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景象忽然有一瞬亂動模糊,是那青年震驚到沒拿穩掉了下去,發出響亮的當啷一聲。等圖像清晰了,青年焦慮憤怒至極的麵容讓皇甫也吃了一驚,被他如烏雲翻滾波濤浪湧的眸子嚇了一跳。


    “你確定是她?”青年追問。


    皇甫問情哼了一聲:“不是她還能誰?寒雲城有第二個姓鳳的不成!現在我們怎麽辦?”


    青年眼底的怒海翻滾,波浪滔天,他緩緩、而一字一頓清晰鏗鏘的道:“計劃,提前!”


    “計劃提前?”皇甫問情幾乎是在低吼,“你知道你要做什麽嗎?如果鬼傀儡攻勢一旦全部放開,秘境裏的人幾乎會一個不存!你要小喬怎麽辦?”


    青年冷著臉,修長的手指緩緩覆上鏡麵,擋住裏麵的光線,隻在邊緣露出昏昏暗暗的蠕動,像地獄裏的惡鬼,猙獰淒厲。


    “你的任務全部廢除,隻要把鳳喬安全帶出來就行。”


    皇甫問情冷笑連連:“廢除?我走了你的計劃怎麽辦!我們謀算了多久才弄好了這一切——你可別忘了,你是怎麽被流放到寒雲城,卓流又是怎樣看管你的!”


    “我當然知道!”青年極不耐煩地打斷他,“現在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巧妙,隻要陸鬆間指揮鬼傀儡暴亂,我就是救世主,我就能趁機把卓流拉下去殺掉!我當然無時無刻不再想著這一天的到來。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梵淩寒,嗬,這可惜當時讓她死的太輕鬆!”


    他沉沉的道,“計劃雖然提前,但你直接帶著鳳喬出來。後麵的一切全都放棄。”


    “放棄?”皇甫問情大驚,“這是我們籌備的多久的,怎麽能隨便放棄?”


    “可是鳳喬怎麽辦!我真的,”他的手猛地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鏡麵上,聲音不複曾經的溫靜淡然如沐春風,隻有濃稠的絕望和後悔。陰鷙扭曲。黑暗低沉,“我真的,寧願從來沒有見過她!我的世界隻該是一片黑暗。緣何蒼天如此作弄,讓我竟看過光明......”


    他的聲音是那麽絕望,讓皇甫問情心中也生出了不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忽然道:“算了,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倒也沒什麽隱藏的必要了。流風,你——”


    皇甫問情看著漆黑的鏡麵,一字一頓:“鳳喬身邊已經有其他人的陪伴了。流風。計劃繼續吧,那個男人足夠強,足以庇護她——她。真的再不需要你了。”


    說完話的下一瞬他立刻關了傳訊鏡,飛快的塞進空間法器。然而即使如此,他也能聽見再關閉前傳出的怒吼質問聲。


    放棄吧,流風,你自己也知道,你不該奢望的。


    對不起了,小喬。


    他是我的兄弟,是我看著他一步步從泥濘中匍匐起身背負著山一樣的壓力走出深淵來的。


    他的人生本就黑暗血腥坎坷,遍布荊棘,走的每一步都是懸崖邊尖刀刃,把命放在針尖上,真的不能再有人讓他分心了。


    更何況你身邊還有其他人,你該快快樂樂幸幸福福地去走陽關道,這座血和屍骨鋪成的獨木橋,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真的很慶幸,曾經遇見過你。


    再見,小喬。


    計劃,提前。


    皇甫問情麵目表情,心事重重揉著額頭往營地裏麵走去,濃鬱的瘴氣灰蒙蒙壓抑,他分不清是毒霧還是心事讓他如此的難受。


    隻是走到營地邊緣的時候,他意外發現那裏竟然站著一道人影。


    “雲不器?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皺皺眉,冷冷的道,曾經水波流轉的桃花眼裏如今隻有一片黑沉,像幹涸的死水湖,連風都吹不起漣漪。


    雲不器咧著嘴,露出一口難看的齙牙,笑著行了個禮:“大人。”


    “你在這裏幹什麽?”


    雲不器低頭,道:“那兩個人之前出去了,據說是去找噬毒銅皮蟾了。”


    “胡鬧!這簡直是胡鬧!”皇甫問情一瞬間暴跳如雷,“他們瘋了?那隻噬毒銅皮蟾是半步五階的四階巔峰!入微上境也隻是去給它送菜的!他們活膩了嗎?”


    雲不器驚愕地抬頭,有些震驚有些茫然,很難理解皇甫問情的激動:“大,大人?”


    皇甫問情一瞬間反應過來,立刻強壓下心裏的激動,鐵青著一張臉解釋:“咳咳,我隻是對我們計劃擔心。突然出現兩個入微境,我怕他們亂跑影響了我們的計劃。畢竟這傳承之境混進來也不是什麽很難的問題,就是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何身份。”


    “大人不必太過擔憂,”雲不器這才放心,連忙點點頭,呲著齙牙笑,“還有陸鬆間大人在呢。他現在把活人支撐傀儡的速度越來越快啦,我放出消息,有點實力的人都被吸引來了萬蟲沼澤,再加上營地裏的幾十個人,整個傳承之境都會被我們毀掉了。”


    皇甫問情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你全權安排。”


    雲不器自信的道:“大人盡管放心!就算計劃粗糙容易被人看出來,隻有所有人都死了,那就沒人能說出來去。大統領卓流實力再強,也隻能掉到我們給他準備的陷阱裏,死無葬身之地!”


    “行,行。”皇甫問情冷著臉往營地裏走,邊走,邊傳音入密道,“剛才我和流風通過話了,計劃有變,你現在就去找陸鬆間閣下,告訴他——把傀儡全部放出來!”


    “現在?!”


    雲不器一下子驚呆了。


    “對,就是現在!”


    -


    “喂,我說,噬毒銅皮蟾可不是好對付的,你就這麽大大咧咧的把我們兩個拉出來了?”


    鳳喬輕哼著。拉著離音兒的手跟在龍策身後在毒霧瘴氣裏狂奔。


    剛才她一不留神,沒看見龍策從幾個傷在噬毒銅皮蟾毒液下的修煉者口裏問了幾句,竟然就拖著她從營地裏跑了出來。


    龍策哈哈一笑,冷硬的聲音裏盡是極端的自負:“不過一隻小小的四階癩蛤蟆,難道需要我多費心不成!”


    鳳喬對他的自大如今已經習以為常,隻是有些奇怪的道:“那你修為到底有多麽高啊?你應該不缺奧術秘石吧,為什麽要去找那隻四階的噬毒銅皮蟾?”


    “你是學了煉器啊。”他理所當然的道。“那隻蛤蟆雖然又蠢又弱,但我記得用來煉器的話,它的毒液皮膚什麽的還是勉勉強強。”


    鳳喬心裏猛地一跳。沉默一會兒,慢吞吞的道:“你何必事事為我著想?”


    他猛地迴頭,皓星一般的眼眸裏竟然有了狠辣的兇光,看的鳳喬不由一頓。像避開他的視線,然而他已經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像一把不容掙脫的鐵鉗,攥的她手腕骨頭疼:“你早晚要嫁給我,我不為你著想,還能為誰著想?”


    鳳喬這下子真的怒了。她伸手去掰龍策的手:“你胡說什麽,快放開!”


    龍策卻沒有放開,他另一隻手抓起被鳳喬掛在腰間的儲靈袋。斜一眼看躲在一旁裝鵪鶉一句話不說的離音兒,聲音冷酷狠辣:“進去!”


    離音兒哭喪著臉。拋給鳳喬一個我自身難保愛莫能助姐姐你自救多福的眼神,身形驀地一蜷竟然變成一隻小小的白毛狐狸,嗖的一聲鑽進了儲靈袋!


    那狐狸,樣子幾乎和鳳喬見過的她天狐真焰化形的狐狸一模一樣,不過體型隻有巴掌大小,白毛蓬鬆幾乎成了個球,小鼻子墨黑,一雙濕漉漉的銀綠色大眼睛一眨一眨,簡直可愛的能讓人心都化了。


    如果不是現在時間不對,鳳喬萬分肯定自己會在下一瞬把她搶進懷裏使勁地揉。


    龍策胸前的衣服一動,爬出來隻暗綠色皮毛的小猴子,它平時太過安靜鳳喬都忘了它的存在,不過它現在頭也不敢抬,非常自覺地滋溜一下鑽進了儲靈袋。


    龍策這才滿意的一笑,將儲靈袋重新掛迴了鳳喬腰間。


    鳳喬咬著牙,看他強勢的動作知道完成,才咬牙恨聲道:“解釋!”


    他完全沒有放開他拉著她的手的意圖,重新往濃霧深處走出,不過步伐變得輕快,無聲的述說著這人心中的喜悅。


    鳳喬用力拽了拽,可是彎曲拽不開,隻得暫時放棄,咬咬牙,道:“我要你的解釋!”


    “解釋?哦,”龍策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我現在是成長期,換成人族的修為境界來說,大概在清虛中境實力左右,使用《龍嘯九天》的秘術的話,可以短時間抗衡半步天明——我比你強太多,所以你掙脫不開。”


    “誰問你這個了!”鳳喬怒瞪他,心裏的火氣一股一股地往外冒,這個人,簡直就是讓人感動不過三個唿吸,就得發火!


    “那你要問什麽?”他扭過頭來看她,還頗有點無辜委屈的不明所以。


    鳳喬一下子倒是哽住了,瞪著他看了半天,看他什麽迷茫不懂,直接又踢了他一下。


    “我問你,你是不是——神龍家的後嗣?”


    龍策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黑曜石一般灼亮的瞳孔裏霍然蒙上一股黑暗的陰鷙,銳利如刀鋒不可當!


    那般銳利陰鷙的眼神驚得鳳喬心裏猛地一顫,她似乎從他眼睛裏看到有血光一閃而過,快的讓她懷疑真實性。


    “哦,你想起來了?”他慢慢地道,平靜無波,像暴風雨前的寧靜,靜水下是波濤洶湧的暗流,隨時可能引發狂瀾海嘯。


    鳳喬麵對他平靜的迴答,不知怎麽突然感到心驚,她搖了搖頭:“沒有,我什麽都不知道。”


    她從空間護腕中取出那個銅碎片遞過去:“是這個,它帶我去了一個幻境,我看見有人把你——小時候的你,送到了東海一個老人身邊。”


    龍策抬手接過銅片,一眼掃到上麵的花紋,原本漫不經心濃眉的眼神驀地凝住,失聲驚叫:“天機羅盤?竟然是天機羅盤的碎片!”


    “天機羅盤?那是什麽?”鳳喬奇問。


    這個碎片,還是什麽珍貴的寶貝?


    然而龍策已經僵了,他俊毅剛硬的臉上現在僵硬一片,巨大的震驚讓他甚至都無法控製自己的表情。


    天地間隻有劇毒瘴氣的灰暗,看不清四周有什麽,龍策挺拔健碩的身軀在顫抖,他古銅色的臉頰旁,突然滑下了一滴淚。


    這個鐵血錚錚剛硬霸道的男人,在這一刻,身上流露出令人心顫的痛苦和絕望。


    鳳喬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打開了通往真相的大門,然而這個真相,卻會讓她痛苦萬分。


    她將因此背負上永世的責任,將無邊的血海深仇作為自己此生的一切。不知過了多久,龍策緩緩開了口:“這個世界上,有兩塊大陸,一塊叫青洲大陸,是人族統治。一塊叫大荒澤,是獸族的天下。”


    鳳喬沒有說話,她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做的是傾聽,於是她拉著龍策想坐下,伸手拉的時候,這個剛硬的男人健碩的身軀,卻突然抖了一抖,眼看就要站不穩。


    “龍鳳麟龜四大遠古遺族,從上古時代就離開了青洲,全部定居大荒。後來上古異獸們也漸漸從青洲大陸消失,隻在存在於大荒澤。大荒澤有一個天機羅盤,每十萬年可以推演一次天命,預測未來大荒澤的命運。”


    “那一年,天命的推演隻有四個字——‘天魔滅世’。”


    天魔,滅世?


    鳳喬怔怔,忍不住問:“後來呢?”


    “那時候沒有人相信,可是後來,上古異獸逐漸消失,等到統治大荒澤的遠古異獸發覺不對的時候,一切都晚了。那個人——不,他根本就是個魔......”


    龍策忽然伸手,撈過鳳喬牢牢扣在自己懷裏,把頭埋在她蓬鬆柔軟的發絲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鳳喬罕見的沒有掙紮,她感覺到龍策的身軀一直再抖,罕見的脆弱。


    龍策輕輕地拂著她的脊背,剛硬的聲音慢慢軟下來:“那時候你還是一顆蛋,我已經破殼了好幾年,專門從天海跑到丹穴山,日日夜夜守在你的小床前。神龍和鳳凰本來就親近無雙,常結秦晉之好,你父親說,那就締結個婚約吧。”


    她歪頭看他,皺眉,剛要說出口的話被龍策豎起的手指堵了下去,他搖搖頭:“你先別反駁,我現在不會動你的,你還太小。”


    鳳喬盯著他幾乎要按在自己嘴唇上的手指,惡狠狠呲牙,想咬下去。


    “這個世界的本源,是一個叫混沌之源的地方,隻有天生血統最純粹最接近天道的遠古遺族們,才能自由出入。那裏麵沒有時間空間之分,外界時間流逝而裏麵靜止,那是我們遠古遺族,最後的生路。”


    他看著她,目光沉沉如海,海中有波浪,細小的碎花,折射出烏沉的夜空。


    “然後我們在那裏,度過了十萬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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