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樹洞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人的喉嚨?


    是的,像人的喉嚨,張大了嘴正在尖叫那種。


    開口十分寬敞的樹洞,比山洞還要大上無數倍。甚至更準確地說,像是懸崖上的一塊背光的弧形凹陷。


    好吧,這對於一棵足夠誇張的神樹來說沒有什麽。當它已經足夠龐大的時候,有一個龐大的樹洞也就很正常了。事實上這個樹洞還隻是在根莖上的而已,還不是在主幹上。奇妙的是,在這個樹洞裏,有一個集市……


    對,沒錯,集市。整整一個集市塞在這裏麵。由於地處大樹下,又在樹洞裏,所以,這裏的店麵既不需要任何遮陽,也不需要擋雨。光有台子就夠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片台子,賣著各種各樣的東西,絕大部分都是一些以植物為原料的東西。


    似乎有點不是那麽豐富呀。而且精靈們似乎不像人類的,或者血族的集市一樣商人們都瘋狂叫賣。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彬彬有禮,店主們隻是站在自己的攤檔上對著路過的行人微笑而已。人也並不是很多,可能因為血精靈的人口本來就不是很多,也可能因為現在還太早了,有些人還沒起床吧。


    看到瓊斯一行到來,許多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好奇地看著,小聲地議論著。


    達麗安娜也不多做解釋,下了坐騎,牽著獨角獸,帶著瓊斯一行一路往裏走。與好奇的精靈們交錯而過。


    樹洞的壁都被掏空了,變成了房子,數不清的陽台上晾著衣物、被單之類的東西。


    說起來,精靈的衣物和被單也和人類,或者說和血族不太一樣。他們似乎沒有棉花或者羊毛之類的紡織品。那些個被單,其實是一種巨大的葉片。足有一張床那麽大的,柔軟,帶有絨毛的綠色葉片。當這些被單被一起晾出來的時候,那場麵,就好像樹洞裏也長了葉子一樣。


    “到了。”達麗安娜抬頭望向了自己的頭頂。


    好吧,整個樹洞最神奇的地方,是給瓊斯安排的住所——一個倒吊的房子……


    為什麽說這個樹洞給人的感覺像是人的喉嚨?因為那個倒吊的房子就像是喉嚨裏的“懸雍垂”一樣。當然,我們也可以描述得更美一些。例如:像高處垂下的水滴。


    “他們要讓我們住在這裏嗎?”朵拉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


    答案很明顯:是的。


    隨從當中有人小聲問道:“會不會睡著睡著就掉下來了?”


    “那不可能。”達麗安娜迴過頭對著那名小聲議論的隨從說道:“神木有著數十萬年的曆史,這個地方,也已經存在了數萬年。即使你們是永生種族,在神木漫長的經曆麵前,你們的生命也隻是一瞬間而已。就算有一天它會掉下來,也絕不會讓你碰上。”


    那隨從隻能尷尬地笑了笑作為迴應。


    一條繩梯被從上麵拋了下來。


    “我們上去吧。”幾個穿著皮甲的精靈侍衛已經來到了一行人麵前。達麗安娜隨手將韁繩遞給了他們,然後爬上了繩梯。


    其他人也跟著照做,一個個爬上了繩梯。


    水滴應該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木質結構,裏麵被掏空了做成居所。一共有七層,每一層大概都隻有幾十平米,最大的五十幾平,最小的隻有十幾平。每一層都有獨立的陽台,當然,大小就不一了。


    可以說,這裏貫徹了聖地卡地亞的某種風格——擁擠。雖說瓊斯並不是出身亞岱爾那樣的豪門血族,但居住在這麽小的地方,可並不常見。


    追溯起來,最近一次居住在這麽小的房間,還是跟著格雷出使愛羅伊半島的時候。那時候,格雷在戰場上被擊敗,被薇薇安救走,瓊斯和朵拉潛伏到巴克小鎮上的一間小房子裏秘密觀察前聖騎士李維的一舉一動,想要尋找機會救出被俘的銀月騎士團成員。


    除此之外,瓊斯就沒住過這麽小的房間。最大的一層五十平米,還分了四個房間。每一個房間都隻有十幾平,連個像樣的客廳都沒有。


    “九頭蛇騎士大人,可妮莉婭大人應該還要中午之後才會過來,您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然後……”猶豫著,達麗安娜對瓊斯說道:“我們為您準備了一些血漿,希望您喜歡。”


    說著,達麗安娜分別將幾個水壺交給了在場的血族們。


    喲,還給準備了血?


    瓊斯默默接過了水壺。


    行了個禮,達麗安娜就離開了。連房間也沒分配。“水滴”裏隻剩下瓊斯一行。


    瓊斯一行隻好自行分配房間。


    其實也很簡單,因為這裏每一間房間的大小都一樣。無非就是最大的那層的四個房間,瓊斯、朵拉、百麗、威廉各一個。然後隨從們分別居住在上下兩層。


    站在狹窄的走廊裏,好不容易終於可以說話了的威廉問其他人:“所以接下來我應該做什麽?”


    “休息一下,不是說中午才會碰麵嗎?”百麗隨手拔開了水壺的蓋子。


    “可是巫妖並不需要休息。”威廉顯得有點失望:“他們應該為我們準備一些娛樂活動以供消遣。”


    “噗!”另一邊,搶先一步將水壺裏的血漿灌入口中的一位隨從瞬間噴了出來,噴得滿地血。


    百麗握著水壺的手都頓住了,默默地把蓋子重新蓋上。


    眾人都錯愕地看著。


    “這是魚血!”那隨從驚叫了出來。


    “魚血?”血族們一個個不自覺地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水壺。


    “他們居然給了我們魚血……天哪。難道他們不知道血族不喝冷血動物的血嗎?”


    “我猜他們是真的不知道。”


    “好濃的腥味……這讓我們怎麽喝?”


    “我的天,那接下來我們怎麽辦?如果隻有魚血的話,我們呆在這裏的幾天要怎麽過?”


    朵拉小心翼翼地望向瓊斯,百麗也朝著瓊斯望了過去。


    “我猜他們是從港口弄迴來的。”百麗無奈聳了聳肩。


    猶豫了一下,瓊斯深深吸了口氣,拔開蓋子往嘴裏猛地灌了兩口……然後打了個冷顫,又默默吐了迴去。


    “不行,我也喝不下去。另外想辦法吧。”


    “想什麽辦法?我們對這裏任何生物出手都會觸犯血精靈的法令,包括豬也一樣。何況這裏有沒有豬都還不知道呢。”


    威廉拄著魔杖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一群糾結的血族:“你們一開始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當然想過了。”百麗說道:“我們準備了很多血,但都在飛艇上,也許現在已經在半路了吧。反正肯定不會很快抵達。”


    一眾隨從都慌了神了,一個個都看著瓊斯。


    稍稍沉默了一下,瓊斯說道:“大家稍微忍耐一下吧,也就餓上兩天而已,不會怎麽樣的。最重要的還是事情要談成,我們必須拿到我們要的礦石。”


    哦,這可不是個好辦法。饑餓的血族可是會發狂的。


    隨從們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瓊斯。


    ……


    此時此刻,神木之下的一個靶場裏,一個年僅三十五歲的血精靈正在接受著訓練。


    三十五歲,在精靈的世界裏還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孩子。一頭黑色的頭發,稚嫩的臉龐,雖然高挑,卻單薄的身子,穿著一身翠綠的麻布短衣,踩著棕黃色的編織草鞋。


    說起來,他長得和安德魯還有幾分相似。


    從箭簍裏抽出一根箭,微微顫抖著,他拉開了手中的長弓,閉著一隻眼睛認真地瞄準著,然後輕輕鬆手。


    “啪!”箭矢打在了靶上,1環,就1環,不能再多了。如果再偏一點,直接就脫靶。


    站在旁邊的高大壯碩的精靈教練無奈地扶住了額頭。


    正當此時,一陣歡唿聲響起了。就在他的旁邊,當然,歡唿的對象肯定不是他了。


    側過臉,他看到一個精靈少女連續四弓,第一箭正中靶心,第二箭射在前麵一支箭的尾部,直接將前一支箭破開兩瓣,然後第三支箭又射在第二支箭的尾部,破開。第四支箭射在第三箭的尾部,破開!


    似乎覺得還不夠,她又一口氣抽出了四支箭,張弓,“啪!”四支箭準確地射在對麵的四個靶子上。連屬於少年的靶心上也正中了一支。


    後麵旁觀的人們歡唿聲更加熱烈了。精靈少女側過臉,朝著精靈少年鄙夷地甩了個眼色。


    少年呆愣地看著。


    “別看了,安傑爾,那是天才。”教練小聲對安傑爾說道。


    “她是天才,那我呢?”安傑爾神情呆滯地問。


    “你想讓我怎麽評價呢?如果她是天才的話,那你毫無疑問就是蠢材了。以後別這麽問別人了,安傑爾,你這樣隻會得到一頓羞辱。而且,還會讓被問者為難。他必須要在說謊和羞辱你之間糾結。我敢打包票,過幾天的初試你一定過不了。”


    “可我本來就不想當個獵手。”安傑爾委屈地說道:“教練,我並不喜歡打獵,那並不適合我。”


    “沒人要你去打獵,安傑爾。”教練無奈說道:“洛葛仙妮早就沒有人打獵了,‘獵人’隻是一個稱唿而已。如果你無法成為正式的獵人,那麽就無法轉職為斥候,無法成為精靈獵手。那樣的話,所有的榮耀都會與你無關。懂嗎?你的人生將一片黑暗。”


    安傑爾目光低垂著,沮喪到了極點。


    “先迴家去吧,我覺得再訓練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教練攤著手說道:“初試之前的幾天,也許是你最後的好日子了,過得開心點,小夥計。至於我,嗬嗬,我還得想著當你初試失敗之後,我要怎麽跟你的父母交代呢。希望我退迴一半的學費能撫平他們的創傷。”


    “其實你不用擔心,教練。他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兒子有多少實力。落選才是正常的,能通過初試,那是驚喜了。”


    “哦,是嗎?那他們的心態真是不錯。我就做不到了,你可能會成為我執教兩百年來唯一一個無法通過初試的學生。謝天謝地,我的名聲毀了。哪怕我教出十個像絲諾那樣的天才,隻要有教出一個像你這樣的,就足夠毀掉所有的名聲。”


    絲諾,就是旁邊那個天才少女。


    遠遠地看著天才少女得意地向自己的小夥伴炫耀,安傑爾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背著自己的弓和箭默默地往迴走。


    “嘿,你等等。”教練又把安傑爾叫住了。


    迴過頭,安傑爾看到教練朝著他遞過來一個吊墜。


    那是一個由箭鏃製成的吊墜,青黑色的,打磨得十分光亮,就好像在表麵塗了一層油一樣。


    “拿著,這是你的畢業禮物。我的每一個學生都有。雖然你並不能算是在我這裏畢業,但我覺得你也應該有一個。它能保佑你在初試上取得好成績……當然,也可能什麽都保佑不了。是的,就是這樣,隻是一個該死的迷信而已。”


    安傑爾默默地接過吊墜,然後深深地朝著自己的教練鞠了一躬,沉默著轉過身,繼續往迴走。


    清晨,神木的邊緣,陽光透過巨大樹冠薄弱處照射而下,在城市中留下點點的斑駁。


    有鳥兒在鳴叫,有精靈在歌唱。


    熙熙攘攘之中,年少的精靈垂頭喪氣地走著。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


    又或者,他與這個世界無關?


    總之就是這麽個意思吧,情緒低落得嚇人。


    路過魔法學院大門的時候,他聽到了學院裏傳出的陣陣驚歎聲,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呆呆地看著。


    那是一個與周圍的所有建築看上去如此不同的地方。


    其他地方,都是將神木的樹根鏤空,然後居住在樹根裏麵。這裏,卻是將樹根從外麵刨開,刨成建築的形狀。有主樓,有副樓,還有寬闊的廣場。看上去是如此地與眾不同。


    默默地站在原地看了一會,直到大門有人出來了,安傑爾才連忙別過頭去,匆匆離開。


    街角處,不遠處,剛好有幾個吟遊詩人抱著吉他在吟唱。他仿佛聽到他們唱道:“可憐的安傑爾,他向往魔法,他鍾情魔法。然而,他有一個哥哥叫安德魯。他的父母已經禁止他學習魔法。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可憐的安傑爾,你的人生究竟在哪裏?”


    安傑爾隻能默默加快了腳步,期望將歌聲甩在身後。然而,無論他走得多塊,歌聲依舊在他的耳邊。


    那些吟遊詩人可能躲在街道的轉角處,可能站在高處,或者某個陽台上,也可能站在低窪地抬頭仰望。總之,他們無處不在。


    “啊……啊~~!啊~~!可憐的安傑爾,他厭惡箭術,他也沒有天賦。可惜,他隻能拿起長弓痛苦地掙紮,隻能壓抑地射出每一箭。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可憐的安傑爾,你的人生究竟在哪裏?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可憐的安傑爾,你的人生究竟在哪裏?為何要如此痛苦?”


    然而,當安傑爾終於受不了,朝著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卻又消失無蹤了,仿佛不曾存在過一般。隻剩下安傑爾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仰起頭,他忽然望見了站在“水滴”之上低頭俯視的瓊斯。


    兩人默默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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