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黎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時刻,站在洞口,天地茫茫,薄霧彌漫,寒風唿嘯著振動鬆樹,鬆枝簌簌,雪沫漫天飛揚。


    淒厲的六魄笛聲仍在群山迴蕩,華山諸峰倏然安靜下來,過了片刻,蓮花峰上號角長鳴,鼓聲大作,呐喊聲如海浪似的湧起。


    火光閃爍移動,無數人影橫空飛掠,朝著玉女峰衝來。


    楚易心中大凜,暗唿糟糕。蕭妖女的笛聲必是求救信號。才脫虎穴,看來又要重入狼口。


    但丹田內的道魔二仙對此置若罔聞,李芝儀激動至極,哈哈大笑道:“天樞劍!這就是封印青龍靈的天樞劍!‘軒轅六寶’讓道爺得了過半啦!”


    楚易左手被他所控,握著神劍,在眼前反複翻轉,青光刺目閃耀,時而顯現出劍脊上細如蠅頭的上古篆文。


    楚狂歌卻似對神劍興味不是太大,操縱著楚易右手,將翩翩脖子一寸寸地掐緊,微笑道:“寡人無疾,寡人好色。蕭丫頭,像你這等尤物,寡人原舍不得辣手摧花。但今日不殺了你,又怎能平寡人心頭之恨?”


    笑聲森然,竟比淩晨的寒風還要徹骨,聽得楚易雞皮疙瘩接連泛起。


    翩翩唿吸不得,花容漲紫,舌尖漸漸地吐了出來。清澈藍眸又是憤怒又是悲楚地凝視著楚易,長睫一眨,一顆淚水倏然滑過臉頰。


    楚易心地善良,喜歡鋤強扶弱,打抱不平;對這妖女雖頗為惱恨,但此時近在咫尺看著她痛苦無助之狀,種種恨意頓時煙消雲散。


    一時憐憫之意大起,忍不住叫道:“前輩,這妖女雖然可恨,但好歹不過一個姑娘家,又是您的晚輩,何必較真傷她性命?即便殺了她,也是勝之不武,徒惹天下英雄恥笑……”


    楚狂歌“咦”了一聲,哈哈大笑:“小子,你倒比寡人還要憐香惜玉。嘿嘿,她先前又是要拿你祭劍,又是要將你燒成鐵板蛇肉,可沒你這般心慈手軟哪……”


    李芝儀罵道:“書呆子知道個屁!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誅之!對妖怪仁慈,那便是害人害己。他奶奶的,這小妖女已不知害死了多少道門修真,死上百遍也不解氣!來來來,老妖怪,往死裏掐,掐死了算我一份兒。”


    楚易眼看自己手掌不聽使喚,將她脖子越掐越緊,又驚又怒,大聲道:“李真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妖魔,也當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修仙之路殊途同歸,隻要不違天理,便都是正道,道魔之分不在人獸之別,不在修煉之法,而在其心。像你這般貪婪嗜殺,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作逆天之事,和這些妖魔又有什麽區別?與道家所說的‘天人合一,無為自然’又有哪一點契合?”


    唐夢杳在洞內聽了這席話,芳心微震,妙目中閃過詫異的神色。這些道理她也曾經想過,隻是與師父平時所教導的道魔兩極、非黑即白的觀點相悖,因此不敢深究。此時聽來,頓時覺心有戚戚焉,對這少年書生也刮目相看。


    楚狂歌聽得心中大快,縱聲狂笑:“說得好,說得妙!好一句‘道魔之分不在人獸之別,不在修煉之法,而在其心’!”


    李芝儀一愣,一時想不出反駁之語,罵道:“酸秀才強詞奪理,知道個鳥。他奶奶的,天下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迂腐書生太多,才搞得汙七八糟、狗屁不如……”


    楚狂歌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天下就是因為像你老牛鼻子這樣,自以為是正統君子救世主、老喜歡將自己的狗屁標準強加於人的混蛋太多,才搞得烏煙瘴氣、死氣沉沉。嘿嘿,小子,就憑你這番話,寡人便給你幾分麵子,饒這丫頭一命!”


    說到最後一字,楚易右手忽然鬆開,翩翩“啊”地一聲,漲紅的臉色瞬時轉白,咳嗽不止。


    楚易大喜,正想說話,楚狂歌卻又嘿然道:“寡人縱橫天下一百多年,便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奈我何,此次卻被你們害得肉身湮滅,險些連孤魂野鬼也做不得。嘿嘿,這等奇恥大辱若是不報,寡人今後又如何在三界立足?丫頭,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話音未落,“噗”地一聲,楚易的右手閃電似的壓在翩翩的小腹,將她吸在半空。


    翩翩渾身一顫,妙目中盡是驚怒駭懼的神色,櫻唇震顫,想要說話,卻一聲也發不出來。


    臉上血色陡然消退幹淨,柔軟肚腹急劇鼓動,隔著衣裳,隱隱可見一圈圈紅光紫線急速盤旋匯集。


    楚易正自愕然,隻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寡人幫你采藥煉丹,滋補元氣!”


    話音剛起,楚易掌心忽地一陣漲痛,一股妖異強沛的真氣從妖女肚臍湧入他的手掌,沿著手陽明大腸經折轉迴合,綿綿不絕地直衝丹田。


    幾乎同時,丹田猛地一漲,鼎、壺又開始急速飛旋起來。


    李芝儀大吃一驚,喝道:“老妖怪,你做什麽!要殺便殺,幹嗎吞她元神!”


    楚易心下大凜,自己先前誤吞了一顆角蟒魔祖的蛇丹,就已變得似妖非妖、似魔非魔,折騰得夠戧,倘若再將這妖女元神吸入,那還了得?


    他又急又怒,叫道:“前輩你……”唿吸一窒,剩下的半句話頓時被那洶洶衝湧而入的真氣壓了下去。慌亂中奮力掙動右手,想要將手指抽離,卻又哪裏能夠?


    楚狂歌笑道:“牛鼻子,你我元嬰被困在鼎、壺之內,七七四十九日內如果還出不去,就會熔化成陰陽兩氣。你該不會想和寡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魂飛魄散吧?倘若不想,就趁早和寡人一起多多吸吞元丹,合力衝出去……”


    李芝儀大怒,叫道:“屁話!若要道爺靠吸妖人魔女的元丹,才能逃出鼎壺,道爺寧可和你這老妖怪同歸於盡!再不撒手,我就將這妖女立即刺死祭劍!”


    青光一閃,楚易左手握著天樞劍,往翩翩脖子刺去。


    楚易大駭,電光石火間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妖女若是死了,我向誰打探仙妹的下落?”靈機一動,大聲叫道:“住手!殺了她,你就不知道紫微真人和淩波仙子的下落了!”


    這句話可比一百句說教都管用。


    李芝儀的左手頓時停住,劍芒指處,翩翩雪白滑膩的脖子沁出一顆血珠,鮮豔奪目。


    楚易鬆了口大氣,知道抓對了稻草,繼續道:“李真人,眼下魔門正大舉進犯道門各派,你殺了這妖女,可就沒處問其中的內幕陰謀了!那不等於自蔽耳目嗎?”


    李芝儀大凜,喝道:“他奶奶的,臭小子,算你說得有理!喂,老妖怪,快把妖女放開。再不鬆手,道爺就不客氣了!”


    楚狂歌毫不理會,繼續以楚易右手吞吸翩翩真元,哈哈狂笑道:“怎麽,你還能對寡人怎樣?現在咱們同在一個皮囊,難不成你還能將‘自己’殺了嗎?”


    他的“吞神吸真大法”原就獨冠魔門,此時又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壺兩大神器相助,威力更是驚人。轉眼之間,蕭翩翩的真氣便被吸了將近三成。


    翩翩俏臉越來越煞白,氣若遊絲,清澈的美目裏滿是悲怒恐懼,淚水不斷地流了下來。


    對於修真而言,比起死亡,元神氣丹的喪失才是最可怕的。如果僅僅是死了,還可以通過屍解等方式,轉世投胎,重新修煉。無論如何,前世累積的真元尚能保存大半。


    但元神氣丹如果被吸幹,不僅意味著幾世的修煉化為泡影,甚至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李芝儀聽他耍橫,大怒,喝道:“他奶奶的,道爺我辛辛苦苦打通了這小子的泥宮玄竅,可不是為了讓你這老妖怪倒行逆施,將他變成妖魔之身!再不鬆手,我就真將這小子殺了!”


    話音剛落,楚易左手將神劍插在地上,驀地朝上一張,竟緊緊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登時勒得他麵紅耳赤,唿吸不得。


    唐夢杳“啊”地失聲驚唿,萬萬沒料到事情竟會突然演變成如此。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叫道:“李真人,你……你……”


    楚狂歌一怔,不信他會當真下此狠手,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自稱行俠仗義的靈寶散仙竟然也會濫殺無辜!殺!隻管殺!也好讓寡人這妖魔開開眼!”


    李芝儀怒極反笑:“他奶奶的,你當道爺不敢麽?這小子已是散仙之身,又滿腦子糊塗念頭。與其讓你將他變成妖魔之軀,禍害人間,倒不如趁早結果了他的性命,永絕後患。殺一人可救天下人,這買賣劃算得很哪。”


    楚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左手將自己掐得窒息欲死,自己的右手又源源不斷地將妖女的真氣吸入丹田,而自己對這一切卻偏偏無可奈何。一時間滿嘴酸麻苦澀,隻覺天下荒唐之事莫過於此。


    唐夢杳眼看著楚易舌頭越吐越長,又是害怕又是焦急,想到他先前為自己辯解、保護的言辭,心中更是百味翻雜,一陣大亂。


    她情急之下,胡亂抓起地上的破碎衣裳穿上,跌跌撞撞地上前,奮力拉拽楚易的左手,叫道:“李真人,楚公子心地善良,此事與他有什麽幹係?你快放手……”


    楚易眼前金星亂閃,漸漸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隻覺心肺憋漲難受,直欲爆炸開來,恍惚中忖想:“天下死法千奇百怪,但被自己活活掐死的,隻怕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就在這時,唿嘯聲四起,崖前人影閃爍,第一批魔門追兵已經蜂擁而至。


    隻聽一個尖厲的聲音邪笑道:“咦,這不是茅山掌門唐仙子嗎?堂堂上清仙子,怎麽會深更半夜地和一個光溜溜的男人,藏在黑糊糊的玉女洞裏,難道是在學弄玉吹簫嗎?”


    魔門群妖頓時爆發出一片淫猥的狂唿怪笑聲。


    又有人怪叫道:“非也非也!你看她衣不蔽體,拉著這赤條條小淫·賊的手臂苦苦哀求。定是這小子爽完了之後,一腳將她蹬開,轉投我們九宸仙子的懷抱!”


    唐夢杳嬌靨酡紅,羞憤交集,氣得微微發抖。“哧”地一聲,春水劍頓時吞吐出鞘。但她經脈受損,氣劍光芒遠不如平時強盛。


    楚易心中“咯噔”一下,這才記起自己依舊一絲不掛,恍恍惚惚中自責:“唐仙子一心救我性命,卻被我連累,清譽盡毀,還要平白受這些妖魔羞辱……”又是羞慚愧疚,又是憤怒氣苦。


    迷迷糊糊中,隻聽楚狂歌哈哈一笑:“老牛鼻子,這些嗡嗡的蒼蠅真他奶奶的討厭,咱們先滅了它們再說!”右手忽地朝外一吐。


    翩翩嚶·嚀一聲,頓時被拋飛出數丈外,跌坐在洞角,驚魂甫定,全身酥軟無力,微微顫抖,也不知究竟是因為羞怒氣恨,還是後怕恐懼。


    李芝儀嘿然道:“好!道爺我憋了幾天,正他奶奶的手癢哩!”


    楚易的左手霍然一鬆。楚易“啊”地一聲,倒退了幾步,鼻喉瞬時通暢,空氣轟然倒灌而入,猶如醍醐灌頂。


    他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氣唿吸,平生首次發覺周遭空氣竟是如此甜美清新。


    唐夢杳大喜,顫聲道:“楚公子,你……”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忽然一紅,欲言又止。


    洞外,一個妖人仍在憤憤叫道:“他奶奶的,依我看最可恨的就是這小淫·賊,得了便宜還賣乖。享盡齊人之福倒也罷了,居然赤條條地站在洞口,掐著自己的脖子作無比痛苦狀,這不是成心氣我們這些老光棍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群魔狂笑,紛紛叫道:“不錯!不如我們宰了這赤條條的小淫·賊,再好好安慰唐仙子,滋潤滋潤她受傷的幹渴心田……”


    楚狂歌縱聲狂笑道:“人生在世,本來就該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你們這些小王八羔子嘰嘰歪歪地說些什麽?全他奶奶的給寡人脫光了吧!”話音未落,一股雄渾真氣直衝楚易右臂。


    楚易不由自主地大喝一聲,飛衝出洞,掌心青光怒放,劈空橫掃,一道火焰光刀螺旋爆舞。


    “轟!”崖前如被閃電所照,忽然變得一片藍紫。


    “嘭嘭嘭嘭!”方圓十丈之內,爆炸開深碧淺綠的洶湧光波,數十名魔門妖人慘唿迭起,紛紛翻身飛跌,身上火焰熊熊,衣裳瞬間燒了個精光。十幾個真氣不濟的果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被燒成了脆皮焦骨。


    “太乙離火刀!”“操他奶奶的,太乙天帝!他……他沒死!”魔門眾人大駭,驚怒交加,慌不迭地撲滅身上火焰,紛紛飛退出十丈開外,炸開了鍋似的驚唿亂叫。


    “寡人若是死了,閻羅王豈不是要退位讓賢麽?他敢收寡人嗎?”楚狂歌哈哈狂笑,楚易手掌翻飛橫掃,又是接連幾記太乙離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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