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雙手按在水槽,剛吃了麵條,還打了個嗝。品書網.


    也許是麵條有點鹹,袁長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水經過喉嚨,慢慢進入食道,來到胃部。


    突兀增加的重量,讓緩緩蠕動的胃稍稍停頓,緊接著開始它從未停歇的工作。


    剛才的恐懼,也在這個時間,盡數消散。


    雖然此刻沒有了恐懼感,但袁長不會忘記,剛才恐懼降臨在自己身的時候,那種無力、顫抖、如同死亡的前奏。


    這種感覺,袁長經曆過,在不同的時期。


    學的時候,想象自己高考失敗,然後麵臨的種種場景。


    工作的時候,想象自己沒有完成任務,被老板炒魷魚,然後麵臨沒工作的種種場景。


    還有是剛才。


    怪,都是在想象的時候,才會發生如此嚴重的恐懼。


    袁長開始細細思考,想要找出這種恐懼的源泉。


    那份,自我編織的內容。


    很快,袁長得出答案,是“否定”。


    不是簡簡單單的否定某個工作,某項作業,而是全盤否定!


    否定之後,我一無所有!


    學校的時候,學習是自己的唯一,是構成自我百分九十以的內容。一旦想象最終任務,高考的失敗,相當於否定了整個學生時代。


    雖然現在看起來像笑話,但那時的自己,麵臨老師和父母的壓力,學習成績幾乎是自己的全部。


    而工作的時候,介於社會潮流的鼓吹,似乎沒有工作是罪人。再想象自己失去工作,沒有收入,隻好一個人露宿街頭,撿垃圾裏的食物為生。


    恐懼便再次襲來。


    都是在全盤否定的時候,那種幾乎死亡般的恐懼會浮現。


    也是說,否定“自我”?


    袁長小心推敲,不願意再次像往常一樣,隨意找個借口糊弄過去,或者假裝沒發生一樣。


    那個時候,不管是學生時代,還是工作初期。編織自我的內容,大部分都較單調,要麽工作要麽學習。


    所以,在全盤否定工作或學習的時候,相當於全盤否定自己編織的“自我”。


    為什麽不恐懼?


    這種情況肯定恐懼!


    因為自我幾乎要被全麵斬殺,它不想被斬殺,它要反抗,它要存活。


    所以,它帶來了恐懼。這是它求生的信號,是它拚命想要抓住的東西。


    袁長發現,這次恐懼的到來,也是同理。


    自己想象清除掉所有的“自我”,於是恐懼發生了。


    仔細想想,“自我”如何求生?


    當時的自己,是如何擺脫恐懼的?


    袁長打開廚房窗戶,透透空氣,順便也看看外麵的夜色。


    貌似,世界還是很美好嘛,為什麽自己要糾結於不開心的東西呢?


    想這些,又不能吃飯更不能賺錢,隻會造成家裏的不和諧。


    何必呢?


    世界還有很多美好在等著我們,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


    袁長深唿吸,想要終結這次思考,卻是突然反應過來。


    轉移目標!


    這是答案。


    明明自己已經看見恐懼,卻開始下意識轉移目標,這是“自我”的求生手段。


    “自我”的存在,來源於各種編織的定義,不管這個定義是誰編織的,反正它是要不停的編織,保證自己的存活。


    而且,為了讓自己不停編織自我,“自我”還想出了很好的辦法。


    不,是那隻惡魔想出的辦法。


    利用焦慮。


    越來越多的知識出現,人類發現自己掌握的部分越來越少,看著那些精英人士如此博學,自然羨慕不已。


    再迴過頭來想想自己,想想未來,焦慮肯定產生。


    為了不焦慮,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最正常的方法,是拚命學習不斷補充知識。


    這些年較火的認知升級,不是基於此嗎?


    什麽是認知?說穿了,是在編織自我!


    越來越多的認知,也是越來越多的自我,這個有道理那個也有道理,但是過不好這一生。


    因為編織自我的內容越多,越容易跟現實產生互動,發生相互矛盾的情況也越多。


    那麽,負麵情緒也源源不斷。


    難道認知升級不好嗎?


    難道給自己的大腦更新係統,不被時代所拋棄,有錯嗎?


    難道愚昧是好事?


    難道進好學,接觸更大範圍的認知,不好嗎?


    鬼扯!


    袁長在心裏大吼一聲,這些反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是那隻惡魔,想要欺騙我。


    現在的問題,根本不是認知升級好不好!


    而是所有的自我編織都是虛假。


    一切新的“自我”,一切編織新的自我定義,都是“自我”想要求生想要生存。


    我的恐懼來源於全盤否定“自我”,之前幾次,我都被惡魔欺騙,放走了快要死掉的“自我”。


    袁長趴在窗台,雙手死死抓住窗框,心裏憤憤道。


    我已經受夠了“自我”的把戲!


    我要看看,沒有了這些自我,我究竟是誰!


    恐懼,你快出現啊!


    這一次,我一定不會陷入無意識!


    我要好好看看你,看看恐懼的心究竟是什麽!


    別想再輕易控製我!


    …………


    老婆偷偷在廚房門口,看著猙獰表情的袁長,心裏害怕極了。


    他會不會打我?


    他會不會趁我不注意,然後殺掉我?


    老婆悄悄離開,在客廳裏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


    “喂,你媽電話。”


    袁長一愣,老媽的電話?


    接過老婆的手機,袁長也沒細看,說:


    “媽,咋啦?”


    媽:“你們倆又鬧矛盾了是不是?我說過多少遍了,兩口子在一起,是要好好過日子。有什麽問題不能商量呢?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不解決了嗎?”


    袁長:“嗯。”


    媽:“你答應得快,知道敷衍我。你媽我別的不說,在生活這一塊我的見識你們多多了!我知道什麽對你好,別整天慪氣,時間還長,那是要陪伴你一輩子的人。”


    袁長:“這不一定。”


    媽:“什麽不一定,你們想離婚嗎?老媽告訴你,別以為離婚多好多好,找個別人不見得原配好。”


    袁長:“這一切不過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甚至這些想法,都不見得是你自己思考出來的結果。”


    媽:“你怎麽了,兒子?別嚇媽媽。”


    袁長:“沒什麽,是在想一些問題。”


    媽:“什麽問題?你跟媽說,看媽能不能給你解決。”


    袁長:“我在思考,我是誰。”


    媽:“……”


    …………


    袁長掛了電話,將手機還給老婆。


    “怎麽樣?在你老媽麵前,你還敢得瑟?!”


    袁長笑笑,說:“你的‘自我’真是有意思,仿佛看見我吃癟,你會很開心。”


    老婆眉毛一條,得意道:“老娘是這樣,怎麽,不服嗎?”


    袁長:“沒有不服,隻是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差到‘以對方的囧事,以對方的難堪,作為自己快樂的源泉’。想想還真是瘋狂,我們假裝深愛著對方,內心深處卻是如此這般?”


    老婆:“哼!怎麽,覺得跟我結婚是個錯誤?是不是還在後悔,當年沒有選擇羅雯?哼,告訴你袁長,這輩子你想都別想。你媽那關,你過不了。”


    袁長:“我媽?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雖然我依舊不知道我是誰。但是我知道,如今我的‘自我’,已經完全不是曾經的模樣。算想要恢複,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還以為,老媽可以限製我的決定,我還會為了老媽做出一些讓自己難受的事情。很多時候,一個人想做一件事情,別人是沒法插手的,隻要那個人真的想做。”


    老婆:“你想做什麽?”


    袁長:“孫山想要推翻清政府的時候,他媽媽會不會說,‘兒啊,這種事情還是太危險,媽媽不在意你有多大成,隻希望你平平安安。’會嗎?


    項羽自刎的時候,他媽媽會說,‘別自殺,傻孩子,有什麽問題來找媽媽。雖然沒法大富大貴,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啊。’會嗎?


    孔子周遊列國,他媽媽會不會阻攔說,‘別到處走,你還有孝敬老媽,老老實實找份工作,踏踏實實生活,別想那麽多。’會嗎?”


    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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