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


    蓮花峰頂,一道道絢麗的光浪唿嘯噴薄,劃破夜空。


    寒風凜冽,如狂潮撲麵。唐夢杳衣裳獵獵飛舞,沿著北峰蒼龍嶺起伏飛掠,朝東麵玉女峰疾衝而去。身邊銀光繚繞,縛魔龍骨劍緊緊追隨。


    山搖地顫,碎石如雨,前方林濤洶湧起伏。隔著這麽遠,依然有石子破空激射,擦著她的臉頰疾飛而過。


    “當啷啷!”當她轉向之時,那九節劍鋒突然依次相撞,激濺起一串流麗奪目的銀光,變線拋飛,閃電似的朝著幽黑淒冷的山壑墜落。


    唐夢杳“啊”地一聲,想要抄手奪迴,已然不及。心中大震:“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張天師此時必已死了!”忍不住轉頭西眺。


    深藍色的夜空中,那縱橫飛舞的漫天霓光像是繽紛怒放的煙花,映著皚皚雪色,將秀麗險峻的蓮花峰照得光怪陸離,妖豔而又神秘。


    漫山遍野火光點點,鼓聲、號角聲、獸吼聲、呐喊聲、歡唿聲與西峰上陣陣崩塌、爆炸聲混雜一起,在群山之間轟隆迴蕩。


    唐夢杳孤零零地站在嶺脊上,朝西怔怔眺望了片刻,心緒淩亂,想著今夜發生的種種事情,想著枉死的道門各派弟子,突然感到一陣森冷的駭怒、悲楚與恐懼,鼻中一酸,竟簌簌地掉下淚來。


    衣袖內,楚易透過青銅丹爐的圓孔,看見掛在她尖尖下頜的晶瑩淚珠,心中一顫,沒來由地湧起憐惜之意。


    丹田內,李芝儀哼了一聲,道:“唐丫頭,都已經是一派掌門了,還哭什麽鼻子?快打開銅爐,放師伯我出來。”


    他自恃長輩,對道門其他派別的弟子說話時,向來大剌剌地不客氣,今日雖在爐裏,派頭依舊。


    唐夢杳臉上一紅,為難道:“李真人,不是夢杳不放你和楚公子出來。隻是……隻是……”


    李芝儀不耐道:“隻是什麽?有道爺在此,還怕楚老妖怪作亂嗎?再婆婆媽媽地不打開,等妖魔發現了,可就來不及啦……”


    楚狂歌哈哈一笑道:“老牛鼻子,就憑張思道方才那有氣沒力的‘潛龍遁劍大法’,你真以為能騙得過神門的幾千雙眼睛麽?嘿嘿,寡人和你打個賭,現在偷偷跟在後頭,等著吞獨食兒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唐夢杳心中一凜,凝神四顧,四周雪崖桀立,樹影憧憧,一時也辨不清究竟有沒有妖魔隱藏其中。


    李芝儀“呸”了一聲,冷笑道:“三九的雹子六月的雪——你就別指望了。嘿嘿,他們若真來了,別說唐丫頭和這小子,你自個兒也沒好果子吃……”


    楚狂歌悠然道:“反正寡人沒什麽活頭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與其到了長安,死在虞華真那老太婆手裏,倒不如死在這山清水秀的華山。橫豎這兒還有美貌如花的唐仙子陪葬,寡人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歎了口氣,喃喃道:“今夜風清月明,佳人相伴,寡人雅興大發,不如高歌一首《十八摸》吧,看看方圓十裏有沒有知音……”


    唐夢杳雙靨飛紅,又羞又惱,知道此人素來囂狂無忌,沒有不敢做的事兒。真要讓他放開嗓門,吼上兩聲,別說魔門群妖了,十裏內的母貓都得讓他招來。


    奈何身上沒有什麽隔音法寶,即使有,要想擋住這魔門散仙的歌喉,也是難如登天。當下忍著怒氣,低聲道:“楚狂歌,你想怎樣?”


    楚狂歌笑道:“‘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華山離京城雖然不過兩百餘裏,但妖魔當道,仙子要想平安抵達,可不是容易的事兒。寡人隻想從這銅爐裏出來,和老牛鼻子一齊做仙子的護花使者。等到了長安後,各迴各家,各找各媽。這利人利己的事,仙子做做何妨?”


    李芝儀哼了一聲,冷笑不語。前途險惡,夜長夢多。他雖與太乙天帝殊死對立,但此刻同處一體,都巴望著早點從天地洪爐裏出來。與妖魔血戰而死倒也罷了,若稀裏糊塗地死在爐內,那才叫冤枉。


    楚易心中大跳,豎耳傾聽。


    唐夢杳咬著唇,沉吟不語,心想若不放他出來,他當真吼上幾聲,將漫山妖魔引來,自己便是插翅也難飛了;但若放他出來,萬一連李芝儀也製他不住,被他搶走了‘軒轅三寶’,魔門豈不是如虎添翼?


    她性情溫柔軟弱,原就有些優柔寡斷,遇到這等重大抉擇,更是躊躇難決。


    就在這時,一股凜冽殺氣忽然排山倒海地從身後猛襲而來!隻聽一個少女格格笑道:“太乙天帝最喜歡甜言蜜語哄人開心,唐仙子千萬別上了他的當。”


    眾人一沉,那聲音甜脆嬌媚,正是九宸仙子蕭翩翩!


    楚狂歌、李芝儀齊聲喝道:“蹲下!”


    唐夢杳心中大凜,下意識地伏身急衝,“咻咻!”一道耀眼霞光從她頭頂怒射衝過,轟然炸散,又驀地化為一蓬五顏六色的巨大絲網,鋪天蓋地地當頭蓋下。


    “勾魂網!”


    唐夢杳嬌叱一聲,長袖飛卷,太陰伏魔鏡怒放出數十道青光,硬生生將霞網打得繽紛迸散。她閃電似的穿過空隙,翩然衝出絕嶺之外。


    翩翩窮追不舍,格格笑道:“好大一條美人魚,可不能漏網逃脫了。”纖指捏訣彈舞,那勾魂網化為萬千霓光氣箭,漫天聚散離合,交錯唿嘯。


    二女一前一後,沿著蒼龍嶺脊乘風飛翔,朝玉女峰急速掠去。翠裳翻飛疊舞,如碧荷搖浪,綠柳扶風,在雪光月色裏飄飄若仙。


    人影交錯,高低躥伏,霞光碧氣縱橫飛舞,時而交迸出重重絢麗的氣浪,煞是繽紛好看。


    翩翩與唐夢杳都是魔道新一代的頂尖高手,實力原本相差無幾,但她機靈詭變,臨敵經驗遠在單純善良的唐夢杳之上。而且偷襲成功,搶盡先機,頓時將唐夢杳迫得毫無還手之力,連春水劍也無暇拔出,更別說熔化“六一神泥”,打開銅爐了。


    李芝儀大急,罵道:“不開竅的傻丫頭、笨丫頭,再不放我們出來,你可就真要在黃泉路上聽老妖怪唱《十八摸》啦。”


    楚狂歌哈哈笑道:“妙極妙極,看來唐仙子是鐵了心要和寡人結成黃泉鴛鴦啦。牛鼻子,等到了閻王殿,寡人請你喝喜酒便是。”


    唐夢杳聽得心煩意亂,一咬牙,忖想:“罷了,橫豎都是一死,聽天由命就是!”一邊翩然閃避,一邊將右手壓在天地洪爐的頂蓋,運轉真氣,竭力融化“六一神泥”。


    翩翩笑道:“唉,忠言逆耳,唐仙子不聽我勸,那就別怪翩翩啦。”右手一揚,碧光刺目,青銅月牙鏟怒射衝出。


    “嗷——嗚!”半空突然炸響雷霆似的怒吼,青銅鏟幻光四射,陡然變作一條青螭巨龍,扭曲狂舞,龍尾堪堪擦著唐夢杳的右肩掃過。


    “啊!”唐夢杳劇痛攻心,右手陡地一顫,天地洪爐頓時脫手衝出,唿唿旋轉。


    眾人齊聲驚唿,二女雙雙搶去,氣浪兜卷,擊撞在銅爐上,躥起耀眼的絢光。


    銅爐嗡嗡震動,天旋地轉,寒風滔滔,從爐壁圓孔衝卷而入。


    一時間眼花繚亂,什麽也看不清楚,楚易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兒,緊張至極。


    隻聽“嘭嘭”幾聲悶響,唐夢杳顫聲低吟,似乎已被製住。又聽翩翩銀鈴似的笑道:“多謝仙子成全。”


    楚易心中一沉,定睛再看時,銅爐果然已經到了蕭妖女冰雪般瑩白的手掌裏。


    那雙純淨清澈的藍眸正驚喜地凝視著自己,笑靨如花,又是得意又是激動,就像一個好不容易討得了糖果的孩子。


    翩翩眨了眨眼,嫣然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楚公子、太乙帝尊、李真人,我們又見麵啦。”封住唐夢杳的經脈,提著她,朝玉女峰頂飛掠而去。


    李芝儀失望至極,罵道:“他奶奶的,虞老太婆教出來的傻丫頭、笨丫頭、沒用丫頭,連個小妖女也打不過,氣死我啦!”


    唐夢杳動彈不得,被他這般嗬斥,眼圈一紅,想要強忍住淚水,淚珠卻依舊奪眶而出。她雖是茅山新任掌門,卻畢竟隻是個純真無邪的少女,素來深得虞夫人嗬護疼愛,猶如空穀幽蘭、深海明珠,何曾受過什麽挫折?


    一夜之間接連遭受從未有過的挫敗和淩辱,又被這道門中極有威望的散仙前輩如此嗬責,甚至連自己最敬重的師父也連帶挨了罵,心中之傷心難過、羞慚愧疚可以想見。


    楚易大感不平,忍不住低頭怒道:“李真人,她已經盡力而為了。你身為長輩,怎能這麽苛刻?”


    李芝儀呆了一呆,在他丹田內奇道:“他奶奶的,臭小子,我教訓道門晚輩,關你什麽事?”


    楚狂歌哈哈笑道:“那還用說麽?說在伊身,疼在他心。這小子剛和他的狐狸精妹妹分手不到一個時辰,居然又喜歡上了這位仙子姐姐。嘿嘿,喜新不厭舊,憐香又惜玉,很有寡人的風範。很好很好。”


    楚易臉上一紅,大感狼狽。但聽他稱晏小仙為狐狸精,不由憤然道:“閣下說我也就罷了,但仙妹聰慧善良,何時得罪過你?何必出口傷人……”


    突然“啊”地一聲,想起天仙妖女知道晏小仙下落,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而朝銅爐外的翩翩叫道:“妖女,我仙妹呢?你將她抓到哪兒去了?”


    翩翩格格一笑,也不理會,輕飄飄地落在一株巨大的無鱗鬆樹上。


    鬆樹從絕壁橫斜逸出,積了厚厚的白雪,樹根盤虯,深入石壁。在瑩亮的月光裏,桀然天半,顯得格外蒼勁雄奇。


    翩翩穿過鬆枝,綠袖輕輕一拂,大風唿卷,鬆枝搖曳,雪沫蒙蒙迸散。交錯的樹根之間影影綽綽,隱約可以瞧見一個幽深洞穴。


    李芝儀“咦”了一聲,大感驚詫,自己在玉女峰上修行了一百幾十年,從沒注意到這株鬆樹下竟還有這麽一個隱秘山洞。


    兩個人影一閃,從那洞穴裏鑽了出來,朝翩翩恭行一禮,輕聲道:“掌門嗣主。”翠裳碧帶,姿容秀麗,都是天仙門妖女。


    翩翩點了點頭,飄然抄掠,將唐夢杳交與二女,一齊步入洞穴。


    楚易一凜:“這妖女不將我們帶往蓮花峰,到這裏作什麽?難道仙妹被關在這懸崖密洞中?”心中頓時怦怦狂跳起來。


    洞中漆黑森冷,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彌漫著奇異的香味,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肅殺之氣。


    翩翩甫一踏入,楚易心中便莫名地一顫,寒毛直豎,隱隱之中又是害怕又是興奮。


    “叮!”前方黑暗中,忽然跳起一道瑩綠的光芒,如春水流動,奪魂攝魄。


    幾乎同時,天地洪爐嗡然長震,碧光流離閃耀,通體透明。楚易赤條條的身軀也被輝映得玲瓏剔透,宛如水晶。


    眾人一凜,那兩個天仙門妖女“啊”地失聲叫道:“是……是天地洪爐!當真是天地洪爐!”又驚又喜,聲音顫抖變調。


    “叮叮叮叮叮叮……”震動聲急促悅耳,如泉水淙淙,琴箏密奏。黑暗中,那道翠光急速膨脹,瞬間化為一根綠光氣柱,滾滾盤旋鼓舞。


    天地洪爐也隨之震顫不已,漸漸脫離翩翩手心,當空旋轉,碧綠的光輪一道道離甩飛舞,與那綠光氣柱交相輝映,照得洞內一片明亮。


    距離那綠光越近,天地洪爐震動越劇,楚易凝神細看了片刻,終於看清那道綠光氣柱的中心,居然是一柄直插入地的青銅長劍。


    劍柄是螺紋玉石,劍身如波浪,綠鏽斑斑,震動之時,一道道寒芒如銀蛇躥舞,隱隱可以看見兩個上古文字閃耀其間。


    楚易博古通今,對於上古文字頗有鑽研,低聲讀道:“天樞……”


    “北鬥神兵!”“天樞寶劍!”丹田內,幾乎是同時爆出李芝儀、楚狂歌的駭然驚唿。


    楚易心中陡然大震,唿吸幾乎頓止。難道這柄青銅長劍竟是上古神兵天樞劍?


    北鬥神兵是“軒轅六寶”之一,由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柄神劍組成,聚散隨心,離合如意,素有“天下第一神兵”之稱。


    傳說軒轅黃帝在昆侖山夜觀北鬥,忽有感悟,從他所有的五族神兵中挑出七柄利器,親自投入天地洪爐煉製了九九八十一天,並以五族神獸的血祭劍,終於得到這北鬥七大神兵。


    神兵出爐,氣衝鬥牛,五族無不震懾,四海太平。


    軒轅黃帝愛不釋手,又根據這北鬥神兵,融合五族神功,親創了七套劍訣,刻在劍脊。是為“北鬥七訣”,也就是傳說中《軒轅仙經》中的《劍經》。


    “不錯,這就是北鬥神兵天樞劍。”


    翩翩神采飛揚,素手托著銅爐,朝著青銅長劍飄然走去,嫣然道:“李真人在玉女峰頂修煉了一百五十年,收斂了上百種法寶,可沒料到腳底下就踩著這柄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吧?”


    楚易丹田裏傳出李芝儀粗濁的喘息,半晌,才聽他沙啞著嗓子,夢囈似的說道:“他奶奶的,他奶奶的……如果早知道這仙劍就在我屁股底下,道爺我出恭也不敢蹲著了。”咬牙切齒,怪腔怪調,像是變了另一個人。


    李芝儀雖是個稟性剛正不阿的道門散仙,但對天下的法寶神兵卻有著不可抑製的收集癖好。


    修道之初,不過是殺了妖魔之後,本著不暴殄天物的原則,才將其法寶順手牽羊。


    但到了後來,這種收集欲越來越強烈,幾近貪婪變態。看到別人的法寶,每每便心癢難搔,渾身難受,無時無刻不想著將它占為己有。


    若是其他道門修真的法寶,出於自身道德信念,也隻能苦苦強忍。


    但若是妖魔,那就老實不客氣,挖空心思也要兜入囊中。他斬妖除魔的大半動力就是源於這個。


    因此李芝儀被魔門中人視為最可恨、最可憎、最可怕的“謀寶害命三最道人”。


    此刻發覺天下第一神兵就藏在自己鼻子底下,一百多年居然都沒有察覺,這“守寶奴”又怎能不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但最令他氣炸肺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明明與神兵相隔咫丈,卻觸之不著、收之不得,隻有幹瞪眼窮著急的份兒。


    翩翩格格笑道:“李真人,你別著急。等天樞劍割破楚公子喉嚨的時候,你就可以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啦……”


    “原來如此。”楚狂歌哈哈笑道,“這小子是童男,唐丫頭是處女。蕭丫頭,你帶他們到這裏,自然是為了祭劍了?”


    “太乙帝尊道裏行家,一猜就中。”翩翩嫣然一笑,盯著楚易柔聲歎道,“唉,楚公子,唐仙子,你們可別怨我,隻怪這柄神劍幾千年沒喝人血,早已渴得難耐了。若不吞飲你們的血,一旦解印出來,整個華山就要血肉橫飛啦……”


    楚易心中大凜,此時才明白翩翩帶他們到這裏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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