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勤政殿。


    剛下過一場暴雨,整個皇宮都濕漉漉的,天色陰沉的像是一口黑鍋倒扣。


    周皇後帶著親自煲的湯羹, 給昭康帝送溫暖。


    不曾想她前腳踏進勤政殿, 洛陽的緊急書信後腳就送到了昭康帝的案頭。


    昭康帝將周皇後遞來的湯隨意推到一旁, 先接過洛陽來的書信。


    信函裏不過簡明扼要的短短數句, 卻像是晴天霹靂一般, 將昭康帝震得心神俱裂般——


    太子遇刺, 太子妃舍身相救, 兩人一起掉入洛河,生死未卜。


    “陛下, 您這是怎麽了?”周皇後已經有許多年沒見過昭康帝這副陰沉凝重的模樣,上一迴見,還是顧沅去世時……


    難道——


    周皇後心頭猛地一跳,太子在洛陽出事了?


    昭康帝繃著一張臉坐在龍椅之上, 他雖已青春不再, 但麵容依舊英俊, 輪廓深邃, 英挺的眉目間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渾身散發著帝王高不可及的威嚴。


    他不知道在想什麽,等緩過神後, 狹長的黑眸眯起, 轉過臉看向一旁的周皇後,眼底迸出陰鷙淩厲的光來。


    周皇後背後一陣寒意, 麵上卻還強撐著,“陛下?”


    昭康帝薄唇輕啟,“太子在洛陽遇刺, 下落不明……”


    雖猜到一些,但親耳聽到昭康帝說出來,周皇後還是不可避免的一驚,臉色也白了幾分,蹙眉做出擔憂狀,“怎麽會這樣,好端端的怎會有刺客呢?這洛陽府的兵將是做什麽吃的?陛下,你也別太焦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昭康帝斜乜了她一眼,“見皇後如此擔憂太子安危,朕心甚慰。”


    這話說的意味不明,周皇後心頭一凜,柔聲道,“臣妾是皇後,太子乃儲君之尊,出了這事,臣妾定是為他憂心的。”


    若換做尋常人家的繼母,此時肯定會說“他雖不是我親生,我卻將他視如己出”之類的話——


    但周皇後不敢。


    多年前,她曾經這樣說過,換來的是昭康帝的一聲嘲諷,“太子是沅沅所生,與你有何幹係。”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毒刺,深深地紮在她的心頭,每每想起,都是一陣刺痛。


    在他眼中,顧沅哪哪都好,她周明緲哪裏能與她比?


    周皇後恨恨的想,是啊,顧沅哪裏都好,但她還不是不愛你,你一顆心捧在她眼前,她都不稀罕瞧上一眼。你個權勢煊赫的帝王,在她麵前還不是一條渴求愛意的可憐蟲?


    這樣想,她心裏又痛快,又……難受。


    出了這樣的事,昭康帝自然沒心情喝什麽補湯,坐在書桌前就開始寫聖旨。


    周皇後也識趣,主動退下了。


    這頭剛出勤政殿,才歇了沒多久的雨水又落了下來,雷神轟隆隆作響,一道閃亮可怖的電光在空中閃耀。


    周皇後眯起眼睛,歎道,“這要入夏了,雨水就多了起來。”


    大宮女給她撐著傘,壓低聲音問,“娘娘,太子他……”


    周皇後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兩道精致的眉緊緊擰起,唿吸都變得緩慢起來。


    太子遇刺,是誰搞的鬼?


    難道是兄長那邊?不會,兄長一向做事縝密,絕不會出這麽險要的一招。


    難道……是長洲?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周皇後越想越覺得不安,華麗鳳袍下,染著鮮紅蔻丹的玉指漸漸地捏緊。


    她咬牙,“去,去把三皇子叫到我宮裏來。”


    還沒等大宮女答應,她又突然改口,“不,不行,現在叫了,倒顯得我做賊心虛了……”


    這個時候,不能輕舉妄動。


    是夜,天空漆黑,無星也無月。


    勇威候府,一向端莊穩重的張氏張皇失措的跑向書房,也不顧下人阻攔,直接將門推開。


    勇威候正在燒東西,驟然見到張氏闖了進來,神色變了變,“夫人,你怎麽來了?”


    張氏眉眼間難掩擔憂,“我聽說太子出事了,還有我們阿緹,她也一起出事了,這是真的嗎?”


    勇威候一愣,抿了抿唇。


    張氏急了,上前就去拉他,“你說話啊!”


    勇威候鐵青一張臉,沉聲道,“是有這麽迴事。”


    張氏身子一晃,要不是及時扶著書桌,怕是要栽下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對太子下手?”張氏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呢喃著。


    “唉,我瞞著你,就是怕你知道會擔心……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勇威候搖頭歎息。


    張氏呆了許久,腦中也閃過無數想法來,最後,她站起身來,道,“我得去找她!”


    勇威候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張氏一臉認真,“我得去找阿緹……我有一位閨中密友阿盧,她夫君是汴州刺史,汴州離洛陽近,我去找她,看她夫君能不能派些兵去找……”


    “胡鬧!”勇威候道,“洛陽全城都在找他們,一同伴駕的幾百名侍衛也在找,若要用得著汴州的兵力,陛下定然會發旨,哪裏要你跑去?”


    張氏眸中含淚,自責道,“都怪我,都怪我……我當初若是沒把她嫁過去,也不會出這事……她離開長安之前,我都沒跟她見上一麵,她心裏怕是還在怨我……”


    一想到女兒如今生死未卜,而自己之前還與她賭著氣,張氏心口一陣揪痛。


    勇威候靜了會兒,到底還是不忍心,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兩句。


    張氏抽泣一陣,淚光盈盈的看向勇威候,低聲道,“你與我說句實話,這次刺殺,是不是周家搞的鬼?”


    勇威候表情僵了僵,“我哪知道?”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二房那點心思,女兒嫁給太子,你們暗地裏卻靠攏周家,支持三皇子!”


    “你……你莫要胡說!”


    “我胡說?你們不是準備將四娘嫁給周府的三郎,好與周家攀親麽。”張氏冷哼一聲,“陶博鬆,你真是狠心呐,這麽快就想好了退路……也是,阿緹是個女兒,又一向不招你待見,你有那麽多子女,哪裏會為她考慮?”


    勇威候往後退了一步,冷聲道,“你好好的怎麽又扯到這些了?真是不可理喻!”


    張氏笑了,“不可理喻,你才知道我不可理喻!當初我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


    兩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的吵了一架。


    當初的夜明珠,也被二十多年的悠長歲月磨成了魚眼珠,情分越發寡淡。


    最終吵下來,誰也沒討到好,不歡而散。


    張氏氣衝衝離開書房,一路上狠狠地抹了把眼淚,平日裏她重視端莊氣度,此時統統拋在腦後。


    她跪在小佛堂前,虔誠祈禱,“求菩薩保佑阿緹和延兒這兩個孩子,信女願用自己的命,換他們平安歸來。”


    也不知道在蒲團上枯坐了多久,仿佛有一生一世那麽長,她的淚水都要流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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