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端坐馬上一動不動,隻壓低了聲音問:“這位壯士,你要幹什麽?”


    身後那人惡狠狠地道:“下去!把衣服脫了!”


    夏潯臉上的表情便有些古怪:“把衣服脫了?”


    身後那人道:“不錯!把衣服脫了,再借你這匹馬一用,我便不傷你性命!”


    夏潯感覺到勒住他的那條手臂衣衫濕漉漉的,隱隱猜到了什麽,眸中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依舊沒有迴頭,隻是動了動手腕,帶著笑音兒挪揄道:“小櫻姑娘,你到處找我,就是為了扒光我的衣服,再借我的座騎一用麽!”


    這一次,他用了本音,勒住他脖子的那人先是覺得肋下被什麽東西拍了三下,低頭一看,明晃晃一口長劍也不知幾時出的鞘,劍正平貼著她的細腰,然後便傳來夏潯不加掩飾的本來聲音,小櫻不禁失聲道:“怎麽是你!”


    原來,夏潯馳到近前時,已然隱隱聽到一些聲息,暗自提了小心,小櫻縱身一躍的刹那,夏潯一按卡簧,劍已颯然出鞘,隻是欲待反手刺去時,他便瞧清了小櫻的模樣,手中劍立即凝而不發,這才容她將自己扣住。


    小櫻卻不知道馬上人是夏潯。原來她趕到河邊時,那擺渡的人開始並不知道她沒錢,為了誑她渡河,賺點擺渡錢,便把下遊這道橋說的距離甚遠。因小櫻無錢買渡,隻好循著河道往下遊走,那梢公自然懶得再向她說明下遊的橋到底還有多遠了。


    小櫻走了一陣,腳下漸感疲乏,又不知那橋還有多遠,忽瞧見一段河水似乎不深,便試探著下水,竟被她自河水中走了過去,小櫻是半途過的河,便隻能從莊稼地裏橫插過去。她原本覺得就算衣服濕了,這麽熱的天曬一曬也就幹了,孰料這莊稼地裏密不透風,哪那麽容易就幹。


    濕衣貼身,曲線畢露,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原本是極窘迫的,幸好她是走在莊稼地裏,倒不虞被人看見。小櫻一路撥著莊稼匆匆行來,將至路邊時,恰看見前方一騎輕馳而來,小櫻一見有人經過,想也不想便一躍而出,從側邊疾竄上去,躍到了騎士的身後,扼住他的咽喉,不想這人正是夏潯。


    一片桑林下,夏潯下了馬,二人麵麵相對,這一路在馬上,兩人已把各自的經過情形說了個明白。


    小櫻見夏潯目光灼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雖是一身男裝,可是夏天穿的本來就少,那袍子緊貼在身上,胸口曲線十分明顯,不由驚叫一聲,連忙閃身避到了桑樹後麵。這時,她才覺得身上又是水又是汗的粘答答的難受,那枝莖草葉一類的碎屑粘在身上,又紮又癢,尤其難受。


    夏潯忍笑道:“你這副樣子,可行不得路。眼看就要黃昏了,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這衣服更加不易晾幹。不如這樣,你就著這樹下溪水,好生沐浴一番,把衣服也洗淨擰幹,暫且穿著,這裏既有莊稼和桑林,前麵不遠定有村鎮,咱們晚上摸到鎮上弄套衣服給你換。”


    小櫻從樹後探出頭來,問道:“弄套衣服?你怎麽弄?”


    她那臉蛋兒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痕,還沾著草葉,跟花臉貓似的,十分好笑,夏潯怕她著惱,卻不便露出笑意,隻道:“總不會學你一般用搶的就是了。”


    小櫻訕訕地道:“我這不是身上沒錢麽,要不然……自會使錢去買。”


    夏潯道:“使錢買可不妥,如今這情形,若冒失登門求買衣衫,還不叫人以為我是為非作歹的惡人?鄉民怕招惹是非,斷不會賣與我的。”


    小櫻張大眼睛,納罕地道:“那你打算怎麽辦?”


    夏潯眼珠一轉,道:“偷!”


    “偷?”


    小櫻撇撇嘴道:“比我搶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夏潯道:“還不是受你連累?你不難受麽,先沐浴清爽了再說。”


    小櫻一雙微帶藍色的眸子警惕地瞟著夏潯,夏潯失笑道:“你怕甚麽,我雖從未自詡君子,也幹不出偷窺的下作事來的。”


    小櫻眼珠轉了轉,想想在遼東時幾次三番對他的誘惑,倒相信他此言非虛,小櫻把頭一縮,又冒出來,擔心地問道:“這兒不會再有人來吧?”


    夏潯道:“我在這左近走動,幫你看著不就行了?”


    小櫻仔細想了想,道:“好!”


    小櫻雖也有女孩子本能的羞澀,但是比起中原女子來可是落落大方的多了,她答應的爽快,便也絲毫沒有做作,眼看夏潯係好了馬,慢悠悠地走開了,便躲迴桑樹後麵,一麵警惕地四下張望著,一麵小心翼翼地解開了衣裳……


    ※※※※※※※※※※※※※※※※※※※※※※※※※※※


    “洗……洗好了……”


    小櫻從桑樹後走出來,神情有些局促,兩隻手有些不知該放在哪裏的感覺。


    夏潯就在左右晃悠,讓她脫得赤條條沐浴身子,由不得她不去遐想,以前她把自己脫得小妖精兒一般主動誘惑夏潯,打的是刺殺他的主意,倒不覺得甚麽,如今沐浴身子叫人看見,便特別的不自在。


    這就像一個美麗的姑娘,她在海邊浴場隻穿一身比基尼,照樣落落大方並不覺得有何不自在,可是平常時候襯衫筒裙職業套裝,領口開得稍大把乳溝露多了、裙子稍短把大腿露多了,就會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


    夏潯看著她,她那假胡子早在泅水過河時就掉了,此刻沐浴之後,更是完全的女兒家模樣,一蓬青絲墜落胸前,那身男裝洗過後擰幹了的,依舊是濕的,卻不再貼身,隻是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少年公子了,那唇紅齒白柳嫩花嬌的模樣,分明就是一個俏麗的女子。


    小櫻飄忽著眼神,微微低著頭,慌張局促間透著一股女兒家特有的嫵媚,可是不知是因為男裝的緣故,還是她本來就有些英氣勃勃的眉宇,瞧著又有一種孩子般的風情,既惹人又可人。她乜了夏潯一眼,夕陽金紅色的餘暉映入眼眸,眸波似醉:“我……我們走吧!”


    夏潯抬頭看看天色,說道:“天色還早,再等等,你渴不渴?”


    小櫻結結巴巴地道:“剛才……我喝過了……”


    “唔……”


    夏潯這種自來水還要燒開才肯喝的人,如非得已是絕不會直接從江河裏打水喝的,就算很清澈,心理上也覺得不衛生。可小櫻這種草原上長大的孩子自然不同,夏潯聽了沒跟她講什麽大道理,瞟她一眼,忽然覺得這有些孩子氣的小櫻,其實挺可愛,也……挺可憐。


    他歎了口氣,迴身自馬包中取出一袋水、一袋路上吃的幹糧,往小櫻手裏一塞,轉身走到一邊,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小櫻瞟了他一眼,默默地走到另一邊,找了塊小石頭,靜悄悄地坐下,小口地吃著幹糧。


    夕陽投映在他們身上,如同鍍上一層金的邊……


    ※※※※※※※※※※※※※※※※※※※※※※※


    夜深了,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地翻進了一個大戶人家的院落。


    在自家院落裏晾曬衣服,如果沒有幹透,天氣又好,不虞夜間有雨的話,主人是不會收起的。夏潯正是想趁此弄套衣服。他們潛入的是一個大戶人家,前後三進,還有左右跨院兒,夏潯往院中尋摸了一圈兒,不見有晾曬的衣服,便向小櫻打個手勢,悄悄潛向中院。


    中院庭中果然晾著些衣服,夏潯正要衝上去拿衣服,剛剛閃出一步,突又縮了迴來,伸手一拉小櫻,迅速蹲入窗台下麵的一叢花草中,小櫻剛要問話,就聽吱呀一聲,一道門開了,一個少婦模樣的人提著一盞燈籠出來,沿著長廊嫋嫋婷婷地走到他們前麵這扇門,伸手一推就走了進去,然後那門就閂上了。


    小櫻剛要說話,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夏潯按住了嘴唇,緊接著房中的燈就亮了,燈光流瀉出來,照在兩人身前兩尺遠處的花草上,因為天熱,這處臥房竟未掩窗。


    “格格格格……”


    房中傳出一個樂不可支的女人笑聲,隨即一個男人聲音道:“什麽事兒這麽可笑啊?”


    小櫻被夏潯按住唇瓣,登時渾身不自在,她拉開夏潯的大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夏潯豎指於唇,又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櫻便嘟了嘟嘴兒不說話了。


    裏邊那女人似乎一邊脫著衣服,一邊坐到了榻上,從映到窗外的燈光上能偶爾看到一些動作。那少婦格格笑道:“相公,方才跟小姑聊天,你知道這傻丫頭跟我說啥?”


    男人打個嗬欠道:“小妹說啥了?”


    少婦忍不住笑地道:“我問她啊,嫁去林家,林南對她好不好,公婆對她好不好,在那兒習不習慣。她說,公婆對她都挺好,相公也挺疼她,可就一個習俗與咱這兒不太一樣,有些不甚習慣。”


    男人懶洋洋地道:“盡扯淡,林家不就在香泉鎮嘛,距咱家才幾十裏路,有啥不同習俗?”


    那女人吃吃笑道:“是啊,我也這麽問,誰知小姑說,咱們家枕頭是枕在腦袋下邊的,可她相公家裏的枕頭居然是墊在腰下麵的,哎喲,弄得她連著兩天都睡不好覺。”


    男人愕然片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兩口子在屋裏吃吃笑了半晌,那男人才道:“噯,選孽啊!還不是朝廷急著選秀女給逼的,小妹才十三歲,懂得什麽事兒,因為嫁得倉促,娘也來不及囑咐……”


    夏潯在窗下聽得清楚,因為忍笑,一張臉脹得通紅,肩膀不住地聳動,小櫻蹲在他旁邊,很奇怪地看著他。


    這時那女人已經寬了衣,她把燈一吹,翻身躺到丈夫身邊,歎息道:“可不,今兒王嬸在門下做針線活,買了個頂針,順口就跟貨郎聊了幾句,聽那貨郎說了三姚鎮上的一件荒唐事兒,也是這幾日因為逃避選秀急著成親造成的。


    說是三姚鎮上,有一戶人家是個十四歲的小小子兒,叫陳曉峰。另一家是個十三歲的女娃兒,兩家結了親就拜天地、入洞房。那新郎倌兒的爹娘成親前跟兒子說的不太明白,含含糊糊的,那孩子也就聽了個糊裏糊塗,待到洞房之夜,他與娘子敦倫,卻不明究竟,隻是胡亂比劃,到後來無師自通,一下就進去了,疼的那媳婦兒一聲叫……”


    夏潯本來要走了,聽她說的詭異,好奇之下,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堂堂國公竟然蹲在那兒聽起了牆根。


    隻聽婦人道:“那新郎倌急忙抽出身來,伸手一摸竟有血跡,這可把他嚇壞了,急忙穿上衣裳出門而去。那新媳婦也是年輕不懂事,再加上初為人婦心中羞澀,不曉得丈夫幹什麽去了,便隻忍著不說。等到天明,那夫婦倆不見了兒子,登時驚慌起來,媳婦娘家人聞訊趕來,兩家夾纏不清,把官司打到縣衙,縣大老爺升堂問案,也問得不著頭緒,找人也找不著,新郎倌新婚之夜莫名失蹤,就此成了一樁懸案。後來你猜怎麽樣?”


    那男人聽得納罕,忙問道:“怎麽著?”


    那婦人道:“又過了兩日,兩親家還在打這無頭官司,那新郎倌兒卻被人找著了。他呀,扮成一個叫花子,鬼鬼祟祟迴了鎮子,向鎮中人打聽,問人家:‘聽說你們鎮上有一戶姓陳的,家中新婦被搠穿了肚皮,可還活著麽?’你說這……哈哈哈……”


    兩口子在屋裏笑個不停,夏潯在外邊也跟上了發條的溜達雞似的,身子一顫一顫哆嗦個不停。這迴屋裏說的話小櫻可是聽懂了,隻臊得她滿麵通紅,一見夏潯還在那裏偷笑,她就氣不大一處來,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夏潯腰間狠狠一掐,夏潯吃疼,果然不敢再笑。


    夏潯躡手躡腳地潛出去,順著繩了抄了一手的衣裙,悄悄迴到窗下,向小櫻打個手勢,兩人便原路退了迴去。翻牆,出村,迴到桑林旁,夏潯把衣服遞到小櫻手中,說道:“看看哪件大小合適,去林中換了吧。”


    小櫻答應一聲,剛剛走出兩步,忽又扭頭問道:“噯,你們中原怎麽有些地方,睡覺是把枕頭墊到腰下的麽?”


    夏潯本已不笑了,被小櫻這一問,卻忍不住大笑起來,小櫻一看他那怪樣子,就知自己問的不對,一時卻未想通哪裏不對,忍不住紅著臉嗔道:“笑!笑你個大頭鬼呀笑!人家到中原時日還短,不知道此地風俗有啥希奇的?哼!不問你了,早晚我能知道!”


    小櫻氣鼓鼓往林中便走,夏潯拍樹捶胸,前仰後合,更是暴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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