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裏的身子突然劇烈地一顫,帶動桌子也跟著一跳,差點兒把夏潯麵前的酒杯撞翻。


    夏潯卻已先一步拈杯在手,他輕輕搖動著杯中殷紅的葡萄酒,直視著哈裏蘇丹,緩緩地道:“帖木兒可汗年事已高,又長途跋涉而來,如果去世再正常不過了。如果他死去,秉承他的旨意而來的任何人都將馬上失去他的權力,軍隊本來的統帥將成為真正的統帥,完全憑他自己的意誌,指揮他的軍隊。


    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一位統帥比其他任何一個統帥更先得到消息,馬上迴師撒馬爾罕,並且撒馬爾罕的城門是為他打開的,那麽,這個人是不是將順利進入撒馬爾罕,並在那裏稱王呢?”


    哈裏怪叫一聲,一下子跳起來,隻是杯子正在夏潯手裏,碗碟雖然碰的一陣亂響,終究沒有碰灑了美酒。


    哈裏蘇丹腦子裏轟轟亂響,一個聲音如同雷鳴一般在他腦海裏不斷迴蕩:“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難道那啟示……,意味著我將殺死可汗,並取而代之,成為帖木兒帝國之王?”


    他大口地喘著氣,就像一條窒息的魚,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努力平靜下來,緩緩坐下,微微發顫的的手按著桌子,瞪著夏潯道:“這和你……,又有什麽關係?就算是……,我的困境,終究是由我自己解決的,而你呢,坐享其成?我又為什麽要放你離開?”


    夏潯呷了一口酒,淡淡地道:“哈裏殿下,我相信你手下不乏英勇的戰士,可是盡管他們在戰場上驍勇無敵,是否擅長刺殺呢?這是個大問題!


    還有,帖木兒大汗在貴國,除了一直生活在他周圍、清楚地知道他隻是一個衰弱老者的人,大多數都是把他當成神一般崇敬的,包括你手下的勇士們。即便他們肯為你去死,可是當他們麵對他們心目中的神時,是否還能做到從容不迫不漏破綻,這更是一個大問題。”


    夏潯所說的,正是哈裏對他自己大膽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的原因。


    當一位統治者被捧到了神一般的位置時,對別人來說,有利亦有弊。利自然是這個統治者高高在上,已經無法親自聆聽下麵的聲音,隻能通過他身邊的近臣,而這些近臣整天在他身邊,親眼見證他的一切,他身上那層神環,是無法影響到這些人的,所以他們可以不恭,甚至欺騙。


    然而弊卻是除了這個小圈子裏的人,所有的人都把他當成神,因此這小圈子裏的人即便生起了野心,也無法動用他們的力量來除掉這個‘神’,因為哪怕是受他們指揮的人,一旦知道要對付的人竟然是‘神’,他們的勇氣也會蕩然無存。所以這些野心家的任何圖謀,都隻能是紙上談筆。


    這種尷尬和難堪,相信大家參考近現代一位偉人的經曆,很容易就能理解。可是這種情況對夏潯來說卻不是問題,他的人絕不會在見到帖木兒可汗的時候戰戰兢兢、誠惶誠恐,而且行刺、謀殺這種事情對夏潯來說,已經算是老本行了。


    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豬急了還上樹呢!夏潯本想安全返迴沙洲,而這實際上已經成為不可能,於是,他有了一個更大膽、更離奇的想法。


    夏潯道:“而這些,對我來說,卻絕對不是問題,因此,你需要我的幫助。這隻是眼下,接下來呢?當你迴到撒馬爾罕的時候,你需要來自大明的支持。因為即便你已稱王,原本的太子還是一定會反抗你的,你的叔父也不會放棄他的權力。


    你應該清楚,哪怕英勇如帖木兒大汗,也曾主動向大明稱臣、交好。遠交近攻,是一個高明的策略。自從伊斯坎達死後,貴國在別失八裏一帶的權益,一直掌握在太子係權貴們的手中,我們大明在西域的軍隊那時就可以牽製、打壓他們,替你分擔很大的壓力!”


    “你?嗬嗬,你去刺殺……大汗?我們沒人能做到的事,你能?”


    哈裏臉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說話的時候牙齒格格地打戰。刺殺帖木兒?這在以前他絕對想都不敢想的念頭,給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他首先要過的是自己的心理關,這種強烈的刺激叫他變得有些神經質了。


    不止哈裏蘇丹變得神經兮兮,就連他那個心腹通譯也被嚇壞了,他依舊如實地翻譯著哈裏的話,卻因為緊張,連哈裏“嗬嗬”的笑聲也原封不動地學了一遍,隻是聲音幹巴巴的,聽著特別的可笑。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我若說如果我願意,現在就能殺了你,你信不信?”


    哈裏蘇丹的笑聲更加瘋狂:“殺了我?哈哈哈……,如果除下你的手銬腳鐐,如果給你一把刀,如果你的拳腳比我更加厲害,如果……”


    他還沒有說完,聲音便嘎然而止,一柄鋒利的刀,突兀地從桌下探了出來,鋒利的刀尖緊緊抵在他的胸腹之間,哈裏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簡直不敢置信。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刀從哪兒來的?”


    哈裏蘇丹近乎瘋狂地叫了起來,隨著他的大叫,房門被砰地一聲撞開,幾個驍勇的武士持刀衝了進來,將武器一起指向夏潯。


    哈裏蘇丹突然冷靜下來,“你想挾持我離開?”


    他的下巴微微揚起了一些,目中露出輕蔑之色。他的生存欲望很強烈,為了生存,他可以做許多事。但是在他心中,最珍貴的絕不是性命,像他這樣的人,心中一定有超越生命之上的,必須維護的東西:尊嚴和所愛,在這一點上,他和夏潯是同一類人。


    夏潯笑了笑,那鋒利的尖刀緩緩縮了迴來:“刀在我手上,藏在桌下,力已盡了。如果我要殺你,隻能猝襲,一刀致命。而現在,就算我出手,你隻須縮腹團身,頂多受點傷而已,已殺不得你了。所以,我這個舉動隻是在告訴你,這世上沒有什麽不可能。”


    侍衛們的刀緊緊抵在夏潯身上,一個侍衛蹲下身去,從夏潯手上取下了那柄刀,哈裏盯了那刀一眼,目芒微微一縮,沉聲問道:“你從哪兒得到的刀?”


    夏潯道:“這並不重要,我隻是想告訴你,很多時候,隻要你動腦筋,就能化不可能為可能,就像剛才!”


    哈裏蘇丹擺了擺手,他的侍衛立即收起那柄刀,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桌下甚至地毯下麵,然後才退了出去。


    夏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端起杯,呷了口酒,悠然說道:“哈裏殿下,如果你了解我的生平,知道我曾經做過的那些廣為人知或者不為人知的大事,你就會知道,我是最適合做這種事的人。


    永樂皇帝禦極之後,欽封六大國公,唯有我一個不是因為戰功而受封的!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曾經是錦衣衛的首腦人物,如果你清楚錦衣衛是幹什麽的,那麽你就會知道,在這世上,你將再也找不到一個比我更合適的、去做這種事的人!”


    夏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輕放迴桌上,扶案看向他,沉聲問道:“哈裏殿下,是否願意成為哈裏王,現在,您,決定了麽?”


    “哈裏王……”


    這個令人激動的稱唿從夏潯嘴裏說出來,對哈裏蘇丹的衝擊不可謂不大。


    他一直對皇位沒有野心,因為他知道這個位置根本就不可能屬於他。可是此前奧米對他所說的話,由不得他不去想,昨夜親眼見證的神跡,更讓這個念頭徘徊一直在他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此刻夏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哈裏蘇丹心裏就隻剩下一個聲音了:“難道這是天意?難道這真是天意?”


    如果說此前這“哈裏王”的說法,隻是給了他野心,走投無路的困境給了他勇氣,這“天意”的認定,就給了他信心。


    哈裏的雙眼漸漸亮了起來,他盯著夏潯,沉聲說道:“必須是‘正常’的死亡!”


    夏潯頷首道:“當然,否則,你和我都無機可乘,他的真正繼承人,會以複仇為名,順利掌握全部的權力!”


    哈裏的目光更亮了:“你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做到天衣無縫?”


    夏潯曬然道:“幼稚!這世間唯一天衣無縫的殺人手法就隻有一個,讓時間來慢慢殺死他!”


    夏潯的話反而讓哈裏覺得夏潯深具誠意,他想了想,又動搖道:“如果失敗呢?”


    夏潯反問道:“對你來說,如果失敗,會比目前的處境更加淒慘?我說過,隻要你願意,大明就是你的退路!”


    哈裏站了起來,在房間裏不停地踱步。


    這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一個決定,他不能不慎重。


    踱了好久,他又站住,逼視著夏潯道:“如果成功了,這件事將成為我在你手中的一個把柄,是麽?”


    夏潯道:“當它成功的時候,我需要確保這個強大的帝國是掌握在與我有共同秘密的那個人手中,而不是被其他人利用來做為號召各方勢力攻伐我大明的理由,這個恰當的人選,隻能是你!所以我不會說!


    當你真正掌握了貼木兒帝國的最高權力,即便我說出它,誰還會相信呢?不相信的終究是不相信,相信它的也將無法再利用它,那時誰還能撼動你的權力?帖木兒一直以成吉思汗的後裔自詡,難道黃金家族的嫡係後裔打出成吉思汗的旗幟,就能威脅到帖木兒的權威?“


    哈裏收迴了銳利的眼神,低低地道:“我……需要再好好考慮一下!”


    夏潯微笑頷首:“靜候您的答複!”


    哈裏出去了,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當房門關上的刹那,夏潯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


    雖然他在哈裏麵前一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可他何嚐不是忐忑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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