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王府的侍衛瞧瞧這個一臉大胡子、商人打扮的大漢,不屑地道:“你是哪個?我們王爺,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見的?”


    這侍衛一口地道的鳳陽腔,說的字正腔圓。原來這些王府侍衛都是朱棣遣派脫脫迴哈密時,派給他的人馬,王府的兵大部分不懂當地土語,卻打得一副好官腔。


    “大膽,你可知道……”


    陳東怒氣衝衝,剛剛說了半句,就被夏潯攔住了,他是什麽身份?自無必要跟哈密王府的一個侍衛較勁,夏潯平心靜氣地道:“請上複忠順王,就說楊旭到了!”


    “楊旭?哪個楊……”


    那侍衛說了一半,突然張口結舌,大明輔國公在赴哈密途中遇襲失蹤,這事兒整個西域已傳的沸沸揚揚,連帶著夏潯的名字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怎沒聽過楊旭的名字。


    葉安道:“還有哪個?自然是我大明輔國公到了,還不快去通報?”


    “你……你們……”


    那侍衛見他們這副形像,實在無法跟一位國公聯係起來,可是諒來也無人敢冒充這種一戳就穿的身份,那侍衛不敢怠慢,結結巴巴地道:“勞駕……勞駕稍候,我馬上……馬上稟報王爺!”


    那侍衛一溜煙兒地奔了進去,其他幾個侍衛聽說眼前這位竟是失蹤已失的輔國公楊旭,不由竊竊私語,紛紛用怪異驚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們,卻不敢胡亂說話。


    不一會兒功夫,從王府裏匆匆奔出一位官員,身著青色官服,胸前繡著鷺鷥,袖邊袍襟上雜以小碎花為飾,麵龐清瘦,頜下三綹微髯,倒是一表人才,隻是他一奔到夏潯身邊,隱隱卻有一股脂粉氣來飄來,看來這位正在王府為哈密王選妃的長史大人身陷眾香國裏,倒是豔福不淺。


    這位長吏就是原禮部員外郎,如今的忠順王府長史周安,他驚疑地打量著夏潯,遲疑道:“閣下……是輔國公?下官……本官……曾經見過輔國公大人一麵,依稀卻還有些印象,隻是……”


    夏潯微微一笑,突然自腰間抽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寒光閃閃,鋒利無比,周安嚇了一跳,慌忙退後幾步,幾乎一跤絆摔在台階上:“你你……你幹什麽?”


    夏潯撫著自己的胡須,輕歎道:“這胡子,是該刮刮了。”


    夏潯舉起小刀,就在王府門前剃起了胡須,那胡子刷刷剃淨,原來看著挺粗獷的一條大漢,登時充滿英氣,五官眉宇,十分的英俊,那位長史啊地一聲大叫,指著夏潯大聲道:“是輔國公,真是輔國公!輔國公大難不死,輔國公迴來了,王爺……”


    周安迴身剛叫了半聲,從迎門的照壁後麵就跌跌撞撞地搶出了哈密王脫脫。


    原來脫脫聽說輔國公生還,而且就在他的王府外麵,也是半信半疑,他想親自迎出來,又擔心萬一不實,他堂堂哈密王已然迎了出來,傳揚出去,不免叫他那些堂兄弟們看笑話,便趕緊把正在替他選美的長史周安給叫了來。


    周安在禮部當差的時候,倒是見過夏潯一麵,隱約還有些印象,於是就由他出麵辨認真偽,哈密王脫脫就躲在照壁後麵聽消息,一聽周安確認,哈密王趕緊從後邊繞了出來,迎著夏潯兜頭便是一揖:“哎呀呀,國公啊,你可迴來了,朝野隻道國公已然不幸殉國……”


    一個揖作下去,他才省起自己是郡王,論爵祿地位比眼前這位公爵要高一品,忙又直起腰來,上前一把握住夏潯的手,親熱地搖了搖:“國公,你……你這半年多來都在何處啊?小王派了人將八百裏瀚海都翻遍了,也找不到國公下落,國公迴來了就好,迴來了就好,皇上若知道了,一定非常開心!”


    夏潯笑笑,說道:“此處不是談話之處,咱們是不是……”


    哈密王“啊”地一拍額頭,道:“是了是了,是小王糊塗,國公請,快請入府……”


    當下,哈密王攜了夏潯急急入王府,兩下坐定,奉上茶來,問起夏潯遇襲之後經過,夏潯倒不便把自己西行種種都說與他知道,他對哈密王說了自己與劉玉玨落荒而逃,在羅布淖爾幸遇商旅隊伍,得他們相助,一起趕到別失八裏,又遇到流落至此的塞哈智等人,接下來的情形就不便細說了,隻說由於大戰在即,商旅不行,他們沒有及時返迴,流落西域數月,直至帖木兒退兵,這才輾轉迴來。


    饒是如此,也聽的哈密王驚歎不已,不住地恭維夏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夏潯卻無心與他客套,馬上問起自己遇襲之後其他人下落情形,哈密王道:“國公,當時您的人馬分散逃離,有那先行逃向哈密的人撞見小王派去恭迎國公的兵馬,說明情形之後,接迎的人馬立即赴大漠接應,小王得知消息後,盡起哈密兵馬,救迴了許多將士,唯獨不見國公,著實叫人心焦。後來,又有自己輾轉逃迴的,合計共有八百多名生還者,其餘兩千多名軍士,卻是……”


    夏潯的臉色黯淡下來,又問:“風烈炎將軍怎麽樣了?我那侍衛統領老噴,可……可健在麽?”


    一旁周安趕緊道:“國公,風將軍大難不死,我們的人馬找到他時,風將軍背上中了兩箭,大腿中了一刀,幾乎砍斷了骨頭,腹部也被一槍挑開,腸子都流了出來,若非幾名親軍護衛拚死護著他逃走,恐怕早就……,我們救迴風將軍後,已把消息報與了宋晟都督,因為風將軍傷勢嚴重,不宜移動,所以就留在這裏養傷,如今剛剛痊愈,正打算近日返迴甘涼!”


    夏潯大喜,忙道:“他現在哪裏?”


    周安道:“國公不必著急,下官已派人去風將軍住處接他過來了。至於大人那位侍衛統領……”


    周安與哈密王脫脫對視一眼,脫脫道:“小王派人赴大漠尋找國公,一路尋撿下去,找迴許多凍屍,其中有些已被野獸啃得不辨形容,有些屍身還算完好,後經幸存的將士一一辨認,盡量識出了他們身份,其中有一人就是老噴!”


    長史周安輕歎道:“國公這位侍衛十分英勇,我們的人發現他時,他身上大小傷處足有……”


    夏潯突然把手一揚,製止了周安的話,他的臉頰痛苦地抽搐了幾下,沉聲道:“王爺,下官想借您的書房一用!”


    哈密王連忙站起,道:“是是,國公迴來,這是極大喜事,理應馬上稟報皇上,皇上得知國公遇劫消息之後,十分悲慟……”


    周安在旁邊悄悄一拉他的衣袖,哈密王馬上閉口,肅手道:“國公這邊請!”


    哈密王親自把夏潯讓進書房,站在廊下悄聲吩咐周安:“快去快去,選妃的事先停下來,那些美人兒先尋個地方安置下來,眼下接待輔國公要緊!”


    周安也清楚,雖說眼前這位忠順王比輔國公官兒大,論權柄、論在皇上跟前兒的地位,可是拍馬都追不上,連忙答應一聲,急急奔了側廂。


    書房裏,夏潯拈筆在手,略一思忖,便揮筆書寫起來,足足大半個時辰,夏潯寫下了三封書信,一封是給皇上的,內中也未說的太仔細,主要還是報個平安。一封是家書,他也預料自己生死未卜的消息,必定已給家裏帶來了極大衝擊,可他當時也是無可奈何,如今先修一封家書,叫家裏人放心就是。


    最後一封卻是給西寧侯、平羌將軍宋晟的,這封信裏除了簡要說明自己平安歸來的經過,重點交待了一件事情:“胡商拓拔明德乃帖木兒帝國奸細,見信後立即將他們控製起來,不許走脫一人,其中更有一個化名胡七七真名於堅的人,此人另有其他身份,卻有通敵之嫌,務必控製起來,等他趕到後處理!”


    夏潯對宋晟為國的忠義是很敬佩的,可是是人就有私心,不管任何事都把自己擺在一個“公”的位置上的英雄,隻存在於傳說之中。宋晟當初曾抱過漢王朱高煦的大腿,如今和紀綱是否有交情他也不知道,因為他不能在信中說的太明白,但是他既然特意點出了這個人的名字,他料宋晟縱與紀綱有交情,也不敢在此時放水。


    無辜死去的人不能白死,這個於堅一定要付出代價!而且,他要利用此事,把紀綱整倒!


    其實,夏潯倒不相信於堅告密陷自己於死地的事是出於紀綱的授意,以他對紀綱的了解,此人打擊政敵雖然不擇手段,但是假手敵國勢力風險實在是太大了,雖然紀綱與他勢同水火,但是紀綱現在混的風生水起,又不是身陷絕境需要鋌而走險,紀綱不會出此下策。


    再者,他的詳細行程,都是到了西涼之後才決定的,就算於堅有心稟報紀綱再做決定,時間上也根本來不及,這件事是出於於堅個人行為當無疑議,可是這是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一切可以打擊政敵的手段都可使用,正如於堅不擇手段地對付他一樣,他又不是中立的青天大老爺,這件事自然要善加利用。


    紀綱是否有牽連並不重要,政壇上的大動作,哪個不是由小及大,擴大打擊麵呢?


    因此,拓拔明德這個人證和於堅這個主使,務必得保全,留下他們,就是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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