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沉沉,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地卷舞著。庭園裏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隻有牆角幾株豔紅的臘梅正淩寒怒放。


    晴雪館沉香閣內,熏香嫋嫋,溫暖如春。清曠的琴聲繞梁迴旋,空靈而又寂寥。


    紅泥小爐火焰跳躍,燒舔著精致的青銅掐絲茶壺。壺中滾水汩汩,翠綠的茶葉隨著古琴的韻律跌宕翻騰,清香彌繞。


    蕭晚晴跪坐在玉案前,低首垂眉,專心致誌地彈奏著那曲《空穀幽蘭草》。碧裙曳地,如蓮葉鋪展,肌膚勝雪,清新如出水芙蓉。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雙髻丫頭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遞上一枝圓潤玲瓏的碧玉笛,低聲道:“小姐,門外有兩位公子求見。他們不願透露姓名,隻讓奴婢轉呈這枝玉笛。”


    蕭晚晴秋波流轉,瞥了玉笛一眼,纖指一顫,琴聲頓時變調。她接過碧玉笛,摩挲把玩,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微笑,柔聲道:“快請他們進來。”


    過不一會兒,兩個狐裘氈帽的美少年隨著丫鬟步入庭院,沿著九曲迴廊,穿過凝結成冰的“碧雨池”,又繞過冰條雪柱的龍爪槐林,在門前停下。


    還不等他們說話,蕭晚晴已經推案起身,嫣然笑道:“楚公子,唐仙子,外麵雪大風寒,快快進來坐吧。”


    “多謝蕭姑娘。”門簾掀起,寒風卷著雪花蒙蒙撲入,兩個美少年走了進來。左首一個俊秀挺拔,右邊一個淡雅如畫,赫然正是楚易、唐夢杳二人。


    “楚公子,唐仙子……”蕭晚晴迎上前,盈盈行禮,嫣然一笑道,“全天下人都在竭力尋找兩位,想不到你們竟然造訪寒舍,真是稀客呢。”


    “蕭姑娘,在下……”楚易摘下氈帽,臉上紅彤彤的,微微有些局促不安,苦笑道,“在下冒昧打擾,實屬無奈。如若不便,我們這就告退……”


    蕭晚晴抿嘴微笑道:“楚公子言重啦。大駕光臨,晚晴歡迎還來不及呢,怎舍得讓公子離開?”頓了頓,柔聲道:“昨日桂花樓一會,晚晴便翹首以盼,期待公子能登門指點一二。隻是……隻是沒想到竟會是今日。”那雙澄澈秋水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楚易,純真而又妖嬈,竟似含著幾分綿綿情意。


    楚易心跳加速,臉上發燙,定了定神,道:“蕭姑娘琴技冠絕天下,在下哪能及得上萬一?這指點二字萬萬受之不起……”


    李芝儀聽得不耐,在丹田內低喝道:“酸秀才,緊要關頭,哪來的這麽多廢話?快揀重要的說!”


    楚狂歌卻哈哈笑道:“牛鼻子你懂什麽?越是緊要關頭,越能風流灑脫,才是真英雄大丈夫。這小子多情好色,值得栽培,很好很好。”


    楚易頓時一陣麵紅耳赤,抗聲道:“前輩,你……”眼角掃處,見唐夢杳奇怪地凝視著自己,更覺尷尬,剩下半句話竟噎在喉中說不出來。


    蕭晚晴若無其事,嫣然一笑:“兩位想必就是李真人和楚天帝了?今日朱雀門大街一戰,兩位視天下英雄為無物,所向披靡,上天遁地,奴家雖在深閨,卻也早已聽說,好生欽佩。”一邊說,一邊請楚易、唐夢杳二人坐下,早有丫鬟端上茶水,在一旁伺候。


    楚狂歌笑道:“嘿嘿,蕭姑娘結交遍長安,耳目聰廣,這點事情自然了如指掌。不知蕭姑娘還聽到了些什麽?”


    蕭晚晴淺淺地啜了一口綠茶,秋波流轉,微笑道:“昨夜角蟒妖魔、靈寶張真人、商仙子接連行刺皇上,坊間都在流傳楚天帝和唐仙子相交甚篤,是魔門神帝、天後的熱門人選;而華山靈寶派為了奪取‘軒轅六寶’,獨霸道門,不惜與魔門合作,攛掇太子弑君篡位……”


    唐夢杳耳根盡紅,咬唇不語,妙目中盡是羞怒悲憤的神色。李芝儀大怒,不斷地罵道:“放屁放屁,全他奶奶的胡說八道!”


    蕭晚晴抿嘴一笑,續道:“……金吾衛大肆搜捕太子亂黨,一夜之間,太子、李少保、楊侍郎等朝中權貴重臣盡皆被捕,三公九卿人人自危。今日淩晨,張五真等龍虎道士從華山逃迴長安,你們隨之又大鬧朱雀門大街,殺傷了五百多名修真、二千餘名禁軍,流言更是塵囂甚上,大家想不信都不成啦……”


    楚易險些嗆了一口水,忍不住道:“蕭姑娘,你千萬別相信,這些都是魔門挑撥離間的詭計。”


    楚狂歌笑道:“小子,你放心,蕭姑娘若相信這些流言,又怎會請你進晴雪館?又怎麽甘願冒著殺頭的危險,與我們這四大通緝犯喝茶聊天?”


    蕭晚晴眼波流轉,微笑道:“奴家雖非修道之人,但也略知道門之事。斷斷不相信李真人、唐仙子會作出勾結妖魔、逆反叛亂之事。楚天帝雖是魔門中人,但風流不羈、狂放豪爽,也絕不屑於玩耍陰謀詭計。這其中若不是有些誤會,就多半是有人施了離間計……”


    眾人一怔,也不知是悲是喜,想不到天下英雄的見識、胸襟竟還不如這一介歌妓!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妙!難怪‘冰火美人’名冠京城,依寡人看,什麽狗屁皇帝、滿朝文武、道佛修真……比起你來,都差了十萬八千裏。”


    蕭晚晴淺淺一笑:“多謝楚天帝誇獎。可惜奴家隻是個弱女子,信或不信都沒什麽打緊。”


    楚狂歌笑道:“非也非也。蕭姑娘相不相信,自然大大要緊。我們不請自來,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蕭晚晴放下茶杯,清澈無邪的眸中閃過一絲調皮的神色,柔聲道:“讓奴家猜猜。現在京城三大內到處都是修真高手,皇上已被重重保護起來,叛黨沒有完全肅清之前,定然不會輕易現身。李真人、楚天帝定是認為奴家結識的權貴眾多,就算見不著皇上,也必定有法子打聽到皇上此刻的下落。所以讓奴家帶著你們去見皇上,將此事說個水落石出,是也不是?”


    楚易、唐夢杳齊齊一震。李芝儀也忍不住“咦”了一聲,大感驚訝。


    楚狂歌哈哈大笑:“人說‘冰火美人’八麵玲瓏,秀外慧中,果不其然。寡人服啦!嘿嘿,楚小子,你若能將她追到手,那可不知是幾輩子才能修到的福分。”


    蕭晚晴“撲哧”一笑,柔聲道:“楚天帝如此抬愛,奴家受之有愧。不過,楚公子已經有心上人啦,哪會將奴家放在心上?”橫了楚易一眼,似怨似艾,仿佛帶著幾絲淡淡的醋意。


    楚易臉上一紅,心中怦怦一陣亂跳,隻好低頭喝茶,裝做沒有聽見。他雖對晏小仙一往情深,然而無可否認,對這才貌雙全,集純真、妖嬈於一身的尤物,也有著難以抑製的好感。


    蕭晚晴嫣然一笑,言歸正傳:“楚天帝,李真人,奴家就算有心相助,隻怕也幫不上什麽忙呢。皇上遇刺之後,全城戒嚴,緝拿叛黨。上自公卿,下至平民,不管是誰,全都嚴禁出門,奴家又能向誰打聽皇上的消息?”


    唐夢杳微微一笑道:“蕭姑娘,你忘了一個人。”


    “誰?”蕭晚晴睜大妙目,詫異的表情嫵媚而又天真。


    唐夢杳凝視著她,柔聲道:“齊王李玄。”


    “齊王?”蕭晚晴微微一震,臉上忽然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秋波中閃爍著奇怪的神色。


    就在這時,門簾輕卷,那雙髻丫鬟又悄然入屋,低聲稟報:“小姐,齊王駕到!”眾人齊齊一震,杯中茶水險些潑將出來,一時也不知是驚是喜。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傳來一個渾厚而磁性的笑聲:“晴兒,幾天沒來,這裏的梅花也全都開啦。不知這叫不叫作‘一日不見,如隔三冬’呢?”


    聽李玄說話的語氣,竟似和蕭晚晴極為熟稔狎昵,楚易心想:“難道她和齊王之間,真有些情愫瓜葛麽?”一念及此,心中竟忽然像被尖針所紮,刺疼難忍。


    三個時辰前,在李芝儀、楚狂歌的同心協力下,他們悍然擊退道佛群雄的重重圍攻,借著道門“兩儀劍陣”之力,以“潛淵縮地血遁大法”逃出重圍。原想立即潛入皇宮,向唐元宗說清真相。但他們一連抓了十幾個禁軍將領,也問不出皇帝的藏身之所。


    京城之大,單單大內皇宮便有三處,更不要說那些大大小小、極為隱秘的行宮密殿了。況且就算他們能找到皇帝,隻怕來不及說出半句話,又要被鎮守周圍的各派修真群起攻之。到時如果弄巧成拙,反被認定刺殺皇帝,那就真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思前想後,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當朝最受恩寵的齊王李玄,取得他的完全信任後,由他帶著覲見皇帝,說明真相。


    而李玄與茅山上清派頗有淵源,唐夢杳經常奉師命出入齊王府,知道齊王非常喜歡長安第一歌姬蕭晚晴,幾乎每次宴席必召她陪席助興。蕭晚晴也是除了皇帝之外,唯一一個可以不需門衛通稟,自由出入齊王府的人。


    因此,他們喬裝變化,甩脫追兵,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晴雪館。為的便是說服蕭晚晴帶他們進見齊王,說清此事的來龍去脈。隻是萬萬沒想到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他們前腳剛進,齊王居然後腳趕到。


    門簾掀起,一個俊美秀雅的紫衣王公摘下鬥篷披風,含笑大步走入,瞧見楚易、唐夢杳,笑容頓時凝結,失聲道:“唐仙子?楚舉人?”


    “王爺福安。”楚易和唐夢杳齊齊起身,躬身行禮,心中卻突突亂跳。


    李玄驚愕地望望兩人,又看了看蕭晚晴,沉聲道:“晴……蕭姑娘,這是怎麽迴事?”他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西唐第一猛將,又是飽曆宮廷詭詐的不倒翁王公,雖然奇變陡生,猝不及防,但很快就恢複了從容灑落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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