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聲,車輪轔轔。


    晚霞漫天,殘陽如血,帝京的黃昏壯麗而又悲涼。


    楚易、晏小仙坐在寬敞舒適的王府馬車內,透過窗子眺望落日下的巍巍長安,別有一番感觸在心頭。


    馬車駛過景風門大街,穿入安興坊,在齊王府門前停下。


    齊王府雄踞大街,占了安興坊四分之一的麵積,朱門紅牆,棟宇相連,高台樓閣縱橫交錯,花園假山環繞綿延,是長安城內少有的豪奢雄麗的園林。距離東南麵唐元宗的興慶宮也不過一街之隔。


    王府門外的長街上早已停滿了馬車,駿馬高壯,香車華麗,都是各大王親顯貴的寶駕,就連那些駕車仆役個個都錦衣玉帶,飛揚跋扈。


    楚易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不知今晚究竟是什麽晚宴,來的都是哪些貴客?他生平從未踏入過官宦之門,何況是如此王侯雲集的豪門夜宴,難免有些緊張。


    大門高闊,華燈結彩,兩尊巨大的石麒麟怒目雄踞,威風凜凜。數十名家丁、護衛夾道恭迎。


    楚易甫踏入門檻,便覺一陣香風撲麵而來,熏暖甜蜜,心神欲醉。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綺麗奢華的宮殿樓閣,映襯著數不清的水石山林、池塘亭榭,無一處不是匠心獨運,巧奪天工。


    曲徑通幽,兩邊梅樹漫漫,粉紅、雪白、淡綠、豔紅……各種顏色的梅花漫漫相連,爭妍鬥豔,濃香如巨浪,陣陣襲人肺腑。


    楚易心馳神蕩,跟隨著張寶賢穿行王府。步步皆景,處處如畫,仿佛漫步天庭迷宮,令他眼花繚亂,分不出東西南北。


    三人穿過梅林庭院,繞過高台樓閣,走過山丘竹海,又穿過鬱鬱青青的鬆石園林,隱隱聽見絲竹繚繞,仙樂飄飄,眼前豁然一亮,前方竟是一片極大的湖泊。


    雪湖凝冰,茫茫一片,偶有融化處,在殘陽餘暉下閃耀著粼粼的光波。


    湖岸梅林環合,姹紫嫣紅,雪白淡綠,如香雪花海,洶洶綿延。一陣大風吹過,花瓣漫空翻飛,五彩繽紛,蔚為壯觀,比之先前的那片梅林又綺麗百倍。


    湖心島嶼彩燈點點,與西天晚霞相輝映。高閣亭台錯落參差,在山丘花木的掩映下若隱若現,歌舞歡笑聲嫋嫋傳來,縹緲如仙境。正是今夜晚宴的所在。


    梅湖四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遍布護衛。護衛首領雖然認識張寶賢,卻仍然盤查一番,才放三人通行。


    湖麵上,迤邐蜿蜒,將湖心島與岸邊的梅林巧妙相連。楚易三人穿過曲欄拱橋,到了島上宮闕。


    梅樹圍合,亭榭環繞,四周的迴廊樓閣上坐滿了王親貴侯。正中寬闊的草坡上,樂伎吹簫彈琴,歌曲繞梁。舞姬翩翩起舞,霞帶如飛。


    夕陽還未下山,盛宴卻已開始。


    張寶賢領著二人到旁邊的小亭裏坐下。亭子裏坐了幾個緋衣金帶的四品官吏,瞧見楚易二人臉容陌生,微覺詫異,但仍恭恭敬敬地朝他們行了行禮。


    楚易急忙迴禮。晏小仙卻隻微笑示意,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低聲道:“大哥,據說這‘梅雪島’上的亭榭樓台布局十分巧妙,按照北鬥七星的方位排列。皇帝、王公、大臣按照彼此不同的等級,坐在不同的方位。眼下坐在紫微閣的那位,多半便是當今的皇上啦。”


    “皇上?”楚易心中怦怦直跳,又驚又喜。凝神望去,隻見北邊坡頂那紫紅的高閣欄台上,一個頭戴紫金紗絲帽、身穿金黃華服的老者正笑容滿麵地凝視著場內的歌姬舞女,右手握著九龍掐絲黃金杯,輕啜低飲。


    他雖然兩鬢斑斑,胡須花白,笑容可掬,但氣宇軒昂,雙目炯炯有神,目光偶一掃望,精光四射,頗有不怒自威的懾人氣勢,宛如一隻懶洋洋蟄伏於地的雄獅猛獸。當是本朝皇帝唐元宗無疑。


    唐元宗身邊衛士環立,美女如雲,但最為醒目的卻是他身邊的紫衣貴妃,雪膚櫻唇,雙眸如春水,雍容雅致,想必便是當今最受恩寵的伍慧妃。


    “大哥,你瞧那是誰。”晏小仙突然輕笑一聲,語氣極為鄙夷。


    楚易目光移轉循望,突然大吃一驚,險些叫出聲來。右前方的八角沉香亭內坐著一個年輕英俊的錦衣公子,赫然正是仙人嶺驛站內那飛揚跋扈的李木甫之侄李東侯!


    李東侯似乎也剛剛發現楚易、晏小仙,滿臉驚怒錯愕,似是沒料到二人非但從萬壽縣僥幸逃生,而且竟搖身一變成為齊王府的座上賓。那雙陰鷙的眼睛又是仇恨又是狂怒地瞪視著二人,恨不得將他們生吞活剝。


    楚易大凜,真可謂冤家路窄!他雖然單純善良,但卻疾惡如仇,勇敢無畏,想到此人之卑劣陰毒,心中不由得怒火熊熊,當下怒目迴視,毫不退縮。


    李東侯身邊坐著一個紫袍金帶的風雅男子,清瘦挺拔,青須飄飄,臉上掛著恬淡的笑意,令人望之如沐春風,當是左仆射李木甫。


    李東侯惡狠狠地瞪著楚易,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惡毒的微笑,探身對李木甫說了些什麽。


    李木甫眯起眼,深深地凝視著楚易、晏小仙兩人,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轉過頭去。


    不知何以,楚易忽然感到一種森然的寒意,周身雞皮疙瘩都泛了起來。


    晏小仙在他耳邊柔聲道:“這人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劍、笑裏藏刀,大哥今後若與他同朝為官,一定要小心提防。”


    一曲既罷,舞姬紛紛退下。


    隻聽一個渾厚磁性的男子聲音哈哈笑道:“皇上,這曲‘霓裳蘇合香’如何?比起前些日子的那些龜茲舞姬所跳的舞陣,是不是更加富麗堂皇,活色生香?”


    楚易一凜,敢這麽和皇帝說話的,普天之下恐怕隻有齊王李玄一人了。循聲望去,說話者是左前方玉樓廊台上的一個紫衣王公。那人發如墨玉,眉清目秀,皮膚白膩瑩潤。若不是唇上留了兩撇精心修剪過的胡子,簡直像是一個風姿秀逸的女子。


    楚易微微一怔,難道傳說中的令天下叛軍聞風喪膽的昔年西唐第一猛將李玄竟是一個如此秀雅的美男?這等長相與他的聲音、威名未免也忒不符。況且以年齡推算,他當已過半百,怎的瞧起來竟如此年輕?


    唐元宗微笑道:“禦弟調·教出來的舞姬自然獨步天下。莫說西域番國,就是朕的梨園舞姬也相形見絀。看來什麽時候,朕非得請禦弟入宮指點一番不可。”


    齊王李玄哈哈笑道:“皇上日理萬機,哪有閑暇調風弄月?這等雞毛蒜皮的事情就由臣弟代勞好了。包管下次龜茲使者看了之後,羞愧難當,再也不敢夜郎自大。”


    君臣二人相視大笑,眾人轟然附和。


    一個高瘦如竹竿的紫衣官吏突然“嗚”地一聲,當眾抽噎起來。


    眾人大凜,紛紛噤聲愕然相望。


    唐元宗奇道:“郭愛卿,你好端端地哭什麽?難道是朕說錯了什麽話麽?”


    楚易心中一跳,方知此人竟就是國子祭酒郭若墨,不由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郭若墨抽抽搭搭地以袖拭淚,哽咽道:“微臣……微臣看見陛下與王爺如此親密友愛,忍不住幸福得熱淚盈眶,渾身每一根汗毛都暖烘烘的,說不出的舒坦。噫嘻!吾朝有如此仁慈聖主,如此忠心賢臣,西唐國運豈能不昌!如果天下百姓都能像陛下與王爺這般友愛,那麽這世界將多麽和睦美好?我們這些人臣公仆豈不是高枕無憂?玄元皇帝所說的‘無為大治’又豈不是指日可待?……想到這些,微臣一時激動失態,還望陛下恕罪。”


    眾人連忙紛紛附應,嘖嘖讚賞不已,心底卻大罵他厚顏無恥。


    楚易大感愕然,想不到這位大學士竟是一個如此虛偽做作、善於溜須拍馬的馬屁精,心裏頓時起了鄙薄厭憎之意。


    唐元宗一愣,朗聲笑道:“原來如此。郭愛卿所言不無道理。天下一家,人人若能彼此敬愛如兄弟姐妹,那確是美妙之極。”


    唐元宗最喜歡旁人說他愛護手足,兄弟和睦,郭若墨的這個馬屁拍得響亮之極。


    郭若墨慌忙跪下,抑揚頓挫地大聲道:“陛下嘉賞,微臣不勝惶恐。微臣鬥膽懇請陛下將王爺的這首‘霓裳蘇合香’賜名為‘君臣情深舞’,交與樂府好好排練,教化那些不知人倫禮儀為何物的番邦使者。並恩準微臣為此作一篇大賦,昭示天下,以作仿效。”


    唐元宗點頭道:“這事就交給郭愛卿去辦吧。”


    齊王笑道:“今日是皇上專門為伍慧妃所辦的華誕壽慶,說好了隻談風月,不論國事,郭祭酒卻屢次偏題。郭祭酒,先別忙著作什麽‘君臣情深賦’,趕緊自罰三杯,祭一祭酒。”


    眾人哄然。伍慧妃嫣然一笑,垂睫不語。


    楚易心道:“原來今日的晚宴是為伍慧妃舉辦的。齊王叫我們來,自然也是吹曲助興,討貴妃歡喜了。”


    正自思忖,晏小仙忽然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笑吟吟地低聲道:“大哥,你的心上人來啦。”


    話音未落,有人長聲道:“晴雪館蕭姑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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