗,一把拖了宋客向後躍出,避開這毒物一擊。她知曉縱然不過是放毒,幻生界之蠱毒卻不比旁家,必有內力之耗,這一放之後說不定便有空隙。卻哪料這毒物竟真如是活的,星星點點如同螢火之蟲,一擊落空,就地而起,二擊隨後便來。


    星點之光,雖不是那叫人聞風喪膽的“幻生蠱”,可一貫擅使惑術的婁千杉也仍是被迷得目中一炫,腳步稍慢,眼見那光亮便要撲到近前,忽然身後卻有勁風卷至,“騰”的一聲,星光被勁風吹返,四散而落。


    “千杉!”一個人影躍至她身側,“你沒事吧?”


    她才及反應過來——適才“騰”的一聲原來卻是撥弦。琴弦上勁力竟大,那魔音未成曲調,卻也足以將這輕軟之蟲吹散了。


    “秋師姐……!”她心內一鬆一凜。鬆的是來了援手,凜的卻是——她怎麽會來?


    關盛一愕之下,已見到秋葵,冷笑道:“好啊好啊,原來泠音門的人也到了。”


    言語間忽然一皺眉,似是想到什麽,急急提聲道:“楊師弟,我們先退!”另一邊正聽宋矞“啊”地一喊,似乎是著了道,可楊敬也“喲”了一聲,不知是否受傷。


    宋矞聽說他們要退,麵目一獰便往前衝,口中喊道:“別想走,把解藥留下!”楊敬肩頭見血,也不無氣急敗壞,隻冷笑道:“來啊,你盡管追來,跑得越快,死得越快。”想來是宋矞中了他什麽喂毒之物,他說話間隻是繞著圈兒過來,引了宋矞跟著他跑。


    “走!”關盛不再多話。楊敬才應了一聲,他肩上輕傷,體力猶足,加快步子跟上關盛,倏然已是沒影,中毒的宋矞自然追之不上。他隻覺身體發飄似已不聽使喚,勉強拿穩步子才沒一頭栽了下去,恨恨然卻也隻能轉身奔迴至宋客麵前,急道:“二哥,你怎麽樣?”


    兩個女子似乎已經匆匆交換數語,也正矮身在看著宋客,卻隻見婁千杉麵色也帶了些焦急,正開口道:“你爹他——朱大人也來了嗎?”問的自然是秋葵。


    他一怔抬頭,想起依稀記起聽人說過朱雀是有這麽一個女兒,就連宋客都勉強睜開了眼睛來,要看一眼朱雀的女兒又是什麽人,可仰麵向天,眼前隻是模糊一片,那人影朦朦朧朧,全然看不清,他隻能下意識抓了一抓宋矞的手臂。


    宋矞見他動彈,不知是喜是憂,隻是低頭看見他麵色,一顆心卻怎麽都浮不起來。宋客先中了那瓶中“幻滅之霧”,後又中那如塵般濃毒,或許最後還被那螢火星光般不知名之物沾到了些,三蠱並存之下,早是氣若遊絲,此際臉上隱隱透著股黑氣,反襯得麵色愈發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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