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沙河裏有太多的沙子,沙子覺得自己就是那渺小而孤獨的一粒,湮沒在一片混沌裏,因為身邊有無數同樣的個體,所以沒有人會知道你的存在,沒有人在乎你是誰。


    流沙河的水總是渾濁不清,你永遠看不清它的深處。正如在水中,也永遠看不清人世間。


    沙僧總是靜靜的坐在水底,想著他那永遠想不清楚的問題。


    當年他還沒有剃度,所以也不叫沙僧,那時候,他給自己起名叫沙子。


    流沙河裏有太多的沙子,沙子覺得自己就是那渺小而孤獨的一粒,湮沒在一片混沌裏,因為身邊有無數同樣的個體,所以沒有人會知道你的存在,沒有人在乎你是誰。


    沙子痛恨這種感覺。


    他把自己沉封在黑暗的河底,隻有一種人能來到這裏,就是死人。這裏隻有流沙和食人魚陪伴著他,它們有個共同的特點,都不會說話。


    所以沙子也不說話。


    他呆在這裏,已經多久了?應該是四百九十九年零十一個月加十八天。


    沙子算著時間的流逝,像算著指間的流沙。他清楚記得自己這五百年來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清楚記得自己指間流過的每一粒沙子,到現在為此,一共是四千三百二十二億九千八百六十三萬四千六百三十一。


    隻因為在天庭的盛筵上,作為守護神將的他失手打碎了玉帝那珍貴的琉璃盞,就被罰打落凡塵,從天神變成了河妖,他的刑罰是永遠。隻曾經有一次,菩薩托夢給他說,會有一位相信世間真愛的人,成為他的師父,帶他脫離苦海。


    沙子做完那個夢,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這麽多年,他習慣了不說話,沒有表情,因為也沒有人來和他說話。他安靜冷漠的就像一粒沙。


    沙子不會相信真愛,如果沙子也會有感情,那麽河底就不會如此荒蕪,事實上,流沙們無情的吞噬每一個敢靠近它們的人,將它們變成深埋的白骨。這就是敢於侵犯流沙領地的下場。沙子心中隻有仇恨,他恨世上的每一個人,恨為什麽他們是人,有親人朋友,可以享受人世間的歡樂,而自己隻是河底的沙子。


    流沙河的河水有時也會被擾動,那是河上的漁民。流沙河流域荒涼,數百裏間隻有這一個小漁村,建在狹窄的河穀之中,因為河岸狹小,隻能用木料在岸邊建成重重的樓寨,像是把整個村子疊了起來。雖然生活困苦,但他們過得歡樂。村民們常常在河中嬉戲,他們的影子從河麵上遊過,被陽光投入深深河底,掠過沙子那沒有表情的臉上,常使沙子心神不寧。


    在沙子來到人世時,也曾經是一個凡人。他希望能融入世間,做些好事來討人們的歡心。那次,一個孩子溺水被衝走。他奮不顧身將孩子救了迴來,送迴村中。不料村民們看見陌生人,便起了疑心,於是把他當成拐賣小孩的人販。沙子不懂人世的語言,也不懂世俗的表情,隻有呆呆的看著他們。村民們更認定他是惡人,於是棍棒齊下。


    沙子聽到自己的頭骨破裂的聲音,血慢慢流下來,他仍是不說話,沒有表情。直到他被打斷了渾身每一段骨頭,扔進了水裏,他也沒有辯解過。


    然後食人魚圍了過來,撕咬著它。沙子覺得痛,卻喊不出來,他隻是帶著冷漠的神情,任張滿利齒的魚撕去了他的麵皮,將他變成了一堆白骨,然後河底的流沙擁抱了他,他睜著僅剩的眼情,陷入沙中,覺得十分的溫暖。他想,他終於找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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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我真的覺得,能有一個曲調,唱出所有的歌,把人世間所有的意思,都包含在裏麵。”


    “師父,我們為什麽要除魔?”


    在路上的時候,玄奘總是這樣問。


    “魔是我們心中的恐懼、欲望與殘忍。”師父總這麽迴答。


    “師父,魔是什麽?”


    “隻有除去心中與世上的魔,才能創造充滿愛的世界。”


    “師父,你好像答反了。”


    “是你問反了。”


    “師父,為什麽錯的總是我呢?”


    “因為如果對的總是你,你就是師父了。”


    師父的迴答總是這麽精辟。


    “師父,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對一次呢?”


    “等你不再錯的時候,你就對了。”


    “真深奧啊,師父。”


    於是世人就看見一個胖大癩頭瘋和尚,和一個清秀生怯的修行少年,走在人間的路上。


    “師父,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有什麽區別呢?”


    “就是一個大和一個小的區別。”


    “那麽誰比較厲害一點呢?”


    “你覺得呢?”


    “大的比較厲害?”


    “你覺得呢?”


    “那麽小的厲害?”


    “你覺得的呢?”


    “那就是怎麽都不對羅?”


    “對了。”


    “對了?什麽對了?”


    “你錯了。”


    “我又錯了?”


    “對了。”


    “那我到底錯還是對啊?”


    玄奘有時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跟錯了師父。別人的師父都教弟子苦練修仙法術驅魔秘訣,可自己的師父——好像什麽都不會啊。


    師父除了什麽都不會之外,好像還什麽都不懂。問他什麽,他都迴答的亂七八糟顛三倒四的。


    “師父,魔是什麽啊?”


    “魔就是這個世界上積累的仇恨、怨毒、還有殺氣。”


    “上次你不是這麽說的啊。”


    “上迴我說過什麽?”


    “你說魔就是心中是我們心中的恐懼、欲望與殘忍。”


    “我這麽說過嗎?”


    “當然!”


    “我都忘了,你為什麽還記得?”


    “記得也有錯嗎?”


    “這天上的風每天都在變,你可以抓的住嗎?靠記是沒有用的。你跟我這麽久,我要你背過佛經嗎?”


    “是沒有……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會吧。”


    “誰說我不會佛經!”胖和尚生氣了。


    “你會嗎?背一句來瞧瞧啊?”


    “呃……好,我就教你一段般若波羅密心經。你要用心記住,隻要記住了般若波羅密,就可以度一切難,救一切苦,解一切心結。”


    “這麽厲害。快點教我啊……”


    “讓我想想啊……”師父開始搖頭晃腦的唱:“般若波羅波羅還有密,菩提菩提葫蘆香蕉梨,西邊的紫霞,已經不見了,月亮光光,我心也慌慌……猴子,想撈月亮,誰知,終隻是徒勞……”


    “這是什麽經啊?師父,你一天到晚哄我!”


    “什麽什麽經啊,神仙的經,當然是神經啦。”


    “我也看出來了。”


    “我師父傳我的心經上,就是這麽寫的。”胖顛和尚在破衫裏掏啊掏,掏出一本全是汗味和黴味,好像風一吹就要化為紙片的殘卷。


    “這是啥?”玄奘湊過去看。


    “這可是我們大乘佛教密不外傳的至尊無敵秘籍,有它可以度一切劫,救一切苦,解一切心結。它就是——《大日如來神掌》!不對……《大日如來心經》!”胖和尚高舉法寶。


    “師父……你……你不識字嗎?”


    “廢話,我要是識字,我早就練成上麵的神功了。這上麵的每個梵文都極為深奧,不是凡人可以識得。如果你能認全了,你就可以練成真善美神功,讓世界充滿愛。”


    “師父……這封麵上隻有五個字啊。好像是《兒歌三百首》……”


    “不管啦,總之現在,我就把這本大乘佛教的絕世秘籍傳給你,你要好好研讀,當你懂得它其中的真正的含義後,你就可以成為一代宗師,開天辟地,解救蒼生。”


    “師父,這真的是本《兒歌三百首》啊,你是不是被你的師父忽悠了?”


    “不可能!我師父是一位絕世的高僧,他還收了我三百塊學費呢,怎麽可能騙我。”


    “他是不是覺得你傻,才把這書給你啊?”


    “呐,我現在也把這密籍傳給你了,我師父說了,這書太聰明的人看不懂,傻子才看得懂。”


    “那看懂了的不就是傻子了?”


    “你現在看懂了嗎?”


    “沒有。”


    “那說明你還不夠傻,繼續讀吧!”


    於是玄奘隻好天天苦讀這本作為大乘佛法絕世秘籍的《兒歌三百首》。


    他春天看,夏天看,秋天看,冬天看。白天看,晚上看,站著看,躺著看,走路看,吃飯看,倒掛在樹上看,對著太陽光看,看了三年,怎麽看,怎麽還是一本《兒歌三百首》。


    不過這裏麵的兒歌,他倒背的混瓜爛熟了。


    總而總之,倒是被他看出一點奇怪的地方。


    這本書隻有薄薄幾十頁,密密麻麻記了三百首兒歌,但是,好像所有的詞,都可以用同一個曲調唱出來。


    可是,那究竟應該是個什麽曲調呢?


    玄奘去問師父,師父卻說:“胡扯,哪有所有的歌,都可以用同一首曲來說的道理?”


    玄奘說:“是啊,師父。我真的覺得,能有一個曲調,唱出所有的歌,把人世間所有的意思,都包含在裏麵。”


    “如果是那樣的話?佛祖還寫什麽經啊?直接開演唱會好了。你傻啊!”


    “師父,你也覺得我傻了麽?你不是說,這佛經裏的奧秘,隻有傻子才看得懂麽?”


    “嗯,我看你很有參透這本經書的潛力。”


    “師父,可是,人家修仙都念口訣練法術,我就天天背這本兒歌集,能降妖驅魔麽?”


    “當然能。”胖和尚握住玄奘雙肩,雙眼放射出堅毅的光,“隻要你相信自己可以,你就可以。不論見了什麽妖怪,隻要你對他唱起這首歌,他都會痛哭流涕的跪倒在你麵前的。”


    “師父,你不會騙我吧?”


    “如果我騙你,讓我下輩子還是你師父!”


    “這個誓可真毒啊師父。”


    “好了,玄奘,你已經得到了我的真傳,可以去世間降妖救困,作一個真正的驅魔人了。”


    “什麽?可你什麽都沒教我啊師父!”


    “我不是教你相信自己了嗎?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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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佛說:一千次前世的迴眸,才能換來今生的一次相遇。所以,你們沒有緣份,是因為你前世迴頭率不夠高。”


    就這樣,玄奘正式出師,遊走世間,開始了他的驅魔人的生涯。


    這天,他來到一個河邊的漁村。這是一處河穀,土地狹小,沿河搭著密密層層的樓寨和巨大的風車,好像整個村落疊了起來。


    玄奘走到一位村邊閑坐的樵夫前,剛說:“請問施主……”那人就把一碗剩飯或半個包子塞到他手裏。


    玄奘隻好耐心的解釋說:“施主,我不是乞丐。其實,我是一個驅魔人。”


    “那麽把包子還我!”


    玄奘連忙把包子塞進嘴裏:“施主,我解釋過了,我是一個驅魔人。”


    “驅魔人?什麽東東?”


    “驅魔人啊……就是……總之呢,驅魔人很厲害的,你們這裏有沒有妖怪啊。”


    “妖怪?喂,你們有沒有看見妖怪啊?”


    “沒有啊。”路人都笑。


    “啊?沒有妖怪啊?這可糟了,怎麽會沒有妖怪呢?”玄奘撓頭。


    “喂,小子,你很希望我們這鬧妖怪嗎?”


    “啊,不是不是。不過呢,沒有妖魔也沒關係。請問施主,你們有沒有心魔呢?我也可以驅的。”


    “心魔是什麽?”


    “心魔就是你內心的邪惡啊,欲望啊,痛苦啊,煩惱啊。”


    “真的?正好。”那樵夫湊上來,“我偷偷喜歡那邊賣豆腐的大姐已經很久了,但是她有老公了,但我還是喜歡她,每天做夢想她。我好痛苦……你能不能幫我驅這個心魔啊。”


    “這個啊,理解,理解,嘿嘿,人性嘛。包在我身上……”玄奘掏出《兒歌三百首》,翻出其中一首,敲著隨身帶的葫蘆,開始吟唱:


    “大哥大哥你實在不應該,大姐大姐她其實有人愛。既然她有人愛,你就不要死纏,否則大家都會很難辦。難辦,真是難辦!你不應該……這麽麻煩。麻煩,太多麻煩!人類能否……不要自找麻煩?”


    玄奘一曲唱完,那樵夫包括所有路人都傻盯著她。


    “怎麽樣?是不是好多了?心魔驅除了吧?想開了嗎?”


    “好像好多了。”


    “那就對啦。呐,情愛這種事呢,就是很麻煩的。與其天天去想,不如不要去想啦。大家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好不好呢?好,驅魔成功,您隨便給幾個錢就行了。”


    “可是,我現在又添了一件心魔怎麽辦呢?”


    “是什麽?我可以幫你的。”


    “我想殺人!” 樵夫抄起板凳追打玄奘,“你奶奶個腿的驅魔人!你唱首這麽難聽的歌就想騙我的錢?你當我傻的啊?”


    “你當然傻的啊,你不傻怎麽會迷癡於無聊的男歡女愛呢?”玄奘邊跑邊說。


    “老子這是正常生理反應!你個和尚懂個屁啊?”


    “佛說:一千次前世的迴眸,才能換來今生的一次相遇。所以很麻煩的,你們沒有緣份,是因為你前世迴頭率不夠高嘛。”


    “哪個佛說的?有誰有病會去迴一千次頭啊?照這麽說,我們現在遇上了,是不是我前世也看了一千次你啊?”


    “我們不僅遇上了,你現在還一直追我,這就叫緣分啊。我們前世當然有緣啦……”


    “死和尚,我打不斷你的腿就對不起我們前世的緣分!”


    突然樵夫停下手來,呆呆望著玄奘身後。


    玄奘也迴頭,他身後站著一個青年,有一頭飄逸的長發,白皙的手指,蒼白的麵孔,安靜的眼眸,看起來很有藝術氣質。他注視著玄奘,隻是不說話。


    “你是誰啊?你算老幾?” 樵夫舉著板凳喊。


    那年輕人隻是輕輕的一揮手,樵夫就看見自己的板凳像是變成了燒焦紙片,撲啦啦的碎落了一地,隨風散去了。


    樵夫嚇的一溜煙跑了。


    年輕人看著玄奘,還是詭異的笑,不說話。


    “這位施主,我們見過嗎?你為什麽這樣色迷迷的看著我?”


    年輕人沒有開口,玄奘腦中卻聽到一個聲音:“我們又見麵了。”


    “啊?誰在說話?”玄奘四下張望。


    “我們前世,也曾經遇見過呢。”


    “前世啊,我好像沒什麽印象了。”玄奘氣喘籲籲,隻想逃走,卻發現自己不論怎麽跑,都隻是原地踏步,腳下的地麵好像變成了跑步機。


    “你當然不會記得你的前世了?記得前世,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啊。”


    年輕人鬼魅般飄了開去,轉身不見了。


    “大白天鬧鬼啊?”玄奘連忙站定念經。


    這時他聽見河邊,那位賣豆腐大姐正和她那站在船上的老公吵架。


    “你打了一天魚,什麽都沒打著。我嫁你這種老公有什麽用啊,全家跟你喝西北風!你怎麽不讓魚把你吃了呢?”


    “你這個婆娘,我知道,你就盼著我被魚吃了是吧。我被魚吃了,你就好再找個更年輕的漢子廝混!”


    “是啊是啊,我現在一看到你就煩呢?你要是死了,我立馬找個比你強一百倍的嫁了。”


    “呸,黃臉婆,我也早看厭你了呢。我現在最希望的事,就是可以立馬不用再看見你的臉,聽到你天天嘮叨了。”


    “爹,娘,你們不要再吵了。”碼頭上一位小姑娘抹著眼淚。


    “我現在就下河去抓魚。我要是被河妖吃了,婆娘你就哭吧。”漁夫繼續罵。


    “河妖要把你吃了,我就去燒香還願啊。”豆腐大姐喊。


    “阿爹你不要下去。”小姑娘害怕。


    “記住,我要是死了,全是你媽害的。”漁夫跳入水中。


    他在水中紮了個猛子潛下去,小姑娘緊張的注視著水麵。


    突然水麵綻開,一個渾身黃紋的怪物冒了出來。


    小姑娘嚇的尖叫,卻隻是蒙著漁網的漁夫。


    “哈哈!嚇到了吧!”漁夫逗小姑娘。


    小姑娘一扁嘴,嗚嗚嗚的哭起來。


    漁夫慌忙逗她:“沒事啦,你看阿爹給你玩個花活。”


    他在水裏來個倒立,逗的小姑娘破涕為笑。


    漁夫的花樣越玩越多,竟然一直把頭埋在水中不出來,腳在水麵上亂蹬,身子卻在水中像被什麽拖著般忽左忽右的破浪而行。


    小姑娘拍著巴掌隻是笑,漁村的村民們卻圍了過來,驚異的看著水中發生的一切。


    沒有人可以這樣遊泳,那一定是水中有什麽巨大的東西在拖著他。


    可是,水中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魚呢?


    漁夫像是在盡力掙紮著,終於把頭露出了水麵,他睜大雙眼,張著嘴,看著岸上的人,似乎想喊什麽,卻又喊不出來。


    突然間,他的身體破開了,像是被什麽一分為二,他化成了一團噴濺的血肉,染紅了大片的河麵。


    水麵平靜下來,漁夫消失了,河麵上的血色慢慢泛開。


    小姑娘還呆呆望著河麵,似乎仍在等著自己的父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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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我像這世間的所有凡人一樣,都有罪。”


    河中有水妖的消息傳遍了全村,整個漁村陷入了驚恐之中。


    漁夫的妻子和女兒在水邊痛哭,被人拉走,怕再被河妖拖下水去。本來熱鬧的河麵冷清了,沒有人再敢靠近河邊三丈之內。


    玄奘也被發生的一切驚呆了,不知如何才好。


    這時,那個年輕人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他的身邊。


    “你看,這樣不是很好嗎?”青年仍是不張口,但玄奘能聽見他的話。


    “很好?什麽很好?”玄奘驚疑的問。


    “那個樵夫的心魔就是希望那女人沒有老公,而那女人的心魔就是希望他老公死掉,他老公的心魔是再也不想聽見他老婆的嘮叨。現在,他們的心魔都驅除了。”


    “這樣也叫解除心魔?”玄奘憤怒的問。


    年輕人看著河麵:“眾生皆苦,情怨煩仇。活著隻有無盡的煩惱,不如解脫。”


    “可是你看看他們,看看那在河邊哭泣的女人和孩子,他們解脫了嗎?”


    “他們今世受苦,是因為前世沒有積德。如果今世受苦,這樣他們來世就可以享福了。河中的食人魚,就是超度他們的使者。”


    “這就是你對因果報應的理解嗎?”


    “那你如何理解佛?”


    “我……佛的意思……其實是……那個……”玄奘在懷裏掏啊掏,可是隻找出那本《兒歌三百首》,上麵一句對佛經的解釋也沒有。


    “我會告訴你佛的真實意思是什麽的!”玄奘指著年輕人。


    “是嗎?你不是佛,如何知道佛在想什麽?”


    “我……我可以……我可以到西天去,去親自問問佛祖,拯救眾生痛苦的方法究竟是什麽?”


    “你要去西天?那麽,也請你幫我問問佛祖。我的心魔可時可以驅除?”


    “你有心魔?”


    “當然。”


    “是什麽?說來聽聽。”


    “我有罪。”


    “什麽罪?”


    “我像這世間的所有凡人一樣,都有罪。”


    “他們有什麽罪?”


    “他們每個人都有罪。他們的心中,都藏著惡,都藏著魔。隻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就全會變成妖魔。”


    “不會的。”玄奘說,“我相信人心中都有大愛,他們是可以向善的。”


    “不,他們隻愛自己,他們自私貪婪又殘忍。像他們當年做的一樣。”


    “當年?當年他們做了什麽?”


    “當年,有一位外鄉人,把溺水的小孩送迴村中。但村民把這外鄉人當做人販,把他活活打死。還把他丟進河中喂魚,那屍體在河中飄浮,被魚群啃食,那時,這世間何曾有善良與憐憫。”


    “你把人想的太醜惡了,也許他們隻是弄錯了,也許他們也很後悔?”


    “是你把人想的太善良了。他們內心才沒有一點欠疚。人永遠不會為自己的罪孽反省,因為他們隻愛自己。”


    “我認為人不會隻愛自己的。我可以和你賭:人也會犧牲自己拯救他人。”


    “如果我輸了,我就跟你去西天見佛祖。如果你輸了……”年輕人看看玄奘,“我的項鏈上還缺一顆人的頭骨。”


    “喂,這好像不太公平啊,為什麽你輸了隻是叫我一聲師父。而我輸了卻要找一顆人頭骨給你呢?”


    年輕人詭異的笑笑,飄開了,又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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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玄奘覺得自己靈魂飄上天空,他從空中看到了被毆打的自己,看見他口中的血噴了滿地。似乎也看見兩個時空在疊映,抱頭在地的是那位不說話的年輕人,他渾身是血,快被打死了,但仍然隻是睜著眼,露著非笑似笑的詭異表情,不說一句話。


    村民們貼出告示,懸賞請驅魔法師前來捉河妖。這一天,來了一位道士。


    “我是泰山派的大德道長,已經有三百年的修為了。”道士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麽還請大德道長救救我們吧。”村民奉上湊的銀兩和鹹魚。


    “好,給我準備一艘船,三根三尺三寸長的香燭,一隻三百二十一斤黑豬的豬血,四隻白色的牛蹄子,五壇加了十八歲處女血的酒。”


    村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這些東西弄齊了。


    “道長,給您放哪?”


    “香燭插在船上,豬血牛蹄和處女血酒灑進河裏,剩下的豬肉牛肉和處女打包一會兒我捉完妖帶走。”


    道士在河中船上舉著桃木劍穿著黃紙符,念念有詞半天,然後掏出一滋滋冒青煙的黑色圓形物體向水裏一扔,“轟”的巨響中,水柱衝天而起。


    水波漸漸散去後,深水中,有一個巨大怪影浮了起來,肚皮朝天浮在了水麵上。


    那是一條足有一人高,兩眼突出,像蝙蝠似的怪魚。


    “河妖死啦!”村民們歡唿起來。


    怪魚被吊上了岸,村民們開始狂歡。


    “等等!”玄奘站了出來,“這不是河妖,這隻是一條誤入河口的學名叫做鰩的扁平長尾深海魚類罷了,這種魚很愛好和平,是不會吃人的。你們把它放生了吧。”


    “你是從哪冒出來的?”道士說,“你為什麽幫河妖說話?”


    “我不是幫河妖說話,我在說一個事實。”玄奘耐心解釋。


    “你一定是河妖一夥!”道士伸手一指。


    “我隻是說一個事實,怎麽就成了河妖一夥呢?”玄奘不理解這個邏輯。


    “笑話,我說它是妖怪,你說它不是妖怪,而這樣的怪物,怎麽可能不是妖怪。你還說你不是河妖一夥?”道士把手戳到玄奘鼻子上。


    “你說它是妖怪,我說它不是妖怪,這究竟是不是妖怪,你去問問海邊的漁民就知道,為什麽要說我是河妖一夥呢?”


    “你要我去問海邊的漁民?哈,這裏離海幾千裏遠,請問,如果是海裏的魚,怎麽可能跑到離海幾千裏的河裏來呢!你還說你不是河妖一夥?”道士表情扭曲。


    “是不是我們可以這樣猜測,這片山脈,在一億年前曾經是大海,因為版塊運動陸地抬升,所以變成了高山,但是還有一些天池和鹹水湖保留了下來,這條魚就是來自那些湖裏呢?”玄奘用力咧嘴保持笑容,和道士眼對眼。


    “哈?哈?哈?”道士倒退三步,“你和我說一億年前?元始天尊是一萬年前開辟混沌造出三界的,哪有一億年前的東西?你妖言惑眾!你還說你不是河妖一夥!”


    村民們也憤怒了,“沒錯!這和尚這麽拚命幫這條魚說話,肯定也是個妖精,把他抓起來!”


    “我早知道他是個騙子!”那樵夫上前一拳,打在玄奘麵門上。玄奘覺得頭猛的向倒一仰,脖子像是與肩折成了九十度


    他慢慢把頭收迴來,瞪大其實什麽也看不清的眼,臉上還是努力保持僵硬的笑容。


    “我真的可能是對的……”


    村民們一擁而上,開始拳打腳踢。玄奘覺得自己麵上的五官都碎了,混在了一起,眼睛聽見了鼻子塌陷的脆響,鼻子看見了耳朵撕裂的尖叫,耳朵聞到了嘴巴噴出的血腥。然後他被打倒在地,縮成一團,拚命的護住自己,一開始還能感受到劇痛,但後來痛的地方太多,就完全感受不過來了。


    失去意識的邊緣,玄奘覺得自己靈魂飄上天空,他從空中看到了被毆打的自己,看見他口中的血噴了滿地。似乎也看見兩個時空在疊映,抱頭在地的是那位不說話的年輕人,他渾身是血,快被打死了,但仍然隻是睜著眼,露著非笑似笑的詭異表情,不說一句話。


    村民們把玄奘一通暴打後,將它和怪魚吊在了一起。


    “現在沒事了,大家可以盡情下水了。”道士揚著雙手。


    村民們看著水中,還有些膽怯。


    這時樵夫猛的一躍,落進了水中。


    “呐,看他多勇敢。大家向他學習。”道士鼓掌。


    “混蛋,誰把我踢下來的!”樵夫露出頭大罵。


    “好像真的沒事哦。”看樵夫在水中撲騰,村民們紛紛點頭。“喂,別急著上來,多遊會啦。”


    “哇!真的沒事!你們都下來吧!”樵夫好像很希望有人下來陪他。


    村民們開始互相推搡,笑鬧的一個個撲通跳下水去,開始互相潑水,嬉鬧。


    就在這時,水中一位漁婦發出了尖叫,開始掙紮。周圍所有人都嚇呆了。


    漁婦扭動著,拍打著水花。突然間,她的身體衝出了水麵,被什麽東西高高的頂起來。


    人們看見漁婦的身下,一個水淋淋的頭顱冒出了出來,卻是村中的一個潑皮。


    人們都狂笑起來,漁婦又羞又怒的捶打著身下那人。


    玄奘吊在高處,轉頭望見河上遊彎處,似乎有一個怪影從水中躍起,又落入水中。


    他瞪大眼,再仔細看去。那怪影消失了一會兒,但猛的又躍出了水麵,這不是幻覺。


    河彎距此處還有數裏遠,但那東西濺起的水花已可清晰看見,估計至少也有數丈高,那是何等巨大的一個怪物。


    可怕的事要發生了。


    “大家快跑!河妖來了!”玄奘掙紮大喊。


    河中村民叫鬧著,根本沒有人聽見他的話。


    那黑影從水下潛來,從高處才看的清楚它的龐大,而水中的人們渾然不覺。


    “大家快跑!”玄奘用盡全身力氣喊著,但是卻掙不開繩索。


    怪影掠過了戲水村民們的下方,那團黑色完全取代了河水的顏色。水上的村民卻還在笑鬧。


    那調戲漁婦的潑皮又猛的從另一村婦身邊鑽出水麵,看著她的尖叫哈哈大笑。


    但他怪叫一聲又沒入水中,隻有手在水麵上撲騰。


    “要死啦!讓水怪吃了你啊!”村婦大罵。


    潑皮又浮了上來,翻著怪眼,身子竟隻剩下了半截,深紅的血迅速在河水中滲開。


    村民們尖叫起來,爭相往岸上逃去。遊在後麵的村民被一個個拖下去,撕成碎片。半條河流很快就被染紅。


    恐懼使人們瘋狂了,有人揪住遊在前麵人的衣服,把他按入水中,踩著別人的身子向前遊去。


    玄奘在高處,看著人們在水中互相撕扯,想起了年輕人要與他打的賭。


    “世人隻顧自己,他們自私貪婪又殘忍。當大難來臨時,他們一定會犧牲別人隻顧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玄奘恍然大悟,“他就是那個水妖……大家快逃啊!它要吃掉所有人!”


    幸存的村民們爭相逃上岸來,而道士還試圖挽迴局麵,喊:“大家不要怕,逃上岸就沒事啦。”


    有人相信了他的話,站在岸邊開始喘息。但一條曲長的如蛇的怪東西從水中伸了出來,它如人腿般粗,布滿青與橙色的斑點,末端帶著粘稠的觸角,緊緊纏住那人的脖子,將他高高的懸起。那人睜大驚恐的雙眼,就這樣被拖進水中。


    村民們又尖叫起來,連本來在岸上的人也恐慌了,全向水邊的樓寨和風車上擁去。那木搭的樓板在眾人的踩踏下搖搖欲墜。


    “不要都擠到一起,分開跑啊!”玄奘喊。


    道士已經搶先占據了製高處,他看著奔擁而來的人,害怕自己這裏被踩塌了:“大家別跑了,到了高處就沒事了。”


    像是迴應他這句話似的,那支長尾又從河中揚了起來,伸出足有十幾丈,越過天空,向此處而來。道士一縮頭,藏到身邊一人身後,臉貼在他的背上。然後他看見那人的背猛的破開,那觸角突了出來。然後那人掙紮著,升向高空,像被叉在蠍尾的一隻毛蟲。


    “道長,救命啊!”村民們擁來。


    “鎮定!”道長撕著頭發,“對了……這河妖是餓了。要獻祭,隻要讓它吃飽了,就沒事了。”


    “可是,豬肉和牛肉就在岸邊,它不吃啊。它要吃人哩!”


    “那他吃飽了別人,就自然會走啦。”


    村民們互相看看,眼中射出怪異的光,突然都爭相向高處逃去,把別人留在身後,在樓梯上,人們開始互相撕打,在高處的用腳踹下麵的人,下麵的人死死的抱住在高處人的腿。


    玄奘看著這一幕,比看見河妖還感到可怖。死亡的恐懼麵前,每個人似乎都變成了惡魔。


    “大家不要打。我們齊心殺了那河怪。”他在繩中掙動著。


    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


    不,似乎還是有一個聽眾。玄奘看見那河中黑影掉轉了方向,背上尖刺推開波浪,直向他而來。他四下張望,發現原來村民都逃上了高處,懸吊在河上的自己是離河怪最近的一個了。


    “快救救我!”玄奘拚命晃動著自己,但村民們隻是遠遠看著。


    那怪物已經來到了玄奘正下方,玄奘被吊在幾丈高的長杆上,河怪伸出長尾,向他刺來。玄奘猛的一蕩,躲開了,那滑膩的尾鰭抹過他的臉頰。河怪再刺,玄奘又蕩向另一邊去。


    怪物厭倦了這種遊戲,收起尾巴潛下水去。玄奘注視著下方,不敢相信它會這樣放過自己。


    一下沉悶的撞擊從水下轉來,吊著玄奘的木杆猛的晃動了一下,緊接著又是一下撞擊,玄奘聽見木頭折斷的聲音,長杆慢慢傾倒。水麵露出那長大了滿是獠牙的大口,在下麵等待。


    玄奘在空中瘋狂踢動著空氣,卻沒有一點借力的地方。所幸木杆倒向了另一邊的樓寨,玄奘用力一晃,落在了木板上。但木杆繼續向下墜去,眼看要將他拉落河中。


    這時豆腐大姐舉著菜刀撲向了玄奘,手起刀落,砍斷了他手上的繩索,木杆啪的打在水怪的頭上,又墜入河中。


    水怪似乎放棄了,又遊向了另一處。


    但豆腐大姐的臉色卻變得紙一樣白。


    水怪遊去的地方,一個小女孩正站在樓寨懸在河麵上的木板曬台上,不知所措的驚慌哭泣。


    “我的女兒!”豆腐大姐尖叫一聲,衝了迴去。


    小女孩看著水怪遊來,尖叫著轉頭剛跑出兩步,那隻醜陋的長尾就已經纏住了她的脖頸,將她拉倒,在木板上滑行著向河中拖去。


    “不!”豆腐大姐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但卻還隔著數丈,來不及拉住自己的女兒。


    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似乎也隻能看著。一瞬間世界突然變得特別寂靜。


    但一聲大吼打破了這安靜,樵夫狂怒的衝了出來,向前猛一撲,抓住了小女孩的雙腳。


    但這隻是使慘劇停頓了一瞬,然後他就也被在木板上拖動,向河中落去。樵夫大喊著,滿麵充血,隻是不肯放手。


    “撐住!”又有一個村民撲了出來,跳上去抓住了樵夫的腳。


    更多的村民衝了上去,拔河一般抱住前者,想奪迴小女孩,但他們的力量卻仍然不及水怪,眼看要被一起拖入河中。


    村中的屠夫揮舞著一把大砍刀,抖著渾身的肥肉,尖叫著衝了出來,一個縱身,躍過人們的頭頂,跳到木板的頂端,一刀揮去,砍斷了水怪的尾巴。


    可女孩的半個身子已經懸在了木板的外側,她仍然向下落去。玄奘也撲了過去,和樵夫一起抓住了女孩的腳。“我抓著她了!”他驚喜的喊著。


    下方的水麵在這時分開了,一張大嘴在下方張開,像是血腥的花朵,翻出密密集集的白牙。那水怪躍出了水麵,彈起到了數丈的高度,一口咬住了小女孩,將她從玄奘的手中扯出,叼著她落迴了水中。玄奘看見那小女孩的雙眼注視著他,就那麽遠去。


    “不!”他大喊著,卻無能為力。


    豆腐大姐瘋狂了,她舉著菜刀,狂叫著跳入了河中。“你出來!你出來!把女兒還給我!”她撲打著水麵,隻想和水怪拚命。


    但她突然定住了,看見就在自己的麵前,一個青色光滑的東西露出了水麵,像是浮起的壇子,但越來越大,越來越高,超過了自己的頭頂,然後是兩隻巨大的白色圓球,有一人多高,中間是一小塊黑斑,映著她的影子,那是水怪的眼睛。


    豆腐大姐完全嚇呆了,再也不能動一下。水怪猛的向前一躥,將她也吞了下去。


    村民們終於憤怒了:“殺了它!殺了它!”他們忘記了膽怯,舉起木棍魚叉,一個個躍入了水中。水怪也驚慌了,它躬著脊背,在水中左撲右跳,阻嚇著村民們的進攻,把敢於靠近它的人一個個吞進口中。


    憤怒的村民們卻如同忘記了恐懼,縱使前麵的人被吞下去,也立刻撲下來,有的直接從樓寨跳向水怪的背上,把魚叉叉進它的身體。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吞下去,水怪的肚子迅速的膨脹起來,它的動作越來越遲緩,連在水麵浮著也困難了,漸漸向河底沉去。


    “它要逃了!”玄奘大喊,扯過晾在高處的巨大漁網,“道士兄,幫我扯住網的另一邊!”


    “你竟敢使喚我!”道士向後退去,“我可是正宗的伏魔大師,我……哎呀!”


    道士被卷起了網裏,玄奘大喊著拖著網和道士躍出樓寨,落向河麵,將網罩住了水怪。


    “放我出去!”道士在網裏尖叫,緊貼著暴怒的水怪。


    “把它拉起來!”岸上的村民們一齊去拉網繩,幾乎所有的男女老幼全擁了上去,他們大喊著,與瘋狂掙動的水怪較著力量,一會兒險些他們都要被拖入河中去了,但仍是不放手,一個個青筋暴起,蹬踏著地,用最大的聲音叫喊著,玄奘激動的要哭,也撲上去扯住了繩子。


    這較力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終於水怪再也沒有了力氣,被拖上了岸。一同在網中被拖上來的還有淹的翻了白眼的道士。


    一離開水,水怪就立刻失了魔性,像是漏了的皮囊一樣縮小了下去,最後,竟然化成了一個蜷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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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乖乖 你快迴來


    我懷抱 一直為你打開


    乖乖 用真心悔改


    你永遠 是我最愛的小孩


    沙子醒了過來,他又化成了人形,看見玄奘正睜著大眼睛湊近自己。


    “原來你就是河妖?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為什麽要害這麽多人?”玄奘搖晃著他,沙子麵無表情。


    “打死他!”村民們湧上來。


    “慢著,他也是一條生靈。你殺他,他殺你,你又殺他,怨怨相報何時了呢?”玄奘攔住村民,又看向沙子。


    “你輸了,你認為人都是自私的。都會自顧自己不顧他人,但事實並不是這樣。這些村民,雖然一個個都怕死怕的要命,但當他們憤怒的時候,他們一樣會奮不顧身去拯救他人,也是拯救他們自己。”


    沙子仍然是不說話,隻看著玄奘。


    “你心中的確有心魔,就讓我來為你驅除吧。”玄奘掏出葫蘆,翻出《兒歌三百首》,無比憐愛的凝望著沙子,開始唱歌。


    “  孩子 孩子 為何你這麽壞


    欺負 欺騙 為何你做出來


    學會做好小孩 相親相愛


    關懷就在心中 充滿色彩


    乖乖 你快迴來


    我懷抱 一直為你打開


    乖乖 用真心悔改


    你永遠 是我最愛的小孩


    乖乖 你快迴來


    要努力 學習為了未來


    迴頭 做孝順的小孩乖


    本來人性 都是善良 像小孩”


    玄奘伊伊哦哦的唱著,沙子卻始終隻是望著他,眼中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你倒底……明不明白……”玄奘唱到高音部分,沙子終於有了反應,他抽搐了幾下,開始狂吐,撲的把胃中吞下的人都吐了出來:漁夫、小女孩、豆腐大姐……他們裹在粘稠的胃液裏,似乎還活著。


    “太好了,你終於悔改了?這本經書真的有用!”玄奘握拳狂喜。


    沙子吐完了似乎精神大振,把玄奘一把按倒,掄拳狠狠的暴打。


    “為什麽!為什麽我做好事的時候你們要冤枉我!為什麽等我成了惡魔你們才想起來拯救我!”幻覺中,玄奘似乎聽見沙子在痛苦狂喊。


    “想感化妖魔是沒用的!”隨著這聲音,一個女孩纖細的身影躍了過來,一把揪起沙子,就往一個隻有拳頭大小的布袋裏塞去,雖然不合物理法則,但左按右壓的,居然將沙子的身軀整個塞了進去,紮成一個小球,然後解開袋底的繩索,把那袋中的東西取了出來,河妖沙子已經被化成了一個食人魚布偶。


    玄奘抬起被打的鼻血直流的臉,呆呆仰望著麵前這個短衫長發,一手叉腰一手拎著那小布偶的女子。


    女子把一個饅頭塞給他:“吃吧!”


    玄奘接過饅頭:“謝謝,但我不是要飯的,其實,我是一個驅魔人。”


    “你這樣子,也算是驅魔人?”女子也俯視著他,“喂,我才說你一句,你哭什麽?”


    “不,是陽光好刺眼……”玄奘抹眼淚。


    “瞧你這副鳥樣。”女子把他拎起來,“我看著就生氣!你剛才嘮嘮嘮唱的那是什麽玩藝兒?”


    “大日如來心經……”


    “說什嘛!聽不清,大點聲!”


    “大日如來……算了……”玄奘爬起來轉身要走,被女子一把揪住。


    “什麽什麽經?你拿出來給我瞧瞧?”


    玄奘哆哆嗦嗦摸出那本皺巴巴的《兒歌三百首》,交到女子手中。


    “這是什麽啊?我又不認字!”


    “你不認字拿去看什麽看?”玄奘怯怯的說。


    “不認字就不能看嗎?大爺要看看你的東西你還這麽嘰歪!”女子把書一把拍迴玄奘胸前,“誰稀罕,我覺得剛才你唱的那歌調子還蠻好聽,才想知道你在唱什麽?”


    “好聽嗎?真的好聽嗎?”玄奘眼中星光閃動,“你覺得好聽?我感動你了嗎?你感受到經文中的愛了嗎?”


    “愛你大爺啊!”女了一腳把玄奘踢開,“我隻是覺得這歌好像在哪裏聽過,也許是我小時候吧……”


    “那就對了,這本佛經本來就是適合學齡前小朋友修行的……”


    “所以你就拿本幼兒園歌本出來驅魔了?你當妖怪們都是三歲小孩啊?”


    “我隻是想喚醒他們內心本來的純真天性與善良,妖怪們也有童年的,每一個妖怪,都一定有一個傷心的童年,都有一段不能忘記的往事。”


    “我靠,你這麽有本事,別驅魔了,去帶小孩吧。”


    “這位姑娘,其實呢……”


    “其實啥?”


    “我覺得,在你這男人婆的外表下,其實也有一顆溫柔與善良的心。你也一定是有一個傷心的童年陰影,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吧?”


    “我踹!你才有童年陰影,你們全家都有童年陰影。我童年不知有多快樂呢?”


    “是嗎?說一件快樂的事來聽聽?”


    “呃……”女子僵在那裏,想了半天,“就比如說……或者說……然後……滾,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啊?”


    “你是不是也沒見過你父母?”


    “你什麽意思啊?我家的事關你屁事啊你快滾本姑娘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也沒有見過我父母的。”玄奘看著她。


    女子愣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柔軟,但立刻又變得兇狠起來:“那又怎麽樣?你想本姑娘同情你嗎哇你好可憐哦來要不要抱一抱啊滾你還真過來啊你個小白臉我看見就想吐告訴你以後別在這一帶晃悠和我搶生意更別告訴別人你是驅魔人丟了我們這一行的臉明白了嗎走吧!”


    “姑娘您貴姓啊?”玄奘問。


    “幹什麽幹什麽?想找我報仇啊?是不是還想問我家庭住址啊哈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表麵上正人君子骨子裏全是肮髒想法你說嘛你想怎麽樣嘛不用這麽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想問我還有沒有男朋友啊本姑娘還就告訴你了沒有怎麽的吧你能怎麽的你想幹啥你還能幹啥你敢追我嗎你敢約我去看月亮然後趁機親我一口然後跪下向我求婚說愛我一生一世嗎量你也不敢你個窩囊廢!”


    “你不想說就算了。”玄奘轉身就走。


    “我姓段!”


    “段?為什麽要姓段呢?”


    “因為……這需要理由嗎?”


    “是被砍成幾段的段嗎?”


    “是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感情擺在我麵前我卻沒有珍惜直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能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的話我希望對她說我愛你如果要在這份愛上加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的段啦!”


    “哦,原來是這樣。”玄奘恍然大悟,“那麽……您貴姓?”


    “去死吧你!”女子一腳把玄奘踢下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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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那裏有一尊佛像,一千三百丈高,三百六十五丈寬,孫悟空就在那佛像下。那麽大一尊佛杵在那兒,你不可能找不到的。要記住,其實,你離佛,隻差那麽一點點。


    玄奘遊迴去找到了師父。


    “師父,你給我的什麽心經秘籍啊?完全沒有用嘛。根本不能捉妖。”


    “但你還是把妖魔降服了啊。”師父嘿嘿的笑。


    “那完全是靠運氣啊。”


    “不是運氣,一切都有因果。你現在明白了,不一定是你拯救世人,也可能是世人拯救你。你收的妖魔呢?”


    “變成這個了。”玄奘拎出一個小布偶。


    “其實,沒有誰一出生就是邪惡的。每個妖魔的背後,也都有一個悲傷的故事。你知道這流沙河妖的故事嗎?”


    “不太清楚。”


    “他告訴過你的,隻是你忘了。如果你不能解除他的心魔,你還是感化不了它。如果一個驅魔人隻會殺死妖魔,卻不能感化妖魔,那他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一代宗師。”


    “感化?就憑這本兒歌集嗎?”


    “不,是要用你的心去貼近他們的心。”


    “聽起來好惡心。”


    “流沙河妖當年救了村民的孩子,反而被村民當成拐賣孩子的小販打死,丟在河中被魚啃食,他的怨氣才化為河妖。不過,這並不是他全部的故事,要解開他的心結,還要知道他的前世。”


    “可我去哪知道他的前世呢?”


    “帶他去西天……那裏有一切因與果的答案。”師父拎著那個魚布偶。


    “去西天?就我一個人?”


    “是。”


    “師父?你在趕我走嗎?”


    “你不是已經能驅魔了嗎?”


    “可是,師父,你還沒有給我剃度呢。我連正式的佛門弟子都不算呢?”


    “哈哈哈哈,以你的輩份,我可不能給你剃度。”


    “什麽意思?師父?你嫌我輩份不夠。”


    “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現在時候未到。等你領悟了大乘佛法的真正含義,自然會有人來給你剃度的……嗯,也許不一定是人。”


    “您真的要我一個人去西天嗎?”


    “你還可以去找一個人……其實也不是人。”


    “又是妖魔?”


    “而且是魔王?”


    “魔王?”


    “是的,他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妖魔,萬妖之王,當年他帶著百萬妖魔殺上天庭,險些把玉帝也給打死了。後來還是西方佛祖趕到,將他壓在了五行山下。到現在,已經五百年了。他的名字叫——孫悟空。”


    “我找他幹什麽?”


    “如果你能收服這個最可怕的魔王,那麽他就可以保護你一路西行。”


    “因為我怕路上被妖魔吃掉,所以就要先去找一個最可怕的妖魔?”玄奘無法理解。


    “如果你收服不了他,那麽西天的路,你也不用去了,更無法得知拯救眾生的答案。”


    “我去哪找他?”


    “出門一直向西,直到五行山,那裏有一尊佛像,一千三百丈高,三百六十五丈寬,孫悟空就在那佛像下。那麽大一尊佛杵在那兒,你不可能找不到的。要記住,其實,你離佛,隻差那麽一點點。”


    “真的隻差一點點?”


    “就差一點點。”


    “師父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隻有一點點。”


    “好吧,我這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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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你是說反話的嘛。你說不要跟著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跟著你啊。”


    天空月色迷離,月光照著石碑上迷離的字:高老莊。


    月光下的村莊靜悄悄的,連蟲鳴都聽不到。


    安靜的就不像是人呆的地方。


    玄奘輕手輕腳的走進村子,探頭四下張望。


    “有人嗎?”他輕輕喊。


    沒有迴答。


    玄奘推開一扇柴門,發現門上已經長滿了青苔。


    “有人嗎?”他在院裏喊。仍是沒有迴答。


    玄奘走到屋門前,發現門是虛掩的,門內漆黑一片,沒有燈火,也沒有人聲。


    他輕輕推門,把頭探了進去:“請問……有人在嗎?”


    借著照進屋內的月光,他發現這屋中結滿了蛛網,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床下傳來,突然躥出一物,卻原來是老鼠。


    “看起來沒人在家……”玄奘嘟嚷著,一轉身,突然月光下一張慘白的怪臉湊到他麵前,嚇的他怪叫一聲栽進屋去,撞倒了門板,滾了一身的蛛網,在地下亂掙,一群老鼠驚慌的從他身上跳了過去。


    “妖怪!妖怪!”玄奘大叫。門口那“妖怪”卻已笑的花枝亂顫。


    “哈哈哈哈,一個鬼臉就把你嚇成這樣,你這熊樣還驅魔人哪?連隻豬你都驅不了吧。”


    玄奘抹去臉上的蛛網,露出驚恐的眼睛:“你是……”他低頭掐指算,“曾經有一段感情在我麵前但是我沒有珍惜直到失去才什麽什麽希望是一萬年……哦,萬姑娘!”


    “什麽萬姑娘?段姑娘!”女子跳到他麵前,蹲下身逼視著他:“我警告你,你再忘記我姓什麽,我就……我就把這個字刻在你臉上。”


    “可是……你那一大段話真的很難記啊,範姑娘。”


    “段姑娘!段段段段段段段……就是一大段話真的很難記的段,很難記嗎?”


    “這迴記住了,紀姑娘。”


    “我被你氣死了。”女子抓起玄奘的手,用指甲在他手掌上刻著:“段哪!一點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再一拐彎……很好記的嘛!”


    “痛痛痛痛……”玄奘抽著手,“劃出血來了……”


    “就是要留下個記號,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姓什麽了。”少女得意的笑。


    玄奘瞪大眼看著掌心劃出的字:“沒姑娘……”


    “不好意思,寫錯了……”段姑娘抓過他的手,伸出指甲把原來的劃了個叉,又在旁邊重新開始劃,玄奘痛的眼淚汪汪蹬腳捶地。


    “這下你不會忘了!”段姑娘開心的把他的手一甩,“走!”


    “去哪?”玄奘抹著眼淚。


    “你沒發現這個高老莊四下全是妖氣嗎?而且一個人都沒有。你不奇怪人都去哪了嗎?”


    “我本來很奇怪的,然後被你一嚇就忘記奇怪了。”


    “我想這裏,一定有很嚇人的妖魔潛伏著,但不知道在哪。”


    “我知道……我剛就被嚇到了。”玄奘嘟著嘴。


    “想死是不是?”


    “你不要那麽兇嘛……”


    “不兇怎麽當驅魔人啊?像你這副膿包樣能降妖除魔啊?”


    “你不要再罵我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你再罵,我就……我就……”


    “你想怎麽樣啊?愛哭蟲?”


    “我就迴去找師父去!”


    “去啊去啊去告狀吧說我欺侮你啦你師父是哪根蔥啊哪門哪派哪位大師說出來嚇死我啊?”


    “我師父是……”玄奘愣在那想了半天,“我師父從來沒有說過他的法號耶,我隻知道他挺胖的,長得像廟裏的彌勒佛。”


    “那就是無名小輩啦,哈哈哈,你知不知我師父多威風啊,說出來嚇死你!”


    “你師父是誰?”


    “就是我爸啦!我們大理段家的淩波微步和一陽指功夫那是獨步天下,我父親當年降妖除魔深受十裏八鄉的愛戴,鄉親們還送了他一麵錦旗,上麵寫著:‘農田衛士’!牛不牛啊。”


    “你編的吧。”


    “你怎麽知道。”


    “我師父說驅魔呢什麽法術都是外在皮毛,最重要的是能看透內在的心魔,隻有驅走心魔,才能真正降服一個妖魔。所以我沒有別的本事,就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你根本就沒有這麽威風的老爸!”


    女子愣了一愣,突然暴發了:“是啊,你猜對了!怎麽樣呢?我沒有老爸我沒見過我老爸我是野獸養大的這下你滿意了嗎你是不是就巴不得別人都活的比你慘希望每個人都有一個扭曲的童年人人心裏都有陰影都不快樂都有什麽什麽心魔你就開心了?你就賺大錢了?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告訴你我不知道有多快樂呢我天天都很開心我完全不用心理輔導你最好離我遠一點!還有!你那本書!不要在我麵前拿出來,否則我給你撕了它你信不信?”


    玄奘縮成一團露出驚恐的眼睛。


    “你看你又來了又是這副死相你裝可憐給誰看啊這裏有誰會同情你啊?告訴你在這世上沒有人會同情你你裝可憐是沒有用的哭也是沒有用我從小就知道了所以我看見你這樣的就來氣!你以為你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我就會對你好一點嗎?告訴你沒用我看見你樣就來氣!你再看我一下試試……還看!”


    “不是你讓我再看你一下的嗎?”玄奘納悶。


    “你再看!”


    “還要看啊?”玄奘又眨眨眼使勁放電過來。


    啪一個耳光飛來,“我叫你再看!”


    “是啊,是你叫我再看的啊。為什麽你一邊要我看你一邊還要打我呢?”玄奘捂著臉全是委屈。


    “你是不是傻的啊?我叫你再看的意思就是叫你不要看!”


    “你們女人好奇怪,有話為什麽要反著說呢?”


    “我被你氣死了!”少女上去把玄奘一通暴踩。


    幾分鍾後她拍拍手運氣收式,“這迴舒坦多了。”揚長出門而去。


    玄奘看看四下的老鼠,忙連滾帶爬的跟出去。


    “不要跟著我!”


    “哦。”


    “還跟!”


    “你是說反話的嘛。你說不要跟著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跟著你啊。”


    “我踩!”又是亂腳齊下。


    “女人心海底針啊……”玄奘淚流滿麵。


    阿段在前麵大搖大擺的走,玄奘抱著他的包袱在三丈開外戰戰兢兢的跟著。


    霧氣越來越濃,幾乎要把月光遮住了。


    “嘿嘿……過來……”阿段招招手,似乎發現了什麽。


    玄奘掉頭就跑。


    “我叫你過來!”


    玄奘跑的更快了。


    “你這輩子都別迴來了!”


    過了一會兒,玄奘苦著臉從霧氣中慢慢挪了迴來。


    “啊,看來對你說反話才有用是吧。”阿段得意,“不準在地上打滾!”


    玄奘猶豫了一會兒,慢慢坐在地上,躺下,翻滾。


    “哈哈哈哈太好玩兒了……好,以後我們就這樣玩,我說什麽,你就反著聽,明白了嗎?”


    玄奘點點頭,怕又被打。他發現:女人要比妖精可怕多了。


    “妖氣越來越重了……似乎就在前方半裏的地方,那裏一定有什麽非常非常可怕的東西,才會有如此重的兇腥之氣。”阿段拔開衣袖,玄奘看見她白皙的手腕上,套著一個金環,她正不安的撫摸著它。


    “比我們上次遇見的水怪還可怕嗎?”玄奘小聲問。


    “當然,這次的妖怪,可不是靠魚網就能製服的了。”


    霧氣中,突然傳來了淒厲的怪叫,那聲音無處不在,像尖利的刀,要將人切成碎片。玄奘和阿段都緊捂住耳朵倒在地上。


    “我……我要死了……”阿段口鼻冒血,“救命……”


    玄奘想了想,放開了自己捂耳朵的手,撲上去抱住了阿段的頭。


    “別這樣……你會死的……”阿段掙紮著,“先顧你自己吧。”


    “師父告訴我……要有大愛……要舍已為人……”玄奘顫抖著,血從五官中噴湧,“我沒事的……”


    這時,怪叫旮然而止,世界突然一片死寂。玄奘晃了兩下,倒了下去。


    “喂?你沒事吧?你……你不要死啊?”阿段慌張的抱著他,“你不要死聽見了嗎?我不要你死……”


    “你不要我死……那我死定了……”玄奘奄奄一息的說。


    “你去死吧!”阿段把玄奘扔在地上,“沒死就爬起來,別以為裝死就可以騙本姑娘抱你!”


    “我沒有裝啊……我真的很慘啊……”玄奘在地上晃晃悠悠撐起來。


    “一會兒妖怪來了,你爬不起來隻有更慘!”阿段把他一把拎起來,向前走去。


    “喂,下次不要聽你師父的了。什麽大愛啊,什麽舍已為人啊?會害死你的知道嗎?”


    “可是,我剛才不救你,你就死了……”


    “呸,本姑娘像是那麽脆弱嗎?剛才隻是那叫聲太難聽我小小的表示了一下不滿而已。”


    “可是你都噴血了……”


    “哪有!我是驅魔人耶!驅魔人怎麽可能被這麽點聲音就弄出血呢……謝謝你的紙巾……”


    “這裏還有……”玄奘指著。


    “好……喂!你拿這玩藝兒給我是什麽意思?我哪有噴血?你是在說我很差勁嗎?”


    “有時候,女人是需要保護的。”玄奘挺起胸膛。


    “保護?誰保護誰?你保護我?哈哈哈,就憑你?咳咳咳……還有紙巾嗎?”


    “沒了……喂!不要往我身上擦啊!”


    “別跑……再跑!跑!你跑啊!跑遠點!……嗯,這就對了嘛,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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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這個字可有學問。它可謂天下第一字。所謂人人為我,你看這天下熙熙,皆為名來,皆為利往,人活一世,辛苦奮鬥,寧願我負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負我,你爭我奪你死我活,人吃人狗咬狗,其實也不過就是為了能做人上之人。但不論天下之人怎麽鬥,最後都要依靠它老人家,供養它老人家,它老人家從來不用幹活,自然有人侍候著,把吃的送到嘴邊來,這就是‘人人為我’。”


    不知走了多遠,霧氣突然又散開了,月光重新普照大地。月光下,阿段和玄奘都仰起頭,驚望著眼前出現的東西。


    那像是用石頭壘起的一座大高爐,高聳入雲,不知花了多少石頭建成,如小山一般壓迫著人的視野,頂處的煙囪,也如火山口一般冒著騰騰的火焰和黑煙,把天空都映紅了。


    “這麽大的爐子,不知是用來烤什麽的?”阿段震驚的仰望。


    “我聞到香味了……好香啊。”玄奘突然聽到了肚中的咕咕聲。


    “不要中計,這可能是妖魔的幻術!”阿段拽著玄奘上前,看著那石壁上的大門,手一晃,將腕上金環握在手中,然後使勁一腳踢開了門。


    那大門轟然洞開時,阿段和玄奘也驚訝的張大了嘴。


    門中竟然是別有洞天,不僅沒有妖魔,而且擠滿了人。


    這裏擺著幾十張桌子,足有數百人圍著一座巨大的烤爐,歡聲笑語,有人大喊著:“小二!我們的肉怎麽還不來?”跑堂們端著大盤的紅燒肉小跑著給各桌上菜,忙得不亦樂乎。


    “竟然是家飯館?”阿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全村的人,都跑到這裏來吃飯了?”玄奘覺得自己剛才的害怕真是太傻了。


    “這肉真的好香啊……”阿段舔舔嘴唇,眯起眼露出貪婪的光,“我好想大吃一頓。”


    “是啊,突然好想一直吃肉吃到死呢……”玄奘也流起口水。


    “你是和尚!怎麽能吃肉呢?”阿段提醒。


    “啊,對啊,罪過罪過。可這肉實在是太香了,我居然連我是和尚都忘了……其實呢,我師父還沒給我剃度的,說等我領悟了大乘佛法的真義,自然會有人給我剃度的……所以,現在其實我不是正式編製的和尚,所謂佛祖穿腸過,酒肉心中留……吃點也沒事吧……”


    兩個人像久渴的人看見了大湖似的衝進去。這裏人滿為患,沒有空桌,隻有一張圓桌前隻坐著穿道服的一男一女,他們便過去嘻笑著上前蹭著坐下。


    那道袍男抬眼看了阿段和玄奘一眼,轉頭不屑的對道袍女說:“現在什麽世道,和尚也帶著小妞出來吃肉了。”


    阿段怒起就要拍桌子,玄奘一把將她拉住:“出門在外,以和為貴,要團結群眾。”


    道袍女滿眼崇敬的望著道袍男:“林師弟,你說話的樣子真帥。你冷笑的樣子也很帥,你甩頭發的樣子,簡直帥極了……在我心中,你是我們華山派第一美男子。”


    阿段撲哧要笑,玄奘忙掩住她嘴。


    “隻是在你心目中嗎?”


    “當然……在其它師姐心目中也是……還有,在其它師兄弟的心目中也是……不過我都把他們打的再也不敢背後暗戀你了。”


    “小師姐,你真壞。”


    “小師弟,你真帥。”


    這對男女嘿嘿嘿的竊笑起來。阿段彎下腰,看見他們在桌下手拉著手。


    “我要吐了,都快吃不下了。”阿段直起身,哼了一句。


    道袍男投來驚訝的目光,又轉過身去對小師姐竊語:“真不得了,連小和尚都快有了……”


    “你信不信我宰了你!”阿段跳起來。


    “怎麽,想殺人滅口啊!”道袍男拔劍相向。


    小二連忙跑來:“幾位息怒,大家都是出來混的,和氣生財嘛。”


    “你他大爺個熊的才是出來混的呢!”四人一齊轉向怒罵小二。


    “好好好,您們罵我就得了,消消氣。這二位要點些什麽?”小二看向玄奘和阿段。


    “來一個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鹹鴨醬雞臘肉鬆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鵪鶉鹵什錦鹵子鵝鹵蝦燴蝦熗蝦仁兒山雞兔脯菜蟒銀魚馬牙肉醬豆腐肉壇子肉罐兒肉元寶肉福祿肉紅肘子白肘子水晶肘子蜜蠟肘子燒烀肘子扒肘條兒蒸羊肉燒羊肉五香羊肉醬羊肉。氽三樣兒爆三樣兒燒紫蓋兒燉鴨雜兒溜白雜碎三鮮魚翅栗子雞尖氽活鯉魚板鴨筒子雞!”阿段一口氣念完,“好了,先上這些,一會兒這和尚付帳。”


    小二冷靜的在紙上飛快的記住:“好,我再給您報一遍,你點的是蒸羊羔蒸熊掌……”


    “夠了夠了!”玄奘阻止,“念一遍就夠了!”


    “好咧,您點的這些菜……”


    “一會就來?”


    “全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還敢開店!”阿段再次暴走。


    “您們兩位是外地來的吧。本店遠近百裏聞名,從來不做這些俗菜。”


    “那你們做什麽?”


    “本店從來隻有一個菜,所有到本店來的客人,也都隻吃一個菜。”


    “什麽菜?”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什麽叫‘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玄奘好奇問。


    “一個人,再加一個人,一齊入內,就比如您倆位,一起到這小店內來。這是一個什麽字?”小二問。


    “什麽字?”玄奘摸摸頭。


    “這個字可有學問。它可謂天下第一字。所謂人人為我,你看這天下熙熙,皆為名來,皆為利往,人活一世,辛苦奮鬥,寧願我負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負我,你爭我奪你死我活,人吃人狗咬狗,其實也不過就是為了能做人上之人。但不論天下之人怎麽鬥,最後都要依靠它老人家,供養它老人家,它老人家從來不用幹活,自然有人侍候著,把吃的送到嘴邊來,這就是‘人人為我’。”


    “那‘我為人人’呢?”


    “它老人家吃飽了喝足了睡醒了,然後又犧牲自己,為天下人帶來幸福與溫暖。天下人都要感恩它老人家,要世世代代記住它的恩情。沒有它老人家,就沒有人類文明。這就是‘我為人人’。”


    “我靠,這是個什麽玩藝兒啊……”阿段撓頭,“這是皇上嗎?你們這吃皇上?”


    “我知道了!”玄奘一拍大腿,“我猜出來什麽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了,就是……”。


    “噓……這位客官,在這裏千萬不要直唿它老人家的名諱啊?如果它老人家生氣了,人類就會毀滅的。”


    “什麽東西啊還喊不得一喊大家都全完了這是哪路神仙啊?”阿段叉腰,“把他叫出來給我瞧瞧。”


    “這位客官,您千萬不能這樣大喊大叫。我們要有畏敬之心,您不能說‘把它叫出來給我瞧瞧’,這多不文明,您要說:把‘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先生請上來,我要贍仰一下。”


    “我真要瘋了,這是什麽地方啊?好吧,快把你大爺的‘人人為我’先生請一盤上來,我要參拜一下。”


    “說參拜就不對了,一看您就是鄉下人,沒文化。是贍仰……來,跟我念,隻安贍……依昂仰……贍仰……”


    “你信不信我砸了你們的店啊……”


    “一會就到!”小二一溜煙跑了,“十七號桌那個啥一碗!”


    阿段恍然大悟:“原來什麽‘我喂人人,人人喂我’,就是……”


    “噓……”玄奘捂住她的嘴,“不要提這個字。”


    “怎麽啦?你也犯病了?提這個字怎麽了?不就是……”


    玄奘再次捏住她的嘴:“你覺不覺得這裏有些奇怪?”


    “奇怪?哪奇怪了?”


    “我說過,師父唯一教我的,就是透過現象看本質,看穿人的內在……這裏的人,個個都很奇怪。”


    阿段仔細一桌桌打量過去:“是啊……他們都在說話,大笑,但是,我竟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是啊,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顯得很快活,但是,如果一個人從頭到尾一直在笑,那他一定不是開心,而是瘋了。”


    “嗯,這裏的人看起來都瘋顛顛的,他們好像很努力在笑的樣子,好像不敢停下來一樣。雖然他們在笑,但我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到了另一些東西,像是恐懼和絕望。”


    “您的菜來了!”啪,兩碗香噴噴的紅燒肉擺在了桌對麵道袍男女的麵前。


    “哇……好香……你看它圓滾滾滴著油,好可愛,好想吃……”阿段突然就忘記了剛才的詭異。


    “清醒點啊,你說這是妖魔的幻術的。”


    “可是……人家真的好餓啊。”阿段咬著指頭,完全變成了一個小女生。


    “你怎麽變這樣了?清醒一下!”玄奘拍打著她的臉。


    那道袍男女也完全被眼前噴香的紅燒肉迷住了,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把頭埋到碗裏啊嗚啊嗚大啃起來。


    “你看他們吃的這樣,再好吃也不可能這樣啊?這肉一定有問題……”玄奘死死揪著已經爬到桌上向紅燒肉爬去的阿段。


    “冷靜啊!”玄奘大喝一聲,抓住阿段的頭在桌麵上梆梆的敲,最後啪的一下,把桌麵砸了個大洞。


    “你還活著嗎?”玄奘緊張的咬著十指蹲下身看著頭埋進桌子裏的阿段。


    阿段慢慢支起胳膊,從桌子裏把頭拔出來,撩開滿頭長發,流著鼻血,衝他嬌媚一笑:“你說呢?”


    “好像沒事……”玄奘閃著淚光。


    “你大爺個熊的自己來試一試有多痛啊!”阿段抓起玄奘也啪啪往桌子上拍。


    玄奘從桌子下伸出一隻手,向四周指指:“你看我們打成這樣,周圍的人還是在大笑,根本沒有人轉頭看我們,這不正常。”


    “是啊,太詭異了。”阿段也清醒過來,這時她看到桌邊的滿臉肉花呆呆看著他們的道袍男女,“不過,至少還有兩個正常人。”


    “小二!小二!給我死過來!”道袍男拍桌子大叫,那桌子已經殘破不堪了,被他一拍徹底轟鳴一聲倒塌了下去。那道袍女端著肉還呆呆坐著。


    小二飛跑過來:“什麽事?客官?”


    “你們這肉,實在是太好吃了!讓我想起了童年初戀第一次親密接觸的感覺,把你們老板叫出來,我要見他,我要和他合影,我要給他簽名!”


    “啊?對不起客官,我們老板是不接客的。”


    道袍男啪的拍一錠銀子:“我就不信!還有錢買不到的東西,他不出來,我偏要他出來,快讓他來見我!”


    小二默默收起銀子:“客官,您真要見我家老板,可不要後悔哦?”


    “後悔?哈,我華山派行走江湖,字典裏從來就沒有求饒二字!”


    “人家說的是後悔……”道袍女友情提示。


    “總之叫他出來!”


    “好吧,既然您一意孤行……”小二轉頭,“有請高老莊莊主……豬剛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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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乖乖 你快迴來


    看月光如水 照你歸來


    迴頭 迴到我身邊來


    沒有你 我一個人 承受不來……


    “有請……豬豬豬豬……剛剛剛剛……鬣鬣鬣鬣鬣……”這聲音遠遠的迴蕩開去。玄奘和阿段驚疑的轉頭望去,酒館的側牆突然緩緩開啟了,露出了一間密室來。


    說是密室,卻一點沒有陰暗和狹窄。事實上那裏寬大的像間宮殿,遍插著紅色燭火,高掛彩錦帳幕,暖爐裏露著蘭芝香氣,溫馨華麗的就像是新人的洞房。


    那爐邊臥榻上,慵懶靠著一位閉目小憩的年輕男子,他一身白袍,繡著銀色團花,係大紅絲絨腰帶,渾身上下不沾一點煙塵土色,倒仿佛是畫中的人兒一樣。


    阿段和道女都看的傻了,待那男子睜開眼,緩緩轉頭向這邊看來。阿段和道女更是倒吸一口氣掩住嘴巴,壓住喉中的驚喜尖叫,仿佛看見了最讓女人心動的絕世珠寶。


    “他好美啊好美啊……”阿段拉著玄奘的袖子,“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美的男人?他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


    “他臉沒有先著地嗎?”玄奘不忿的轉頭,男人最受不了女人花癡的樣子,究竟是花癡的對像是別人。


    道士女也放大嘴隻顧傻看,口中流下一縷長長的口水。道士男氣鼓鼓瞪著她,猛的把一隻豬蹄塞進她的嘴:“吃肉啦!”


    道士女憤怒的吐出豬蹄跳起來:“你幹嘛?”


    “你這麽兇幹什麽?”道士男眼淚汪汪,“你幹嘛一直盯著那個小賤人看?我問你,是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你有病吧你!”道士女一豬蹄把他打倒,“你和他比,你簡直就是一隻豬!”


    道士男顫抖:“你……你不是說我是我們華山派第一美男子嗎……”


    “是啊?那不是因為我們華山上一共才六個醜男,你排第一嗎?當初是我在山中沒見過男人,才會看上你,現在下了山,才知道原來世界是這麽美妙的。”


    道士女向遠處的美男子招手:“這位相公,快過來坐啊。我們聊聊天嘛。”


    那男子微微一笑,輕輕搖手。示意還是不要了。


    “人家有好多話想問你呢,來嘛。”


    男子輕歎一聲,邁步走下台階,輕搖折扇。


    “哇,他走起路來的樣子更要命了!”阿段也噴出鼻血來。


    “我覺得有點奇怪。”玄奘打量著,“他這張臉太漂亮了,漂亮的就像是一張人皮。你看他的笑也很詭異,皮笑肉不笑的。我好像在哪見過這種笑容。”


    “你就是嫉妒!你承認吧。”


    “我嫉妒他?”玄奘冷笑,“我們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靜,戒愛欲癡嗔貪仇,我會嫉妒他?不就是長的帥嘛,有什麽了不起。”


    那豬莊主慢慢走到他們麵前,輕輕坐下。一舉手一投足優雅從容,像是受過訓練般不差分毫,臉上也一直保持著那不露齒的標準微笑,沒有一絲變化。


    “這笑也像是刻在臉皮上的一般。”玄奘仔細打量輕輕說,被阿段狠狠搗了一下肋骨,痛的再也說不出話了。


    “這位小相公,你們這裏的肉好好吃啊,你們是怎麽做的這麽好吃的?教教我嘛。”道士女媚笑。


    男子輕輕擺手,還是不說話。


    “你為什麽總是不說話啊?你說句話來聽聽嘛,人家好想聽你說話呢?”女人撒嬌。


    男子還隻是微笑不語。


    “喂!”道士男跳起來,“我馬子叫你說話,你聽見沒有?是不是不給麵子啊?想死是不是?”


    “你想死吧……”道士女把整碗肉扣在他臉上,“我和小相公說話你插什麽嘴啊?你個豬頭,我看見你就討厭啦!”


    玄奘突然注意到,美男的臉顫抖了一下,那微笑突然化為猙獰,但隻是一瞬就消失了,讓他疑心自己看錯。


    他拉阿段:“我們還是快走吧。”


    “什麽啦?人家還沒吃東西呢!”


    “不要吃啦,你覺不覺得這裏很怪的啊?”


    這裏,兩碗香濃汁豔的紅燒肉也放到了他們麵前。


    “哈哈,終於可以吃了!”阿段伸手去挾,玄奘忙攔住她,“不要吃……”兩人掐脖子糊臉的扭打起來。


    那邊道士女還在和道士男吵架。


    道士男:“你是不是不再愛我了?”


    道士女:“愛?哈,什麽叫情?什麽叫意?還不是男的女的在作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啊,你們在華山上麵偷看我洗澡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們男人又好色又貪心一肚子花花腸子,你們才是一群豬!豬!明白嗎?真該把你們都切碎了做成豬肉湯!滾開啦,看見你就討厭,死豬!”


    這時,她突然看見道士男看著桌對麵,顫抖的表情。


    她所慢慢轉過頭去,看見美男的神情變化了,不再有微笑,那眼神中竟全是怒意和殺氣。


    “啊……不是……不是說小相公你啦,你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麽能和那些俗男人比呢?你消消氣……”


    “啪!”一聲脆響,又把眾人嚇一跳。原來是玄奘和阿段扭打中打碎了那紅燒肉碗,他們倆也呆呆看著地下。


    地上打翻的肉,突然化了形狀,哪裏有什麽豬蹄,竟然是一隻蒸熟的人手!


    他們再抬頭,看見豬莊主的臉扭曲了,那層皮竟然也因為這扭曲而繃裂開來,他突然張大嘴,那嘴大的可以吞下一隻人頭,裏麵的獠牙翻出來,從嗓子噴出尖利的號叫,正如玄奘和阿段在莊中聽到的一樣。


    在這號叫聲中,一切幻景都消散了,沒有酒館,沒有燈光,隻有一塊塊亂石,旁邊的食客全部都化為血淋淋的骨架,還在埋頭大吃他們自己的肉。而那火光熊熊的烤爐中,倒掛的也不再是金黃的燒豬,而是一具具的燒焦的人!那都是以前來殺豬妖的驅魔者。


    道士男女嚇的大叫,被旁邊吃人的骨架們撲了上來圍住,一口口咬下去,轉眼也變成還在尖叫的血肉。


    “快走!”玄奘去拉阿段,卻發現阿段早就一把拽上了自己向外逃去,把他拖的幾乎腳離地飛起。


    豬剛鬣操起旁邊的燭台,那燭台上的九隻紅燭早已融化,露出寒光閃閃的九齒刀鋒。


    “你先走!我掩護!”玄奘掏出那本《兒歌三百首》。


    阿段抓過他的書抽他:“你這本玩藝兒沒用啦!滾!我來擋住妖精!”


    “你要幫忙嗎?”玄奘擔心的問。


    “要!”


    “怎麽幫?”


    “滾!”


    她將玄奘往遠處一甩,自己轉過身,麵對奔湧而來的血屍和枯骨們。


    “餓啊!餓啊!我們要吃!吃掉一切!”屍怪們發出嘶啞的吼叫。


    “看我無定飛環!”阿段摘下腕上金環,飛旋了出去,金光所到之處,血肉與斷骨齊飛。金環飛繞一圈,又迴到她手中,滴血不沾。


    豬剛鬣惱怒了,從體內噴出瘋狂的嚎叫,像風暴一樣吹動飛沙走石,那些屍怪在狂風的助力下,飛撲上來,傾刻間把阿段覆蓋,它們瘋狂的廝咬下去。


    “不……不要啊。”玄奘驚衝上去,舉著紙書撣灰般拍打著屍怪們:“你們走開!不許吃人,吃人是不對的!”


    怪物堆猛的被震開,殘軀斷手飛了滿天,阿段握環在拳,揪著身邊的屍怪一通猛捶,將它們打的牙崩腦缺,形銷灰散。


    “你們下次還敢不敢貪吃了!敢不敢吃!”阿段顯然和玄奘不是同一種教育方法。


    “還有好多啊……”玄奘驚恐拉著阿段衣角。


    “閃開。”阿段把玄奘往身後一攔。祭出金環,口中念動咒語,雙手一抬,金環突然變成兩疊九九八十一隻,阿段雙手揮舞,將金環們以每秒三十發的射速掃了出去,屍怪們在掃射下血肉橫飛,碎落一地。


    但豬剛鬣卻踩過地上的碎骨殘肉,舉著九齒釘耙大步上前,金環打在他身上臉上,將他本來秀美的臉打的稀爛,那精致的人皮碎裂,露出來的是長鼻大耳,豬的本相。


    “才這是你嘛!”阿段大喊,“你本來的樣子也挺酷啊,為什麽要弄張皮扮得跟人妖似的?”


    玄奘立刻插嘴:“是啊,像你們這種妖精,內心都對自己的身份和相貌嚴重自卑,覺得沒臉見人,覺得整個世界都討厭你們,所以才導致極度自閉,由自閉導致孤獨,由孤獨導致變態,所以才心理扭曲仇視社會報複社會。你不要這樣啊,呐,我可以幫你的。你要不要聽一首歌啊。名叫《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我唱給你聽啊……”


    “閉嘴!”說話的不是豬妖而是阿段,她一拳把玄奘打出老遠,“我不是叫你快逃嗎?你還在這給妖怪做心理治療?”


    “要驅魔就要治本嘛。每個妖精都是由仇恨怨苦等負能量積聚而成的,我們隻有驅除了它的心魔,把溫暖關愛的正能量給它,這樣才能真正挽救它脫離苦海……”


    “挽救你個大頭娃娃啊!現在誰來挽救我們啊?”


    “我啊,我來救你。”玄奘咧嘴露出真誠的笑。


    “你別在這礙事就是救我了!我求求你快滾啊!”阿段咬牙切齒,“我要擋不住它了!”


    “要死一起死!”玄奘大義凜然。


    阿段驚訝的轉過頭來看著他:“你為什麽要和我一起死?”


    “啊?不為什麽啊?一起死需要理由嗎?”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我?愛上你?不可以!出家人不可以有感情。”


    “你不是天天嗯嗯呀呀嘰嘰歪歪的說什麽大愛嗎?這會兒又不能愛了?”


    “此愛並彼愛啊。我們要舍棄小愛為大愛,舍棄小我為大我,舍棄小家為大家,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上將變成美好的人間……這就是師父教我的大乘佛法的奧義。”


    “少羅嗦!隻有愛我的人才跟和我一起死,不愛我就滾的遠遠的!”


    “這位姑娘,我們認識才不過幾個小時,你這個樣子讓我很難做的啊。我隻是想舍身救你,你為什麽一定要讓我愛你呢?”


    “你連愛我都不敢,還能救我,笑死我了!”


    “這位姑娘,我也看出來了,你其實心中也充滿了負能量,你一定也有嚴重的童年陰影,由於缺乏親情,導致你心理極度自卑狂躁,喜歡暴力喜歡罵人其實就是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內心極度渴望得到愛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用正確的方式去表達,所以你越喜歡的人就對他越壞,這導致更加沒有人敢和你在一起於是你就自我封閉,封閉導致孤獨,孤獨導致變態,所以才心理扭曲仇視社會報複社會……你以為你是驅魔人,其實看你剛才打那些妖怪的樣子,你心裏隻有仇恨隻想發泄,你的心魔和那頭豬完全沒有區別……”


    “你他奶奶個二大爺的才和豬沒區別!”阿段爆發了揮拳要打,突然想起光顧說話,都忘了豬妖了。


    她轉過頭,看見豬剛鬣正把頭湊到離她幾寸的地方,很認真的聽他們講話。


    “不好意思啊。”阿段抱歉的揮揮手,“我們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


    玄奘賠笑:“對對,你不用管我們,我們倆到一邊去自己解決就好了!”


    豬剛鬣狂叫一聲,口水傾盆灑在他們身上。


    “你快走!我來擋住它。”阿段把玄奘推開。


    “不,你快走!我來擋住它。”玄奘把阿段撞開。


    “你走先!”推過去。


    “你走先!”推迴來。


    豬剛鬣很無奈的又停下來看他們。


    “你走!”阿段狠狠踹玄奘,把他踢一筋頭。


    “走你!”玄奘憤怒的使出吃奶的勁一頭撞來,把阿段撞飛出去,貼在樹上。


    “啊……對不起……用力過猛了,你現在還能走嗎?”玄奘不好意思的打招唿,猛一轉頭,看見豬剛鬣的鋒利釘耙已在頭頂,嚇的隻有張嘴尖叫的份。


    “玄……奘……”阿段如電影中慢動作拖著長音的撲了過來,伸開手擋在了他的麵前。


    釘耙紮入了阿段的身體,她猛的吐出一口血,噴了豬妖一臉,然後倒在玄奘懷裏。


    “阿燦!阿燦你不能死啊阿燦!”玄奘抓著她使勁搖晃,“不要拋下我一個人!你不要死聽見了嗎!”


    “我被你晃死了啦!”阿段一耳光打來,“阿段!我姓段!阿燦……阿你舅母個燦啊!”


    玄奘抬起手,看看掌心的字:“哦……原來真是段啊。”


    豬妖大吼上前,阿段又撲的噴出一口血噴了它滿臉,再次暈了過去。


    “阿三!阿三你不能死啊阿三!” 玄奘抓著她使勁搖晃,涕淚橫流,“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啊?”


    “是不是真的啊?”阿段斜眼望他。


    “好像有點假是吧……不過我看著你快死了所以才感情爆發一下好讓你走的安心嘛!”


    “你連老娘的名字都叫錯我能安心上路嗎?”又是一通耳光,“阿三!阿三你個表叔啊,我是阿燦!不是……阿什麽……”阿段按著頭想了半秒,“阿段啦!”


    “哦……阿段,你早說嘛。”


    “我還沒早說嗎……”阿段撫胸一口血又要噴出來的樣子。豬妖正要上前,看她這樣嚇的連忙轉頭就拿了個盆把臉擋上。


    阿段再次暈倒。


    “阿……”玄奘要喊突然停下,低頭看手心。


    “阿段啦!”豬剛鬣看不下去了。


    “原來你會說話啊。”玄奘怒了,“明明是個人妖裝什麽野獸!”


    豬剛鬣大怒,咆哮向前,玄奘連忙一捶阿段的肚子,阿段一口血又噴它一臉。豬妖怪叫著去抹臉了。


    “這是隻有潔癖的豬啊。”玄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我不行了……你快逃吧。”阿段吐著血轉向玄奘,玄奘第一反應也先把臉擋上。


    “不,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為什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我不是隻對你這麽好,我對一隻螞蟻一隻狗熊都會這麽好的……”


    阿段突然眼中射出寒光:“什麽?不可以,我不準你對別人也一樣好,我隻許你對我好!”


    “姑娘你不能不講道理嘛。我的愛是大家,灑向人間全是愛,這世界有廣大的森林還等著我去愛護,我不能吊死在你一棵樹上嘛。”


    “我就不講道理了!你要是敢再愛別人,我就死給你看。”


    “這……你真是不可理喻。”


    “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啊。”豬剛鬣插嘴。


    “滾!關你屁事啊,讓你說話了嗎?”兩人一起迴頭罵。


    豬隻好悲憤的蹲一邊牆角劃圈去了。


    “是啊!”阿段撒潑,“我不可理喻我無理取鬧,那你就不無情不殘酷不無理取鬧?”


    玄奘:“我哪裏無情!?哪裏殘酷!?哪裏無理取鬧!?”


    阿段:“你不肯隻對我一個人好,還要見一個愛一個,難道不無情不殘酷不無理取鬧?”


    玄奘:“我說的愛和你的說不一樣嘛,我是大愛你是小愛,你要用你自私的小愛阻止我廣博的大愛,所以你才無情才殘酷才無理取鬧!”


    豬剛鬣在一旁以頭蹌地,痛苦萬分。


    “它怎麽了?”阿段和玄奘奇怪的望著。


    玄奘歎息一聲,同情的望著:“它雖然有豬的身體,卻有一顆人的心。懂得人的感情,就是它最大的痛苦!它把這種痛苦,掩藏在自己殘忍無情的外表之外,以為隻要仇恨人類,仇恨一切,就可以化解這種痛苦。於是人吃豬,豬又吃人,怨怨相報何時了……”


    他走上前,伸手去撫摸豬剛鬣的鬃毛:“來,小豬豬,不如聽我唱一首歌吧……”


    他捧著兒歌三百首,憐愛的撫摸著顫抖的豬,開始飽含深情的演唱:


    “  孩子 孩子 為何你這麽壞


    貪吃 貪睡 為何你做出來


    學會做好小孩 相親相愛


    幸福就在身邊 充滿色彩


    乖乖 你快迴來


    我懷抱 一直為你打開


    乖乖 用真心悔改


    你永遠 是我最愛的小孩


    乖乖 你快迴來


    看月光如水 照你歸來


    迴頭 迴到我身邊來


    沒有你 我一個人 承受不來……”


    “小心啊!”阿段大喊。


    豬剛鬣突然仰天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那聲音和濁氣直噴上天際,衝開雲霄,他的渾身都在顫動。


    “為什麽!為什麽我是人的時候得不到愛,我變成了豬,你們還想來教我愛人?”


    “快跑!它要變身了!”阿段拉起玄奘就往外逃去。


    他們邊跑邊迴頭,隻見豬剛鬣的身形在狂吼中扭曲變形,像是體內的一個惡魔在四處衝撞,要撐破它的身體掙出來。


    “好可怕的心魔!”玄奘心驚膽戰,“這得唱十遍歌才能壓的住啊!”


    “就是你的歌把它的心魔激出來了!”阿段喊,“快跳!”


    兩人尖叫著縱身跳落瀑布,落進水潭裏。


    那巨大的豬形惡魔衝到懸崖邊,看看水潭。昂起頭,向天空的冷月發出狂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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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孩子 好好睡覺


    好一個好夢 甜蜜微笑


    睡覺 睡一個好覺


    在夢裏 愛人永遠 不會分開……”


    阿段拖著淹的半死的玄奘爬上了岸,在一塊大石頭把他攤開。


    看著昏迷的玄奘,她低下頭去,給他做人工唿吸。


    玄奘瞪開了眼,發現少女的唇和自己的緊貼在一起,忍不住猛的噴出一口水去,全噴進阿段的嘴裏。


    阿段跳起來吐著嘴裏的水:“你什麽人啊!”


    “你……你……”玄奘支撐著起身,抱胸護住領口,“你想幹什麽?”


    “我在救你啊!你真不知好歹!你不是要愛嗎?不是要救人嗎?別人救你就不行啊。”


    “不是……救我,可不可以用一種……比較不那麽色情的方式呢?”


    “沒有別的方式啦!”阿段一拳把玄奘又打進水裏,“我就會這一種!”


    “救命啊……”玄奘在水中掙紮,“我不會遊泳……咕嘟咕嘟……”


    阿段笑著喊:“說你愛我,我就救你上來。”


    “這位姑娘……這種時候……”玄奘沉下去又冒起來,“好像不適合探討這個問題吧……咕嘟咕嘟……”


    “當然適合啦,我師父說,隻有人將要死的時候,說的話才是真的呢。”


    “那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啊……咕嘟咕嘟……”


    “當然是真話!”


    “我愛你!”


    “哈哈哈哈……”阿段笑的好開心。


    “不過我是愛世上所有生靈啊,一隻螞蟻啊一隻狗熊啊我都愛的……”


    “混蛋!”阿段抓起石塊扔過去,“你不說真話,我不會救你的……”


    “這是真話啊,你倒底想讓我說什麽……”玄奘拍著水,“救命……”


    “你不愛我,剛才為什麽要和我同生共死?”


    “我說了多少遍了,是大愛嘛。是舍已為眾生啊。”


    “虛偽!眾生天天都在死,你為什麽不去救他們偏偏跟著我?”


    “分明是你在跟著我啊大姐!快救我……”


    “我……”阿段正要說話,卻猛的一口血噴出來,一頭栽入水中。


    “喂……你不能死啊……”玄奘驚恐尖叫,“你死了誰來救我啊……喂……”


    玄奘奮勇拚博著把阿段扯上石頭,拍著她的臉:“你別死啊!我還在水裏呢,你要救我啊!喂!”


    他啪啪的打臉發現沒效果,隻要抬頭四下看看,深吸一口氣,把嘴放上阿段的唇。


    “撲!”阿段也一口水噴出來,吐了他一嘴。


    “哈哈,你還說你不愛我?”


    “什麽?沒有啊?……”玄奘呸呸吐著嘴中的水。


    “不愛我為什麽親我?”


    “我……我這不是學你嗎……”


    “我剛才不是在救你,是在親你,因為我喜歡你!現在呢?你也親我了,說明你也喜歡我……”


    “你太不講道理了吧,你這分明是在詐騙。”


    阿段閉上眼,又把頭迎向玄奘。


    “你幹什麽?”


    “你笨啊!”阿段睜開眼睛叫,“女孩子把眼睛閉上,意思就是讓你吻她啊。”


    “不是啊,也有可能是死掉了啊。”


    “死了也要愛!”阿段撲向玄奘就要強吻。


    “喂喂,你在漏水啊……”玄奘指著阿段身上被釘耙築出的眼。


    “一點點啦,幹完正事再說……”阿段繼續強推。


    “你清醒點啦!”玄奘啪一耳光打在阿段臉上。


    阿段呆呆看著他。


    “我跟你說過一萬遍了,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我不愛你,你還要怎麽樣啊?”


    “你當然愛我……”阿段盯著他眼睛。


    “我是愛你……但那是大愛嘛不是小愛……哎呀,我被你氣死了!”


    玄奘跳起來,逃進森林裏。


    “你當然愛我……”阿段癡癡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玄奘氣鼓鼓的在森林中走。


    “什麽嘛,不可理喻無理取鬧!怎麽會碰上這種人。想救她就是愛她嗎?是不是沒人要所以賴上我啊。這種人就是童年極度缺乏親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要麽就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承認喜歡別人,要麽就是把好感當喜歡別人救她就以為是愛她覺得全世界都要愛她似的死纏爛打非得到不可得不到就覺得全世界都欠她的。哎……為什麽做人這麽麻煩啊,比妖怪麻煩多了。”


    突然他聽到遙遠的唿救聲,像是阿段的。


    “又來了,想騙我迴去。哼,我救誰也不救你啊!”


    玄奘走幾步又停下,“不行啊,我是講大愛的,要對眾生平等,不能區別對待的啊……”


    救命聲越來越淒慘了。


    “真受不了!”玄奘轉頭向唿救處奔去,“我這真的是為了大愛啊你不要誤會啊。”


    他奔到一片空地上,卻被眼前的東西嚇了一跳。


    空地上伏著一個巨大的怪物,支愣著各種棱角。咋一看像是妖魔,再一看卻是一座機械,它裝著兩排直徑近丈的大輪子,輪上是一座房屋,許多管道和煙囪噴出熾熱的氣體,腹中傳來低沉的活塞轉動聲。


    而機械的前麵橫梁上吊著好幾個人,玄奘認出,其中一個就是阿段。


    “怎麽迴事啊!”玄奘奔過去,突然幾個黑影從車上竄了下來,落在他身旁。


    “哈哈又抓住一個!”


    “你們是誰啊?”玄奘掙紮著。


    “我們是來自西方的超級驅魔組合‘洗剪吹’!這個名字是不是如雷貫耳啊。”說話的是三個奇形怪狀的家夥。


    “我是洗千仇!”一個腦袋上滿是大包舉著一根也滿是大包的棍棒的醜男說。


    “我是一剪沒”,一個揮舞著剪刀手的妖媚女子扭動腰肢。


    “我……我是……吹不破”一個身形說話都如同地府小鬼的家夥。


    “原來是三位大俠。”玄奘賠笑,“大半夜的還出來工作啊。”


    “我們專喜歡半夜出來清理人間敗類!” 洗千仇指著吊著的第一個人,“你是驅魔人嗎?”


    “我是啊。我們是同行啊。”那人大叫。


    “哼,同行就是冤家!我們不先殺光你們這些搶飯吃的,哪有生意做啊!” 洗千仇啪的一棒,把那人腦袋打爆。


    然後他指向第二個人,那人忙大叫:“我不是驅魔人,放我走啊。”


    “不是?不是驅魔人還半夜敢走這黑森林?那一定是妖怪了!”一剪梅上去一剪,那人下半截落在地上,上半截還吊著,慘叫不止。


    吹不破生怕自己沒得殺了,上去指著阿段:“你呢?你是驅魔人嗎?”


    阿段不知該怎麽答好,看看玄奘,玄奘也隻能睜大眼睛看她。


    “我……其實……我不是啦!我就住在附近的。”


    “胡扯!”


    “真的真的,有人可以作證的!”


    “誰?”


    “他。”阿段一指玄奘。


    玄奘驚慌的搖頭,用唇語說:“出家人不能撒謊的!”


    “你不撒謊我就死啦……”阿段也用唇語。


    “啊……那個……是啊,我可以作證,她就住在這附近的,離這隻有幾百裏。”玄奘幹笑。


    “你怎麽知道?”一剪沒舉起剪。


    “因為我也住附近啊。”玄奘嚇的亂晃,“她可以作證的!”


    “是啊,我作證。”阿段說。


    “你們兩個住一起?”砍不破壞壞的表情,“在這深山老林裏?”


    “對啊,其實我們兩個是夫妻啦!”阿段隻好編下去。


    玄奘嚇的衝她擠眉弄臉,阿段隻當沒看見。


    “夫妻?我看是私棄的狗男女吧!”洗千愁大哭。


    “你二舅媽才私棄……”阿段想罵,又改了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是嗎?”一剪沒用剪刀拍著自己的脖子,“那你們親一個,是不是真心相愛,還是說謊,可以看出來的。”


    “好啊好啊……”阿段晃著湊近玄奘,把嘴嘟起來。玄奘又晃著躲開。


    “救命啊……你不親我我會死的……”阿段小聲說。


    “我親你我會死的……”玄奘躲來躲去。


    “你見死不救嗎?你不是為了大愛舍生都可以嗎?為什麽舍點色就不行啊?”阿段氣了。


    “可是……好吧……就一下……你快著點啊。”


    “對了嘛……我會很溫柔的,保證一下就好,不會痛苦的。”阿段蕩過去,兩人的嘴貼在了一起,阿段幸福的閉上眼,玄奘卻一直驚恐的睜大眼。


    “哇哦!”洗剪吹組合歡唿起來,“在一起!在一起!”


    玄奘驚覺:“你們……你們是一夥的。”


    “不是不是,別管他們,我們繼續啊……”阿段意猶未盡。


    “放我下來!你們這些騙子!”玄奘憤怒的掙紮,“為什麽要騙我!騙人很好玩嗎?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不玩啦!”阿段也敗了興。洗剪吹連忙把他們都放了下來。剛才那幾個被爆頭腰斬的人也爬起來嘻笑討賞,原來隻是魔術障眼法。


    “大當家,我們演的還可以吧。”洗剪吹屁顛屁顛湊上來。


    “可以個屁啦!正爽的時候被你們破壞了!”阿段甩手。


    “你們這些壞人!”玄奘淚奔。


    “把他給我抓上車去,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阿段下令,洗剪吹一擁而上把玄奘抬上了車。


    阿段一個人坐在樹下生悶氣。


    一剪沒來到她的身邊:“大當家,怎麽啦?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為個男人氣成這樣哦。”


    “你不知道他有多討厭啦!一開始人家很討厭他的時候,他就拚命纏著人家招惹人家,又說什麽要同生共死,現在人家對他有感覺了,結果他又說什麽他那不是隻愛我,是愛世上所有人,你說他不是欠揍是什麽!”


    “是啊是啊,世上男人都這樣沒良心的,不如就讓我給‘一剪沒’吧。”妖豔女得意的舞弄剪刀。


    “不行!剪沒了我還怎麽劫色啊?”


    “其實呢,強扭的瓜不甜,大當家你呢,平時也缺一點女人味,怪不得男人怕你。不如讓妹妹我教你兩手吧,保證把他迷得骨頭都酥了,再也離不開你。”


    “怎麽樣?”


    “跟我學啊……”一剪沒扭動水蛇腰肢。


    阿段跟著扭了兩下,自己先肉麻的不行:“我學不了這個!”


    “哎,不學怎麽騙得到男人呢?”


    “可是我不想騙他啊。我不像你,隻要騙來一晚,用過就丟。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的。”


    “哎呀,這可就難了。”一剪沒拿剪子摸著鼻尖思考,差點把自己鼻子給剪了,“一輩子的辦法,我可沒有喂。”


    “那就一邊去。”


    “不過呢。我想如果你知道這個男人想做什麽,你能幫他做到。他也許會感謝你哦。”


    “他想做什麽?”


    阿段衝進車子,用鼻尖頂住玄奘的鼻尖瞪著他:“說,你現在最想做什麽?”


    “我想逃跑!”


    “逃跑之後呢?”


    “我要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然後呢?”


    “然後……我要去找天下最可怕的魔王:孫悟空!”


    “你找他幹什麽?”阿段大驚失色。


    “因為我要讓他實現我三個願望……不是啦!因為我師父說,隻有他能保護我去西天取經,不讓你們這樣的女妖怪欺侮我。”


    “孫悟空?那可是連天神都害怕的妖魔啊?他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殺神仙都跟踩死螞蟻似的,他憑什麽要保護你去西天啊。”


    “我可以唱歌感化他啊。”


    阿段氣的又噴出一口血來。


    她坐到地上:“來,你先唱首歌,能把我感化的放了你再說。”


    “真的麽?”玄奘喜出望外。


    “唱啊!”


    玄奘掏出伴奏葫蘆,開始演唱。


    “  孩子 孩子 為何你睡不著


    愛情 感情 它真讓人煩惱


    不如不要煩惱 安心睡覺


    夢裏沒有痛苦 香甜美妙


    睡覺 快快睡覺


    俗世間 人實在太操勞


    睡覺 不如快睡覺


    在夢中 一切都會迴來


    孩子 好好睡覺


    好一個好夢 甜蜜微笑


    睡覺 睡一個好覺


    在夢裏 愛人永遠 不會分開……”


    唱完了,阿段睜著眼呆呆的看著玄奘。


    “你困了嗎?”玄奘伸手在她眼前晃,“睡著了嗎?”


    阿段還是呆呆看著玄奘。


    “奇怪,一般人聽到這裏早睡著了……”玄奘納悶。


    阿段突然哇一聲抱住玄奘大哭起來。


    “我不要睡覺,我怕……一個人睡覺,好孤單的……不要離開我,求求你們,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你……你怎麽了……不用感動成這樣吧……”玄奘隻好輕撫著阿段的長發,“乖啊,別哭了……別在我衣服上蹭啊……”


    “你……你怎麽知道我不敢一個人睡覺?我每天都要抱著寵物熊才敢睡的……我是不是很沒用……”阿段緊抱著玄奘不放。


    “不是……這一定是你的心魔在作怪……讓我用我的關愛之心來進入你的心靈,尋找到你的心魔。”


    玄奘抱住阿段,閉上眼,讓自己的心去感應她的心。


    他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阿段的體內了,巨大一顆通紅的心髒正在他麵前跳動著。


    “這就是阿段的心啊,裏麵究竟藏了什麽可怕的心魔呢?”玄奘向前走去。


    霧氣飄來,玄奘走進了一個迷幻的世界。


    “這什麽地方?一片大海,一座孤島,哇,還有狐猴、斑馬、猩猩,開動物園啊……”


    突然,霧氣中伸出野獸的頭顱,大吼著撲來,玄奘嚇的倒栽出去。


    那撲出的野獸是一隻巨大的老虎,它噴著粗氣,打量著玄奘。


    “哇,什麽人在心裏藏一隻老虎啊,太缺德了。”玄奘縮成一團。


    老虎突然直立起來,幻化成了人,看著玄奘:“你是誰?你在這做什麽?”


    “你又是誰啊?你在這做什麽?”玄奘反問。


    “哈哈哈,我是世上最強的驅魔人,人稱驅魔之王的幻形者。我可以任意變幻成各種樣子,並得到它們的力量。”


    “那究竟哪個才是你的本相呢?”


    “我也不知道。”幻形沮喪的說。


    “好吧……幸會幸會,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我當然是來驅魔的。”


    “驅魔?在這裏?”


    “對啊。”


    “可是……這裏是……”


    “這裏是南海嘛!”幻形者突然湊近玄奘,有點緊張的說,“我正在找世上最可怕的魔王孫悟空,你有沒有看見他?”


    “孫悟空?他不是被壓在五行山下了嗎?我也正找他呢。”


    “壓下五行山下?哈哈哈,孫悟空剛大鬧完天宮,滿天諸神沒有一個能打敗他,怎麽會被壓在五行山下。”


    “剛大鬧完天宮?現在是……五百年前?”


    這時大笑聲響了起來,霧氣中跳出了另一個人,他衣著破爛,還是個先天殘疾,隻有一隻腿是正常的,另一條腿卻像是從嬰兒時就從未長大一樣,細小枯幹的吊在股上。


    “幻形,你也想殺了孫悟空,成為天下第一驅魔人嗎?”


    “天殘?為什麽我走到哪,你跟到哪?”


    “我怕你被孫悟空一棒打爛,所以跟著你,好幫你收屍嘛。”


    “呸,天殘,你不過是想來趁著我和孫悟空惡鬥之時,坐收漁翁之利罷了。既然你都來了,那空虛是不是也該來了。”


    霧氣中忽的響起一陣樂聲,像是鄉間娶親的嗩呐,漫天花瓣漂落,人們轉頭看去,霧中幾個女子抬著一座步冕,邁著雍容的步子,緩緩走來。


    待他們走近,玄奘才看清,抬冕的女人,全都是五六十的小腳大媽,所以才一步一扭,那步冕也頗是寒酸,就像是抬著一張床板,床板之上,坐著一位白麵公子,那臉可真叫一個慘白,眼圈烏黑,好似抽大煙成癮後瘦的隻有一把骨頭的熊貓。


    天殘大笑:“空虛公子,我們正說你呢,你就到了。”


    空虛癆病鬼一般咳嗽了半天,向幾個老嫗擺手:“不……不要再拋花了,我對花粉過敏的……”


    “不是你說這樣擺場嗎?”老嫗瞪眼。


    “到了……到了地方就不用拋了……省著點用……”


    “喂,先說好,不拋花一小時也是五文錢啊。”


    “好了好了……我空虛公子會在乎那麽幾個錢嗎?”


    “那你剛才和我們討價還價了一小時?”


    幻形大笑:“空虛,你是從哪找來這麽幾個漂亮小妞啊?”


    “討厭。”老嫗嬌羞捂臉,一放手把空虛摔在地下啃一嘴泥。


    空虛跳起來大怒:“誰讓你放手的?我有病,摔壞了你賠的起嗎?”


    “喂,”天殘看不下去,“你就不能自己下來走嗎?”


    空虛重新坐上冕去,撣撣袍袖:“我空虛公子何等人物,出場怎麽能自己走路,和你們這幫屌絲一樣。”


    “好,有本事你一輩子讓那幾個大娘抬著吧四處灑紙錢吧。”幻形說。


    “啊,我們驅魔界四大天王裏東幻西空北殘都到了,那南斷是不是也該到了?”天殘四下看。


    “我來也!”


    隨著這聲音,一對人影出現在高崖之上,縱身而下。


    那是一對夫婦,男子高大英武,額邊一縷白發,卻斷了一隻手,女子有絕色天資,白衣飄飄,負著雙劍。而男子的身後卻還背了一筐,筐裏有一個才兩歲大的小女孩。


    “斷情?你不是一向以無情冷血著稱嗎?幾年不見?竟然老婆小孩都有了?”幻形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哦,天哪,斷情都有小孩,墮入凡塵,這個世界真是太悲哀了。”空虛撫額搖頭。


    “不公平啊,憑什麽你斷一隻手還能找到這麽漂亮的老婆,我隻是一隻腿有點小就一直光棍到現在呢?”天殘頓足。


    “是啊,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斷情充滿愛意的看著妻子,“是她改變了我。讓我從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孩子,我再也不想打打殺殺了,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們,我已經金盆洗手,退出驅魔界,我隻想守著妻兒,平靜的度過餘生。”


    “喂,不是吧。”幻形說,“我們還沒有華山論劍,決出誰是天下第一驅魔高手呢。你不能就這樣走了。”


    “我退出,這天下第一,你們爭去吧。”


    “咳咳,也好啊……這樣至少都可以前三了……”空虛拿手帕捂嘴,好像肺都要咳出來了。


    “不行!”天殘說,“現在魔王孫悟空剛大鬧天宮,屠遍諸神,這麽可怕的妖魔,我們豈能放過?正好現在我們四個比一比,誰能打敗孫悟空,誰就是天下第一驅魔人。”


    “有五個啊。”幻形斜眼瞟玄奘。


    “不不不,不用算我……你們湊一桌就行了,我旁邊看看。”玄奘賠笑著。


    “我真的不想再比了,我現在發現,妖魔是殺不盡的。因為世上的仇恨和痛苦不消除,就永遠會有妖魔誕生。天神們不明白這一點,以為隻要殺殺殺就能解決問題,結果妖魔越殺越多,越殺越厲害,現在出了個孫悟空,他的力量連神都無法打敗,隻能靠化解他的心魔來收服他,靠打是打不過的。”


    “哼哼,斷情,說了半天,你就是膽小嘛。”幻形伸出小指。


    “我膽小?”斷情怒了。


    “不……斷情,不要……”白衣女子拉住他的衣袖。


    斷情指著幻形:“好,這是最後一次。做完這筆,我就正式退隱,以後你們再也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斷情,你這是何苦呢?”白衣女子望著他。


    斷情道:“孫悟空絕不是我們幾個的力量可以打敗,所以我加入你們,是不想看著你們屍骨無存,雖然我們一直為了天下第一爭鬥不休,若是以前,我樂得看你們去死。但現在,我已經不再無情無義,所以我想救你們,如果遇上孫悟空,切記不要和他硬拚,要找到他心魔之所在,化解攻破。”


    “我呸啊。”幻形說,“我們這麽多人打一隻猴子,還要去找什麽心魔?太可笑了。我從來對於野獸,就是上去一拳打死。”


    “是啊是啊……咳咳……那你一會兒上去一拳打死那猴子,我們在旁邊幫你加油……”空虛手帕掩嘴冷笑。


    “你看不起我?好,一會兒我和那猴子單挑,你們都不許幫忙!”


    “幫你是小狗啊……”天殘抖著腳。


    遙遠處傳來了一聲長嘯。


    “是什麽?是不是那魔王到了?”幻形大驚。


    “哈哈哈,這聲音還在天邊呢,看你嚇的。就你這樣還和孫悟空單挑?”天殘指著幻形狂笑。


    天空一道光芒直下,一員神將在光芒中緩緩而落。


    “你等是何人,在這裏作甚?”神將的聲音如金鍾迴蕩,“是不是妖魔一黨?”


    四人連忙行禮:“稟告天神,我們是凡間的驅魔法師。東瀛幻形,北冥天殘,西域空虛,南海斷情,我們的師父都是山中的仙人,都有合法驅魔執照的。聽說魔王孫悟空大鬧天宮後逃下凡間,我們特守在這裏,準備等他經過,伸腿絆他一筋頭,然後將他捉了獻上天庭。”


    神將大笑:“哈哈哈哈……你們……你們幾個貨,在這裏想截孫悟空?”


    幻形不高興了:“喂,天神怎麽也說粗話呢?你們天神被個猴子打得屁滾尿流的,還笑話我們?”


    神將大怒:“老子是打不過孫悟空,但老子殺你們幾個蟲子還是易如反掌。”


    他一揚手,光芒在他手中凝成一把長刀。


    雖然神將的臉在光線中變幻搖動,但玄奘還是隱約看清了。


    “這是……流沙河的水怪沙子?他是天神?後來怎麽變成妖魔了?”


    沙神將揮起大刀,金色的流沙漫天飛舞,化成一片飛沙走石。


    幻形大吼一聲,化成一隻巨熊,向神將撲去。


    天殘和空虛隻在一邊冷眼觀望,空虛還假惺惺道:“咳咳……你們不要打了……都是自家人咳咳……”


    幻形雖然兇猛,也是仙人的弟子,但是還是不是神將的對手,戰了幾十迴合,就支持不住了。


    “你們幾個怎麽不來幫忙?”幻形氣的大叫。


    天殘和空虛隻是冷笑,斷情看不下去,抽出長劍躍了過去,幫助幻形架住沙神將的大刀:“幻形,你快走!”


    “不,我們兩個就能收拾他了。”幻形殺紅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們三人正在惡鬥,突然頭頂雲層後顯出一片耀眼的金光,像是一顆太陽墜落下來。一艘巨大的神族戰艦破雲而降,戰艦上站立另一員神將,麵容英俊,背生巨大雙翼,像是由群星綴成,光華流轉。


    “卷簾大將,你居然在這裏。”


    沙子大驚,跳出戰團,跪倒在地:“天蓬元帥,末將一直在追孫悟空。”


    “你追孫悟空?”天蓬元帥大笑:“十萬天兵都抓不住他,你一個人追他?你打碎了王母娘娘的琉璃盞,王母可饒不了你,你是想逃走吧。”


    “琉璃盞不是末將打碎的啊,是那猴子大鬧天宮時打碎的。”


    “你當王母娘娘是瞎的嗎?我看你是迴不了天界了,準備受罰吧。”


    “天篷元帥,你要救我啊。請幫我美言幾句。”


    “我幫你?”天篷元帥搖頭,“我鎮守銀河,卻讓那猴子跑了,我也自身難保了,隻怕要隨你一起被貶下界呢。”


    這時玄奘看見了天篷元帥的臉:“這……這不是那個豬剛鬣嗎?原來他以前真的很帥啊?居然後來變成豬了……”


    幻形大笑:“哈哈哈……原來不過是兩個自身難保的天神,你們被貶下界,想做人都難了,隻能做妖精,到那時,你們還得求我饒命。”


    天蓬元帥立眉怒道:“我雖然要被貶下凡,但現在我還是天神。既然你將來也不會饒我,不如我現在就將你殺了幹淨。”


    他一揮手,一道銀光如飛旋彎月射出,把巨熊的形體打個粉碎,幻形摔倒在地,重新又變成人,口吐鮮血。


    天殘和空虛嚇的麵如土色,更不敢上前。隻有斷情跪倒在天蓬元帥麵前:“天神息怒,我這兄弟隻是一位粗人,看在他的師父是蓬萊老仙的份上,饒了他吧。”


    天篷元帥冷笑:“蓬萊老仙見了我也要行禮呢,他算什麽東西!今天給他個教訓,讓他給我磕三個響頭,發誓下次不論在哪見到我,都要磕頭,我就放了他。”


    天殘冷笑:“幻形,你就好漢不吃眼前虧,保小命要緊吧。”


    空虛也捂嘴暗笑:“是啊……和天神作對,真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啊……”


    天篷怒道:“你們幾個也不是好東西,一起來跪拜!”


    天殘和空虛臉色都變了。天殘道:“我的師父是北冥太祖,凡間的驅魔法師都要稱我聲天殘老祖,今天我跪了一個將要貶下天庭變妖的廢神,傳出去豈不是無臉再行走江湖?”


    “天你妹的老祖啊,要麽過來跪,要麽死!”天篷顯然心情不好。


    空虛咳了幾聲:“我隻是一個病人,我還要趕著去醫院吊瓶呢咳咳……我有傳染病,你們不要靠近我……”他揮揮手示意幾個老嫗抬冕走,沒想到一轉頭,老嫗們早跑沒影了。


    “一小時五文錢的就是靠不住啊……咳咳……”


    “有病是吧?一死病就沒了,快點爬過來。”天篷道。


    卷簾大將哈哈大笑:“不但要罰跪,還要從我跨下鑽過去。反正老子也當不了天神了。最後爽一把,以後當了妖精,看你們這些驅魔大師還有沒有臉來殺我。”


    斷情忙拜道:“天神在上,他們的確都是世間有頭有臉有輩份的人物,人稱東幻西空北殘,如果他們被天神羞辱這事傳出去,他們就再也沒法在江湖上混了,還請天神開恩。”


    “如果不跪拜,他們也用不著再在江湖混了,因為全死了。”天蓬說。


    幻形天殘空虛麵麵相覷,隻好都爬過來跪倒,極不情願的從卷簾跨下鑽過,向天蓬磕頭。


    幻形極為不服,看見斷情還跪在一旁,一指道:“憑什麽他不用鑽?”


    天篷道:“我看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故不為難於他。”


    天殘咬牙暗道:“若如此,斷情以後隻要把今天的事向天下一傳,我們就再無臉出來混了,而他就是天下第一了。”


    斷情忙說:“我斷情對天發誓,今天的事,我絕不會泄露半分。不然……讓我全家死掉!”


    “你幹嘛拿女兒發毒誓!”白衣女子狠狠掐他。


    “啊,不……就讓我一個人死。並不幹我妻兒的事。”


    “你死了,我還能活嗎?”白衣女子幽幽道,“隻是可憐了女兒。”


    這時,長嘯聲再次從遠方響起,穿透天地,像是來自從林,又像是從萬裏之外急速而來。


    “不好!”天篷大驚,“魔王孫悟空來了!我們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快撤!”


    雲氣開始凝聚,一個巨大的身影在山巔立起,縱聲長嘯。


    “金剛啊……”山下連人帶神都嚇的轉頭就跑,而那巨影狂吼一聲,氣浪如風暴推雲卷濤而來,將一切衝的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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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玄奘氣鼓鼓的大步向遠處走去,阿段就這麽瞪著他,看他走遠。起初眼裏空空的,後來卻掉下眼淚來。


    她蹲下身,把那本書的碎片一片片的撿起來。


    玄奘驚醒,發現自己還抱著阿段,而阿段已經哭累了,唿唿的睡著了,緊抱著他,像抱著寵物熊,流著口水還喃喃的說:“不要……離開我……”


    “原來當年阿段兩歲時就目睹過這樣的事情……但後來她父母是怎麽死的呢?難道……是被孫悟空所殺?”


    他想再進入阿段的心中,但卻覺天旋地轉。


    “不行,發功過度……暈了暈了……”


    玄奘抱著阿段,沉沉睡去。


    他再醒來時,發現阿段壓在他身上,鼻尖對鼻尖的直瞪著他。


    玄奘嚇的大叫一聲跳起,把阿段扔出老遠。“你……你……做了些什麽?”


    “是你做了些什麽?”阿段揪住他,“你用了什麽催眠的法子,為什麽我一聽你唱歌就睡著了,還做了好多怪夢。一醒過來就發現……總之現在人家是你的人了,你要對人家負責。”


    “什麽啊我就負責?”


    “好吧無所謂,我猜到你們男人不肯負責的。沒關係,我對你負責就行了。”阿段伸出指頭去挑玄奘的下巴。


    “救命啊……”


    “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兩人正在扭打,突然吹不破的頭從帳外鑽了進來,呆呆看著這一幕。


    “看什麽看!沒看過煮飯啊!”阿段罵。


    “煮飯?”吹不破撓頭,“飯在哪?”


    “生米煮成熟飯啊。”


    “不是……我剛才來是想說……糟了,我給忘了……”


    “豬妖來了!”洗千愁在外麵大喊。


    “什麽?”阿段丟下玄奘,“那隻死豬,來的正好!我的喜宴上正缺一隻豬頭!兄弟們,抄家夥!”


    洗剪吹和阿段舉著兵器跳下車去,然後抬起頭看著那黑影直壓過來。


    “哇,好大……用不用這麽大啊……”洗千愁張大嘴。


    “這隻豬至少有幾萬斤,現在豬肉二十二塊八一斤,這麽大一隻豬送到菜場上可以賣……”吹不破掏出算盤來算。


    那小山般的豬深吸了一口氣,腹中發出咕嚕聲,一聲狂吼。幾個人都被噴來的狂風暴雨澆的透濕。


    “給我上……”阿段喊。


    洗剪吹鼓起勇氣,大喊著迎著瀑布衝了過去。


    “……上車!”阿段自己跳上車,“快跑!”


    “你說清楚嘛……等等我們啊。”洗剪吹跟在車後麵沒命的跑。


    巨豬震天動地的追過來,把大車都震的在地麵上跳動。


    洗剪吹連滾帶爬的上車,阿段指揮:“大洗,一號鍋爐準備,二剪,升起潛望鏡,三吹,急速五檔全速下潛!”


    鐵車全速的跑起來,竟然像沉入海中一般潛向地下。


    二剪在潛望鏡中看著:“敵目標在海拔三十六點六。六點六度六分。”


    “一二號魚雷準備發射!”


    “小心,敵人要用深水炸彈了!”


    隻見豬怪高高的跳起在空中,也難為它龐大的身軀,竟然能跳那麽高,變成一個小黑點直向月亮而去,然後又重重的砸下來。


    “各單位準備迎接撞擊!”阿段緊緊抱住柱子。大洗抱住二剪,三吹也想抱被一腳踢開。


    巨豬猛砸到地上,天崩地裂,升起一朵蘑菇雲來。鐵滑車被從地麵裂縫中猛的震了出來。


    “裝甲破裂,下潛裝置失靈了!”


    “啟動上升裝置!”


    “明白!”蓬一聲,鐵車頂端又彈出一個熱氣球來。


    鐵車升高,從煙塵中衝出。豬怪從地上掙起來,又騰騰騰的飛跑上前,跳起來用頭頂去,洗剪吹看著巨大的豬頭越來越近,那眼珠都大的能裝下它們整輛車,嚇的隻有張嘴大叫的份。


    就像頂頭球似的,豬怪一頭把氣球掛著的鐵車頂的飛向雲霄去了。


    “這迴玩完了!”洗剪吹齊聲大喊。


    “快跳!”阿段把他們一腳一個的踢了下去,然後抱起玄奘,從空中跳了下去。


    “好高啊!”玄奘驚恐的抱住阿段。


    “沒事!我不會讓你摔死的。”阿段眼神堅定。


    玄奘呆呆的看著阿段,第一次覺得在這女子懷中好有安全感。


    就將落到地麵了,阿段轉過身來,把玄奘舉在上麵,自己背向地麵。


    “為什麽?”玄奘望著她。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摔死的。”阿段也看著他。


    “為什麽??”玄奘還是不能理解。


    “因為愛啊。”阿段對他笑笑。


    “為什麽???”玄奘落在淚來,他的信念要崩潰了。


    阿段閉上了眼睛。玄奘仿佛又聽到了她心中的聲音。


    “你有大愛,可以為眾生付出一切。我沒有你那麽博大的愛,隻有一點小愛,我也能付出一切,但隻為你。”


    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玄奘落在她身上。


    “阿段!阿段!”玄奘抱起她,“你怎麽這麽傻阿段?”


    豬怪奔了過來,卻停下了,隻看著他們噴著粗氣。


    玄奘抬頭衝豬大喊:“現在好啦!你滿意了?她死了!你開心了?你不是恨世上所有人的嗎?現在你會開心一點嗎?”


    豬怪仿佛被他罵傻了似的,慢慢退後。


    玄奘跑著阿段哭:“阿蛋……阿蛋……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麽辦?”


    阿段突然在他懷裏嘻嘻笑起來:“你看,你還不承認你喜歡我,不過名字又錯了……”


    玄奘跳起來猛把她扔地上:“你又騙我!你知道自己摔不死的對不對?你把我當傻瓜!”


    “不是啊……”阿段口中流出血來,“其實……我真的很痛……我的骨頭好像全斷了……”她一閉眼又暈了過去。


    玄奘又把她抱起來:“喂?你是不是真的死了……好像是真的?別嚇我啊……阿,阿那個什麽,你不能死啊!”


    阿段又撲哧一聲笑起來:“傻瓜,一騙一個準啊。你不知道女孩子把眼睛閉起來,是想讓你親嗎?”


    玄奘憤怒的再次把她扔下:“你這個騙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下次我再為你哭,我就……我就剃了光頭去做一輩子和尚!”


    “別啊。”阿段著急的跳起來,“我錯了,你千萬不要不理我啊。”


    突然遠處一聲冷笑:“你們兩個連一隻豬妖都對付不了,還叫驅魔人嗎?”


    “你是誰啊……”阿段叉腰罵。


    那說話者霧氣中走了出來,卻是一隻巨型猛虎。


    “你是……”阿段抬著頭傻看。


    “我就是世間四大驅魔法師之東瀛幻形!”虎又變迴人形。


    “大法師有什麽了不起啊?我爹也是我們村的大法師啊。”阿段不服氣。


    “哈哈哈,可笑,你敢報上名字來嗎?沒準我認識你爹,是我的哪個徒子徒孫的。”


    “我姓段!”


    幻形的臉色突然變了:“你姓斷?你今天多大?你爹叫什麽?”


    “喂,問別人女孩子年紀不好吧,我爹娘死的早,我是師父帶大的,他都沒有告訴我我爹娘叫什麽,隻說他們都是很受人尊敬的驅魔法師,所以我也一定要做一個驅魔法師。”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也不肯告訴我她是誰啦。她在南海把我帶大的。”


    “南海?那你師父有沒有說過,是誰殺了你的爹娘?”


    “她說過,我爹娘是在和很可怕的妖魔戰鬥時死的,但她沒說過那是什麽妖魔。”


    豬怪突然發出了淒厲的長嘯,像是在怪笑。


    “妖魔?”幻形點頭,“對對對,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妖魔殺了你爹娘。”


    “你知道它是誰?”阿段驚問,“我要報仇!”


    “它就是……它就是……”


    “它就是最可怕的魔王,齊天大聖孫悟空!”


    隨著這聲音,霧氣中又走來一老者,柱著拐,一腳已殘。


    “天殘?”幻形道,“你也來了?”


    “孫悟空!”阿段立眉,“是孫悟空殺了我父母?”


    天殘點頭:“當年我們和你的父母一起在南海追擊魔王孫悟空,但那魔猴狂性大發,我們都不是對手,你父母上前進攻,卻被他撕的粉碎,屍骨無存,唉……”


    “是!”幻形一指豬怪,“而且這隻豬妖當時也在場,它也是幫兇之一!”


    豬怪又發出那怪笑聲來。


    “死豬!我們找了你好久了,今天你終於落到我們手中,你以為你還能活嗎?”天殘重重一柱拐。


    “等一下。”幻形說。


    “等什麽?”天殘問。


    “這種場合,你覺得那個人不會來嗎?”


    他們轉過頭去,果然,霧氣中出現女子們抬冕灑花的身影,配上那熟悉的嗩呐聲,好似送葬。


    “空虛公子多年不見,排場越來越大了。”幻形冷笑,“咦?怎麽那些大娘不見了?換成如花了。”


    “那麽多年了,早老死了嘛……”空虛公子還是臉色蒼白一副隨時要咳血而亡的樣子,“人妖比較便宜。”


    “好,人都到齊了,今天就讓我們當著斷大俠女兒的麵,為斷大俠夫婦報仇!”天殘說。


    “什麽!”空虛嚇的跳到椅背上,“報什麽仇?你們當年也有份的……”


    幻形和天殘一起向空虛眨眼:“向殺死斷大俠的豬妖和猴妖報仇啊……”


    “啊對對對……”空虛一拍折扇,“是,此仇不報,枉在世上為人,簡直就是豬狗不如!”


    “你不用罵那麽狠吧……”幻形從牙縫裏把字擠出來。


    “作戲也要敬業嘛……”空虛小聲說。


    豬怪像是忍無可忍了,大吼一聲,向前撲來。幻形化成一頭巨熊,向豬怪拍去,二巨獸撞在一起,發出沉悶巨響,山林震動。


    它們正在相持,天殘縱了起來,高高躍起在空中,變成一個小點。它的殘腳突然急脹變大,長成一隻巨腳伸了下來,踩在豬背上,似有千山之重。


    豬怪狂吼一聲,脊柱上發出一聲脆響,四蹄幾乎全踏入地中。天殘又高高縱起,準備再來一擊。空虛卻隻是在一片幹咳著看熱鬧。


    豬怪狂嚎一聲,猛的一翻身從地中掙出來,壓倒一片樹林。天殘的巨腳踩入地中,留下可以裝進數百人的大腳印。


    豬怪跳起來,沒命的向遠處跑了,路上還撞塌幾座小山。


    巨熊要追,天殘說:“不用追了!它中了我的天殘腳,不死也重傷,活不了多久了。哼,要不是我幫你,你早被頂死了,這個大妖魔,可是我除的。”


    “什麽?”幻形大怒,“不是我與它相持,你有機會背後襲?你占這麽大便宜,居然還好意思說功勞是你的?”


    “好了好了……咳咳……”空虛公子道,“吵什麽啊?豬妖還沒死呢?你們誰有膽誰去追啊,明明都不敢去,還吹什麽牛。”


    “呸!”兩人一齊罵,“你剛才連出手都不敢,還還說我們?”


    “區區豬妖,也用我空虛公子出手?也隻有魔王孫悟空才配我出手吧。”


    “你就裝吧……當年遇上孫悟空時是誰第一個跑的……”


    “噓……”空虛公子忙使眼色,看看阿段。


    阿段急忙說:“如果是孫悟空殺了我父母,還請幾位一起去幫我報仇?”


    “孫悟空?”空虛冷笑,“誰能殺了他,那可就真是世間揚名的天下第一驅魔法師了。可惜啊,他已經被佛祖關在五行山下。而五行山在哪,沒有人能知道。”


    “也許我能找到。”玄奘突然說,“我就是要去找他的。”


    “你找他幹什麽?”三個人都大驚。


    “我找他……是……是想……嗯,各位知道,我也是個驅魔人嘿嘿……”


    “你想去收服孫悟空?”三人臉都扭曲了,然後一起在地上笑的打滾。


    “你知不知道孫悟空當年殺了十萬天兵,滿天的諸神都鬥不過他?你能收服孫悟空?哈哈哈如果你能收服他,我們就給你磕頭叫你祖師爺。”


    “收服妖魔不一定要用暴力的,有時候可以用感化解除他的心魔啊。”


    “夠了!”阿段先怒了,“你知不知道那魔王殺了我父母,我一定要找他報仇,我可不想再聽你對妖怪唱什麽兒歌了。”


    “冷靜點……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死小子你說什麽?”三大法師都咬牙。


    “總之……我們一起找到孫悟空再說啊。”玄奘伸手去摸懷中,“嗯,我的書呢?”


    “你找它嗎?”阿段把那本《兒歌三百首》舉起來。


    “是啊,謝謝……”玄奘伸手去拿,卻被阿段閃開,“先說你愛我。”


    “你有病啊!”玄奘跳起來,“為什麽一下要逼別人愛你啊,這種事不能強迫的何況我是和尚,雖然還沒剃度但也是佛門弟子……”


    “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把書還我!”


    “不!”


    “還我!”玄奘暴跳。


    幻形哈哈大笑:“小丫頭,你是不是沒人要啊?為什麽要求一個和尚愛你啊?”


    阿段看著玄奘:“這麽多人,給我點麵子,說句你愛我啦,求求你?”


    “麵子?你這種人還要麵子?是你自取其辱啦,誰叫你喜歡我的!”


    “是啊……”阿段低頭,眼圈紅紅,“是誰讓我喜歡上你的……”


    她突然一使勁,嚓嚓嚓將那本書撕了個粉碎。


    “你瘋了!”玄奘覺得天旋地轉,血向頭湧,“你居然撕了它!你這個蠢女人。我們離婚!不……分居……不對,絕交!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你,再也不會和你說一句話!”


    “斷交就斷交啦,誰希罕啦!你以為我想看見你,想跟你說話啊?全世界這麽多男人,你以為我沒人要非要纏著你啊。你滾啊,你現在就滾!”


    “好,我就滾給你看……我憑什麽要滾啊?我現在就走給你看!”


    “走啊,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別再迴來了!”


    “好笑,你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別想再看見我了!”


    “唉……”空虛公子咳兩聲,“無聊的男女感情。”


    玄奘氣鼓鼓的大步向遠處走去,邊走還邊迴頭咬著牙用手指了阿段好幾次。


    阿段就這麽瞪著他,看他走遠。起初眼裏空空的,後來卻掉下眼淚來。


    她蹲下身,把那本書的碎片一片片的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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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情人別後永遠再不來


    無言獨坐放眼塵世外


    鮮花雖會凋謝


    但會再開


    一生所愛隱約


    在白雲外


    玄奘一直向遠方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那個叫五行山的地方。


    這裏荒涼空曠,沒有人煙,放眼望去,好像到了世界的盡頭。


    “哪裏有高一千三百丈,寬三百六十丈的佛啊?”玄奘一直轉著,“在哪裏啊?師父你又騙我!”


    他一直在這片荒漠找到很久很久,久到他覺得一萬年都過去了,但還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玄奘坐下來,想到自己的一生也許都是一個騙局。一個根本不懂佛法的師父,給了他一本根本不是佛經的書,還要讓他來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佛。


    他仰天大笑起來,風沙灌滿了他的嘴,笑完了他又哭,哭完了他開始大罵。


    到最後,他什麽也懶得做了,隻是呆呆的坐著。


    本來無一物,何故苦苦尋?


    找不找的到這個魔王,或是找不找的到那個佛像,是不是真的那麽重要?


    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麽呢?


    他坐著,心中空無一物,耳邊萬籟俱寂。


    又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比一萬個一萬年還要久,他看見的世界不同了。


    風起了,吹動塵埃,眼前的空氣振動起來,如同海市蜃樓似的,無邊的沙漠變成了寧靜的大湖。


    湖的盡頭,倒映著雪山。山的實體與虛影連為了一體,顯出了佛的樣子。


    高一千三百丈,寬三百六十丈。它就在那裏,遠在天邊,又伸手可觸。你看不見佛,隻是因為你沒有看到世界的另一麵。


    玄奘站起身,心中不悲也不喜,隻是大踏步的走過湖麵,向五行山而去。


    這座山太大了,但玄奘覺得自己身體輕的完全沒有了重量,一股風將他托舉到了他想到的地方。


    山頂有一座天池,大概就在佛眼的位置,池中開滿蓮花。


    玄奘踏上蓮花,走到天池的中心,那裏是佛的瞳孔,水流向那中心,無窮無盡,深不可測。


    玄奘毫不畏懼,躍入了佛瞳之中。


    天地倒轉,時光旋流,一切都在變幻,這時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一切度量都失去了意義。


    當玄奘迴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站在洞底。或更像一座井的井底,這裏熾熱如地心,光線在頭頂很遠很遠處閃耀著,像一顆星辰。


    那天地間最可怕的魔王孫悟空就在這裏嗎?


    他小心的四下張望,洞底並不大,隻能容一人躺下伸直手腳,沒有什麽東西能在這裏隱藏。


    黑暗中亮起一雙眼睛,直盯著他。


    “你是……孫悟空?”


    猛然間那眼睛就逼到了近前,一隻手疾抓住他:“是啊是啊是啊……我啊我啊我啊……我!孫悟空!真是我!你可找對人咧……”


    玄奘看著眼前的魔王,你很難描述他的樣子,因為他的樣子簡直太普通太平凡了,平凡到沒有任何的特征可以描述,你把他往人群中一丟,就立刻會像把一滴水扔入大海,再也找不著了。


    而這個據說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屠戮眾神的魔王,現在就像一個蹲在街上的民工,當你喊了一聲:“有泥瓦匠沒有?”他就立刻躥到你麵前,討好的看著你,對你諂媚的笑,像一條吐著舌頭的狗。


    “你?孫悟空?”


    “當然咧!”孫悟空一口唐山話,“那就是俺!這兒沒別人咧,就俺一個!那還能有假?”


    “哦……”玄奘撓撓頭,幾乎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你是來放俺出去的吧……”還是孫悟空開門見山,他圍著玄奘上躥下跳,幫他小心摘掉衣服上的頭發。


    “我……理論上,可以這麽說。”


    “那還等啥咧!”孫悟空一把拉起玄奘,“走啊!我沒啥行李,這揍能走!”


    “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出去啊。”


    “啊?這鬧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咋出去?那你就愣敢往下跳啊?你以為你是果晶晶哪?”孫悟空十分不滿。


    “果晶晶是誰?”


    “咦?一看你就不關心時事,平時一定不刷微博吧。果晶晶就是白晶晶她表妹啊,我們一起在花果山青梅竹馬長大的,人稱猴晶猴晶的就是俺們,後來要不是俺一時衝動喝醉了酒跑上天去砍了幾個神仙犯了事進來了麽,她等不了就跟人跑了……”


    “這地底下信號看來還挺好?”


    “在這呆了五百年了,也沒啥事,幸好我的手機電池是超長待機的,還雙卡雙待呢,你要來一個不,阿破兒的,正宗深圳海岸城原裝,才兩百塊錢……”


    “其實孫先生啊……”


    “不不不,別叫孫先生,好像俺是偉人似的。叫俺小孫就成。”


    “那……孫哥啊,我來呢,是想和你商量個事……”


    “說說,盡管說,隻要是我能幫上忙的,說吧……是誰欺負你了?別看俺老孫進來五百年了,可江湖上的事,俺可一樣罩的住,不論你遇上誰,就隻管報俺老孫的名號,本來你隻斷條腿,這一報俺老孫的名號,你猜怎麽著?那可就死定了……”


    “啊,不是吧。我本來還想請孫先生您保護我去西天呢?”


    “蝦米?去西天?”孫悟空瞪大眼睛,“讓我……保護你……去西天?”


    “是啊?”


    “你是傻啊還是傻啊還是傻啊?我老孫打遍天下無敵手,仇家沒有一億也有八千萬,你讓我保護你去西天?你為啥不直接上山頂上去喊一聲:‘我最崇拜孫悟空了!’然後讓天神一雷把你劈死直接就去了西天呢?還省票錢。”


    “其實我也想不通。但是我師父說,隻有你能保護俺去西天……”


    “你師父?誰是你師父?”


    “我也不知道誰是我師父。”


    “你秀逗吧,你不知道你師父是誰你師父就叫你來找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這兒很閑?”


    “不是啊,我真不知道我師父是誰。他就是個癩頭胖和尚,平時瘋瘋顛顛,胡言亂語,貪生怕死,不講義氣,還經常搶我飯吃,啥本事都不教我,就教我背兒歌……不過我從小是孤兒,是他把我養大的,沒他也就沒有我,所以我叫他一聲師父羅。”


    “這人聽起來咋這麽像菩提老祖呢?”


    “你認識我師父?”


    “不熟……不過聽說菩提老祖是如來的弟子,金蟬子的師弟。”


    “金蟬子是誰?”


    “金蟬子就是如來的弟子,菩提老祖的師兄啊。”


    “說了跟沒說一樣嘛。”


    “喂,我和西天那幫人又不熟,我和東天的神仙比較熟,平時我是見一個砍一個見一個砍一個……”


    “算了算了,還是不熟的好。”


    “我說,不如這樣。你呢,想辦法讓我出去。然後呢,我才能送你上西天啊?是不是?這交易公不公平。”


    “挺公平的,不過我怎麽能讓你出去呢?”


    “當年如來跟我打賭,說我翻不出他的掌心,結果把我騙來關在這個地方。然後在洞口貼了一張謁貼封住我,你把那謁貼摘了,我就可以出去了。”


    “哦……”玄奘伸出手去,卻又停住,“不對啊,是佛祖把你關在這個地方的,因為你犯了很大的錯,我怎麽能把你放出去呢?”


    “你不放我出去,我怎麽送你上西天啊?”孫悟空急了。


    “其實,也許,我可以在這拜你為師,你可以教我三招兩式什麽的,比如打狗棍法啊,降龍十八掌啊……這樣我就能自己去西天了。”


    “你拜我為師?行啊。”孫悟空往石頭上一靠,翹起腿來,“那師父的話你得聽吧,去把門口的對聯換一下。”


    “不行啊……我不能做違背佛祖的事情啊。”


    “你死腦筋啊。你把我放出去,我這麽厲害,我打遍天下無敵手!你還怕如來幹什麽?到時候我罩你啊!”


    “不行……不可以……身為佛家弟子,我不能這麽做。”


    “呐,你可不要惹急我啊?我這個人一生氣什麽事都做的出來的,你知不知道惹惱我是什麽下場?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為什麽要大鬧天宮啊?”


    “為什麽啊?”


    “因為我本來隻是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猴子而已,我在花果山和晶晶一起在水簾洞練跳水,我們跳啊跳啊不知有多開心!我們還立誌要去奧運會拿金牌。結果呢,突然有一天,有兩個牛頭馬麵就來抓我,我說我犯了什麽法啊?你猜它們怎麽說?它們說:你沒犯法啊,你就是陽壽到了。我說什麽陽壽?我身體健康吃嘛嘛香怎麽了我就陽壽到了?它們說那我們不管生死薄就這麽定的啊。我說你大爺的什麽生死薄啊,定我的壽命為什麽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啊?它們說你二大爺的我們冥王要誰什麽時候死就什麽時候死,還用跟你商量?你隻怪平時少燒了香吧。我說你三大爺的我一隻猴子我怎麽知道去哪燒香啊?我也沒錢燒香啊,我這有兩根香蕉你們吃不吃?它們說你四大爺的竟敢賄賂冥府差人?明知道我們是鬼沒法吃香蕉你耍我們是不是,快走!我說你五大爺的我不去成不成?他們說不成。那我說有什麽辦法可以不去呢?它們說哈哈哈想不去地府那除非是閻王死了。我說原來如此啊謝謝兩位指點……然後,閻王死了。”


    “你打死了冥王?”玄奘張大嘴。


    “它本來就是死的嘛!我隻是讓它死的徹底了一點。”


    “所以你就被關進來了?”


    “喂,我如果隻是打死個本來已經死了的閻王怎麽用關這麽多年呢?最多半個月就放出去了嘛。那時候我一看閻羅王都沒了我說那把生死薄拿來看看,我就翻啊翻啊越看我就越生氣,我想憑什麽啊我們什麽壞事沒做隻能活幾十歲,那些神仙一個個長生不老,我就拿筆把生死薄全給劃了,這下子全天下的生靈都不用死了,是不是很爽呢。”


    “什麽!你還銷毀了全球生物檔案數據庫?”


    “喂,如果隻是弄壞了一點數據怎麽用關這麽多年呢?最多罰點錢嘛。結果後來改完一看的確天下的生靈都不會死了,但是他們還是會老,會生病,會爛掉,隻是永遠不能死而已,結果他們就全變僵屍了……”


    “什麽!所以說生化危機就是因為你而開始的?”


    “喂,如果隻是製造了幾萬億僵屍怎麽用關這麽多年呢?最多罰多種點向日葵嘛。但是我本意是好的嘛,而且如果神仙想讓大家活下去,可以用仙術救它們的嘛。但是神仙才不想救人,他們隻想讓所有人死啊,因為人怕死,大家才會去給神仙燒香上供嘛。所以神仙就派了十萬天兵來打我們,我一生氣,就全給打死了。”


    “什麽!你殺了十萬天兵?”


    “喂,如果隻是殺十萬天兵怎麽用關這麽多年呢?天兵都是變出來的嘛,最多我拔點毛變迴給他們啦。但是後來神仙一看我這麽厲害,就不敢打了嘛,不敢打就和要我談判,說讓我到天上當什麽齊天大聖,我說好啊那就當羅。於是我就上天作齊天大聖了嘛。”


    “什麽!因為犯了這麽多錯,你居然當上了齊天大聖?”


    “喂,如果隻是當齊天大聖我就不用在這裏了嘛。然後我就在天上玩啊玩,玩啊玩,天上很沒意思的嘛。隻有幾個小仙女陪我玩,什麽青霞啦,紫霞啦,紅霞啦,我們經常湊一桌打麻將的嘛。後來打著打著就打出問題來了嘛。”


    “什麽!你居然連仙女都敢泡?”


    “喂,如果隻是泡了個把仙女不用關這麽多年的嘛。我知道天上有禁令,神仙不許動凡心的嘛,尤其是不能和我這個妖精有感情的嘛。結果後來神仙就整我們,他們不敢惹我,就把仙女抓走了,讓我們永世不得見麵嘛。那我當然就很不爽啦,我一生氣我就喝了好多酒,然後後麵的事我就不太記得了,後來據目擊者說,我當時操著兩把西瓜刀,從南天門一直砍到靈霄殿,又從靈霄殿一直砍到昆侖山,我也不記得砍了多少神仙,反正當時我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來迴砍了三天三夜,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玄奘完全聽的傻在那裏,直過了好久好久,才小心的問。


    “那……眼睛那麽久不眨一下會不會幹呢?”


    “你有沒有聽重點啊你管我眼睛幹不幹呢!”


    “我隻是好奇嘛,那麽久不眨眼眼睛還不幹是怎麽做到的呢?請問你用的是什麽牌子的眼霜呢?”


    “閉嘴,你別再和我討論什麽眼睛幹不幹的問題了!”孫悟空抓狂。


    “可是這不符合常理啊,正常人能保持不眨眼的時間最多隻有一分鍾,但你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紀錄……”


    孫悟空拿頭梆梆撞牆。然後在洞裏麵亂蹦,把自己騰騰向牆上摔。


    “你管我眼睛幹不幹!你管我眼睛幹不幹!你管我眼睛幹不幹!”


    “孫先生你冷靜啊,要保重身體,尤其是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砍神仙時也要適當眨眼以保護視力啊……不然小朋友會模仿的。”


    “我受夠了!我在這呆了五百年……好不容易有個人說點話,他還問我眼睛幹不幹……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打扁你!來啊!你有什麽我給你砸爛什麽,來,都拿出來啊!”


    “哦……”玄奘掏出一個橙子。


    孫悟空跳過去手刀啪啪給打爛了:“還有什麽!都拿出來,我都給你打爛!”


    玄奘又掏出一個西瓜。


    孫悟空蹦起來狠狠的砸,砸了二十幾下終於把西瓜給敲爆了,汁水四濺。


    “還有什麽!啊?還有什麽?”孫悟空晃著顫抖的手,“有小點的不……”


    玄奘又掏出一個榴梿。


    孫悟空認真看了一會兒,突然變的心平氣和。


    “其實呢,我這五百年來,沒有一刻不在後悔,沒有一刻不在反思。我想,我為什麽會走上這樣一條不歸路呢?我為什麽從一隻純潔的小猴子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呢?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沒有好好學習,因為沒有文化。所以……所以這五百年來我天天都在認真麵壁思過,學習佛法,你看,我在洞壁上刻滿了我的學習心得。我已經把如來大日心經背的滾瓜爛熟倒背如流,不信你考我一段,你隨便考我一段,自從學習了佛祖的思想,我就發現我的體內起了奇妙的變化,我再也不會生氣了,我也不再留戀凡人的感情了,我發現人類的欲望和偉大的佛理比起來,都是極其無聊渺小的。我理解了佛的大愛,放棄了人的小愛,我已經徹底的改造了自己,從頭到腳,從靈魂到思想,每一根毛都改造過了,你看我的毛是不是都正發出溫暖的佛光?這就是偉大的佛法的感召的作用啊。我五百年沒有和人說過話,五百年沒有見過陽光,我已經寫了二百萬字的思想總結報告。經過這五百年小黑屋的改造,我已經徹底的將我心中的魔性經過經脈排毒排出體外了,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完全不是以前的猴子了,我已經徹底進化成人了,我完全改造好了,我現在身體裏隻剩下了真善美,隻有對佛祖的無限景仰和崇拜。大日如來心經就是好啊就是好,好的不得了,好的呱呱叫,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完全發自內心的……”


    孫悟空眼中閃著純真無邪的光芒,靠近玄奘:“我這麽誠懇的和你交心,匯報我的思想,你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去呢?”


    “不可以。”


    “為什麽。”孫悟空瞪大眼睛,眼中全是絕望。


    “因為你、在、說、謊!”玄奘說,“我沒有別的本事,就是可以看透人心而已。”


    “我在說謊?”孫悟空愴然退後,倒在洞壁上,“我在說謊?”


    他狂笑起來:“哈哈哈哈我苦苦反思了五百年,我真的把自己說服了,我真的痛改前非了,我這麽艱難的說服自己,我每天都在自己和自己戰鬥,我以為我終於殺死了以前的我,我真的把自己都給騙了,我是真的相信我已經悔過了……你說我說謊?你說我說謊?!”


    他突然高高的跳起狂叫:“是啊!我就是說謊!”他用全身的力氣去撞擊那堅硬的石壁,把自己撞的血淋淋的,“你說對了我一直在說謊!我在騙自己,我騙了自己五百年……原來我從來就沒有後悔過!原來我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原來隻要給我機會再來一次,我就會繼續殺上天宮殺殺殺殺殺!”


    他仰天長嘯:“如來,你聽見了嗎?你敢放我出去嗎?你敢和我麵對麵的一戰嗎!”


    但他的吼叫是徒勞的,這洞壁上根本沒有什麽刻下的心得,隻有密密麻麻的爪痕和血跡,這五百年來他每夜都絕望的唿喊和衝撞過,但每天清晨又逼自己忘卻了,靜靜的跪在這大地最深處,頂著那束最微弱的光,試圖告訴自己我悔過了我悔過了我悔過了。


    但那又怎麽樣,五百年來從來也沒有人理會過他,不論他是痛罵還是懺悔。沒有人會相信他,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屠遍眾神的魔王心中還會有善良與正義,他早已瘋了,時而哭時而笑,時而狂傲笑罵時而卑賤乞求。但沒有人理會,眾神隻需要讓他呆在這裏,永遠的瘋狂下去,絕望就是最好的懲罰。有多殘忍,神認為越殘忍越好。


    玄奘默默看著徒勞衝撞的孫悟空,突然懂得了一切。他知道了這魔王的心魔所在。


    他坐下,掏出伴奏葫蘆。


    “你要不要聽我唱一首歌呢?”


    孫悟空渾身是血的滑坐在地上,呆呆望著頭頂的星辰不說話。


    玄奘想去掏《兒歌三百首》,才發現已經被阿段給撕了。不過,那些詞句已經在他的心中。


    他搖起葫蘆,輕輕的唱: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


    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飄泊白雲外


    苦海翻起愛浪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


    或我應該相信是緣份


    情人別後永遠再不來


    無言獨坐放眼塵世外


    鮮花雖會凋謝


    但會再開


    一生所愛隱約


    在白雲外


    苦海翻起愛浪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


    或我應該相信是緣份。”


    他唱完了,孫悟空還是呆呆坐著,看著天空,沒有反應。


    過了很久,孫悟空說:“為什麽你會唱這首歌?”


    “你聽過?”


    “聽過……隻聽過一次。”


    “誰唱給你聽過?”


    “當年我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的淚流滿麵。


    “什麽‘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走’,全是騙人的!是騙你的!你為什麽要信?你為什麽還傻傻的信?”


    “我有時候是挺傻的。”玄奘說。


    “不是跟你說的,滾一邊去!”


    “我知道啊,我能看透人心嘛。你當年的確撒了很多慌,騙了很多小姑娘的眼淚。”


    “所以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應得的吧。想想這五百年,比起我曾許諾的讓人傻傻苦等的一萬年,真是太短了。”


    “現在還有人在等你麽?”


    “沒有了,不會有了。”


    “也許有呢?”


    “那又怎麽樣。我永遠也不可能出去了。”


    “如果你能出去,你會實現你的諾言嗎?”


    孫悟空沉默了。


    又是很久他才說:“我不可能實現那些諾言了。”


    “但你許下那個承諾時,你是真心的,是嗎?”


    “是。”


    玄奘用腳點地,如紙輕的身體飄起,向洞頂升去。


    “我會摘下洞口的蓮花,放你出來。”


    “你不怕佛祖責罰你嗎?”


    “我隻想你答應我,重獲自由後,做一個好人。”


    孫悟空看著玄奘。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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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我真希望,我們的生命有一萬年,可以慢慢去愛……可是一萬年太久了……我等不到你愛我的那一天……


    玄奘重升起在佛瞳之外。


    此刻明月當空,天池上霧蘊流轉,每一朵蓮花都亮起來。


    玄奘看見有六條蓮花上,各顯出一個字來。


    那是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玄奘將這六朵蓮花摘下,它們突然變成火焰。整個天池一片血紅。


    不僅是天池,整個天地也陷入赤紅光芒之中。


    他聽見了地下傳來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俺老孫出來了!”


    一道金光猛的貫穿了天地,直入九霄。整個天穹的雲被向四麵推開,像是一顆隕星撞入了大海,揚起萬丈的海嘯。


    天地的顫抖經過好久才平息,煙塵散盡後,玄奘從土中爬出來,抬起頭,終於看清了魔王的真實模樣。


    原來就是這麽瘦小一隻猴子啊。完全像是一陣風就能刮走似的。


    “你……你是孫悟空?”


    “正是我!”猴子尖聲高叫,指天劃地,“我出來了!滿天眾神,你們的死期到了!”


    “等一下。你不是答應我要做個好人嗎?”玄奘大驚。


    “對不起,我永遠不可能做一個好人,因為我是一隻猴子哈哈哈哈!”孫悟空狂笑。


    “你!你騙了我!”


    “我沒騙你,是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騙自己,其實我從來就沒有做錯。今天我就要主持正義,打爛天庭,為天下人做點好事!”


    “不可以啊,你會鬧出大亂子來的。”


    “啊?是嗎?”孫悟空作出一副驚恐樣,“多大的亂子?他們會拿雷來劈我嗎?會放狗咬我嗎?會派二十幾個人砍我嗎?啊?我好怕……”他棒指天空,“十萬天兵老孫都滅了!天上現在還有幾個神仙活著的,敢喘口氣嗎?敢出來咳一聲嗎?”


    突然橫刺裏躥出一頭豬,猛的把他撞了一筋頭。


    孫悟空爬起來四下找棒子,好不容易找著了:“在洞裏坐五百年了,腿還有些麻……見鬼本來剛才情緒剛到位……不好意思剛才那個鏡頭重來一次,燈光攝像準備……副導演麻煩把那隻豬趕出去行嗎?”


    那豬怪像瘋了似的,渾身是傷,在荒漠上亂衝亂撞。


    “它跳的是現在最流行的騎馬舞嗎?”孫悟空拄著棒子看。


    這時一個身影一把抱住玄奘:“哈哈,找到你了。”


    “你來幹什麽?”玄奘緊張的看著阿段,又看看孫悟空。


    阿段也看見了這隻猴子:“這是……你朋友啊?”


    “啊哈哈,對啊。”


    “哦,不知如何稱唿?”


    “他那個啥……他姓猴,叫他猴哥就行。”


    忽聽一聲冷笑:“天啊,這是誰啊?這不是孫悟空嗎?齊天大聖?您還活著呢?”


    幻形、天殘、空虛從遠處慢慢走來。


    “孫悟空?”阿段咬牙,“你是孫悟空?”她舉起金環,“當年,是不是你殺了我父母!”阿段舉出金環厲聲問。


    “你父母?貴姓啊?”


    “姓段!”


    “對不起,我殺的人太多,記不得了。不過我殺過的人隻有一種,就是想殺我的人。如果你父母也在其中,那麽對不起了,他們是自尋死路。而且我下手很快,絕不拖泥帶水,所以他們死的時候,應該完全沒有痛苦。”


    “我殺了你!”阿段衝上前,卻被玄奘一把拉住。


    “等一下。”玄奘看著孫悟空,“你為什麽不告訴她她父母不是你殺的?”


    “我不在乎,來吧。殺我吧。從天到地都是我的仇家,我不在乎再多殺一個。隻是要快一點……”孫悟空抬手看表,“我趕時間,還有好幾百萬神仙在排隊等。”


    “不,你記得的。當年在南海,對了,那隻豬也在……豬剛鬣,你知道真相對不對?”玄奘喊。


    剛安靜下來的豬呆呆看過來,點點頭,又搖搖頭。


    “哈哈哈哈,你們居然讓一隻豬作證,笑死人了。”天殘大笑。


    豬憤然舉起蹄子,向那三個人一指。


    “咳咳……早叫你殺它滅口……”空虛說。


    “我們追了這豬這麽久,就差一點兒了啊。”


    “是你們?”阿段看向三人,“為什麽!為什麽!”


    “很簡單啊……咳咳……當年我們被卷簾大將和天篷元帥羞辱,如果這事傳出去,我們哪還有臉麵立足於世。所以……就這樣羅。”空虛攤攤手。


    “你們去死吧!”阿段舉金環衝上前去。


    幻形大吼一聲,噴出的氣浪就把阿段衝了個跟頭。


    “哼,你個小丫頭,也敢向我們出手?當初要不是你父母拚命護你,早就連你一起殺了。”


    阿段爬起來還要上前,突然孫悟空擋在了她前麵。


    “我好像想起點什麽來了,當初在南海,的確看到過這麽一幕啊。”


    “您真是貴猴多忘事,當年在南海我們見過……不過我們當時自認不是您老的對手,隻好先跑了。”天殘說。


    “哦,四大天王!想起來了,啊,德華你胖了……”


    “我等可沒有四大天王那麽高的輩份,我們是號稱驅魔界四小天王的……”


    “對不起,對於天王級別下麵的貨色,我沒有聽名字的必要。”孫悟空轉頭對阿段說,“不如你給我兩塊錢,我就幫你殺了這三個雜碎。”


    “不用,我自己來!”阿段又要向上衝。


    孫悟空一伸手把她拉迴來:“怕了你了,我給你兩塊錢,你把這三個雜碎讓給我殺成不?”


    “成交!”


    “哈哈哈,”天殘狂笑,“孫悟空!你以為你還是當前的齊天大聖麽?被佛祖打成重傷,關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你的功力隻怕連以前十分之一就沒了。而我們三個,這五百年來一直在苦苦修行,戰鬥力數值已經是當年的十倍不止,就算我們當年有百倍的差距,現在收拾你也不在話下!”


    “哦。”孫悟空點頭,“有道理。那你們還等什麽?”


    “打敗大魔王的人是我!”幻形大吼一聲,化成一隻猛虎,咆哮著撲了過來。越跑它的身形越大,卷起狂暴的風沙。


    孫悟空冷眼看它奔近了,猛的伸出兩個指頭。


    “我的眼睛!”幻形在地上打滾。


    孫悟空走上前,把他拎起來,啪啪啪的在石頭上摔,天殘和空虛都轉過頭不忍看下去了。


    孫悟空摔累了,抖抖骨頭粉碎皮軟的像一塊破布的幻形,拿來擦擦汗:“下一個。”


    天殘:“空虛公子,您先請。”


    空虛:“我突然哮喘了……救命……藥!藥!切克鬧……”


    天殘:“瞧你個孬樣……好,就讓我天殘來捍衛驅魔界的尊嚴。”


    他猛吸一口氣,噌的躥上天空,然後一隻巨腳直踩下來。


    巨腳直落在地麵上,大地震顫,山川搖撼。孫悟空完全消失了。


    天殘得意狂笑:“什麽齊天大聖,一腳就沒了。”


    “抬頭笑一個。”一個聲音在天上說。


    天殘一抬頭,一隻猴爪踩了下來。


    就像一隻鳥落在一幢大樓上,那樓就定向爆破似的每一寸都崩潰了,一層層向下塌去,最後變成一堆塵埃。


    天殘消失了。


    “還有誰?”孫悟空伸手扇扇灰塵。


    “呃……有時候,相逢是一種美麗的錯誤。也許我本不該路過,也許你本不該流連,不如就讓我們這樣錯過,就像……一切從未開始。”空虛深情的朗誦詩集,招唿抬冕的如花們掉頭。


    “你覺得我給你一小時,你能跑多遠?”孫悟空掏出小橡皮磨著棒頭,像一個台球高手。


    空虛停下了。


    “咳咳咳咳……我有病……病的很嚴重……為什麽你要對我趕盡殺絕……這都是你逼我的!”空虛突然麵露猙獰,兩袖猛的揮出,袖中飛出至少幾千樣暗器,袖劍旋鏢梅花釘,棗核瓜子口香糖。


    孫悟空飛旋金箍棒擊打暗器,但那些暗器如活物一般滿天亂飛起來,如暴怒的馬蜂。


    孫悟空有點怒了,這些東西打在身上,不痛不癢就是煩人。他突然身影一閃,轉眼前就到了空虛的麵前,身後追著無數暗器。


    孫悟空再一閃,人已經到了空虛的身後。幾千暗器一齊紮在空虛身上,把他變成一隻金屬刺蝟。


    “搞定收工。”孫悟空拍拍手。


    他轉頭,看見玄奘呆呆的望著他。


    “要我幫你簽名嗎?”


    “你……你怎麽能這樣呢?你怎麽能殺人不眨眼呢?”


    “啊你這麽一說現在覺得眼睛是有點幹啊……”


    “你答應我做個好人的!”玄奘大喊。


    “我現在還不在做好人?”孫悟空攤手,“我倒貼兩塊錢幫人報仇匡扶正義喂。”


    “匡扶正義不一定要用這麽暴力的方式嘛,如果他們有錯,你可以教育他們,給他們唱歌,化解他們的心魔……”


    “夠了,我現在不想聽你廢話,我要走了。”


    “你去哪?”


    “上天,殺殺人,跳跳舞。”


    “你不能走!”玄奘伸開手。


    “你這是要攔我嗎?”孫悟空冷笑。


    “你不許碰他!”阿段撲過來攔在玄奘身前。


    “哈?”孫悟空打量他們,“這是哪一出?美人救英雄?你以為你能救得了他?”


    “你想殺他,先殺了我!”阿段無畏的護住玄奘。


    孫悟空眼露兇光:“和尚,站出來,躲在女人後頭算什麽。”


    “你答應我做好人的……”玄奘探出一個腦袋。


    “我本來也沒想殺你,但是你要再敢嘰嘰歪歪婆婆媽媽攔住老孫去主持正義拯救世界,別怪我不客氣……”


    “正義是不可以靠暴力去主持的。”玄奘突然勇敢的跳了出來。


    “不用暴力?用什麽?向神仙們磕頭嗎?你以為你跪拜他們就會放過你?隻要你今生不順從,他們下輩子就把你變成狗,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先不放過他們!”


    “不行!你打不過眾神的,你上天也是死路一條。”玄奘攔住,“我不想你殺人,也不想人殺你。”


    孫悟空看著他,突然放聲大笑:“我真感動死了,你就會滿嘴仁義道德,我至少還為天下的妖精而戰,你呢?你救過哪一個人?你能保護一個人不死?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裝好人?”


    “我這一輩子,也許救不了一個人,但我若能勸你向善,就是救了天下人。”


    “給我閉嘴!我受夠了你的空談,那些神仙動不動就降下洪水天災,隻因世人對他們不敬,一次不知死多少人,你怎麽不去勸他們?倒來勸我?”


    “他們是也要勸的,隻是你離的近些。”


    “滾!你就是欺善怕惡,你這種人見了神佛磕頭求升天還來不及,還敢去管神仙如何對待世人?走開,不然一棍子打死!”


    “對不起,我不是因為怕死。你要去殺人我會冒死攔著你,別人要殺你我也會冒死攔著的。”


    “你以為我會信嗎?我當初就是信了那些神仙的鬼話……走開!”孫悟空舉起棒子。


    玄奘並不後退。


    “我數一……二……三……”


    玄奘眼中滿是堅定。


    孫悟空舉起棒來高高打下。


    “不要殺他……”阿段擋了上來,孫悟空急收勢已來不及,阿段頭頂挨了一擊,癱倒在地。


    玄奘抱住阿段:“阿段!阿段你怎麽了?”


    阿段艱難睜開眼,微笑:“這次……你沒有叫錯我的名字,我好開心。”


    “阿段,阿段你不要死。”玄奘哭起來,眼淚落在女子臉上。


    “你的眼淚,是真的嗎?你真的為我傷心嗎?”


    “是啊……”


    “那你喜歡我嗎?”


    “我……”


    阿段閉上眼睛,似乎累了。


    “阿段?”玄奘呆呆的看著她。


    阿段閉著眼,吃力的說:“傻瓜,女孩子閉上眼,就是希望你……親她。”


    玄奘低下頭,慢慢的吻下去。


    “別忘了我的名字啊……是阿段……是曾經……”


    “是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感情放在我的麵前但我沒有珍惜直到失去後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能給我再來一次機會的話我要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要在這份愛加上一份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的段,我記住了。”


    阿段笑起來:“我真希望,我們的生命有一萬年,可以慢慢去愛……可是一萬年太久了……我等不到你愛我的那一天……”


    “阿段,你堅持住,你可以活下來的,你會活很久很久的……”


    “我怕黑……我睡著前,父親都會給我唱歌的……”


    玄奘泣不成聲的,在她耳邊輕輕的唱:


    “從前、現在……過去……再不來……


    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飄泊白雲外


    苦海翻起愛浪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


    或我應該相信是緣份……


    阿段的笑凝在了臉上,她生命的最後一刻,應該十分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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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他不知阿段用了多少的時間重新拚起這本書,當他在世間苦苦尋找五行山的巨佛時,她就在陽光中,星空下,燭火邊拚著書頁,一張,一張,隻希望一切重迴。


    但一切是不可能重迴的。


    玄奘將阿段慢慢放在地上,合十為她誦經祝禱。


    過了很久,他轉過頭來看孫悟空。


    孫悟空還站在原處,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殺了她……你開心了?殺人能讓你開心嗎?”玄奘顫抖著。


    孫悟空搖頭:“不開心,我這一輩子殺了很多人,但從來沒有這麽不開心過。”


    “你說你聽到這首歌的時候,你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現在呢?我也什麽都沒有了,你滿意了?”


    孫悟空看著玄奘:“你恨我嗎?現在想殺了我對不對?”


    “沒錯!”


    “是的……”孫悟空愴然一笑,“所以你理解我為什麽那麽想去殺了那些神仙。”


    他將金箍棒在地上重重一杵,望著頭頂雲濤怒卷:“現在,我要去報仇了。在這之前,你也有機會報仇。如果……你有本領殺的了我的話。”


    他望著玄奘:“你現在是不是恨自己隻會唱歌?你現在是不是恨自己沒有本事?是啊,我當初也是這樣的恨自己。所以這五百年來,我的心中隻有恨,隻有恨,我的力量比五百年前還要強大百倍,這是神用仇恨給我的力量。你也拿出你的仇恨來吧,來啊,來殺我啊!”


    “我殺了你!”玄奘狂吼著衝了上去,對孫悟空拳打腳踢:“我殺你,我殺,我殺,我殺死你……”


    他的踢打如同搔癢,孫悟空同情的看著他。


    “有仇不能報的心情是不是很痛苦?”


    “為什麽!為什麽啊!”玄奘跪倒對天手掌合十,“佛啊,賜與我力量吧,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佛?”孫悟空狂笑起來,“佛在哪呢!我殺了你最愛的人時候,佛在哪呢?我失去我最愛的人的時候,佛在哪呢?為什麽它不出來拯救蒼生?為什麽當我曾心存善良隻求幸福的時候,它不出現?當我受盡苦難充滿仇恨終於變成一個妖魔的時候,它才來滅我?為什麽!”


    他舉棒衝天狂喊:“這世上真的有佛嗎?出來啊,出來給我瞧瞧啊?讓我看看你的慈悲與拯救,讓我看看你如何麵對這屍橫遍野的世間!你敢出來嗎?你是不是害怕?出來啊!”


    沒有迴答。


    孫悟空看著玄奘:“看,沒有佛。”


    “有的,有佛。”玄奘說。


    “在哪?”


    “佛就在你覺得他在的地方。”玄奘說。


    大地顫抖,山川崩裂。


    孫悟空驚迴頭,見那橫倒佛像形狀的五行山轟然立起,一千三百丈的巨佛就矗立麵前。


    孫悟空不看則已,一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你出來了?你看著我幹什麽?我問你看什麽看!你再看!你以為你個大我就不敢打你嗎?”


    他狂吼一聲,縱起千丈之高,淩在佛頂之上,舉起金箍棒,用了全身的力氣,直砸下去。


    如開天辟地的一聲,如撞碎了萬仞金鍾,那棒砸在佛頂,碎石飛濺,裂紋四射,寬如峽穀。


    孫悟空打的性起,劈頭蓋臉,直打的削鼻斷耳,佛牙亂飛,竟將那一座大山,打的稀爛粉碎。


    佛身崩塌下去,化為塵土。被風揚散彌漫了世界。


    孫悟空大笑:“佛已經死了。”


    他迴頭看著仍合十誦禱的玄奘:“佛都沒了,你還在向誰祝禱呢?”


    “佛當然在,佛在我的心中。”


    孫悟空狂吐:“呸,你長著這麽一頭毛還自稱信佛,讓我給你拔光。”


    他揪住玄奘的頭發,一把把的扯下來。


    玄奘覺得頭皮撕裂般劇痛,卻突然如金光貫頂。


    他記得師父對他說:“當你領悟真正的大乘佛法時,自然就會有人為你剃度了。”


    “為什麽?為什麽是他?”玄奘心中電光石火。


    真正的大乘佛法是什麽?


    他心中此刻有什麽?沒有佛法,隻有……她。


    他轉過頭,看向阿段。


    阿段閉著眼靜靜的躺著,手裏卻握著一本書。


    他的《兒歌三百首》。


    那本書已經被她撕成了碎片,此刻竟然又出現了。


    玄奘爬過去,拿起那本書,發現那是被她一片一片拚起來的。


    他不知阿段用了多少的時間重新拚起這本書,當他在世間苦苦尋找五行山的巨佛時,她就在陽光中,星空下,燭火邊拚著書頁,一張,一張,隻希望一切重迴。


    但一切是不可能重迴的。


    什麽是愛,什麽又是恨呢?


    “我不懂……我還是不懂啊……”玄奘痛苦的抱頭。


    他突然看見那本書,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一本,阿段不知道這本書之前寫的是什麽,她拚錯了每一個字每一頁,這已經是全新的一本書。


    那書的封麵上分明寫著:《大日如來心經》。


    原來唱歌不能降魔,原來他以前不懂佛法,是因為從來沒有看懂過這本書。


    玄奘沒有翻開書,因為他已不必翻開。


    他開始默默吟誦。


    “你又在這吱吱吱的念什麽?”孫悟空扛棒上前,卻突然停住。


    他轉過頭,吃驚的看見一尊更巨大的佛從天際升起。


    這佛有多大呢?你抬頭看向宇宙,隻能看見它的臉。


    它距你還有十億裏,但整個天空已裝不下它。


    孫悟空看了看那佛,輕蔑的吐掉嘴邊叼的草葉。


    “好大的充氣娃娃。”


    但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已來臨。


    孫悟空狂嘯一聲,化成巨猿,身體不斷的長高長高,迎向那佛伸來的巨掌。


    但縱然他已頂天立地,那巨掌卻一手遮天的蓋下來,吞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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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尾聲


    “師父,我們要走多遠啊。”


    “十萬八千裏。”


    “那要走多久啊。”


    “也許一萬年。”


    玄奘睜開眼,看著眼前站著一個人,正微笑望著他。


    “觀世音菩薩。”他倒頭拜下。


    “不必多禮。玄奘,你本是如來的弟子金蟬子轉世,說起來我還要叫你一聲師兄。當年你因為狂傲與如來辯論佛法,落敗而被罰下界,你必須重走世間之路,直到你領悟佛法的真諦為止。”


    “我雖未完全悟 ,已經懂得了一些。”


    “是什麽?”


    “是地獄未空,誓不成佛。隻要人間還有疾苦,我就會永遠在世上走下去。”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


    “是的。”


    “你的路將會無比的艱險。”


    “我不怕。”


    觀世音一揮手,阿段的身體浮起在空中。


    “阿段是我當年收養的弟子,現在,我要把她帶迴南海去了。”


    “菩薩,是你安排了這一切,來點化我的嗎?”


    “一切都是佛緣。”


    “但是,為了點化我,阿段死了。”


    “她沒有死。當她醒來時,她會忘記一切,忘記見過你,忘記感情的痛苦。”


    “但我不會忘記的。”


    “你還是有心魔,玄奘。”


    “如果這是心魔,我願它常存我心,永不磨滅。”


    “這樣的話,你可能就真的不能成佛了。”


    “我不在乎。”


    “由你吧。至於魔王孫悟空,我會讓他永遠也不可能出現在這世上。”


    “不,”玄奘說。


    “為什麽?”


    “因為我答應過他,不讓他殺人,也不讓人殺他。”


    “魔王的確無法殺死,但我們可以將他永遠的壓在五行山下。”


    “沒有用的,仇恨是殺不死,也壓不住的。我希望你能讓他與我一起,走這西遊之路。在路上,他會懂得愛比恨更重要。”


    “你不怕他殺了你嗎?”


    “如果他要殺我,早就殺了。”


    “好,玄奘,那麽你這一路收伏的三個妖魔:孫悟空,豬剛鬣,流沙怪。就罰他們做為你的徒弟,一路保護你西行。”


    觀世音一揮手,阿段腕上的金環飛了起來,落入玄奘的手中。


    “這金環可以幫你收束他們的魔性。”


    玄奘握住那金環,注視了它很久。


    大笑聲響起,一個胖和尚走到觀世音身邊。


    “師父?”玄奘喊。


    “喂,不要叫我師父。我是菩提老祖,也是如來的弟子,當年算是你的師弟。當年你立誌要領悟大乘佛法的真諦,說實在的,什麽是大乘佛法,我們都不知道,連佛祖也教不了你,隻有你自己去探尋了。話不多說,快快上路吧。小師妹,有沒有空一塊喝茶啊?”


    玄奘看著他們走遠,一迴頭,那三個妖魔竟然已經站在了背後。


    “叫師父。”玄奘說。


    三個怪物都豎起中指。


    玄奘歎息一聲:“這一路一定會很熱鬧。走吧!”


    四人奔向漫漫的遠方。


    “師父,我們要走多遠啊。”


    “十萬八千裏。”


    “那要走多久啊。”


    “也許一萬年。”


    “一萬年太久了,有沒有快一點的辦法啊。”


    “有啊。”


    “是什麽?”


    “打外賣電話讓佛把經書送來啊。”


    “好主意啊師父……咦,但是我們沒有佛的電話號碼啊?”


    “那就隻好接著走羅。”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際,隻有那首歌還在迴響。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


    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飄泊白雲外


    苦海 翻起愛浪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 竟不可接近


    或我應該相信是緣份


    情人別後永遠再不來


    無言獨坐放眼塵世外


    鮮花雖會凋謝


    但會再開


    一生所愛隱約


    在白雲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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