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6平川終於拾撿幹淨了走廊上的個人物品——倉促的變卦使得他連一個像樣的行囊都沒法準備，無奈隻能將一條薄被當做包裹布，將所有東西草草打成一個包袱，一路磕磕絆絆地背下了樓梯。
離開老樓前的最後一個電話，徹底破碎了6平川的最後一絲妄想：他打給了胡蓓蓓所在公司的同事，對方告訴他，胡蓓蓓早在三天前就正式離職了。
樓外是萬家燈火，樓內有他的全部家當。來時躊躇滿誌，去時形影相吊。6平川站在明滅忽閃的聲控燈下，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拖起行李，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向前行走，直到雙腿的力量徹底耗盡，6平川雙膝一軟，一跤撲在了馬路邊緣。一直掛在手上的烤鴨打翻了，冷掉的鴨子已然沒了絲毫香氣。可是6平川卻一屁股坐在了馬路牙子上，抓起一條鴨腿，將臉埋在鴨肉裏張口大嚼起來。
味蕾幾乎喪失了功能，隻是撕咬、吞咽，再撕咬、再吞咽……饑餓了許久的腸胃此刻代替理智控製了身體，顧不上行人的目光，6平川隻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裏塞著肉，吃得滿臉是油，滿臉是淚。
“……是你？”正狼吞虎咽時，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精致的黑色高跟鞋，6平川的眼神無意識地沿著高跟鞋往上瞟了瞟，又看到一雙被黑色半透明絲襪包裹的纖細小腿……小腿的主人有一副好聽的嗓音，隻是口音略有些奇怪，“你是……6平川先生？”
6平川愣了愣，眼前的這雙黑絲小腿的確是非常優美好看，但此時此刻，哪怕是天王老子下凡也無法阻止他把烤鴨就地解決的決心！滿嘴的肉噎得他有些唿吸困難，但往嘴裏塞肉的動作卻毫無間斷，此時的6平川已然退化成了一頭最癡愚的單細胞生物，除了進食噎死自己，別無他想。
“6先生！”美腿的主人沒被嚇跑，反而順勢坐了下來，伸手按住了6平川還在往嘴裏一股腦塞肉的右手。進食被打斷，6平川總算抬頭看了眼，然而這一眼足以讓他停下了咀嚼——眼前的異國女子美得甩了胡蓓蓓幾十條飛機跑道，而此刻她那雙幽藍的眸子正定定地注視著自己，眼神中甚至透出些許關切的神色。
“唔……咕嚕……咳咳咳！”6平川幾乎是翻著白眼將嘴裏的鴨肉咽了下去，粗魯的吞咽給食道帶來一陣鈍痛，分分鍾提醒他這不是在做夢。6平川用袖子拭了拭滿嘴的油膩，定了定神仔細打量了一迴眼前的女子——銀、雪膚、穿著考究而妥帖，身上散著高級香水若有若無的淡雅香味……他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因為忘記這麽一位雪雕玉琢般的美人，對於一個直男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你……是誰？”好容易將嘴裏的碎肉咽幹淨，6平川不無尷尬地問道。
“抱歉，您的確還不認識我，可是我們一直都在找您。”美人莞爾一笑，動作自然地從隨身公文包內掏出手絹，替6平川擦了擦嘴角和手上的油漬，“您在迪文傳媒公司任職期間所製作的活動方案非常令人驚訝，事後我們又去您的母校調閱了您的記錄和論文……我們非常確信，您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那一類人。”
“等等……”雖然對方的中文說得流利且清晰，但6平川仍然是聽得一頭霧水：迪文是他之前任職的公司名沒錯，可是後麵這些溢美的評語……似乎怎麽想都無法跟現在喪家犬一樣的自己扯上關係，“那個……我覺得，您大概是認錯人了……”
“請容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伊麗絲，是一家跨國遊戲公司的總務經理，這是我的名片。”美人依舊自說自話地遞上名片，慌得6平川連忙將手在破西裝上蹭了好幾下才堪堪接過：“伊麗絲小姐……您大概真的是認錯人了吧？我沒有應聘過什麽遊戲公司，以前也沒接過任何遊戲相關的項目。”
“《論先秦諸子百家的思想實用性及其在現代社會人文展問題中的結合應用》，如果這是您的畢業論文標題，我就沒有找錯對象。”伊麗絲嫣然一笑，6平川隻感到臉上燙——街邊經過的路人此刻都在詫異地望著這對男女——在昏黃的路燈下麵，一條薄被單外散落著一地雜物，而他們邋遢潦倒的主人身邊卻坐著一位高雅脫俗的女子，這樣的場景組合簡直可以直接掛牌上演荒誕劇。
“是我寫的，可是……”6平川感到自己的大腦迴路似乎有些不夠用——論文的確是他寫的，可當時導師給出的評語卻是“過於空泛，誇誇其談”，分數也僅是剛剛過線而已。而那個策劃方案，根本沒可能得到執行，也不會對第三方公布，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如何會對他這個無名小卒產生興趣的？
“我們剛從您的暫住地那邊過來，房東說您已經搬走了，沒想到可以在這裏遇見您，真是太幸運了……雖然這麽晚有些唐突，不過您方便換個地方詳細聊一下麽？”伊麗絲起身拍了拍裙角，指了指停在馬路對麵的那輛銀色的阿斯頓馬丁跑車，“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換個更加舒適的環境繼續剛才的話題，我住的酒店就在這附近。”
“啊？可是……這時候……”沒等6平川反應過來，對方已經一手提起他身後散開的包袱皮，另一手挽起他的胳膊，將他拉向跑車：“不會占用您很多時間的，但我想您不會願意錯過一次改變人生軌跡的機會！我以我個人的名義建議您，不要拒絕！”
當車停在距離出租房足有五個街區以外的一座五星級度假酒店門口時，6平川感到自己有些眩暈。伊麗絲將車停在酒店門口，駕輕就熟地將鑰匙交給迎門侍者，帶著他步入觀光電梯，直上酒店最頂層的全景套房。出乎意料的，她竟然還帶著女傭和管家！甫一進門便有人接過外套，遞上替換衣褲，示意6平川跟著他進入那間有內外分隔的浴室兼衣帽間換洗時，6平川真的以為自己是誤入了哪個女頻作者的yy腦洞——所不同的隻是主角性轉了。
“別誤會，隻是換個衣服而已。”看著一臉震驚的6平川，伊麗絲忍不住笑出聲來，“我隻是覺得換上一身清爽衣服比較有利於我們接下來的洽談。您是我老板欽定的重點挖掘對象，您在這裏的所有花銷都會由公司買單，所以不必客氣，有什麽需要可以盡管跟我說，隻要您覺得舒適就行。”
“啊……啊？哦……”不知所謂地答應著，6平川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跟著管家走進浴室。那名和善的異國老人用英語簡單指點了一下浴室用具後就轉身出去了，剩下6平川一個人望著鏡子裏那個穿著劣質西裝，皮鞋已經裂開了幫的身影，再一次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臂。
“疼疼疼……”“sir，hat’orry？”一不小心勁兒使大了，6平川剛剛喊了下疼，隔間外便傳來老管家關切的詢問。6平川連忙喊著沒事兒，再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洗完澡換上伊麗絲準備的衣服鞋襪。望著鏡子裏那個與幾分鍾之前判若兩人的影子，6平川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與詫異——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讓一家似乎實力不俗的跨國公司如此重視，派出這麽個美女一對一拉攏，就連衣服和鞋的尺碼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這不是很帥麽？”跟著管家亦步亦趨地走出衣帽間，伊麗絲已經換了身較為舒適的便裝連衣裙，倚坐在羅馬式單人沙上饒有興味地盯著6平川。見對方的臉色霎時更加局促，伊麗絲也未繼續開玩笑，伸手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您還沒有用過晚餐吧，剛才看您好像很餓的樣子，要不要叫酒店送些什麽吃的上來？”
“不用不用，我不餓，真的不餓。”迴想起剛才街邊的一幕，6平川實在沒有勇氣再一次在伊麗絲麵前進食。對方也不勉強，吩咐管家泡上茶後便將手中的一打資料遞給了6平川：“這是公司正在籌備中的項目介紹，您可以先瀏覽一下，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問我。”
接過那一疊並不厚的打印紙，6平川深唿吸了好幾下，才穩定住心神，開始查看文件——伊麗絲口中的公司名為“黑羊”，是一家致力於成人向腦力開的跨國遊戲公司，總部設在美國，在南美、歐洲、大洋洲等地也有分公司。而他們此番正在中國大6地區招募玩家並進行籌備中的，則是一款名為《獵食法則》的真人競技類遊戲。
資料中的信息簡明扼要——為了開潛力巨大的亞洲市場，這家已經成功推出過三代擬真戰鬥遊戲的製作公司，正在中國境內招募有能力的全職玩家擔任內測測試員。玩家需要前往一處與外界隔離的擬真場景內，幫助遊戲公司完成全部環節的測試。期間可以退出，但待的越久，報酬也相應越高。全部通關的玩家可以獲得總計1oo萬美金的獎金，而第一個全部通關的玩家則可贏取整整三百萬美元！
資料中的獎金數額是用阿拉伯數字填寫的，6平川數了好幾遍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伊麗絲看出了他的疑惑，湊上前補充道：“條件的確是有些苛刻，不過為了表達我們向中國玩家誠意招募的意向，也為了讓玩家能提前打理好私人生活，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遊戲當中，我們會根據每個玩家的不同評級提供不同數額的定金——您的定金支取額度是最高的一萬美金，這是按照今天的匯率兌換的人民幣，請您清點一下。”
“等……等等！”當打開伊麗絲遞過來的兩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時，6平川終於連表麵上的平靜也繃不住了，“我……我還沒同意要參加你們的內測！我想……你們大概還是搞錯了什麽……雖然在大學裏也玩過遊戲，但我從來不是什麽高手，更別提職業玩家了！而且，更何況……跨國隔離內測什麽的……這種事情……”
“很抱歉，倉促之間讓您決定是有些唐突了，請您諒解。”伊麗絲從自己的公文包內拿出手提電腦，纖長手指熟稔地在穀歌搜索欄內敲下一串字符，“這是我們公司的美洲官網，您也可以到titter或者facebook上搜索一下之前三代遊戲的內測玩家的分享。48小時後，我會再跟您確認是否簽約，至於定金，請您先收下——您是我們開總監欽定的重點招募對象之一，這僅代表我與公司對您的誠摯邀請。”
伊麗絲的表情和語氣都相當鄭重，令人難以拒絕。6平川看了眼茶幾上的信封，又看了眼對麵得體而親切的美人，好容易才將快要衝出口的話語壓抑迴去：“對不起，可以讓我再看一下合同嗎？方便的話……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當然沒問題。”伊麗絲莞爾一笑，身後的管家隨即將6平川引進客房。關上門後，6平川抓起合同逐字逐句開始細究起來——文本分為中英雙語，一式兩份，在確定了所有內容的確是跟遊戲相關，並沒有摻雜諸如“器官”、“走私”、“間諜”等敏感詞後，6平川閉上眼深唿吸了幾次，推開了通往客廳的門：
“我決定了，加入內測。”麵對伊麗絲詢問的眼神，6平川盡可能平靜地迴複道。
“歡迎您加入‘黑羊’！”措手不及之間，伊麗絲已經站起身來，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那撲麵而來的淡雅香水味令6平川再次頭腦當機。所幸伊麗絲並沒有持續太久，在充分表達了喜悅之情後，她拍了拍6平川的肩膀，將已經蓋有公司印戳和個人簽名的合同遞給對方：
“48小時內，我們會代為辦妥您的通關文件和出行設備。在這期間您可以自由行動，去解決一些您的私人問題……不過您似乎並沒有落腳點的樣子，需要我們再為您另開一個房間麽？”
“不用了，請送我迴一趟剛才碰麵的地方，我有些私人事務需要處理一下。”瞄了眼對麵裝飾鏡中，已與幾個小時前天壤之別的自己，6平川穩了穩心神，決定迴到熟悉的環境讓自己徹底冷靜一下，而且，他也並不喜歡被驅趕出門的結果。
“當然可以！”伊麗絲轉身走進衣帽間，沒幾分鍾便又是一身幹練清爽的職業裝形象靚麗登場，“已經讓酒店把車停在樓下了，我們隨時可以出。”
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無所不能的魔法師！如是在心中感歎著，6平川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試圖跟上她輕快如風的身影。
待迴到那片熟悉的老舊街區時已是拂曉時分，天邊最後一縷淡薄的暮色正在東方漸濃的象牙白麵前節節敗退，黯然消逝。伊麗絲打開車門，目送著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的6平川拎起鋪蓋卷兒，向尚自寂靜的小樓走去，忽然道：
“6先生。”
“嗯？”6平川聞聲迴頭，見伊麗絲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老友一般打趣道：“真是個美妙的夜晚，不是麽？”
美妙嗎？
當然！
懷揣著與昨晚截然不同的心境與底氣，6平川大步走上樓梯，敲響了房東的大門。
“誰啊，那麽早……”門裏響起了耳熟能詳的收音機電流聲和房東不滿的叨咕，隨即打開了一條縫隙，一見是6平川，房東二話不說作勢就要關門。6平川見狀連忙搶上一步卡住門縫：“大姐，別忙關門，我是來交房租的！”
這話真是比阿裏巴巴的芝麻開門還管用，房東當即鬆了手，上下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皺巴巴的癟嘴中幹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錢呢？”
“這呢……這是欠你的兩千塊房租，我再加一千，就多住兩天，兩天後我就搬到我朋友那去，這兩天有些急事要處理，還是這邊的環境熟悉些。”6平川掏出一疊紙幣交給房東，老太太接過錢，當麵過了數，又對著陽光驗了幾迴，末了才換上一張包子褶似的笑臉：“小6啊，你別怪大姐昨天心狠啊。現在世道上壞人多日子難過，你們小年輕還有機會出去闖闖，我個老太婆就隻能靠這套房子養老送終……”
“大姐，”這一次6平川沒有任由她一直說下去，“我電腦呢？”
“哦哦，在呢！就放在你原來房間裏，我還沒動過，用不來。”沒顧上房東比翻書還快的變臉，6平川提著行李三兩步跨進房間，路過胡蓓蓓的房間時朝裏瞄了一眼——裏麵仍舊空空如也，看來這段時間裏她並沒有迴來過。
至於此時她去了哪裏，跟誰在一起，為什麽離開，6平川已經再沒有深究的興趣了。昨夜的奇遇給了他太多急於求證的問題，也給了他太多的興奮和期待。找到電腦連上網線，6平川十指並用地開始翻牆搜索——查找“黑羊”公司的相關內容並不費力，facebook和titter上各有數百條來自世界各地的前幾代遊戲內測玩家的留言和圖文信息，大量曬出的獎金支票證明伊麗絲的確所言非虛。
兩個小時的帖子瀏覽下來，6平川對黑羊公司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這確實是一家財力雄厚的跨國遊戲公司，截止到去年為止，他們已經在美洲、北非等地完成了三次遊戲內測，依據玩家們曬出的信息和獎金，也再一次驗證了合同的相關內容信息。6平川又登6了伊麗絲透露過的北美官網，偌大的中英雙語平麵廣告顯示，他們的確正在中國大6地區招募第四代遊戲的內測玩家。
從官網上下載了幾個體驗式的小遊戲和資料片，6平川兀自感受了一把大型製作公司的逼真特效與堪比大片的視覺享受。又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他仍然意猶未盡，直到腸胃出了久違的抗議，才悻悻合上電腦，起身出門覓食。
整理行囊的時候，6平川不期然又碰到了新外套口袋裏的兩個大信封——裏麵剩下的厚厚一摞人民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這一次，自己真的是被幸運之神光顧了。
接下來的一天半時間，忽然就變得異常漫長——期間6平川給家中父母打了通電話，說自己找到了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可是需要被派往海外培訓一段時間。父母雖然擔憂，但也鞭長莫及，隻能殷殷叮囑幾句後掛了電話。溝通過後，6平川轉身去了趟銀行，給父母匯去了三萬元……剩下的那些冗長而瑣碎的分分秒秒，6平川都用在研究黑羊公司曆屆的遊戲模式上——最高3oo萬美金的獎金誘惑近在眼前，他開始認真考慮該如何贏取這一份人生最大的禮物了。
時間緊走慢趕，終於到了與伊麗絲約定的報到日子——當6平川提著大包小包來到樓道口時，那輛銀白色宛若王座般耀眼的阿斯頓馬丁已經停在了樓門外。伊麗絲親自坐在駕駛室內，見他到來，親切地招唿、迎接、幫開車門……6平川刻意不去理會街坊們投來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他自顧自地放下行李，坐上副駕駛位，享受著伊麗絲無微不至的服務，感受著車內清新的香氛將自己與窗外的灰頭土臉隔離，四輪驅動，絕塵而去。
陽光依舊燦爛，風景這邊獨好！
“你現在感覺怎樣？”當銀色跑車在街道上疾馳，伊麗絲忽然微微轉頭，眼神別有深意地望著她那已經忘乎所以的乘客。
“爽！”打開車窗，麵對著撲麵而來的清冽晨風，6平川仰起頭閉上眼，如是答道。
離開老樓前的最後一個電話，徹底破碎了6平川的最後一絲妄想：他打給了胡蓓蓓所在公司的同事，對方告訴他，胡蓓蓓早在三天前就正式離職了。
樓外是萬家燈火，樓內有他的全部家當。來時躊躇滿誌，去時形影相吊。6平川站在明滅忽閃的聲控燈下，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拖起行李，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向前行走，直到雙腿的力量徹底耗盡，6平川雙膝一軟，一跤撲在了馬路邊緣。一直掛在手上的烤鴨打翻了，冷掉的鴨子已然沒了絲毫香氣。可是6平川卻一屁股坐在了馬路牙子上，抓起一條鴨腿，將臉埋在鴨肉裏張口大嚼起來。
味蕾幾乎喪失了功能，隻是撕咬、吞咽，再撕咬、再吞咽……饑餓了許久的腸胃此刻代替理智控製了身體，顧不上行人的目光，6平川隻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裏塞著肉，吃得滿臉是油，滿臉是淚。
“……是你？”正狼吞虎咽時，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精致的黑色高跟鞋，6平川的眼神無意識地沿著高跟鞋往上瞟了瞟，又看到一雙被黑色半透明絲襪包裹的纖細小腿……小腿的主人有一副好聽的嗓音，隻是口音略有些奇怪，“你是……6平川先生？”
6平川愣了愣，眼前的這雙黑絲小腿的確是非常優美好看，但此時此刻，哪怕是天王老子下凡也無法阻止他把烤鴨就地解決的決心！滿嘴的肉噎得他有些唿吸困難，但往嘴裏塞肉的動作卻毫無間斷，此時的6平川已然退化成了一頭最癡愚的單細胞生物，除了進食噎死自己，別無他想。
“6先生！”美腿的主人沒被嚇跑，反而順勢坐了下來，伸手按住了6平川還在往嘴裏一股腦塞肉的右手。進食被打斷，6平川總算抬頭看了眼，然而這一眼足以讓他停下了咀嚼——眼前的異國女子美得甩了胡蓓蓓幾十條飛機跑道，而此刻她那雙幽藍的眸子正定定地注視著自己，眼神中甚至透出些許關切的神色。
“唔……咕嚕……咳咳咳！”6平川幾乎是翻著白眼將嘴裏的鴨肉咽了下去，粗魯的吞咽給食道帶來一陣鈍痛，分分鍾提醒他這不是在做夢。6平川用袖子拭了拭滿嘴的油膩，定了定神仔細打量了一迴眼前的女子——銀、雪膚、穿著考究而妥帖，身上散著高級香水若有若無的淡雅香味……他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因為忘記這麽一位雪雕玉琢般的美人，對於一個直男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你……是誰？”好容易將嘴裏的碎肉咽幹淨，6平川不無尷尬地問道。
“抱歉，您的確還不認識我，可是我們一直都在找您。”美人莞爾一笑，動作自然地從隨身公文包內掏出手絹，替6平川擦了擦嘴角和手上的油漬，“您在迪文傳媒公司任職期間所製作的活動方案非常令人驚訝，事後我們又去您的母校調閱了您的記錄和論文……我們非常確信，您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那一類人。”
“等等……”雖然對方的中文說得流利且清晰，但6平川仍然是聽得一頭霧水：迪文是他之前任職的公司名沒錯，可是後麵這些溢美的評語……似乎怎麽想都無法跟現在喪家犬一樣的自己扯上關係，“那個……我覺得，您大概是認錯人了……”
“請容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伊麗絲，是一家跨國遊戲公司的總務經理，這是我的名片。”美人依舊自說自話地遞上名片，慌得6平川連忙將手在破西裝上蹭了好幾下才堪堪接過：“伊麗絲小姐……您大概真的是認錯人了吧？我沒有應聘過什麽遊戲公司，以前也沒接過任何遊戲相關的項目。”
“《論先秦諸子百家的思想實用性及其在現代社會人文展問題中的結合應用》，如果這是您的畢業論文標題，我就沒有找錯對象。”伊麗絲嫣然一笑，6平川隻感到臉上燙——街邊經過的路人此刻都在詫異地望著這對男女——在昏黃的路燈下麵，一條薄被單外散落著一地雜物，而他們邋遢潦倒的主人身邊卻坐著一位高雅脫俗的女子，這樣的場景組合簡直可以直接掛牌上演荒誕劇。
“是我寫的，可是……”6平川感到自己的大腦迴路似乎有些不夠用——論文的確是他寫的，可當時導師給出的評語卻是“過於空泛，誇誇其談”，分數也僅是剛剛過線而已。而那個策劃方案，根本沒可能得到執行，也不會對第三方公布，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如何會對他這個無名小卒產生興趣的？
“我們剛從您的暫住地那邊過來，房東說您已經搬走了，沒想到可以在這裏遇見您，真是太幸運了……雖然這麽晚有些唐突，不過您方便換個地方詳細聊一下麽？”伊麗絲起身拍了拍裙角，指了指停在馬路對麵的那輛銀色的阿斯頓馬丁跑車，“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換個更加舒適的環境繼續剛才的話題，我住的酒店就在這附近。”
“啊？可是……這時候……”沒等6平川反應過來，對方已經一手提起他身後散開的包袱皮，另一手挽起他的胳膊，將他拉向跑車：“不會占用您很多時間的，但我想您不會願意錯過一次改變人生軌跡的機會！我以我個人的名義建議您，不要拒絕！”
當車停在距離出租房足有五個街區以外的一座五星級度假酒店門口時，6平川感到自己有些眩暈。伊麗絲將車停在酒店門口，駕輕就熟地將鑰匙交給迎門侍者，帶著他步入觀光電梯，直上酒店最頂層的全景套房。出乎意料的，她竟然還帶著女傭和管家！甫一進門便有人接過外套，遞上替換衣褲，示意6平川跟著他進入那間有內外分隔的浴室兼衣帽間換洗時，6平川真的以為自己是誤入了哪個女頻作者的yy腦洞——所不同的隻是主角性轉了。
“別誤會，隻是換個衣服而已。”看著一臉震驚的6平川，伊麗絲忍不住笑出聲來，“我隻是覺得換上一身清爽衣服比較有利於我們接下來的洽談。您是我老板欽定的重點挖掘對象，您在這裏的所有花銷都會由公司買單，所以不必客氣，有什麽需要可以盡管跟我說，隻要您覺得舒適就行。”
“啊……啊？哦……”不知所謂地答應著，6平川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跟著管家走進浴室。那名和善的異國老人用英語簡單指點了一下浴室用具後就轉身出去了，剩下6平川一個人望著鏡子裏那個穿著劣質西裝，皮鞋已經裂開了幫的身影，再一次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臂。
“疼疼疼……”“sir，hat’orry？”一不小心勁兒使大了，6平川剛剛喊了下疼，隔間外便傳來老管家關切的詢問。6平川連忙喊著沒事兒，再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洗完澡換上伊麗絲準備的衣服鞋襪。望著鏡子裏那個與幾分鍾之前判若兩人的影子，6平川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與詫異——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讓一家似乎實力不俗的跨國公司如此重視，派出這麽個美女一對一拉攏，就連衣服和鞋的尺碼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這不是很帥麽？”跟著管家亦步亦趨地走出衣帽間，伊麗絲已經換了身較為舒適的便裝連衣裙，倚坐在羅馬式單人沙上饒有興味地盯著6平川。見對方的臉色霎時更加局促，伊麗絲也未繼續開玩笑，伸手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您還沒有用過晚餐吧，剛才看您好像很餓的樣子，要不要叫酒店送些什麽吃的上來？”
“不用不用，我不餓，真的不餓。”迴想起剛才街邊的一幕，6平川實在沒有勇氣再一次在伊麗絲麵前進食。對方也不勉強，吩咐管家泡上茶後便將手中的一打資料遞給了6平川：“這是公司正在籌備中的項目介紹，您可以先瀏覽一下，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問我。”
接過那一疊並不厚的打印紙，6平川深唿吸了好幾下，才穩定住心神，開始查看文件——伊麗絲口中的公司名為“黑羊”，是一家致力於成人向腦力開的跨國遊戲公司，總部設在美國，在南美、歐洲、大洋洲等地也有分公司。而他們此番正在中國大6地區招募玩家並進行籌備中的，則是一款名為《獵食法則》的真人競技類遊戲。
資料中的信息簡明扼要——為了開潛力巨大的亞洲市場，這家已經成功推出過三代擬真戰鬥遊戲的製作公司，正在中國境內招募有能力的全職玩家擔任內測測試員。玩家需要前往一處與外界隔離的擬真場景內，幫助遊戲公司完成全部環節的測試。期間可以退出，但待的越久，報酬也相應越高。全部通關的玩家可以獲得總計1oo萬美金的獎金，而第一個全部通關的玩家則可贏取整整三百萬美元！
資料中的獎金數額是用阿拉伯數字填寫的，6平川數了好幾遍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伊麗絲看出了他的疑惑，湊上前補充道：“條件的確是有些苛刻，不過為了表達我們向中國玩家誠意招募的意向，也為了讓玩家能提前打理好私人生活，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遊戲當中，我們會根據每個玩家的不同評級提供不同數額的定金——您的定金支取額度是最高的一萬美金，這是按照今天的匯率兌換的人民幣，請您清點一下。”
“等……等等！”當打開伊麗絲遞過來的兩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時，6平川終於連表麵上的平靜也繃不住了，“我……我還沒同意要參加你們的內測！我想……你們大概還是搞錯了什麽……雖然在大學裏也玩過遊戲，但我從來不是什麽高手，更別提職業玩家了！而且，更何況……跨國隔離內測什麽的……這種事情……”
“很抱歉，倉促之間讓您決定是有些唐突了，請您諒解。”伊麗絲從自己的公文包內拿出手提電腦，纖長手指熟稔地在穀歌搜索欄內敲下一串字符，“這是我們公司的美洲官網，您也可以到titter或者facebook上搜索一下之前三代遊戲的內測玩家的分享。48小時後，我會再跟您確認是否簽約，至於定金，請您先收下——您是我們開總監欽定的重點招募對象之一，這僅代表我與公司對您的誠摯邀請。”
伊麗絲的表情和語氣都相當鄭重，令人難以拒絕。6平川看了眼茶幾上的信封，又看了眼對麵得體而親切的美人，好容易才將快要衝出口的話語壓抑迴去：“對不起，可以讓我再看一下合同嗎？方便的話……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當然沒問題。”伊麗絲莞爾一笑，身後的管家隨即將6平川引進客房。關上門後，6平川抓起合同逐字逐句開始細究起來——文本分為中英雙語，一式兩份，在確定了所有內容的確是跟遊戲相關，並沒有摻雜諸如“器官”、“走私”、“間諜”等敏感詞後，6平川閉上眼深唿吸了幾次，推開了通往客廳的門：
“我決定了，加入內測。”麵對伊麗絲詢問的眼神，6平川盡可能平靜地迴複道。
“歡迎您加入‘黑羊’！”措手不及之間，伊麗絲已經站起身來，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那撲麵而來的淡雅香水味令6平川再次頭腦當機。所幸伊麗絲並沒有持續太久，在充分表達了喜悅之情後，她拍了拍6平川的肩膀，將已經蓋有公司印戳和個人簽名的合同遞給對方：
“48小時內，我們會代為辦妥您的通關文件和出行設備。在這期間您可以自由行動，去解決一些您的私人問題……不過您似乎並沒有落腳點的樣子，需要我們再為您另開一個房間麽？”
“不用了，請送我迴一趟剛才碰麵的地方，我有些私人事務需要處理一下。”瞄了眼對麵裝飾鏡中，已與幾個小時前天壤之別的自己，6平川穩了穩心神，決定迴到熟悉的環境讓自己徹底冷靜一下，而且，他也並不喜歡被驅趕出門的結果。
“當然可以！”伊麗絲轉身走進衣帽間，沒幾分鍾便又是一身幹練清爽的職業裝形象靚麗登場，“已經讓酒店把車停在樓下了，我們隨時可以出。”
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無所不能的魔法師！如是在心中感歎著，6平川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試圖跟上她輕快如風的身影。
待迴到那片熟悉的老舊街區時已是拂曉時分，天邊最後一縷淡薄的暮色正在東方漸濃的象牙白麵前節節敗退，黯然消逝。伊麗絲打開車門，目送著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的6平川拎起鋪蓋卷兒，向尚自寂靜的小樓走去，忽然道：
“6先生。”
“嗯？”6平川聞聲迴頭，見伊麗絲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老友一般打趣道：“真是個美妙的夜晚，不是麽？”
美妙嗎？
當然！
懷揣著與昨晚截然不同的心境與底氣，6平川大步走上樓梯，敲響了房東的大門。
“誰啊，那麽早……”門裏響起了耳熟能詳的收音機電流聲和房東不滿的叨咕，隨即打開了一條縫隙，一見是6平川，房東二話不說作勢就要關門。6平川見狀連忙搶上一步卡住門縫：“大姐，別忙關門，我是來交房租的！”
這話真是比阿裏巴巴的芝麻開門還管用，房東當即鬆了手，上下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皺巴巴的癟嘴中幹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錢呢？”
“這呢……這是欠你的兩千塊房租，我再加一千，就多住兩天，兩天後我就搬到我朋友那去，這兩天有些急事要處理，還是這邊的環境熟悉些。”6平川掏出一疊紙幣交給房東，老太太接過錢，當麵過了數，又對著陽光驗了幾迴，末了才換上一張包子褶似的笑臉：“小6啊，你別怪大姐昨天心狠啊。現在世道上壞人多日子難過，你們小年輕還有機會出去闖闖，我個老太婆就隻能靠這套房子養老送終……”
“大姐，”這一次6平川沒有任由她一直說下去，“我電腦呢？”
“哦哦，在呢！就放在你原來房間裏，我還沒動過，用不來。”沒顧上房東比翻書還快的變臉，6平川提著行李三兩步跨進房間，路過胡蓓蓓的房間時朝裏瞄了一眼——裏麵仍舊空空如也，看來這段時間裏她並沒有迴來過。
至於此時她去了哪裏，跟誰在一起，為什麽離開，6平川已經再沒有深究的興趣了。昨夜的奇遇給了他太多急於求證的問題，也給了他太多的興奮和期待。找到電腦連上網線，6平川十指並用地開始翻牆搜索——查找“黑羊”公司的相關內容並不費力，facebook和titter上各有數百條來自世界各地的前幾代遊戲內測玩家的留言和圖文信息，大量曬出的獎金支票證明伊麗絲的確所言非虛。
兩個小時的帖子瀏覽下來，6平川對黑羊公司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這確實是一家財力雄厚的跨國遊戲公司，截止到去年為止，他們已經在美洲、北非等地完成了三次遊戲內測，依據玩家們曬出的信息和獎金，也再一次驗證了合同的相關內容信息。6平川又登6了伊麗絲透露過的北美官網，偌大的中英雙語平麵廣告顯示，他們的確正在中國大6地區招募第四代遊戲的內測玩家。
從官網上下載了幾個體驗式的小遊戲和資料片，6平川兀自感受了一把大型製作公司的逼真特效與堪比大片的視覺享受。又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他仍然意猶未盡，直到腸胃出了久違的抗議，才悻悻合上電腦，起身出門覓食。
整理行囊的時候，6平川不期然又碰到了新外套口袋裏的兩個大信封——裏麵剩下的厚厚一摞人民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這一次，自己真的是被幸運之神光顧了。
接下來的一天半時間，忽然就變得異常漫長——期間6平川給家中父母打了通電話，說自己找到了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可是需要被派往海外培訓一段時間。父母雖然擔憂，但也鞭長莫及，隻能殷殷叮囑幾句後掛了電話。溝通過後，6平川轉身去了趟銀行，給父母匯去了三萬元……剩下的那些冗長而瑣碎的分分秒秒，6平川都用在研究黑羊公司曆屆的遊戲模式上——最高3oo萬美金的獎金誘惑近在眼前，他開始認真考慮該如何贏取這一份人生最大的禮物了。
時間緊走慢趕，終於到了與伊麗絲約定的報到日子——當6平川提著大包小包來到樓道口時，那輛銀白色宛若王座般耀眼的阿斯頓馬丁已經停在了樓門外。伊麗絲親自坐在駕駛室內，見他到來，親切地招唿、迎接、幫開車門……6平川刻意不去理會街坊們投來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他自顧自地放下行李，坐上副駕駛位，享受著伊麗絲無微不至的服務，感受著車內清新的香氛將自己與窗外的灰頭土臉隔離，四輪驅動，絕塵而去。
陽光依舊燦爛，風景這邊獨好！
“你現在感覺怎樣？”當銀色跑車在街道上疾馳，伊麗絲忽然微微轉頭，眼神別有深意地望著她那已經忘乎所以的乘客。
“爽！”打開車窗，麵對著撲麵而來的清冽晨風，6平川仰起頭閉上眼，如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